皇上淡淡止住了她:“朕来看看你,起来。”

绿阶站好,任他看。

刘彻长长叹一口气:“真的不留在长安了?”

绿阶摇头道:“不留了。”

“不留也好。”刘彻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女子,有些事情,朕也就不瞒你了。”

绿阶看他意有所指,点头以示静听。

刘彻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嬗儿朕是真喜欢,跟他父亲很像。”

“…可是,当初的大汉朝,跟如今的大汉朝不同。有些事情,就算朕不说,你也应当明白。”

皇上停住了脚转过身观察她,绿阶扬起头看着他,他的丝丝寒意都浸入了她的心中。

“臣妾恭送皇上。”自酿的果酒出了酒坛,置在杯中的时间久了易浑浊,绿阶对他毫无留意。

刘彻感到了她的疏漠,怒气渐渐升起,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绿阶低头看着地上,生死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转过身:他要对付的人很多,他不放心的人也很多,这个女子已经死了,他就成全她上路吧。

绿阶看出了皇上的心思,他不放心她。

她还是想得天真了,淇水原来是不能够去的;霍军的旧部,也是不能够常常来的。

送皇上出门之后,绿阶回到了府中汤医师的屋子里。

汤医师已经离开这里好几年了,他年纪大,身体也不是很好,绿阶就另外找了年轻医术好的医师负责霍府上下人等的身体。她只将汤晏的屋子留着,闲来看一些医书长一些见识,嬗儿有了小疼小病她也可以自己来护理医疗。

她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这间屋子里的医书和剩余的药材会派上这样的用处。她先挑了几种用得上的药,嘱咐明月妥当熬煮,等熬好了,送到她以前的屋子里去。

“以前的?”明月有些诧异,自从侯爷离开,她再也没有回那些屋子。

绿阶浅浅一笑:“我去把府中各处的屋门都锁起来,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回来了。”她去拿来一大串铜钥匙,握在手心里。

自府门向前二十步,是一处小小的假山,藤萝缠绕,薜荔扶苏,绿阶将手轻轻按在假山石上,如同他那天特地从河西一战的三军祭酒会上赶回来,将他自己的手,轻轻按放在她身上一般。

他的喜悦,他的焦急,依稀就在她眼前。

绿阶绕过假山,先来到一座厅堂,这里是燕誉堂。

他喜欢在这里宴请自己的部下,也在这里接待皇上的御驾,而她总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色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里面的虎案,氆毯,帷幔自从六年以前他走后就没有换过,只在天阴的时候小心地取出来洗晾一下,所以站在这里,绿阶几乎能够闻到他和他属下的气味,几乎能够听到他们豪爽的笑声…

绿阶退后数步,拉上黑木门扇,将铜钥匙插入孔洞,关闭了这一所霍府最大的屋子。

“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他的豪言壮语似乎又在?F帘%TF响起,从他十七岁立府起,从她被卫少儿选入这里起,他再没换过府第。

从左手起,绕过一个海棠庭院,走过一架花墙,便能看到一个两层楼的棠香阁。

他的冬衣夏服,都是她在这里为他准备的。绿阶心想,侯爷不在的时候她是多么无聊啊,这棠香阁里,她再也不能为他算布匹,量衣裳。她走上前去,推开棠香阁的门,四处看了看,这才退出来将门关上。

霍府的门,由东到西,她一间间地慢慢关着。

这一处是怡舍,三面大窗,气度通达,侯爷喜欢在这里教她弹琴,为了她的不长进而懊恼。绿阶的手指拂在侯爷收藏的几张古琴上,宏渊、蕉骨、古松听泉…偃月…她的手指在偃月琴上拨动数下,她的琴技本差,失去了食指的灵活性,也就更无法入耳了。她将耳朵靠在琴弦上,听着那缓慢的震荡。

从波音徐徐,到幽远渺然,原来,一个音也能承载无限的情绪。

绿阶略听了一会儿,走出来将门锁锁住:这些琴她也不打算带走了。

那一架花是白色荼蘼,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绿阶站在碧绿苍翠的枝叶下,似乎看到他躺在冰倩的竹簟上,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他在睡梦中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嫌她吵。

她怎么能够不去吵他,她怎么能够不去烦着他?他总是奔波在军营与战场,他与她相见的时间那么少,她怎么能够不跟他说话?

从前,侯爷回府成日里只睡觉打盹吃茶看书,绿阶总以为他是不爱搭理人,现在她才知道,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病…

早知如此,他每次回府,她一定什么话也不跟他说,任他睡觉打盹不打扰他。

绿阶向着一座高楼走过去,月上柳梢头,人却不再相约黄昏后。

待月阁上,再也不会出现情投意合的两个身影。那里并没有什么可以锁住的,绿阶依然控制不住一般向着墙边高窗走去:依然花格清晰,依然可以从此处轻易上得明月楼去。绿阶站在待月阁上,凝望着半空中的勾月。

绿阶低下头,转身离开了这座高高的楼阁,沿着雕花木阶走下,明月站在楼梯下等她:“夫人,早已过了飧食,你不吃点东西吗?”明月看到她准备的膳食还在案桌上,一动也未动过。

“用不着。”绿阶说,“还有一些屋子还不曾巡查过呢?”她跟着霍去病太久了,说话间便不自觉地带出军营中的术语。

一间间屋子关起来,心中却有一道道记忆之窗在打开。

马厩边他令她伤心过,府门边他令她惶惑过,厨房里他令她难受过…

难道说,情深如斯,连那些痛回忆起来,也带着属于他的甜?甜过之后是空茫,空得两眼雾气双脚飘荡。

绿阶一步步走进了自己与他共同生活的那个小院。

她几乎没有勇气靠近那里,元狩年后她便搬了出来,另找了空屋子住下,那里有太多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每一次只要靠近就无法喘过气来。

今天是在长安的最后一天了,她需要进去看一看,收拾一下。

她用钥匙打开这个小庭院的门。因明月他们时常去打扫,青铜锁还是非常顺滑地从她手中打开了。

凝丹阁前,长长的桃木地板一路铺过去,对面是他和她的屋子,略靠后是从前她和红阙的小屋子。

菊花清香在庭院中悠悠不去,因这门开而扑入她的面前,令她有难忍的眩晕感。

她施肥过度的那些菊花经过了数年的将养以及霍府花匠的精心照亮,那些焦枯的菊花已经重新生长出了新枝,在这个秋天重新绽放开属于它们的金色年华。

绿阶先到红阙的小屋前,推开这间屋子。她已经通过卫少儿找到了红阙,她在渭泾山那边安居落户,日子过得还不错。

她和他曾经在这座狭小的房屋中,排演练习过婚礼,那小小的居所,每一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她将屋子的门轻轻带上,走过和他一起吃过落花生的走廊,这里是她小小的屋子,绿阶好久没有进去了,她走进去看到自己的铜扣樟木衣箱,打开箱盖,一股衣物掩藏多年的气味传来。

里面的衣服都是她做家奴是赏赐到的,很多色彩款式都不是很合适她,于是一直收在这里。

她从层层叠叠的丝绸罗缎中摸出一件红色枫叶的衣裳,这件衣裳她只穿过一次,是他强令她穿上的。

绿阶将衣服抱在怀里,六年过去了,那衣服上久未晾晒,有一股丝织品淡淡的暗香。

绿阶不想将这件衣服单独丢在这里,抱在手上锁了门出去了。

站在他们曾经共同的屋子前,绿阶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钥匙,听着钥齿在匙孔内的嗒嗒声,看着木格门一点点打开,她竟然升起一点不应该的期盼,似乎他就站在门后,打开门便能够看到他的笑容…

屋子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风从绿阶身后吹来,零碎的菊叶,散碎的秋枫,都一同卷入了这间封存日久的屋子。

绿阶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似有什么抓着一般,楚楚酸痛。红色枫叶的绸衣在她手上,飘起一个温柔婉转的风姿。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侯爷,侯爷,她到何处再去找到他?

明月的汤药还没有熬好,绿阶便用剩下的时间整理一下这个屋子,他用过的毛笔,他研剩的松枝墨块,他卧过的轻金锦衾,绿阶坐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木榻上,周围都是他曾经使用过的物品。

她从一个楠木箱子里,掏出一枚枚小小的竹简卷,里面一封封都是他们之间来去的信件。她将薰笼点燃,把卷紧的竹简一卷卷丢入火中。竹简日子长久,非常干燥,一忽儿便被火舌舔噬干净。

当她手中止剩了一枚没有写字的竹简,明月端着药汤走进来,看着她在烧毁信件,明月心中一惊:“夫人,夫人你在做什么?”

“把信件都收拾干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绿阶竭力装得轻松。

明月只觉得有些不对,绿阶前几天还对去淇水非常向往,想象着可以跟李芸娘一起精通骑术,过一些不属于长安城的自在生活。

“夫人…绿阶姐,到底什么事情?”明月惶然跪坐下来,“你说过侯爷的东西都要保存好,你以后心情好了要回来看的;你说过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只是暂时离开…”为什么要烧侯爷的信?为什么眼睛里写满了离别的愁绪?

“明月,你想得太多了。”绿阶抚摸她的秀发,她真是想得太多了。

皇上不许绿阶离开长安城,只准她永远枯老霍府。

侯爷的旧部如今活跃在皇上高丽、南越、楼兰等各处,他们经常会到霍府来聚一聚遥思早逝的霍去病,皇上正要打乱这个霍部的残存格局,是皇上容不下她的自由自在。

嬗儿是怎么死的?她已经无心去探究了,又能够探究出什么来呢?

她也看出皇上越来越乖戾,越来越暴厉,他已经不是可以容下汲黯那类直臣谏言的刘彻了,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容下霍去病顶撞的皇上了。

皇上如今行出来的事,做出来的决定,绿阶还是莫要去看透为好。

“我的鼻塞还不见好。”绿阶用食指试着陶碗边,揣摩着里面药汤的温度,“希望这一碗能生发一些汗,明天能舒爽地上路。”她轻轻一推明月,“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明月看着她慢慢后退。

目送明月离开,她捏着手中那枚无字的竹简又看了看。

当初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她便认出它来,它是曾经写过“元狩二年,四月,辰巳,绿阶,孕”的那一枚竹简,它是他们一切故事的开端。

人生如一枚无字的竹简,当事之人能说出其间的种种故事,没有经历此事的人,只能看到一片沧桑空白。

她轻柔抚摸着竹简上的斑点与竹丝里的隐约墨迹,一扬手,将竹简也投入了薰炉中。

人们都相信,火化的物什能让死者得到。她还想带着这枚竹简好好问问霍去病,那年漠北大战前,他还没亲口给她说清楚这枚竹简的来历呢。

她的侯爷此生都没有说过一句好好的情话,本想拿着这枚竹简逗他说两句让她开心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烧完信件,她也疲倦了,靠在卧榻上休息。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霍侯爷又该骂她笨,嫌她不开窍了,枉学了这么久的诗书,怎么将它给忘了呢?

《葛生》,《葛生》,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野。

所爱的人已然埋葬在了地下,没有人与他伴度长夜,没有人陪他共看日月。夏日如此漫长,冬夜如此凄凉,她难道一定要等到百年之后,才想到与他相会吗?

他若乔木,她若蔓萝,木之亡焉,她何故独存之?

榻边的小案上,陶碗内药汤凉到适口,她将红枫绸衣整齐地披在身上,端起来一口口喝完。浓汤苦口,她却甘之如饴:

渺渺音容,迟迟莫归。悠悠我念,否与愿违。此劫有期,今夜于飞…

她似乎又看到他,坐在那里悠然地晃着腿,在等着她向他走近。

她等了他一辈子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他等她了。

绿阶想,他一定会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因为,他一等,就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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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嬗死后的第三个月,绿阶也随着赴了黄泉,霍府从此再无人了。

人们都说卫将军温恭谦和,终得善果,都说霍去病生性暴戾,最终满门无一幸存。

其实都是一样的。

话说,自卫青大将军死后,他生前一直力保的卫家,地位越发一落千丈。

随着刘彻春秋渐高,越发多疑独愎,残忍好杀。法令无常又苛刻,滥用酷吏,凡事轻易定罪。

终于在其晚年,爆发了“巫蛊之乱”。

他仅仅因一位小人宦官江充的一面之词,便大肆搜宫查巫蛊之禁。因此,逼反了太子,又逼死了皇后卫子夫。在大军追捕太子刘据的过程,太子自缢于湖县。

皇上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两位卫子夫的公主,也因此乱而被处死。

如此疯狂而血腥的年代,霍府上下,无人经历。

 

结局二

深夜,只有寥星数点。

黑暗中,赵致的长发在夜空中缓缓飘起,眼前,万点星光如焰火绽放,一万士兵在烽火连天中,不断碎裂,湮灭…

赵致失望地重重一拍键盘,今日已经是跟那个人第五盘对决了,她又一次惨败。

也许是为了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对方在临近收兵的时候,忽然对着她,打开了地图的一角。在这个光华灿烂的城池地图上,她看到了对方的布防与一切破绽。果然西铁门唱的是空城计,她还是判断失误了。

对方的兵马还在无情地蚕食着她的军队,这是一场大败,赵致为了不扣积分,必须眼睁睁看着这个场面直到结束。

汉武飞扬在飞速刷屏。

[汉武飞扬]董卓:致理名言第五次pk完败,霍去病522万岁!

[汉武飞扬]牛不长角:恭喜,恭喜,将军请客。

[汉武飞扬]刘备18:亲亲阿致,( ⊙ o ⊙ )!

[汉武飞扬]帅到没天理:男人要有绅士风度,也不让让美女。

[汉武飞扬]超人小内库:致理名言曾经的pk榜第一终于花落别家了。

[汉武飞扬]霍安非:霍家军预备——

一大串霍姓id整齐排列:“恭贺霍将军抱得美人归!”

[汉武飞扬]刘彻1:下面有请霍去病和卫青表演歌舞《大汉赤卫队》。

[汉武飞扬]刘彻67:凸~成天抢我台词!

赵致看到信息栏里的提示,点开一看是霍去病522的私聊:“明天见面。”

赵致回话:“好,地点时间我定。”

网络后面谁知道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赵致乃是年轻貌美女大学生一枚,不希望落入虎口。

霍去病522:“好。”

赵致键盘操作能力一流,本是《汉梦》游戏pk榜连续六个星期的第一名,这一次被这个id为霍去病522的人,连败五场,对方得到的奖励是,与她见一面。

说来说去都是同学林静惹的祸。

林同学也是《汉梦》的玩家,同时为本校汉服社团的会员。赵致因长得比较入眼,被林静拉去拍了一组汉服照。正好《汉梦》在征集形象宣传,林同学私自将赵致的汉服照传了过去,被评为《汉梦》四大美女之一。

于是,《汉梦》游戏网站里前来要求与美女会面的男玩家多如过江之鲫,赵致由此立下规矩:凡要见她者,打败她才有机会。

这类似于比武招亲的约定令无数男人热血沸腾,不过,最后都败于赵致的手下。直到三天前,ID霍去病522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