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两国帝君会于边城,梁帝突然掷杯为信,袭杀商帝。商帝突围,退守广拥关,梁兵兵临城下,对商宣战,史称边城之变。
含光得知这个消息,正是商帝被困广拥关的当日午后。她正和沈三娘学着做糍粑,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山脚下出现了许多梁兵。
含光当时便是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初夏,含光将林晚照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乡宁城。因宁城离虎头山只有几百里距离,含光安葬了林晚照便回到了虎头山。
霍宸送永宁公主和亲的事,她早有耳闻,当时也曾想过梁帝是否心怀叵测,但转念一想,霍宸乃是人中龙风,素来谨慎精细,深谋远虑,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便不再担忧,只是隐隐有点想念承影,听闻他已身居骠骑将军,随同霍宸一同前来。可惜相距很近却无法得见,只是万没想到,梁帝果真怀有狼子野心,居然卑鄙无耻以和亲为饵,诱霍宸入局。
东阳关和广拥关中间隔着虎头山,两座城池东西呼应,互为支援。梁军想要犯境,第一战便是广拥关,即便广拥关失守,也要越过虎头山这道天然屏障,,才能到达东阳关。因此,商朝皇帝历来在广拥关和东阳关布下重兵把守,易守难攻。但梁帝此次也是早有预谋,故意将和亲定在冬季,算计着深冬大雪封山,山路难行,要从东阳关调兵来解围,一时半刻难以抵达。
含光当下便想到,洛青穹得知消息,一定会带兵从东阳关出发,前来援救解围。梁帝既然围住了广拥关,也必会在虎头山通往广拥关的必经路上,设下埋伏。
她立刻派人打探,果然不出所料,清风峡的两侧,埋伏了梁兵不少人马,显然正是为了伏击东阳关的救兵而设。
含光在寨子里沉思了许久。
当年惊风城破,家人被梁兵追杀,江伯父死于梁兵刀下,母亲被梁兵逼得跳崖而亡,这笔血海之仇,一直被她放在心底,一日也未曾忘记。如今两国开战,事关国仇家恨,她难道要袖手旁观?况且,被围困在广拥关内的,除了承影还有他。他是商国的帝君,一旦有失,将会军心大乱,朝局不稳。若是东阳关的救兵没有赶到,而广拥关已经被梁帝攻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该怎么做?
今冬的雪来的很早,七日前的一场冬雪,山顶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雪光明莹。
含光站着山头上,遥遥的望着广拥关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身为商国臣民,家仇国难当前,她无法做到龟缩避世,而挺身而出,便要重新面对那个人。她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在故意戏弄,两人明明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重逢在一起。
思前想后,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牵出乌金,带着虎头山的十几个人,骑马直奔东阳关。
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恩怨抛之脑后,这是虞虎臣幼年时时常对霄练说过的话,那时,他从未看过含光,私心里只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盼他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扬名立万青史留名。含光那时也未想过有朝一日,霄练会归宿梁国,而虞虎臣竟然会谋反。虞家世代忠良,忠心为国,却最终被父亲画了个污点,每每练习虞家刀法的时候,想起祖辈累世鲜血积累的忠烈声名,她心里说不出的憾然,到底意难平。
既然姓虞,既然是商国人,既然身负一身武功,国难家仇当前,她无法说服自己仿若无事,坐视不理。
快马行至东阳关,眼前这座城池,正是她当年护送霍宸回京的第一站。时隔三年,再次站在城门下,心里涌起一种感慨。
含光以为,此刻洛青穹应该已经知道霍宸被围困的消息,一定会立刻点兵启程前往广拥关解围,但奇怪的是,东阳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竟不像是出城救驾的意思,仿佛要死守城池。
含光不得其解,正在疑惑,城墙之上传来喝问声。
含光朗声报上姓名,要见守将洛青穹。
城门之上的守城士兵见含光是个女子,容貌出众,器宇不凡,又直呼守将洛青穹大名,似是来头不小,当下不敢耽误,便立刻去通报。不多时,城门放下,从城门中出来几位将士,对着含光施礼:“洛将军有请。”
含光进了城,径直到了将军府。
洛青穹站着门外相迎,躬身施礼:“淑妃娘娘。”
含光听到这个称呼,当下心里便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仿佛竟是前生的往事。事情紧急,她也不再在称呼上纠缠,开门见山就道:“洛将军可知,皇上被围困在广拥关?”
“臣知晓。”
“那你为何按兵不动?”
“因为困在城里的不是朕,是薛明晖。”
突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含光一震,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瞬间失神。骤然重逢,弹指又是一年。依旧是突如其来的两两相对,没有给她丝毫准备。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掉头离去,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没有被困在广拥关,梁兵就不足为惧,便是有十万铁骑,她也相信他能力挽狂澜。
不知为何,她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但从没怀疑过他运筹帷幄的机谋和掌控天下的能力。
他依旧俊美无俦,比之一年前,更加成熟沉稳,眉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度愈加卓然。
望着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只当他是个帝王,而自己是个臣民,不再去想过往的恩恩怨怨。
“皇上,梁兵在虎头山的清风峡设了埋伏。”
“我已经料到,所以没有让洛青穹贸然出兵。”
含光施了一礼:“既然皇上都有安排,那含光先行告退。”说罢,她转头看着洛青穹,“洛将军若有用得上虎头山的地方,只管开口,虎头山上虽都是山匪,但也是商朝的山匪。”
洛青穹抱拳:“多谢淑妃娘娘。”
含光只觉得这个称呼极其别扭,她侧目看了一眼霍宸,缓缓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商朝的一个普通百姓而已,那些旧事,洛将军不必再提。”
霍宸闻言眸色一暗,竟像是有些伤痛。
“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洛青穹躬身退下,将门随手带上。
屋内一下子静默下来,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却锁在她身上,似是一股透骨而入的风,想要看透她,一直看到她心底的最深处。
这种让人无法喘息的凝望让她很不自在,索性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先开口问道:“皇上有何话说?”
“你为何骗我?”他的语气有些低沉,竟有些黯然神伤的意味。
含光一时间竟然有点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何时骗过你?”
“你说,要跟我回去。”
“我当时是说,要离开草原,并非跟你回去的意思。”
他似乎被勾起了旧怨,语气陡然重了几分:“你分明就是故意。”
翌日他发现她悄然离去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底,他时常做梦,梦中自己骑马在草原上追逐一个影子,醒来却是怅然若失。
含光索性直言不讳道:“我的确是含糊其辞,存心让你误会,不然你定会派人守着我,我那里走得脱。”
“你,”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逢的惊喜,冲去了所有的气恼,只要再见到她,她那日存心的欺骗,根本就不算什么。
“皇上心胸广阔,何必和小女子一般计较,含光先告退了。”
“不许走。”
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撰在手里。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里竟然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全力,仿佛一个不慎,她便想上次一样断然离去。
含光挣了两下,竟是丝毫也不见他松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腕,生出一股痛意来。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含光心里百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来东阳关是对是错,心里有点慌,不愿看他的眼睛,很怕再次沉溺。
“我先回虎头山,派人在清风峡的东侧守着,万一有梁兵的动静,或是梁兵换了伏击的地点,我好及时告知洛青穹。”
霍宸断然道:“打仗的事,用不着你管。”
46
46、第 46 章 ...
含光激动起来:“我也是商国人,梁兵杀了我家人,逼死我母亲,你要我坐视不理么”
霍宸放柔了语气:“你是女人,打战是男人的事。”
“女人又如何?难道只配在深宫后院勾心斗角,或是被男人圈|养,被女人算计”她冲口而出,说完自己却是一怔,旧日之事立刻涌上心头。
他亦是一怔,默默注视着她。
含光掉开目光,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
屋内静默一片,霍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普通女子,我知道你有一身的本领,上阵杀敌不弱于男人,但我已经错过一次,再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我不能让你涉险。”
含光迎着他的视线,明明看见了他眼中的真诚和情愫,但脑子里却浮现了往日的伤害,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报仇未必要手刃仇人,万千梁兵,你又怎知那一个才是当年惊风城外的仇敌?”
含光决然道:“虎头山身处两国边境,定然不会安生,寨子里的人,如同我的亲人乡邻,若是梁兵侵犯山寨,我一定会出手想护,誓和梁兵决一死战。”
“梁兵设埋伏,针对的是东阳关的救兵,并不是山寨里的人,你不必忧心。”
“皇上打算如何对付这些伏兵?”
“朕暂时不去管这股梁兵。只要广拥关能坚守五日,局势便会改变,那时才是东阳关出兵解围的日子。”
含光不解,只见霍宸露出一股胸有成竹的霸气来。
“此番和亲,我早知梁帝心思,提前数月便做了准备。离京之日便给拓跋连城去了密信。梁帝出发之时,拓跋连城已经秘密带三万骑兵赶到了梁国的西北重镇万安城。广拥关生变的消息,传到万安城,三日足矣。所以,只要承影和薛明晖死守广拥关五日,等到拓跋连城奇袭万安城的消息传过来,梁帝便会自乱阵脚。那时,我再带兵从东阳关出发,杀到广拥关,和城中人马里应外合。至于清风峡的那股伏兵,天气这般寒冷,他们埋伏在山野之间,不消三日,士气已经消散大半,等到五日之后,洛青穹率兵杀过去,不费力气便能剿灭,根本不足为惧。”
含光放心下来,道:“我熟悉虎头山地形,知道一条小路去清风峡最近,我可以为洛将军带路。”
“不用你带路,你绘出一张舆图,将那小路标出来便可。”
含光应了声好,当夜便留在了将军府,连夜绘出一张虎头山的舆图,标明了几条从东阳关到广拥关的路径,但无论那条路,清风峡是必经之道,即便几日后,伏兵已经神疲力竭,但伏兵身居有利地形,必定会有一场恶战。
含光一早起身,便来到霍宸门外。
邵六守在门外,见到含光,一怔之下竟有点嗫嚅:“虞,淑妃娘娘。”
含光略有点尴尬,低声问道:“皇上起了么?”
“正和洛将军在内议事,我进去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邵六从门内出来,道:“皇上让娘娘进去说话。
含光踏进屋内,只见洛青穹和三个陌生的将领正坐在下首,霍宸手持一盏热茶,凝目看她进来。
含光施礼,上前将舆图交给霍宸,便告辞要回虎头山。
霍宸忙道:“你先留下,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洛青穹等人告辞退出。
这时,含光发现屋内挂着一张梁国舆图,其中一道墨迹是新画上去的,竟是从广拥关直指梁国边城,然后顺势蜿蜒北上,一直指向了梁国都城。含光心里一震,莫非霍宸此番竟有灭梁之心?
霍宸见她望着舆图,便起身站在她身侧,低声道:“梁帝此番设下圈套,并非心血来潮,已是养精蓄锐了三年,意欲从广拥关挥兵南下夺取中原。东南六州的兵马后日便会赶到东阳关,此战,我定让梁帝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喘不过气来。”
“皇上没有灭梁的打算?”
“梁国国力雄厚,并非朽木残垣,我若不是联合拓跋连城,此战只怕胜负难分。拓跋连城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对梁国的几个边疆重镇垂涎已久。若我估计的不错,梁帝腹背受敌,必定很快就要求和,届时,我让他割让边城一线的五座城池,而拓跋连城夺取他边疆的这几座城池,梁国的领域便小了七分之一。拓跋连城有了那几座城池做依托,自会慢慢蚕食梁国边境,数年之后,便是我和他联手一举灭梁的最佳时机。”
霍宸手指舆图,眼眸中一片光华夺目的奕奕神采,让人移不开眼。
他牵起含光的手,目光热切:“含光,我会让你看到我一统中原的那一天,你我一起君临天下。”
含光避开了他的视线:“你许诺过的,从未实现过。入宫并非我所愿,以前是因为有父亲在,含光不敢擅自离去,怕牵连父亲,如今含光已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皇上若是强留,含光便不告而别。”
霍宸心里一片黯然,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满腹相思,一腔热诚,却无法说服她,让她再信他一次。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霄练。”
含光心里骤然一惊:“他,他现在怎么样?”
霍宸见她如此牵挂霄练,只觉得心里又有了希望,他轻声道:“那年的皇宫舆图之事,其实我另有一层用意,就是想将霄练留在商国。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将他留下与你团聚。但他名为梁国人,又是以使臣随从的身份前来,我若是没有非常的理由,如何能强留他?所以才设计让他夹带皇宫舆图,借口将他留下,梁帝自然也没话说。这些,我都未曾来得及告诉你。”
含光心里一动,原来他将此事也放在心上,为她做了打算。
“我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之所,你若是想与他团聚,便断了不告而别的想法,否则,”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不说,唇边挂笑,又像是威胁,又像是揶揄。
含光急道:“你,”
霍宸笑容缱绻,握着含光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要留下你。我留你在宫闱,并不是为了利用你,更不是忌惮你父亲,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而已。”
含光无可奈何,霄练如今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虞家唯一的男人,她不能不管不顾。她决定先见到霄练再说,届时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从此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前段时间公公去世,忙于处理家中事务,未能更新。为示歉意,下一章仍旧更新在本章之下,作为免费章节。
☆、第 47 章(结局+番外(一)(二)全文完)
室内依旧温暖如春,含光只觉得心里一片怅然空茫,他的那一番话语如同一石入井,打碎了她心里的平静。他的确是孤寂的,即便拥有万里江山百万臣民,却又有谁与他同心?众人仰他鼻息,臣服敬畏,又有几分真心实意?是看中他所能给予的权势富贵和功名利禄,还是因为他就是霍宸,只是霍宸?若他落魄,若他落败,谁又能与他共一场患难?
真是一场至高无上的寂寥……
灯花一声噼啪轻响,门外传来邵六的声音:“淑妃娘娘,皇上送了一份东西,请娘娘收下。”
含光道:“进来吧。”
邵六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含光心中一动,那是放鸳鸯刀的匣子。
邵六放下东西便躬身退下。
含光轻启匣子,里面正是她当日遗落在宫里的云卷云舒,刀把下各自系着一块玉璜。匣子里还放着一把桃花斩,一双竹筷。她久久凝视着这几样东西,突然眼眶一热。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去怀着永不相见的万一?
翌日天气格外阴冷,寒风萧瑟凌烈,辰时,霍宸大军赶到清风峡北侧的一处名为竹子坡的山坳。先锋官齐盛平率领五千人马沿着含光舆图上绘制的小路已经先行到达清风峡。根据昨日定下的攻略,齐盛平率兵先去和伏兵迎战,佯作不敌,退至竹子坡,这里地势开阔,便于埋伏,霍宸率大军埋伏与山坳中,将梁国伏兵一举迁灭。
预订时辰已过,但,齐盛平并未将伏兵引过来。霍宸正欲派人查看,齐盛平浑身浴血率领手下残兵赶到竹子坡,去时五千士兵却只回来了几百人。
“皇上,形势有变。”
霍宸听了齐盛平的回禀,心情顿觉沉重。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内,梁帝突然将广拥关外围兵马拨过来一万,重兵把守清风峡,如此看来,梁帝也料到了今日是他发兵解围之时,所以才增援了伏兵在清风峡阻拦。梁帝和商国争夺疆土多年,身经百战,论谋略也是人中龙凤,兼之雄心勃勃要举兵南下,所以这一仗也是筹备精密。
此去广拥关,清风峡是必经之路,如果和梁兵来一场硬战,必定死伤惨重,耗时良久。霍宸坐在马上,眉头紧锁,反复在心里权衡,想找出更好的法子,把损失减少到最小。
寒风萧萧,数万兵马如一条长龙盘桓在山路上。深冬的虎头山,如同一头沉睡的猛虎,巍峨壮阔,山势并不陡峭,但占地广阔,山脉绵延深远。
大将军尉迟炯奏道:“皇上,臣愿率兵前去歼灭梁兵,扫平去路。”
看来,也只有打一场硬战了,霍宸瞭望着暗青色的山脉,心里到底有些不甘。他用兵一向善于出奇制胜,硬拼硬夺的战术,他视为下策。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霍宸下令大军跟进,朝着清风峡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清风峡被铺天盖地的杀声笼罩,血腥之气在山谷中像是一团浓雾蔓延无边,两军在峡谷中交战,梁兵占据有利地形拼死阻拦商兵去路,商兵亦拼死要站开血路直奔广拥关。
两军阵前各不相让,商兵人多,但梁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清风峡地势狭长,不利商军冲锋,骑兵被困施展不开,两军僵持在谷中,几乎都是贴身肉搏,混战厮杀中,血流成河,山河变色。这场硬战惨烈得让人心神俱裂,两岸青峰顶着皑皑白雪静立无语。
霍宸冷静的看着前方战事,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焦急,大军在此地不可太过拖延,否则士兵筋疲力竭,再赶到广拥关便少了三分的战斗力。而天黑之前在广拥关外,还要和梁军主力有一场恶战。
突然间,清风峡西侧的一片山头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霍宸心中一震,仰头看去,只见东侧的山头上飘起了一面大旗,劲风中呼喇招展如大鹏羽翅,旗帜上一个赤红的商字,在冬日的寒风中如同一道烈焰,直入人心,撩起一股血勇刚猛之气。
片刻之后,东侧山头一片响起一片喊杀声,低矮的树丛中烟尘滚滚,看不出有多少兵马,气势夺人。
霍宸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虎头山寨子里的人!
东侧的鼓声越发的劲健有力,让人心神大震,那个赤红的大大的商字在山坡上簌簌迎风,让人血脉贲张。
梁兵有些乱了,想不透为何两翼会有伏兵。当初在清风峡设下埋伏,就是因为两翼都是山坡,商兵无法从两翼杀过来也无法在梁兵的眼皮下设伏,这两股奇兵如同天降一般不知从何而来,瞬间让梁兵乱了阵脚。
仓皇之间,只见西侧山坡上已经出现不少人,滚石火炬纷纷投下山坡,朝着梁兵的队伍狠狠袭来。东侧亦开始放箭,箭矢居高临下流星飞雨一般。
商兵顿时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山谷,几欲淹没山坡上的鼓声。霍宸莫名的心情激荡,心里又惊又喜又怕。那一阵阵的鼓声如同敲击在心脏上,悬于一线般的紧张。
梁兵败势已定,但仍旧拼死顽抗,梁帝下了死令只许进不许退。这一场硬拼几乎让梁国伏兵全军覆没,这是霍宸生平第一次真正经历两败俱伤以死相拼的打法,战场之惨烈让人不忍多看。
大军终于从血水中趟过,霍宸策马冲入清风峡,突然间,一提缰绳纵马冲上东侧的山坡,尉迟炯急忙率了亲兵上前扈从守护。
霍宸跨下是从西域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名叫惊风,斜上山坡虽然费力却轻灵自如,尉迟炯跨下是党项战马,稍逊一筹,落在霍宸身后,眼看霍宸一人就要登上山坡,尉迟炯急道:“皇上小心!”
霍宸猛地一提缰绳跃上山坡,一眼看见山坡上站着百十个人,为首的一人,一袭黑衣,身披一件褐红色大氅,面前是一张人高的大鼓,她单手提刀,迎风而立。
寒风萧瑟,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发丝散落在耳边,脸颊被寒风吹得绯红,唇色浅淡。他依稀看到了当年,在虎头山下的镇子里,她和他并肩在客栈里浴血奋战。
她朝着他看过来,一双翦水明眸波光潋滟,无畏勇敢。他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呼啸而过一股暖流,满满地胀着心胸。
她带领众人上前施礼。
他托起她的手肘,只觉得掌心之中一片沉甸甸的感喟和辛酸。
虽然她安然无恙,但他心里的后怕大过惊喜,紧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道:“洛青穹竟敢违抗圣命。”
临行前,他担心她的安危,特意交代洛青穹看好她,不得让她出城。
含光扬眉一笑:“与他无关,是我命他放我出城,原来,拥有权势并不全是坏处,危急之时,也能让人听命于前。”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后怕至极,心里充满万千感动,百转千回的柔情,却忍不住冷着脸对她呵斥。
含光笑了笑,身旁一丛寒梅,随风袭来一股淡香,她随手一指身畔的梅树,笑容妩媚明朗,“我不怕。若我死了,将我葬于梅林,明年东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这般的豪情霸气,只让他心中发涨,他眼眶一热,断然道:“你不会死。”
“这是我亲手酿的酒,祝皇上凯旋!”含光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壶,铜壶中一股扑鼻的香气,带着梅花白雪的气息。
“你等我回来。”他接过酒壶别在腰间,转身策马冲下了山坡。
含光凝目看着那一道背影溶于山坡下地蜿蜒大军之中,远目眺望,那一头的广拥关,又将是一场血战。
冬日光阴弹指便逝,含光却觉得这一日长的仿若无边无际。
她坐在房中紧盯沙漏,思绪却随风千里萦绕在广拥关前。房中静默一片,但她却仿佛听见了马嘶喊杀之声,风似乎浸染着血腥之气,吹动着庭院光秃秃的枝杈,无尽的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