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谭稷明和项林珠陪客户吃饭。说是客户,其实是当地经销商的地头蛇,那人多年来有固定货源,和几大供货商合作融洽,本来不想和谭稷明吃饭,但他已经旁敲侧击好几回,那人又听说他本身还做别的生意,正巧自己有意扩充经营范围,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
在景州六号包间,点了一桌子菜,七八个人谁也不能正经的吃,互相敬酒都敬了七八回。为首的男人个不高,穿着花衬衣白皮鞋,颈上戴了大金链,这人酒量特大,喝白酒跟喝矿泉水似的。
“谭总,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出来混讲信用,我和别人已经签订三年合同,要是违反合约和你合作,那我在这还怎么混?”
说完,咣咣一杯酒下肚。
谭稷明头脑发晕,红着脖颈道:“你们之前的合作当然不能违约,也不需要违约。我们换个方式
合作,您不用跟我批量买货,我公司小,生产量也少,只需要经销时挪出三分之一台面给我,等盈利了,你只管分红。”
那人想了想:“台面费你给?”
“给。”
“那你不是亏死了?如果你一分钱不赚,我靠卖你台面也一分钱不亏啊。”
他淡淡的笑:“这合作对您来说只赚不赔,接么?”
那人犹豫了,沉默半天不答复,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怕事有蹊跷。
谭稷明打消他的疑虑:“我初来乍到,没有门路销货,该吃亏时就得吃,何况是借着您的面儿扩大知名度。这点儿亏就当投资了,总有收回来的时候。”
说完他打开手机调了闹铃,两分钟后闹铃响了。
他指了指手机:“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于是关门走出去,半分钟后项林珠手机来了微信。
打开一看,谭稷明发的:出来。
她和旁边的姑娘耳语:“不好意思,去趟卫生间。”
隔壁的门虚掩着,她将走出去,里屋便传来声音:“进来。”
她推门进去,谭稷明又指挥:“把门关上。”
她又悄悄关上门,就看他将满瓶的白酒倒进不锈钢盆里,那瓶口小,赶不上他的猛劲,像来不及
畅流的泉眼,咣咣直响。
“这帮孙子,太他妈能喝,去年跑东北都没这劲儿。”
说话间那瓶酒已被倒空,他接着开了矿泉水往酒瓶里灌。
“待会儿你拿着这陪我再敬一次,这事儿就算完了。”
项林珠没料到他还有这招,也不太欣赏他吃个饭还这么耍诈。
“能喝就喝,不能喝可以用茶或者饮料代替,这才是诚意吧。”
“诚意这东西,面儿上说着好听,合作谁看诚意,只看利益。要都像你这么有诚意,西北风都不够喝,早饿死了。”
他一如既往言语带笑,是那种自信自个儿、鄙夷他人的笑。
项林珠大多不愿和他说话,有时候没忍住说了,就像此刻一样,只会助长他骄傲嚣张的气焰。
再回去时,俩人就那么干的。谭稷明每敬一个人,都一口干,干完项林珠替他倒满,接着又敬下一个人。
先前那人无比惊叹:“谭总好酒量啊!”
他还谦虚:“承让承让。”
轮着那地头蛇的秘书时,姑娘激动地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她个高挺拔,穿着通勤连衣裙,丰满的身材几乎要把胸前的蕾丝挤破。
“谭总、项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涂着大红唇膏,扑闪着扇子一样的假睫毛,目不转睛瞧着谭稷明。项林珠明白她的心思,刚才吃饭时她的胳膊就不断从她面前越过,不是向谭稷明敬酒,就是给他介绍菜品。
谭稷明更是明白,姑娘介绍的菜他都吃,每吃一口就转向项林珠:“还不错,你尝尝。”
于是那秘书又招呼项林珠:“项小姐也尝尝。”
她只好客客气气地尝了又尝…
就这么敬完一轮,谭稷明又和那人多喝了几杯,那人终于醉了,当即拍板道:“我愿意跟谭总合作!立马合作!”又指着秘书,“回去就让他们拟合同!”
秘书笑着点头:“是是是。”
出饭店后,他们还意犹未尽,商量着要去唱歌。
谭稷明看那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再继续下去就是纯玩儿了,没什么意思,便虚扶着项林珠:“她喝醉了,我得送她回去,你们玩吧,记我账上。”
那秘书阻拦:“别呀,一起去嘛!”
他用下巴指了指项林珠:“都醉成这样了。”
项林珠其实清醒着呢,谭稷明说这话时,她本想来一出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的反应,但看秘书那炯炯的试探目光,便随了他的意,立马软绵绵地站不住脚。
这一软,大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
“真是醉哩!”秘书感叹,又问:“谭总也喝了不少吧,怎么回呀,带司机了吗?要不我叫人送您回去?”
他前胸贴着项林珠后背,胳膊撑住她几乎全身的重量,笑着应付:“不用了,酒店有代驾,我们就先回了。招呼不周,下次再尽兴。”
他扶着她上车,关门前那秘书又说:“谭总,下次再见!”
谭稷明朝她虚点了点下巴。
车门将合上,项林珠便从他怀里弹了出来,一只手还不经意从他手上滑过,凉凉的,像未进肚的
酒。
汽车行驶一段路,谭稷明才开口:“周末干什么?”
“不干什么。”说完就后悔,“周末有个研讨会,学校让必须参加。”
他头往后靠着,闭着眼睛未说话。谭稷明肩宽腿长,闲闲坐在那儿,总让人产生稍不注意头就会磕着车顶的错觉。
此时他腰上一软,摊坐在后排,两条长腿不由往开了伸展,抻开的膝盖紧挨着项林珠的腿,大半
空间都被他占了去。
项林珠不适,往边上挪了挪,紧贴着车门,就这么让着他。
他当然毫无察觉…
这次,依然先送项林珠回校。
到时她开门下车,关门的刹那却听他忽然开口:“多穿点儿,手那么凉。”
12
说完他亲自伸手关了车门,接着车就开走了。她转身回宿舍,心中别扭得很。刚才车中那不经意的触碰,仅仅是不经意而已,在她心中转瞬即逝,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他却记了一路,还单单把它提出来,能不别扭吗,她不仅别扭,还些许厌恶。
回到宿舍时,刘晓娟正在招聘广告上做标记。
“你喝酒啦?这么大酒气。”
她淡淡应了一声,脱掉鞋歇脚。
“我还没找着工作呢,你还要多念几年书,却比我早入社会,那位谭先生教了你很多嘛。”
她这意思项林珠明白,换以前也许会试着帮忙介绍她去谭稷明的公司上班,虽然不喜谭稷明,但
帮忙朋友她还是愿意的。可那晚发现的事情,让她对她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毫无防备。
“非亲非故他这么帮你,是不是喜欢你呀?”
“不会的。”
“怎么不会,除了教你做事,还每天送你回校。他这么喜欢你,你要是请他帮忙办事,他会答应的吧?”
她抬头看她一眼:“他并不喜欢我,也不会答应帮忙办事,他这人很看不起靠关系办事的人。”
刘晓娟瘪了瘪嘴,转过身去吃饼干。
谭稷明喜欢她?她从没想过这事,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他,每次和他相处都特难捱。今晚吃饭时
看那地头蛇秘书的表现,她甚至期待他能去谈恋爱,最好沉迷于此,或者玩物丧志,不要再过于集中心力搞工作,她也能自由些。
大概是上帝看她心诚则灵,还真派了这么一人去解救她。
那天是周三,下着大雨,灰蒙的天空沉沉压下来,视线所及全隔着一层雾茫。她收了伞进办公室
时瞧见同事互相传递悄悄话,周顺顺看见她极兴奋。
“阿珠来啦!”说着跑去挽她胳膊,“去茶水间,跟你打听件事。”
马小丹也在茶水间待着,看见她俩时也极兴奋。
“听说了没,来了个漂亮女人,直奔老板办公室。”
“不仅听说,我还亲眼看见呢,就在刚才,你出去买东西那会儿。”
周顺顺激动:“漂亮吗?有多漂亮?”
“挺漂亮的。我就说么,像他这种优质男怎会没有女朋友。”
周顺顺又问项林珠:“阿珠,他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快跟我们说说。”
她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老板走那么近,他出去吃饭谈判都只带着你。”
“那都是为了工作,我是兼职,他嫌我干活少才让我加班的。”
马小丹打断:“诶诶,别跑题啊,老板不是本地人,你们说这女孩儿是不是本地的?”
“谁知道呢,晚上撺掇老板请客吧,见见不就知道了。”
“我不敢撺掇,他那么凶,还是你们上吧。”
“看你怂的。”
“…”
项林珠的内心是欣喜的,毕竟梦想成真嘛,于是今天成为她兼职以来最精神百倍的一天。开始干活前她去了趟洗手间,却不料撞上一陌生美女。
那美女长发披肩,穿着浅色风衣,一只腿半搭在盥洗台旁的垃圾桶上,正半躬了腰擦拭高跟鞋边
的湿泥。
“诶,你帮我个忙行不行,递给我点儿卫生纸,这鞋太脏了。”
这就是谭稷明的美女,她立即就明白,替她拿来纸,一边在水下洗手一边窃喜。从此,再不用听
他使唤,不用给他做饭,不用替他擦药收拾屋子洗衣服,更不用看他的脸色听他嘲讽的口气。
解放了,彻底解放,她终于能体会一九四九年劳动人民的心情,那种打开心扉、充满希望的感受
真是难以形容的令人激动。
“你笑什么?”
笑了吗?她不动声色收了收嘴角。
“还要纸吗?我帮你拿。”
美女仔细看了看鞋边:“再来点儿吧。”
她于是又递给她,却听有人敲门:“项林珠,老板找!”
她朝美女点点头,礼貌地道别,接着推门出去了。
谭稷明坐在办公桌前看资料,听见敲门声就让她进去。
“前天让你改的东西改了么?”
“改了。”
“改了不给我?”
“当时你不在办公室,我放在桌上了。”
他随手扒拉桌上几份文件,没找着,又抬眼看着她皱眉:“找啊。”
她立即动手,却听他阻拦:“等会儿,先给我倒杯水。”
她拿着水杯将转身,碰见美女推门进来。
谭稷明眉头皱得更紧:“敲门会不会?”
“不好意思啊,忘了。”美女站住脚笑:“要不,我出去重敲一次?”
谭稷明没接话,她直径走去沙发坐下,见项林珠正用开水冲茶。
“什么茶,能给我也来一杯么?”
项林珠转头,对上她笑盈盈的脸。
“好的。”
她应着,又给她泡一杯,再将谭稷明的端回去,接着继续翻找之前改过的文件,在置物柜上刚翻
到一半,身后的谭稷明忽然打开一层抽屉,关掉,又打开一层,关掉,再打开第三层…
他像在找什么东西,半天找不着脾气就上来,将那木质抽屉摔得砰砰响。项林珠回头,一眼扫见桌上被拆开的签字笔,接着走过去,将那桌下的柜门打开,拿出一盒笔芯,再抽出一支默默装上去,拧好笔盖后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再关上最后一层抽屉时动作轻柔许多。
项林珠敏感,即使不直视沙发上的人,也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等找到改好的文
件时,她口气也变了。
“谭总,这是改好的文件。”
那文件被她双手奉上,正面朝他。
谭稷明微挑了眉:“放这儿。”
她放下,持毕恭毕敬之态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谭稷明携美女走出公司,到下班也没回来。项林珠在此起彼伏的八卦中心满意足收拾东西走人。
在公交站等车时,她竟些许不习惯,这才想起从跟谭稷明这儿兼职开始,每次下班都是由他送回
去的。
天还下着雨,她紧了紧外套领口,随人流钻进车里,却在车上收到吉纲发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
回去,想约她晚上吃饭。
暮□□临,手机屏的白光映着她的脸,她看见了,却收了手机不回信。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不必
给人错觉。她一点儿不想把心思花在情爱上,长年来的梦想是学业有成进入研究机构,靠自己获取独立和自由,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仅次于呼吸氧气的重要。
后来吉纲打来电话,她也没接,却没想到下车时会碰见他。但并非巧合,他专门在车站等着她。
“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车上太吵,没听见。”
“一起吃饭吧,路口的砂锅米线,我已经叫老板煮上了。”
既然已经煮上了,她便不好意思推脱,跟着去了。
路上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下车?”
他挠了挠头:“你那舍友,刘晓娟告我的。”
“她还告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又说,“你的老板这么好,不如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你一高材生,去那种公司不是大材小用了嘛,不对口的。”
吉纲莫名受用,觉得她在崇拜仰慕自己,于是吃饭的时候又把碗里的肉夹给她。
“谢谢你啊吉纲,帮我带特产还给我介绍家教,但我们只是朋友,你用不着这么对我。”
吉纲搅了搅碗里的米线:“我看你这么瘦,为了节约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想多多照顾你,我们是老乡嘛。”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虽然节约,但该花钱也花的,这么瘦大概是因为…吃不胖
吧。”
吉纲笑:“你这话让广大女同胞听见了可要嫉妒的。”
她只好咧开嘴牵强地附和他笑了笑。
隔天雨停了,她破天荒地没有看书学习,只身去了普陀寺买了纸钱,就烧在古树下的香炉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