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色变,丢下她匆匆跑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下午寨中就传遍了,兰姑把自己的铺盖都搬到了二夫人房里,说是要守着二夫人跟孩子,免得大当家来了不好交待。

一个月之后,舒州之乱平定,封晋派符炎上山接人的时候,杜欢不但在寨中竖起了神医的招牌,还跟着二当家在田里忙了好些日子,一张脸都差点晒脱皮。

第十八章 菜做的好吃难道也有罪了?……

封晋见到杜欢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穿着寨中自制的土布,用一块蓝巾帕子包着脑袋,皮肤黑了好几个色号,还提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半蓝青梨,好像村里哪家进城赶集的小媳妇,见到他怪声怪气的打招呼:“老乡(音同:捞翔),买梨不?”也不知道哪里的乡音俚调。

端王殿下险些喷出去一口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艰难的问旁边一脸憨笑的三当家糜忠:“这就是……你给我好好照顾的夫人?”

糜三当家不大看得懂旁人的脸色,以他庄户人家出身的标准来看,杜夫人的转变是相当成功的,从一个不事生产的庵堂姑子转为勤劳好学的小媳妇儿,简直太适合过日子了。

他还当端王殿下对此有疑惑,当即搓着手高兴的介绍:“殿下不知道,夫人特别勤快,比我们村上的小媳妇都勤快,学做事也特别快,讲一遍就能记住,庄稼地里的活计都难不倒她……”

端王殿下的脸不可避免的黑了:“本王的女人难道需要下田劳作?”

她只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养尊处优的过着,连端茶倒水都有人侍候,何况下田劳作这等粗活。

可惜那个傻子不但不懂这些,还从篮子里挑了个青梨在袖口擦擦递了过来,笑道:“殿下尝尝,这梨子可甜可脆了!”不打农药天然有机水果。

端王殿下嫌弃的瞅了一眼,勉强接了过来,拿在手中宁死不啃,皱着眉头吩咐:“你,去把这一身衣服给我换了!”

符炎暗乐,心道杜夫人也不知道真傻假傻?

端王殿下在京中有个谪仙的名头可不是虚传的,衣食住行都格外讲究,王府里但凡有一点不适口都要撤下去重做,衣物饰品有专门的丫头打理,清洗熨烫熏香……缺一不可。

也就是现在临危受命剿匪,才事事屈就,降低了生活水准。

杜欢就好像看不懂他的眼色,还特别热情的招呼:“我尝过了寨中好几棵梨树,就这棵树上的果子最脆最甜,还是我替别人看病换来的这半篮子。”

那个别人正是之前刻薄她的刘胜家的,常年受妇科疾病困扰,又不好意思找寨中大夫去瞧,听说杜欢会治病,厚着脸皮来求。

杜欢也不是有求必应的主儿,刁难了她两回,发现她认错态度良好,在系统的指导之下替她治了,刘胜家的院里有棵梨树,结的果子属全寨最好,这才摘了半篮子谢她。

见封晋迟迟不吃,她居然如法炮制重新拿了只梨在袖口擦擦硬往他嘴里塞:“吃吧吃吧,真的不骗你!”

盛情难却,端王殿下皱着眉头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梨汁在唇齿间流淌,还有一种果子刚离开树枝的清新,但他十分怀疑自己吃到了她袖子上的灰尘,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左右为难。

符炎赶忙上前解围,使了眼色让侍候的婆子带杜欢过去:“夫人一路劳顿,先洗个热水澡,换了衣裳来陪殿下用饭。”

杜欢把果子递给符炎,高高兴兴去洗澡,留下不明所以的糜三当家。

符炎极有眼色的递了帕子过去,端王把半口梨吐在帕子上,连同自己手里的全都扔进篮子里,招手叫来个侍卫:“拿下去给兄弟们分了。”没想到被端王殿下拦住了:“谁让你做主的?”

“您不是……”嫌弃不吃吗?

符炎心道:总不能放着坏了?

舒州缺衣少食,水果也是稀罕物呢。

“那可是……”端王殿下罕见的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强硬下令:“一会洗洗送到我房里去。”那可是小丫头欢欢喜喜从寨子里特意给他带来的,献宝一样送给他。

张大将军固然在朝中使了手段排挤他,就怕他沾手政事,成为自己外孙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可是后宫的张氏作为继室,哪怕心里觉得他多余,可是平日当着皇帝的面,该做的面子功夫一样不少,时不时总要念叨几句:“晋儿身子骨不好,新上供的东西总要给他留一份儿。”宫里的什么珍馐美味都不会少了他一份,传旨的内监声势浩大往端王府里送,他还得拖着病体下跪接旨,谢父皇母后恩典,可是鲜少有人特意亲手捧到他面前,只为了让他尝一口。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是其中的心意却不容忽视。

端王殿下理清其中原因,神情转为自然,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又将炮火转向了糜忠,笑的温文客气:“本王记得走的时候三当家向我保证过,一定好好照顾夫人,你就是这么照顾夫人的?可否告知本王,夫人这段时日在寨中都做些什么?”

符炎侍候端王殿下久矣,知道他这是要发火的前兆,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殃及池鱼。

糜忠好像憨吃憨睡的猪只关注眼面前的温饱,对头顶盘旋的暴风雨毫无感觉,还当端王殿下纡尊降贵在与他拉家长,诚惶诚恐道:“自大当家与殿下走后,夫人在寨中无聊,先时替二夫人保胎,后来上门求医的妇人太多,兰姑便替她张罗,夫人上午替人看病,下午就跟着小的在田里劳作。她也真个能吃苦,还跟小的讨论庄稼的收成。”一辈子只关心庄稼的三当家提到本职工作不由双眼发亮:“夫人还想提高粮食产量……”

封晋:“……”蠢材!

符炎很想堵上糜三当家的嘴巴,有感于主子近来睡眠严重不足,时常处于隐忍的边缘,随时都有炸锅的可能,就不能捡他喜欢听的说吗?

杜欢梳洗完毕,换了婆子送来的衣裙,听说这是端王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嫌弃的只差翻个白眼了——从桃粉转到粉蓝,端王殿下的审美就不能有点进步?

她的头发近来疯长,快接近两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修习枯木逢春术有关,处于不长不短散着难看扎起来太丑的阶段,她只能拿一条宽宽的发带从额头束到脑后,好歹不至于显的乱糟糟的。

封晋自从将闻垚一家下狱,收集闻垚多年为官的罪证,没有真材实干品性不端的官员通通踢下去坐牢,如此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将舒州官场上一大半官员都给收拾了,手头人手严重不足,外加开仓放粮赈灾,收笼流民回乡种田,重新核实乡间田产,忙的一个人能掰成八瓣还不够,只能尽力压缩睡觉时间,总觉得头脑昏沉,这几日有头疼发作的迹象,这才派人赶紧将杜欢从山上接过来。

他挤着时间陪杜欢吃晚饭,等打扮的焕然一新的杜欢出现在他面前,总算舒心不少,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展了。岂料将将落座,各色菜肴才端上桌,小丫头吃了两口就提起一件事情,瞬间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杜欢说:“有件事情忘了提醒殿下,当初咱们说好了是假凤虚凰,我现在才明白殿下就是为了清理舒州的烂摊子,眼下各种事情都进行的差不多了,往后就不必让别人称我为夫人了,免得影响殿下将来的姻缘。”

她自顾自说完,挟起桌上盘中一只鸡腿啃了一口,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真好吃。”好像之前说的事情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

一口米饭卡在端王殿下嗓子眼里,好半天他才用口汤冲下去,重重放下碗筷,也说不上来哪里不高兴,总归高兴不起来,他硬梆梆的说:“本王目前没姻缘。”

“殿下不必着急,将来总会有的。”杜欢吃的整张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敷衍的安慰了一下端王,心思全被桌上的美味佳肴牵引,被寨中厨娘的厨艺折磨的胃总算得到了暂时的救赎——为端王做菜的是侍候闻垚的厨子,为了带罪立功保住一家老小,近来使尽了浑身解数服侍端王,今天花了一两银子打听来的消息,说是端王家眷入府,更是不敢懈怠。

厨子深知枕头风的厉害,以往在闻家后院就时不常往闻大人房里最受宠的小妾处送个点心菜品卖好,换了主子一时半会也难以改变处事风格,于是暗暗在菜品上下功夫,只求端王这位家眷能体察到他的苦心。

可惜卖力太过,惹到了端王这尊大佛,当晚就被莫名其妙拖出去打了一顿,他追问行刑的侍卫挨打原因,侍卫好像也不甚清楚,只含糊说:“好像是……你的菜做的太好吃了。”

厨子:“……”我冤!

菜做的好吃难道也有罪了?!

第十九章 小丫头居然敢跑来跟他算帐?……

夜半,舒州大牢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鼾声如雷。

符炎随在端王身后一路走过来,两人堪堪停在牢房门口,见到里面摊在稻草之上肉山一般的男子,不得不佩服闻垚的好胆量——死到临头,他倒心大。

大牢早由秦佐带人接管,暂时充任狱卒看押闻垚的还是郭公山的人,扒了布衣换上了狱卒的服色,倒也有模有样,见到封晋赶忙见礼,颇有忧色:“闻大人吃得好睡得香,有时候还找我们聊天,说他与陛下比亲兄弟还亲,端王殿下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闻垚在舒州多年,恨不得刮地三尺吮血吸髓,祸害的地方民不聊生,已经给本地百姓造成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听到他还能活着回到舒州,高兴了没几天的狱卒就不敢在他面前笑了。

封晋露出个堪称和善的笑意:“闻大人既然这么离不开舒州,不如就埋骨舒州吧。”他吩咐狱卒:“把门打开,你且先退下,我与闻大人拉拉家常。”

狱卒打开牢门,躬身退了下去。

封晋忍着牢房里刺鼻的味道踏进了单独的牢室,随意在闻垚腿上踢了两下:“叔父别装睡了,还是醒醒吧。”

他们说话的功夫,牢房里的呼噜声不但降调了,连节奏都乱了,应该是闻垚被吵醒了。

闻垚也懒得装了,擦擦嘴角的口水,翻身坐了起来,由于太胖无法盘膝,只能背靠墙摊开了双手双脚坐着,笑眯眯向封晋打招呼:“世侄,你来了?”

当年封晋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他呢。

封晋嫌弃的看看地上,符炎很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狗皮褥子放在了闻垚对面,上面的毛被压的东倒西歪,许是原来的狱卒值守用的,虽然看着不大干净,总也比坐在地上要强。

他一撩袍角坐了下来,打量周遭环境,诚心诚意的夸了一句:“叔父海量,在牢房里居然也过的不错,我瞧着倒好像胖了几斤。”

闻垚内心里其实很想把眼前的小子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可惜这小子早早吩咐手底下给他上了脚镣手铐,粗大的铁链子一端深深埋在牢房的墙壁里,另外一头便连着他的手脚束缚之处,这就使得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固定距离之内,行凶也只能是想想。

“还要多谢世侄款待呢。”闻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道:“老夫为世侄接风是美味佳肴,世侄却招待老夫来吃牢饭,当真是好得很呐!”

封晋却似压根没听出来他的不满,还热情征询他的意见:“世叔这半生什么世面没见过,区区几日牢饭也难不倒您。听说世叔还想去京里吃宫宴?”

闻垚道:“陛下派你来剿匪,你却与匪首勾结,将舒州搅了个天翻地覆,把一干官员下了大牢,你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如何向陛下解释吗?”

端王殿下还没有处死舒州牧的权利,不将他好生生押解进京,恐怕王爵难保。

京里多少人等着揪封晋的小辫子,常年与张大将军保持友好联系的闻垚比他还要清楚。

封晋却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还假惺惺关心他:“闻叔父难道只想着自己,都不为自己的儿孙考虑吗?父皇能赦了你,难道还能赦了你的儿孙吗?实不相瞒,我案头摞着有关闻家人卖官鬻爵,霸占民田,逼*奸*人*妻种种状纸足有好几尺,证据确凿,叔叔想不想知道,按照大燕律法,您家几位公子得活剐几次?”

今天之前,闻垚在舒州心安理得的做着土皇帝,每年送往京中的礼也不轻,与京中官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虽然舒州闹的沸翻盈天,可是他闻某人一巴掌按下去,只手遮天,多大的事情都能平的悄无声息,就更为助长了闻家几位公子以及他手底下亲信官员的气焰,只差对外公布舒州姓闻,乃是大燕的国中之国了。

没人敢在舒州地界动他的人,无论是儿孙还是亲信官员。

然而当他与封晋那双冰冷的眼珠子对上,忽然觉得后背泛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疯了不成?本来在陛下面前就不得宠,身后又无依仗,灭了闻家除了让陛下记恨你之外,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什么好处。”封晋面无表情漠然道:“可是留着叔父也未必肯帮我,说不定转头就站到了张家一边,那我留着叔父又有什么好处呢?”

闻垚:“……”他居然觉得这话无可反驳。

良久,他总算想明白了,挤出一抹慈祥的笑容:“你这孩子,想要叔父的支持早说嘛,何必绕这么大弯子,非要请叔父牢房一游?”他拍着胸膛向封晋保证:“你放心,只要叔父见到陛下,定然向他保举你做太子。到时候叔父一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呢。”

“我一个病殃殃的皇子,能够做个逍遥王爷就不错了,肖想什么太子呢?”他丝毫不给闻垚可乘之机:“我是没有权利动叔父,可是您那些儿孙子侄却动得。我今日前来,就是请叔父三日之后去法场观刑的,到时候将闻家的男丁一溜排开,几十颗大好头颅砍下来,溅起的血能把舒州所有的民怨平息,那场景……想想就刺激!”

封晋像提着根骨头却死活不肯丢给饿狗的人起身往外走,身后的铁链子哗啦啦乱响,那是闻垚在挣扎,他急得双目赤红,大喊:“站住!你站住!你到底想怎样?”

“那就看叔父想不想保住你闻家一干儿孙了?”

闻垚无法想象枝繁叶茂的一大家子儿孙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砍光,平生头一次向封晋屈服,终于跪在了端王面前:“殿下,您说怎么样才能保住闻家人?”

封晋给留给他一个冷漠到极致的背影,那冰凉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中,让他心中忍不住发寒,好像重新认识了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闻叔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写了认罪书,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在狱中畏罪自尽,侄儿可力保闻家儿孙平安,端看叔父如何选择了。”

闻垚瘫坐在了地上。

封晋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只给叔父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咱们法场见!”

片刻之后,几名狱卒小跑着抬了桌椅板凳并被褥食盒进来,好一通安排,都摆在闻垚伸手能够到的地方,还贴心的给他燃起了蜡烛,磨好了墨,这才退了出去。

牢房里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宁静祥和,好像之前杀机四溢的对话从未有过。

符炎陪同封晋去牢房走了一遭,回来的路上他不由问:“殿下,如果闻垚认罪自裁,您真的要力保闻家子侄?”

封晋道:“就算本王答应了,那些状告闻家的苦主答不答应?”

符炎一愣:“可是……可是您不是已经答应闻大人了吗?”

“我答应什么了?”端王殿下笑的轻快,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只是答应要保他儿孙平安,可是他儿孙作恶多端非要找死,我也没答应一定能保住不是?”

感情您是自己不能亲手杀了闻垚,又怕回京之后陛下赦了他,便想办法逼着他自裁啊?!

符炎:“……”受教!

回到起居之处,自有婆子抬了热水进来,端王殿下疑心身上的衣物沾染了牢房的死老鼠味道,将全身衣物统统扒个精光,钻进浴桶里正泡着闭目养神,外间有人敲门,暗夜里声音还挺响。

“殿下,我想起来咱们之间还有几笔帐没算呢?”

封晋腾的坐直,睁开了眼睛,那是杜欢的声音。

小丫头居然敢跑来跟他算帐?

他唇边浮起一丝凉薄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二十章 唯有跟殿下讨点银钱傍身…………

杜欢嗅觉灵敏,暂时住进州牧府衙之后,很快便跟侍候的婆子厮混熟了,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消息。

婆子是闻府积年的老人家,主家被抄家,奴婢也跟着入罪,只是因为端王住了进来,不能少人侍候,便留了她们这些罪奴使唤,她听说这位是端王家眷,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是连当日抄闻府的盛况都拿来说嘴。

“夫人是没见,当日端王爷带人打开了库房,成箱的金银就抬出来好几十箱,更不用说各种奇珍异宝,哎哟真是看花了老婆子的眼,在这府里侍候,只知道富贵,却从来也没把几个库房里的东西全都攒一块儿摆出来。什么金的银的玉的都不出奇了,竟是那珊瑚水晶都是寻常物件似的,还有那些叫不出名目的字画,我家老头子说老值钱了……”

婆子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当作一件新奇的事情讲给她听,杜欢不由动了心思。

她从来信奉口头承诺不可靠,譬如杜副校长也曾在年轻的时候与她妈妈有过山盟海誓,后来还不是让他自己当屁给放了,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杜欢脸皮早被现实打磨的比一堵城墙还厚,大半夜敲开端王的房门,也不管门口符炎惊诧的眼神,见到他披着外袍,发梢还滴着水,亲切自然的关怀他的健康:“夜里寒凉,殿下应该把头发擦干再来开门,免得着了风。”

符炎心道:杜姑娘前脚还想同殿下撇清干系,后脚就往殿下房里钻,口气熟稔的好像两人之间有点什么似的,她想干嘛?

不止是符炎心中有此疑问,封晋心中也有此意。

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大半夜敲门一点也不见尴尬,推着他进去还顺势关上了房门,倒让他心中暗存了一点念头,怀疑她是认清了现实以算帐为借口前来道歉,以求两人之间的长期可持续发展。

可惜杜欢一开口就打消了他的幻想。

她左顾右盼,见房里只有端王一人,便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听说您抄了闻家的家产?”

这件事情早已是舒州人所共知的事实,端王搞不清楚她为何神态鬼祟:“你大半夜来就为了打听这事?”

杜欢活像金银店里见到有钱大爷的伙计似的笑的一脸谄媚,上来就捧臭脚:“殿下此举真是大快人心!闻家可把舒州祸害惨了,自从殿下来到舒州,舒州百姓可算是拨开乌云见青天,往后总算有好日子过了,这可都是托殿下的福啊!”

封晋眉眼不动,客气道:“你有事?”

——怎么瞧着你比舒州百姓还激动呢,不知道的还当你也是被闻氏祸害的小老百姓。

杜欢凑近了他笑的更甜了,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好像拧一拧就能挤出蜜来:“这不是殿下在山上答应过我,陪您演一场戏,还有之前亲过我可都是要付钱的,总计是五百二十二两金子,也没收您别的费用。殿下您财大气粗,抬抬手就够我一个小老百姓过活了,不如就添零凑整付个六百两吧?”

封晋被气笑了:“你也知道本王马车被抢,所带的盘缠全都归流民所有,哪有金子付你?”

没看出来她还有这么市侩的一面,京里贩货数十年的奸商恐怕都及不上她的厚脸皮,真是除了一张脸蛋生的讨喜,浑身上下简直再没讨喜之处。

可恶的丫头!

绝情!

冷漠!

不念救命之恩,要帐倒来的利索!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吧?

门外的符炎听的瞠目结舌,为这离奇的发展惊叹不已。

还有讨债讨到端王头上的,该说她天真呢还是傻大胆呢?

杜欢可不知端王主仆心中所想,她向来要钱不要脸,用“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眼神望定了端王殿下,小声明示:“闻府不是……抄出来许多箱金银吗?”她好像还觉得自己是个宽容好说话的大好人:“要是金子不方便兑现,殿下也可以考虑用银子。”分明怕自己吃亏,再三叮嘱:“不过银子的成色可不能差了,明儿我还要出门去金银店里问问金银兑换价,殿下日理万机,这样琐碎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就好,就不劳烦殿下了。”

封晋算是看出来了,感情她之前在郭公山都是装的:“你是不是还得收点跑腿费啊?”金银兑换的时候再居中坑一点小差价,真是好算计!

她这脑子里是装了个时刻不停拨拉的算盘吗?

“殿下要是不反对的话。”杜欢满心欢喜,对端王殿下的好感倍增,只觉得他特别上道,不但是个大方的金主爸爸,还很快领悟了未来社会的发展趋势,人力是第一生产力。

她高兴之下就容易胡说八道,吹捧起端王更是不遗余力:“殿下真是太大方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都是做大事的,决定着几十万百姓的生计,犯不着分神去做这些小事。但凡跑腿的都留给我们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去做,保管替您办的妥妥当当的。”

封晋猛的一拍桌案,忽然暴怒:“杜欢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敢教唆本王私吞赃银,还敢居心叵测讹诈本王,添零凑整是吧?你这生生添出来七十多两金子,是拿本王当傻子耍吗?”

他变脸之前毫无征兆,直吓的杜欢倒退了三步,连门外偷听的符炎都吓的悄摸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殃及池鱼,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后续,恨不得耳朵能伸长八尺,好紧紧贴在门缝里听个仔细。

只听得房里的丫头好像丝毫没被端王吓住,还与端王讨价还价:“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殿下既然不喜欢添零凑整,那我就把零头抹了,殿下只要付我五百两银子就好。您也知道我一个女儿家,连父母家人都不知道。”语音渐低,竟似凄楚:“天大地大,孑然一身竟不知何去何从,唯有跟殿下讨点银钱傍身……”

可怜见儿的,让人好不心软。

偏偏她说的又全是事实,无一丝编造夸张之处。

端王一把火生生被她的卖惨压了下去,竟然语声转柔,好像对她也是无可奈何之极:“本王也并非要赖帐,不过手头暂时不方便而已。父皇命本王前来舒州,我可不能与闻垚一派行径,传出去惹人笑话。你若是不急用的话,不如随我回京城,本王再付你金子?”

杜欢没想到端王竟然还是个清正廉洁的皇子,也不好逼债太过惹人厌烦,这可是皇权社会,小命要紧,当下感激道:“殿下也有自己的苦衷,若是不嫌弃麻烦的话,我只好再麻烦殿下一些时日了。”

符炎都怀疑这是自家主子故意为之,既不好开口挽留便只好用赖帐来拖延她离开的日子。

闻府的赃银就算是抬一箱送给杜姑娘,也算不得什么,这点主殿下还是能做的。

房内的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解,只听端王殿下又许诺:“放心,到时候一定付你六百两整。”

“殿下此话当真?”

“当真!”

房内天真的少女掩饰不住惊喜,再三追问,及止得到了端王的保证,一串马屁就顺畅无比的拍了出来:“我就知道殿下是言出必行的高洁君子,大燕有殿下这样的皇子真是生民的福气,我有机会与殿下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封晋为她准备的惊喜大礼包似乎还不止如此,紧跟着便似为她着想道:“你也说自己要为往后生计考虑,想不想赚大钱?”

杜欢听起来被那六百两金子的许诺给砸昏了头,毫无防备道:“当然想。殿下有门路?”

封晋道:“你也知道本王有头疼的毛病,你若暂时追随本王做个大夫,每次出诊都有十两黄金,若是彻底治愈本王的头疾,许你千两黄金,这钱你赚是不赚?”

杜欢毫不犹豫:“赚!”

她从封晋房里出来,顶着符炎敬佩的眼神离开,等到独个儿走在回房的路上,才小声骂道:“狗男人,明明能够付现款却偏偏要赖帐,还画大饼给我,你家祖上是卖饼的?!”

杜副校长用他的行为教会了杜欢的生存哲学:与其相信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承诺,还不如相信自己养的一条狗来的可靠!

端王的房门大开,他冷着脸坐着,目光一直追随那道纤细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才轻嗤一声:“野性难驯的丫头!”

符炎小心道:“殿下不生气了?”他总觉得刚才主子并没有真生气。

果然如他所料,封晋淡淡道:“想要收服她,做样子吓唬那丫头而已,没想到她的胆子倒是比闻垚还大。”若是寻常小姑娘见到他发怒恐怕早都跪地求饶了吧?哪还敢与他讨价还价。

符炎说了句公道话:“闻氏儿孙就是闻垚的软肋,殿下捏着他的软肋呢,他迟早要听话上路。可杜姑娘……”孑然一身连父母家人都毫无印象,还是被他们从棺材里扒拉出来的,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威胁?

封晋目光悠远,却暗含着笃定:“天长日久,总有听话的一天。”

他从来不缺耐心。

第二十一章 拍马屁的一种方法

三日之期未至,闻垚便认罪自裁了。

牢房里报了消息过来,封晋将他的认罪书收入怀中:“带齐一干人证物证,由秦佐押解闻氏子侄进京会审。”至于闻垚之事,他会亲自向皇帝禀报。

郭公山被招安之后,又有端王带人开仓放粮赈灾,还收拾了舒州一干官员,连只手遮天的闻氏一族都倒了,流民之乱终于被平,很多百姓相继回乡,有被霸占的良田也被发还,除了案中一部分人证须追随进京,其余百姓终于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了。

大乱之后,街市间还有些萧条,杜欢在州府衙门内住的憋气,特意出门散心,寻了个酒楼坐定了,听得下面说书人大讲特讲端王殿下功绩,可惜座中客寥寥,捧场者甚少,任他说干了嗓子也换不来几个钱。

她眼珠忽的一转,招手让伙计过来,去给说书人传话:“有一桩赚钱的买卖,还要烦请小哥问问说书的先生愿不愿意做。”

小二都恨不得替他答应下来:“郎先生有个女儿……前两年被人强占上吊没了,他孤身一个人,若有雇主肯用他,能赚些嚼裹,哪有不肯的。”

杜欢是个行动派,心里骂端王要死,考虑到未来还是很能折得下腰去,打定了主意要拍马屁就要拍的尽职尽责,等见到了郎先生,近看他衣袍浆洗的发白,陪着笑脸向她作揖,面色却好像被苦汁子泡透了,有着说不出的愁苦,暗叹这也是个可怜人。

“先生请坐。”杜欢亲自替他斟了杯茶:“冒昧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可有远离故土的打算?”

郎先生正为衣食发愁,听到这话便知三餐有继,连忙道:“但凭姑娘差遣。”

杜欢向身后的马泰伸手:“马侍卫能借点银子给我吗?”

马泰奉端王之命陪着她出门,临出门之时符炎还特意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叮嘱他见机行事:“杜姑娘可是殿下很重要的人,你小心侍候着。”

很重要的人?

是很重要的女人吧?!

马泰自诩忠心护主,亲眼见识过端王殿下与杜欢亲近的场面,在心里默默将她划进了端王殿下的后院,至于后院的什么位置还轮不到他来置喙,且看端王殿下的宠爱程度——至于下山之后这位的称呼又从杜夫人跌至杜姑娘,也没什么出奇。

殿下越珍爱,自然越郑重,怎么也要带回京重新操办婚仪吧。

鉴于此种认知,马泰索性连整个荷包都送她:“姑娘尽管用。”反正也是殿下的银子。

杜欢可不知内中情由,入手的荷包沉甸甸的,打开看是满满一袋碎银子晃的人眼花,不由对眼前的侍卫好感倍增:“多谢马侍卫。”难道端王府的福利很好?连侍卫出手都这么大方。

她将整个荷包都递给郎先生:“我方才听书入迷,觉得先生说的极好,又想着端王殿下解救了一州百姓于水火,可惜无人知道他的功绩,等传到京里也不知猴年马月,况且舒州经济萧条,先生与其在舒州苦耗,还不如一路进京说书,也好让沿途百姓知晓端王殿下悯民的慈心。”

郎先生的女儿被闻垚的孙儿强占之后怒而投缳,早早就香消玉殒了,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 ,一朝天人永隔,求告无门大病一场,愈后便似一缕幽魂在舒州府飘荡,只想看到闻氏一族的下场,天可怜见让他得见仇人倾覆,心中不知有多欢喜,这才重操旧业,亲自写了话本子上酒楼来讲。

他原本还心中惴惴难安,雇主给钱大方,身边还有带刀侍卫,总让人疑心要做什么违法活动,既然是干回老本行还有银子可拿 ,自然满口应承:“一定一定。”

杜欢可不是轻信的人,还给此事加了个保险:“先生只管放心大胆的讲。”至于郎先生的身份,也一并替他解决了:“先生既然是苦主,正好随闻氏贪渎案的证人一同进京,路上顺便赚些银钱度日,也在情理之中。”这是防止他拿钱跑路,或者消极怠工,使他时刻处于端王侍卫的监视之下。

郎洵连连保证:“小人一定做到!”

杜欢再三要求:“也不是让你为端王说书立传,只要事实求实的讲故事就好。”正好把他与一干证人放在一起,还能保证郎先生随时采集更多的写作素材用以丰富他的故事。

等他收了银子重新上台去说书,好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精气神大有不同。

马泰:“姑娘这是何意啊?”多带一名苦主上京做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杜姑娘此举就令人费解了。

杜欢向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家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踏实肯干但嘴拙木讷,小儿子嘴甜舌滑但懒惰非常,你若是这家的老太太会喜欢哪个儿子?”

马泰:“当然是大儿子。”

“错!”杜欢语重心长的教育他:“大儿子踏实肯干却不知道表功,老太太哪里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没小儿子哄的她开心,怎么会更喜欢大儿子?”活儿要干的漂亮,宣传也要跟得上,不然干了也是白干。

端王殿下的营销手段明显滞后,朝廷官员离职好歹还知道弄把万民伞,他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造势呢?

杜欢深觉自己为了金主爸爸操碎了心,简直应该为她颁发一个年度好员工奖,顺便把拖延的工资结算一下就更完美了。

马泰:“……”

隔壁桌忽有人抚掌赞道:“姑娘妙论,令人茅塞顿开。”原来是与杜欢背身而坐的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两名衣着光鲜的长随与小丫环,与舒州的萧条颇有几分格格不入,当他起身绕了过来,与杜欢打了个照面,杜欢不由一愣。

此人丢在男人堆里属于俊俏风流到难逢敌手,丢在女人堆里也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地步,含笑而立便如千株芳树绽发,让她只觉满目繁花似锦,脑子里不由冒出“人间富贵花”五个大字,虽然这几个字通常用来形容女子,但莫名与此人极其相称。

杜欢起身,客气道:“公子谬赞。”

年轻男子先自报家门:“在下朱闲,字笙歌,认识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杜欢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朱……朱闲?”

朱闲含笑:“正是在下。”

杜欢不可置信:“朱……朱笙歌?”

朱闲:“姑娘认识在下?”

“久仰大名,如雷灌耳!”这句可是真心话,想当初端王殿下用假身份忽悠她以及众山匪,可不就借用这位的身份吗?

两人正说话,二当家穆焕踏进了酒楼,四下扫视一圈,径直朝杜欢这桌走了过来,先是与朱笙歌打招呼,接着便道:“杜姑娘也在?两位认识?”

朱笙歌好话张口便来:“在下与杜姑娘虽是初相识,却犹如故人归。”

杜欢心道:朱大公子果然尽得商人真传,嘴甜如蜜,两人内里秉性全然不同,也难为端王扮他。面上却笑道:“有幸认识朱大公子,是我的荣幸。”

成年人的交际法则,客套寒喧别落下,但是千万别承诺或借钱。

朱大公子是有钱人,轮不到向她借钱,承诺就更不必说了,看他身后长随与丫环露出“果然又是如此”的神态,也知道这人风流之名绝非浪得,大概承诺也不靠谱,没了后顾之忧,杜欢发挥稳定,演起自来熟连自己都差点骗了,不到一刻已经从“朱公子”升为“朱兄”,夸他慧眼如炬。

“舒州大乱之后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大有发展,朱兄眼光独到,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可惜我手头有一笔欠款还未到手,不然便可以跟在朱兄身后学着做些营生。”

朱笙歌惊喜道:“姑娘也喜欢做生意?”

杜欢心道:谁不爱赚钱?不过取之有道而已。

“当然,就是本钱暂时还不到位。”提起此事对端王就有无数怨念,还不能宣之于口,不知道有多憋屈。

朱笙歌豪爽道:“只要姑娘想学,本钱也不是什么难事,五百两金子够不够?不如我借于姑娘?”

听听!

这就是男人与男人的区别!

端王殿下抠的恨不得办分期,朱大公子不问抵押大方借贷,两相比较高下立见,她心中的天秤立刻就歪向了朱大公子,暗思借贷的可能性。

马泰在一旁瞧的胆战心惊,总觉得再放任两人聊下去,说不定还会发展出什么不可说的故事,万一杜姑娘被朱笙歌拐跑呢?

谁来给殿下治头痛?

他心中念头甫起,便有些神思不属,只想赶紧催杜欢回去。

穆焕:“……”

穆二当家面无表情,对这两人已经不能直视了。

他与朱笙歌有一面之缘,彼时还留了联络方式,只是碍于身份总觉得朱大公子不会亲至,顶多派个心腹前来,收到朱大公子来舒州的消息还当假的。两人也算是旧识重逢,居然还比不上他们二人热络,只能说端王的手下忽悠人的本领都不低。

他木着脸道:“两位坐,咱们坐下聊。”又招呼小二上茶点菜,竟然都没能打断朱笙歌与杜欢的谈兴。

穆二当家虽然已经跟着翟大当家被招安,但对端王当初乔装身份上山之事犹有余悸,更何况最近又爆出杜姑娘与端王只是假凤虚凰,但凡跟端王有关的人与事他如今都持怀疑态度,总觉得这帮人人品都不大好,对翟大当家入京受封一事也深感忧虑,生怕他被骗进京中受罚,再三劝说他弃武从商,至少也能混个饱肚养活妻室。

可惜翟大当家对行商之事半点不感兴趣,只想入军营混个将军当当——家中二夫人原本就是被强抢上山,动辙嫌弃他是个土匪出身,大当家痛定思痛想要洗白出身,但以他多年为匪的行径被地方举孝廉无异于痴人说梦,还不如投身行伍挣个出身。

第二十二章 这野男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自招安之后,穆焕金盆洗手准备重新做人,但缺个帐房先生,于是拉了寨中的军师柳士铭一道入伙,准备行商。

柳士铭在寨中虽然挂着军师的名头,实则与三当家糜忠配合默契,一个管着田产牲口治安巡逻,另外一个管着寨中收支帐务。

柳军师平常摸的最多的不是大刀,而是算盘珠子毛笔账簿子,连寨中妇人杀鸡都不敢看,不像个职业土匪,反而被大当家锤炼成了个合格的帐房先生,偶尔对月咏叹写几句酸诗,才有当初那位走投无路的穷儒生的影子。

帐房先生工作效率不错,深知自己有了当山匪的案底,地方举孝廉出仕的路子算是断了,于是死心塌地准备跟着穆焕混口饭吃,替二当家盘点他这些年积攒的家当,核计做个赚钱的买卖——当然是有本的营生。

穆焕拉起了草台班子,恰逢朱笙歌在舒州出现,原本是兴冲冲前来见面,哪知道中途被杜欢截了糊,还以为要坐半日冷板凳,没想到端王身边的符炎带着人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催促她尽快回去,他不由暗喜。

“既然端王殿下有请,杜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杜欢见到符炎的脸色便知端王这是头痛病犯了,连忙起身向新结识的朋友告别:“我有急事耽搁不得,朱兄若是最近几日都要留在舒州,不如咱们下次再聚。”

符炎一呆,本能的向马泰投去询问的眼神——发生了什么?这野男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马泰眼神躲闪,就是不肯与他直视。

符炎气的要死,恍惚看到了端王殿下戴着一顶碧绿碧绿的翡翠冠子,还是属下马泰亲手送的,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朱笙歌可没注意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也跟着起身,别离之情甚浓,还要拖着杜欢再说几句话:“姑娘在端王府上做事?”看样子也不似婢女,前来接她的侍卫神色恭敬,既不似待婢子也不似主母,还真有几分看不透。

“算是吧。”杜欢含糊应对,心里却想着要不趁此机会逼着端王付款,又觉得以端王之廉洁,立逼着他贪赃枉法也有点不大好。

朱笙歌眼巴巴跟着杜欢走了几步,到底忍不住问道:“也不知道姑娘在端王身边具体做什么?”

他常自言美人生于乱世,无异于风中的柳絮雨打的飘萍,总能令人生出呵护之意,手底下戏言他有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痴病,但他浑不似街市恶少以抢*掠占*有为目的,搭讪也是客气有礼,纯属靠近了美人欣赏一番,连动手动脚的唐突之举都没有,更兼之其人容貌过人,倒也并不十分讨人厌。

不过此举落在符炎眼中就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用眼神谴责马泰——你是怎么看着杜姑娘的?

马泰早被两人热情交谈的场面打击到不能思考,一脸麻木的终于回视着他,用眼神表达了“就是这么……用两只眼睛看着啊”的意思,若非情况紧急,符炎恨不得揪下他的脑袋控控里面的水。

符炎再不能忍,不等杜欢回答,连忙催促:“姑娘赶紧回吧,殿下那边事出紧急,再等不得了。”恨不得一巴掌把围在杜欢身边嗡嗡乱叫的男人给拍飞。

杜欢想想端王的病情也许不适合公之于众,便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身份:“我在端王帐下做幕僚,下次有空再聊。”

“幕僚啊。”

朱笙歌眼睁睁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酒楼里,赞赏道:“这么聪慧的女子真是少见,可惜端王殿下不肯割爱,不然让她来我身边做事,必能大展拳脚。”全然是一副惜才的模样,只有他身后的长随与小丫环都知道他这是犯了痴病。

穆焕心道:来您身边行骗吗?那倒是她的老本行,也许能干的不错。

两人对杜欢的评价南辕北辙。

符炎挟裹着杜欢一阵风似的回州府衙门,哪知道半道上撞伤了一只似熊非熊的动物,那玩意儿差点滚到车轮底下去,若非他眼疾手快,说不定要辗个头破血流,横死当街。

他刹车刹的毫无预兆,连点提示都没有,车里的杜欢一脑袋扎上车壁,没把车壁洞穿反而给自己额头撞出了寿星公的大脑门,她还当遇上了劫道的,捂着脑袋眼含泪花探头往外看。

“怎么回事?”

符炎心中又气又急,真是越忙越乱:“撞了个……什么东西吧?”他也不确定,连忙跳车下去瞧,那玩意儿深身长毛,血顺着打着结的脏毛流了出来,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

事出紧急,杜欢也只能催促:“抱上来我看看,咱们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