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鲜少笑得这么可爱,看得他心里都轻松了两分。

“是。”他看着他便答,“小少爷如今顺利长大,生得也可爱。”

墨染似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李景允轻轻抬了抬嘴角:“所有人里,我一向最信你,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少有怀疑,直到今日,我也没问过你当初是哪里来的消息,传召我进宫。”

他这话说得有些凉,温故知一听就跪了下来:“三爷。”

喉结微动,李景允别开头不再看他,只将释往抱紧了些,哑声问:“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故知惊恐地抬眼,正好对上小少爷那天真的眼神。

“我的娘亲,我的娘亲很好看,裙子这——么长,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可美可美了。”释往十分欣喜地给他比划,“她会绣好多好看的东西,绣这个。”

小小的手扯着衣角上的狮子花纹给他看,嫩白的脸上满是骄傲,说话还有些囫囵不清,但一提起娘亲,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缝。

“我家就在,就在那边街上,布庄。大哥哥你送我回去,我娘亲会送你绣鞋,可好看了,他们都喜欢。”

李景允低头,撩开袍子抬脚:“这样的?”

释往跟着往下看,连连点头:“嗯,就是这样的。”

还真是殷花月干得出来的事,李景允沉了眼神,抿嘴放下袍子,又问:“她过得好吗?”

“好呀。”释往拍了拍自个儿的小胸脯,“爹爹死了没关系,有我陪着娘亲呢,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娘亲的。”

李景允:“……”

温故知:“……”

“三爷。”温故知有点发抖,“这,这孩子?”

李景允白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问:“爹爹怎么死的?”

释往为难地皱了皱脸,嗯嗯地想了半天:“不知道哇,娘亲没有说,只说我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

“哦?”睫毛动了动,李景允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个厉害法儿?”

伸手往高了比划,释往奶声奶气地道:“我爹坟头的草是最高的,比别人的都高,所以最厉害。”

“……噗哧。”温故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就觉得头皮一麻,背脊凉成一片。

“好笑吗?”李景允面无表情地问。

连忙捏住自己的嘴,温故知猛地摇头,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示意他继续。

李景允这叫一个气啊,他征战沙场,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没死,结果死她嘴里了?抛夫弃子的是她,一句话不说就跑没了影了也是她,凭什么要死的就是他?

忍了一口气,他咬牙道:“你爹要是没死,你高不高兴?”

释往一怔,摇头:“不高兴。”

李景允猛地站了起来,抱着他走了两步,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最后还是坐回去,低声问他:“为何?”

“霜姨一提起爹爹,娘亲就会难过。”释往眉头皱了起来,“小姑娘就应该穿漂亮裙子,每天开心,不提爹爹她就会开心,我不提,大哥哥待会儿送我回家,也别提。”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扎了一下。

李景允收拢手,微微拧了拧眉。

“你怎么跟我娘亲一样,一提我爹爹也不高兴?”释往抬头打量他,很是乖巧地捏着袖子给他擦了擦眼角,像无数次哄自己娘亲似的,软声道,“不难过不难过,我疼你。”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大哥哥就跟他娘亲似的,更难过了。

释往惯会心疼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拍着他的肩道:“等天亮了就好啦,天亮了就不难过了,我在这儿陪着你,呼呼,不哭啦。”

第89章

才两岁的孩子,怎么这么会安慰人?李景允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紧抿,眼底的神色更加翻涌。

“你要在这儿陪着我?”他哑着嗓子问。

释往呆愣了一会儿,似乎后悔自己一时嘴快,但眼睛扫了扫他,看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实在有些可怜,也就小声道:“嗯,你让人去给我娘亲说一声,天亮了再送我回去,成不成?”

“好。”李景允抹了把脸,笑着问,“你娘亲住在哪个布庄?”

这问题可难住释往了,他只记得是布庄,街道那么多那么宽,两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哪儿是哪儿。费劲地比划半天,释往拧着眉道:“反正就是,那个布庄。”

拍拍他的背,李景允道:“嗯,我让人去找。”

温故知闻言,立马顺着台阶下:“小的这便去。”

瞥他一眼,李景允也没做声,抱着释往继续同他说话。大军其实已经赶了五日的路,他该好生睡一觉的,但听着这孩子嘴里的“娘亲”,李景允靠在软榻上,衣裳也不想换,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温故知带着秦生出去找人,一路上都是唉声叹气。

“不至于。”秦生劝他,“有少夫人的消息,三爷高兴还来不及,就算要计较您当年撒谎,应该也会从轻发落。”

“你还是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够长。”温故知撇嘴,“那位爷近两年尤其小心眼,嘴上不说什么,也会在别的地方给我找苦头。”

温故知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资历有资历,从军行医,回去就能有封赏,他还能尝什么苦头?秦生不以为然,回头招呼后头跟着的士兵,挨街挨巷地找布庄。

小镇不大,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殷氏布庄”,温故知神色复杂地望着那牌匾,许久之后才上前敲门。

咚咚咚。

木板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前堂里转了一圈,传去了后院。

花月和霜降是一早就有准备的,毕竟也算是逃窜在外,盘下这铺子的时候她就修整了地窖,有通气窗,有足够的粮食和水,还有蜡烛和衣裳被褥,为的就是万一有人搜查过来,有个地方能躲。

眼下听见外头的动静,两人也不急,霜降整理着床榻,花月就抱着孩子坐在桌边,柔声问他:“是不是饿了?”

小孩儿怔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饿了要跟娘亲说,不能忍着知道吗?”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花月起身去拿窖里藏着的干粮,一边拿一边嘀咕,“怪不得这么安静,都给饿傻了。”

小孩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手里很快就被塞了一块饼,面前这温柔的人儿给他倒了半杯温水,葱白的指尖捏着他的小手,教他拿饼沾水。

“你这两颗小牙,啃不动,要这么吃。”她低下头来,一点点地教。

有介眼里满是迷茫,眨巴着眼看了看她,忍不住往她怀里倚了倚。

他学东西其实很快,任何事只要他爹教一遍,他就都会。军队里同龄的两个孩子只会趴在地上玩泥巴,他会自己拿勺子吃饭,会给自己穿衣服,甚至会扎马步。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和蔼地教他吃饼。

有介呆呆地跟着她做,吃了两口,脸上冷不防地就被亲了一下。

“我儿子真乖。”花月笑弯了眼,抱着他摇摇晃晃地道,“等可以出去了,娘给你买小皮鼓。”

小皮鼓他知道,军营里的孩子有,他爹说那是小孩儿玩的,不如宝剑威风,于是他也就不要了。只是,爹给他的宝剑可真沉,他还要长好多年才能抱得动。

舔了舔嘴唇,有介问她:“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地窖里昏暗,只有烛光,不是很舒服。

花月耷拉了眉毛,像往常一样同他撒娇:“外面有坏人呀,娘亲打不过,只能躲一躲。”

释往最怕坏人了,每次都会被吓得眼泪汪汪的,一边抹脸还要一边安慰她,说不怕不怕,等我长大就好了。

然而今天,这孩子脸上一点也没有慌乱的神色,反倒是眉毛一横,沉声道:“你带我出去,我看谁敢动你。”

丁点儿大的孩子,身上没由来地冒出一股子气势。

花月一愣,旁边的霜降也惊了一跳,两人齐齐凑过来,蹲在他身边双手托着下巴仰望他。

“我的乖乖,小少爷已经这么厉害了?”霜降忍俊不禁,“打算用什么护着你娘亲啊?这个灯笼?“花月也笑:“坏人可不怕这个。”

脸上有些红,有介将桌上放着的灯笼推开,小手伸进青拢子里,费劲地扒拉了半晌,然后掏出一块牌子。

“用这个。”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花月,“我能护住你。”

檀木的牌子伸过来,小孩儿背挺得笔直。

花月笑着拿过来扫了一眼:“到哪儿捡……”

目光触及牌上的字,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语气立马沉了:“到哪儿捡来的?!”

有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爬下凳子,站在她面前背起了双手:“不是捡的,我爹给的。”

霜降瞪大了眼,一把就将他拉过来,小声道:“胡说什么,你哪儿来的爹爹?”

牌子上写的是“西关镇宝”,拿金漆落了一个印鉴,这印鉴花月熟悉,在李景允的书房里见过的。这是军中信物,小孩儿没说错,拿这个东西,的确能吓退一些坏人。

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拿起旁边的烛台照了照那边站着的小孩儿。

长得跟释往的确一模一样,但这个孩子的鬓角上有一颗痣,释往是没有的。

手抖了抖,花月闭了闭眼,问霜降:“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霜降不明所以地答:“就大街上。”

深吸一口气,花月上前捏住他身上的青拢子,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取下。

一身华锦,腰上系玉,这哪里是释往出门前的打扮。

“这……”霜降也知道不对了,连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有介。”他闷声答,“没有的有,不介意的介。”

地窖里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都在发抖。有介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往自己怀里揉了揉。

“你饿吗?”他抬眼看她,脸上一片平静,“饿的话,饼给你。”

还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

一胎双子,她离开都护府的那天没敢多看,径直抱了一个孩子就走,这两年她也常常说服自己,就当只生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在都护府,肯定比跟着她的日子过得好。

她没想到还会有见着这孩子的一天。

又是惊慌又是愧疚,花月将他抱起来,低声问:“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有介很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蹭了蹭她的肩就道:“跟爹爹回家,过来看灯笼。”

“你认得我?”

“不认得。”有介老实地摇头。

面前这大姐姐眼里涌出了泪,他看得一惊,立马道:“但我喜欢你。”

这是两岁的有介说过的最软的一句话,花月又哭又笑,皱了一张脸问霜降:“怎么会有这种事?”

霜降比她还茫然,盯着有介看了一会儿,脸色一变:“坏了,那释往还没找着。”

外头的敲门声已经停了,花月抱着有介出了地窖,开门看了看外头。

其余的人都被遣走了,只剩一个影子蹲在檐下,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痛苦。

花月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御医。”

温故知转过头来,眼里泫然有泪:“嫂夫人,你知道吗?回朝之后我就想娶黎筠过门。”

许久不见的故人,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花月觉得好笑,与此同时也放了些心防,倚门问:“不是一直不敢娶么?”

“之前动荡不安,娶她是害她,如今我已有所成,回去能坐御药房的一把手,自然该娶了。”温故知垮着脸道,“只是,您今儿要是铁了心不出来见我,我也就娶不成了,三爷那性子,定会把黎筠外调,他不好,咱们都别想好了。”

说着,竟是要哭。

花月知道他是个人精,可真看着人在她眼前哭,也不像话。

“您先起来。”她道,“按照你们大梁的律例,夫妻分居两年便算和离,我如今与你们家三爷已经没关系,您喊我一声殷氏,我便去备些热茶,与您说两句话。”

温故知是个能屈能伸的,立马改口:“殷夫人。”

花月让开门示意他进去,目光扫了扫四周,问:“你可曾撞见我家孩子?”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夫人您安心。”温故知道,“那位小少爷在三爷那儿呢,明日便会送回来。”

看一眼她的表情,温故知叹息:“这当真是个巧合,我当年既然会放您走,如今自然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耍手段。”

“那是您放我走的?”花月挑眉。

温故知抹了把脸:“就算不是我放的,后续的烂摊子我也没少帮忙收拾,您就算看在这两年安稳日子的份上,今日也该卖我两分薄面不是?”

第90章 熟悉的感觉

能让人进屋来喝茶,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花月不看他,抱着有介闷声道:“您也看见了,如今我这儿做着小本生意呢,明日还要去城里进货,没那么多时辰用来等人,大人既然愿意帮忙,不妨现在去将孩子抱回来给我。”

这是一面也不愿意见三爷啊。温故知眨眼,看向她怀里的小少爷,突然问:“怀里的这个就不是您的孩子了?”

“……”花月有点心慌。

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自然也是孩子,只是,当初李景允死活要孩子,她下意识里就把有介当债一样还过去了,两年过去,再抱着他,亲也算亲,但到底没有释往来得贴心,她还是想换回来的。

这想法对有介太过残忍,她不可能开口说。

有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温故知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拉着她的衣袖问:“你是我娘亲?”

喉咙紧了紧,花月点头,眼神有些飘忽。

温故知扫她两眼,倏地抬袖挡住半张脸,哽咽起来:“小少爷。”

他将有介接过来抱着,拍着他的背泪眼朦胧地道:“您别太难过,夫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您的,这不找着您了么,断然不会再将您扔下。”

说得这叫一个声泪俱下赶鸭子上架,花月听着就笑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大方,愿意把两个孩子都还给我,那是最好不过了,请大人把释往抱回来,我一并养着。”

哭声一顿,温故知尴尬地收敛了夸张的表情,伸手戳了戳有介的脸:“您倒是哭一哭,跟您娘亲撒个娇啊,不然回去准挨骂。”

有介皱眉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将脸别到一边。

温故知瞪着他,无奈地抹了把头上的汗,苦笑道:“这一胎双生,按理说两个孩子应该差不多,可小少爷远不如另一位肯撒娇,注定要吃更多的苦头。”

心里一沉,花月拧眉将有介抱过来,戒备地看着他。

“可不是我干的。”温故知摊手,“我劝过三爷了,身边再添个姑娘家,照顾起小少爷来,怎么也比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来得妥当,可他不听啊,小少爷幼时喝羊奶吃糊糊,全是他喂的,他又喂不好,没少烫着呛着的,还是不肯让人插手。小少爷一岁就会开口喊人,头一声喊的是娘,三爷对着他没日没夜地教了许久,才让他会喊爹。”

“别家一岁小孩儿都是娘亲抱着疼着,小少爷可没有,三爷上练兵场,他就在旁边跟着晒,三爷去宫里办事,他也跟着颠簸,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嗷嗷直哭,三爷又不会哄孩子,冷声呵斥着让他挺过来的。”

“现在两岁了,您看看小少爷,他不会问您要什么,也不会向您哭诉,您转身还能走一回,他也未必会怨您。”

温故知顿了顿,自己眼眶也有点红:“反正他从来不知道娘亲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打算动之以情的,可说着说着也难受了,皱眉问:“您是有多大的事,宁愿孩子也不要,都不肯留在三爷身边?”

花月是真心疼啊,抱着有介直摸他的小脑袋,可一听温故知这话,她又冷静了下来。

“夫妻和睦,相夫教子自然是好事,他们两个一起在我身边长大,我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但前提是,夫妻和睦。”她抬眼看向他,“若是夫妻并不和睦,同床异梦,那养出来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故知皱眉:“三爷心里有你。”

“那是你们觉得。”花月轻笑,“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他心里有没有我,我还能不清楚?温大人,我知道你想劝什么,但我不想再听。如今的日子我过得很好,对有介有亏欠的地方,我愿意弥补,但您若是想用孩子来让我回去,那恕不远送。”

“……”温故知被堵得没话了,忍不住嘟囔,“别人家的娘亲是都会为孩子忍一忍的,你怎么这般……”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多少貌合神离的人为了孩子还会勉强在一起,可孩子又不是傻子,勉强过日子,争吵、冷战,日复一日的煎熬,那比分开还让人难过,到头来说不定还要摊上一句“我们都是为了你才会如此”,平添孩子心里罪孽。

与其如此,倒不如心狠点。

摆摆手,花月道:“您请吧,我让霜降随您去一趟。”

温故知起身,摇头道:“没见着有介少爷,三爷也没那么容易放人,您还是等着吧,天亮之后,三爷会过来的。”

握着有介的手紧了紧,花月目送他出门。

有介再懂事也只是个两岁小孩儿,听不懂两个人这么长的对话,他与温故知是熟悉的,见他走了,不由地抬头问:“我不用回去了吗?”

花月蹲下身子抱着他,轻声道:“天亮了就回去。”

“那你呢?”有介拉了拉她,“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有爹在的地方很好,一定不会有你害怕的坏人,也用不着躲。”

眼眶有点红,花月看着他的小脸,伸手擦了擦:“龙翔九天,鱼游浅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似懂非懂,有介一本正经地背起小手,严肃地问:“那你能再抱抱我吗?”

喉咙里堵得慌,花月颤抖着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能不能寻个法子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可脑子只热这么一下,她就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李景允没抢释往都是好的了,她哪儿还有本事连有介一起带走。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花月转身去找刚做好的小衣裳,仔仔细细地给他换上。

有介没有释往会安慰人,看她哭也只是跟着皱眉,等衣裳换好,花月问他:“喜欢吗?”

青色的锦缎料子,绣着分外可爱的小老虎,有介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十分自然地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泪珠。

豪气十足的动作,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破涕为笑,花月亲他一口,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霜降也没打算睡了,陪着主子哄了一会儿小少爷,便开始收拾东西。

李景允是个多蛮横的人,她们都清楚,明日最好是能顺利地将两个孩子换回来,可要是不顺利,她们也要提前做好跑路的准备。

“可惜了这货单。”霜降拎出两张纸,直皱眉,“定金都付了,料子也是难得寻的。”

花月看了一眼,也舍不得,犹豫一二道:“先放着,万一有机会,还是要去取货的,我都跟赵掌柜说好了,里头担着交情呢。”

“行。”霜降折好单子,揣进了怀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响起了车马的动静。花月回神,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和有介都洗了把脸,站去门口等着。

已经很久没见过李景允了,她也做好了准备,万一他想抢儿子,那她就报官,先把人拖住,再想办法逃。

红漆的车轮骨碌碌地滚到布庄门前停下,花月抿唇,皱着眉抬头看过去。

“夫人。”秦生抱着释往下车来,朝她行了一礼,“奉大人之命,孩子给您送回来。”

“娘亲!”释往一看见她就笑,咯咯地朝她伸出双手。

花月有点懵,接过孩子往后头看了看,十分意外。

“只您来接有介?”她问。

秦生一笑,拱手道:“属下也不是来接人的,大人有吩咐,军营事忙,暂时顾不上小少爷,既然有缘遇见夫人了,便先让小少爷叨扰贵府几日,等行军拔营之时,再来相接。”

错愕地睁大了眼,花月咬牙。

这是在算计她吧?一定是在算计她,她被他算计过这么多回,怎么可能还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