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听说了真炎之路的事情,很难想象单薄的浮图竟然敢挑战那样的酷刑,只为一些萍水相逢、无关紧要的人。
墨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不在意道:“已经无大碍了,孤鹤不用担心。”
“怎样叫‘无大碍’!”宝尊刚好捧着一碗汤药过来,忿忿道,“先生你可知这样的重伤,很可能留下残疾!”
孤鹤脸色一变,墨非忙道:“以宝尊的医术,我不担心。”
宝尊火冒三丈,将汤药交给予初,狠声道:“宝尊的医术并无先生想象中那么好,即使用最好的药,也难以保障先生日后行走无常。”
墨非心中也有些担心,不过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孤鹤看向宝尊,询问道:“宝尊大夫,治疗浮图的伤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宝尊叹道:“目前部落众人正在全力搜集药草,我会配制最好的伤药,之后就看先生自己的恢复力了。”
孤鹤又对墨非说:“浮图,你不是有上好的伤药吗?”
墨非道:“以前就剩下不多,在旅途中,早用完了。”
看宝尊和孤鹤两人脸色不渝的样子,墨非又说:“这个就不提了,我先喝药,孤鹤给我讲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吧。你如何找到我的?炤国如今形势如何?主公可好?”
孤鹤眼神暗了暗,随意坐在草地上,徐徐讲叙起自己为追寻浮图所经历的事情。
他从中都到炤国边城,又辗转到邠州,后又追到庆国,屡屡失之交臂,直到听闻浮图掉下山崖…孤鹤心力交瘁,几乎绝望,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顺着河道开始寻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浮图之名通过行商慢慢传播,他们或许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行者便是炤国上卿,但有心人一听,便确认无疑。
于是孤鹤根据行商提供的消息,快马加鞭前往此地,果然在这草原与浮图相遇,因为他本身就在这条路线上寻找,故比任何人都早到一步。
可是当他来到时,听到的是人们的称道崇敬,见到的却是重伤难愈的他。
身为护从,他太失职了。
孤鹤自责难受,墨非却是十分感动,她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寻找她,不惜踏遍千山万水。
她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的朋友,尽管孤鹤可能不止将她当做朋友…
“浮图,孤鹤今后要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你身边。”
“孤鹤,谢谢你,我…”实在不值得你如此付出,因为她什么回报也给不了。
“浮图不用觉得歉疚,这时孤鹤的选择,无怨无悔。”
墨非喟叹。
之后,她又从孤鹤口中得知了巫越的近况。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快速地向景国出兵,与庆国一起侵吞景国的土地。景国或许不是对手,可是炤庆两国总有一天短兵相交,对于栖夙的计谋,她可是讳莫如深。不过巫越拥有众多贤士,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看着孤鹤,墨非有着预感,巫越恐怕快来了…
当夜,宛祗族为墨非等人举办了篝火晚会,与会的还有其他部落的一些族人。
洗去一身纤尘的孤鹤恢复平日的风采,爽朗开怀,引得部落不少女子春心萌动。
予初小声道:“孤鹤大人原来竟是如此跳脱之人?”白天见到时,还以为是个颓废落寞的流浪武士呢。
“正是。若被他看上眼,他便会表现出十足的热情,估计部落里的少女皆难逃魔掌。”
墨非心中暗笑。
予初炯炯有神地望着墨非道:“先生,为何予初觉得孤鹤大人对你最热情?”
“…”
“浮图,大家都在载歌载舞,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孤单?”孤鹤兴致高昂地走过来道,“要不要某抱着你去参加活动?”
墨非忙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你呀,就是太约束自己了,完全不知如何享乐。”
孤鹤说完,也不待墨非反应,横抱起他就冲入人群,引来一片高呼。
“哈哈,我也去。”宝尊叫着跟了上去。
予初抿嘴笑了笑,静静地看着众人狂欢。
墨非在孤鹤怀中,收到了众人撒来的花瓣与各种饰物,听着那阵阵欢声笑语,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向来循规蹈矩的她,从来不在人前失仪。当然这也有面瘫的原因,淡然无波的表情,导致她与一般人产生距离。别人或许尊重她,爱戴她,却少有人敢亲近她。
“嘿嘿。”孤鹤小声道,“浮图,你说咱们像不像新婚夫妻,正接受众人的祝福?”
墨非一愣,看众人朝他们不停滴撒花瓣,围着他们翩翩起舞,自己则被孤鹤抱在怀中,绕着火堆,接受众人的笑闹…
呃…墨非囧然。
孤鹤大笑,胸膛一震一震。
深夜,晚会结束,意犹未尽的众人纷纷离开。
孤鹤抱着昏昏欲睡的墨非回到帐篷,将她小心地放在地毯上,看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忍不住心中的悸动低头轻吻了一下。
这时帐篷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孤鹤回头一看,赫然是有些局促不安的予初。
他站起来道:“这些日子都是你照顾浮图吧?”
予初点点头。
“多谢你了。”
“不用谢,先生是予初的救命恩人。”
孤鹤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低头在她耳边道:“可以爱上他,但不要妄想拥有他。”
予初一僵,抬头看向孤鹤,轻声道:“大人是在提醒予初,还是在提醒你自己?”
“哈哈。”孤鹤大笑几声,跨步离开,身形隐入逐渐夜色之中。
狂欢了一晚上得众人,第二天个个精神饱满,抛去几日来的阴霾,他们恢复了平日的欢快。
可惜好景不长,烈鹰族的人再次驾临部落,这次竟然来了五十名骑士,整齐划一地步伐,惊动了整个部落。
众人无不面色发白。
坎洛长老上前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放心,此次不是来问罪的。”胡髯大汉雷丹道,“请浮图先生出来一下,本族汗主想召见。”
坎洛长老一愣,迟疑地问道:“不知汗主召见行者大人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还需要向你等汇报吗?”雷丹冷声道,“速去通知浮图。”
坎洛长老无奈,只好命人去请墨非。
墨非听闻,与孤鹤对视一眼。
“去看看吧。”墨非皱眉,“不知这群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孤鹤点点头,抱着她走出了帐篷,身后还跟着宝尊和予初。
雷丹见浮图出来,朗声道:“浮图先生,多日不见,伤势刻有好转?”
“毋须大人关心,一切皆好。”墨非道,“大人找浮图有何贵干?”
“我族汗主听闻浮图之名,甚是佩服,故派鄙人来此请浮图先生过去一叙。”
请人是这样的态度?连马都不下,表情还如此倨傲。
墨非淡淡道:“在下伤势未愈,多有不便,恐怕无法赴约了。”
雷丹笑道:“先生不必推辞,我烈鹰族储存了大量的药草,先生若想尽快痊愈,何不去我族休养?”
“多谢大人美意,部落诸人对在下照顾周全,就不必麻烦贵族了。”
雷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笑:“今日我族如此大阵仗的邀请先生,先生确定要拒绝?”
墨非心中暗叹,看来避无可避了,这个烈鹰族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这时坎洛长老上前道:“大人,能否等行者大人伤势稍缓之后再去拜见汗主?”
雷丹理也不理他,手一招,命人赶出一匹马,道了声:“请。”
孤鹤看了看他们,道:“浮图先生伤势严重,需要悉心照顾,某要随侍在旁。”
“你是何人?”
“一个浪客而已。”
“好,你可以同去。”
“等等。”宝尊出声道,“我是大夫,先生的伤需要由我治疗。”
“好,你也同去。”
“我…”予初也正要开口,墨非先说道:“予初,你好好留在部落中,没事的。”
予初犹豫了一会,面带忧色地沉默下来。
“先生…”部落众人围上来,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
有人更是叫道:“汗主召见行者大人到底所为何事?不说清楚,我们不放行。”
“没错,说清楚。”
“行者大人”
众人开始喧哗起来。
雷丹唰地一声抽出武器,怒喝道:“你们想造反吗?汗主要召见谁,还需要征求你们的同意?”
众人先是退缩几步,接着马上又挺起胸膛吆喝起来,其中以那几名曾去偷盐的青年最为激动。墨非见状,忙开口道:“大家毋须为浮图担心,汗主既然说‘请’,那必然不会伤我性命,大家放心。”
众人的情绪这才平缓下来。
坎洛长老行礼道:“那我族人静候大人平安归来。”
其余人也纷纷行礼,憋着气目送墨非等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下一章巫越要来鸟。
第九十三章 合作
墨非等人自那日被烈鹰族“请”走之后,音信全无。
原本一直等待的部落众人开始焦虑起来。烈鹰族的领地未经允许不得靠近,一般人也打听不到确切的消息,但是他们都不得不怀疑,墨非这是被烈鹰族的人软禁了。
如此数日,消息越传越远,但凡经过草原的行商都听闻了此事,他们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浮图。
“佛徒行者”之名如今已经响彻四方,有很多人受过其恩惠,也有很多人感念其德行,敬仰其品性。故在他们能力之下,都想为浮图出一分力。
烈鹰族软禁墨非的原因令人费解,在进入烈鹰族的第一天,墨非就忍不住询问:“为什么这么做?”
烈鹰族人自然不会给予回答,他们将墨非等人抓来之后,除了送饭菜之外便很少出现。
不过孤鹤却是很难得严肃地回道:“我想我知道。”
“哦?”
“在第一次见到烈鹰族的骑兵之后,我就有种熟悉感。”孤鹤缓缓道,“直到进入这个营地,我几乎有七成把握确定,他们恐怕不是什么烈鹰族,而应该称之为‘猎游族’,简称‘游族’。”
“‘游族’?”墨非惊异道,“莫非是当年被巫越赶尽杀绝的那个族群?据说也是他们派人将巫越的妻儿暗杀。”
孤鹤点头:“正是,虽然他们服饰上没有游族特有的蛇弓标志,但观其甲胄兵器配备,营地布置,生活习惯以及行事风格,十有八九便是。”
墨非陷入沉思,片刻才喃喃道:“难怪他们要软禁我。不但因为我是炤国上卿,也因为我如今的名声,无论是杀了我还是放了我,他们隐藏在此的消息都可能暴露。”
“戎臻王若是听闻了游族的消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之不理,软禁你起码能令他有所顾及。”
孤鹤哼声道:“当年游族野蛮凶残,四处杀人劫掠,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百姓成千上万,直到戎臻王带领黑铁骑将他们一一歼灭,才恢复炤国平静。却不想游族还有残余,他们偷偷迁移到此,借盐湖发展壮大。若非浮图阴差阳错地来到此地,恐怕将来必成炤国隐患。”
“如此看来,我们的处境堪忧。”墨非望着帐门口,皱眉道,“若得知我的消息,巫越很可能亲自前来,到时岂不是陷入危境?”
孤鹤看了他一眼,道:“浮图也不必太过担心,以戎臻王的精明,在进入这片草原之前应该就会察觉到异常。”
“虽说如此,但如今炤国的大军正在景国境内,即便巫越有所警觉,他一时也难以召集到足够的兵马对抗游族。我担心他会为了救我而兵行险招。”
孤鹤默然,以巫越对浮图的重视,此事还真有可能发生。游族不同于一般的军队,他们的骑兵是当今唯一能与黑铁骑旗鼓相当的存在,再加上天时地利之便,巫越纵然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以在缺兵少援并且有所顾及的情况下成功救出浮图,甚至连全身而退都困难。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到时最好能想出自救的办法。”墨非坚定道。
事实上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软禁的第五天,便已经有不少行商向烈鹰族汗主请求以物换取浮图的自由。他们或用黄金,或用奇珍,不惜血本,所献之物皆价值不菲。可惜烈鹰族虽觊觎这些财物,却断不会放人。随着为浮图求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警觉。浮图的名声越大,对他们越不利。这片草原已经成为他们的根基,又怎能因为一个浮图就全部放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巫越正在景国打仗,即便派人来寻找浮图,也不过几十上百人而已,有人质在手,对付这些人轻而易举。至于将来的情势如何发展,那也是彻底结束与景国庆国大战之后的事了。
烈鹰族完全低估了浮图对巫越的影响力,他们绝对料不到巫越竟然会亲自前往此地。在墨非被软禁的第十天,一队三十人的骑兵出现在了草原边缘。
巫越得知浮图的消息之后,日夜兼程,花了数月的时间,终于抵达了西古关外。到此之后,巫越才真正明白了浮图在蛮地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人们对浮图推崇备至,直到他为救部落诸人,不惜忍受灼烧钉刺的酷刑,走过了那条从未有人能走过的真炎之路,浮图的仁、智、勇几乎被神化,不少人因此成为他德行的追随者,开始有了苦行千里的意念。
然浮图被烈鹰族无辜软禁的消息也随着西古关外的人传了过来。人们开始纠集怒斥,争相奔走。
巫越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他心中虽焦急万分,但不失冷静,秘密会见了西古关守将,调集了千余人,此地并非重要关口,守军极少,战斗力也不强,真正的强兵在西古关内数百里之外的照月关,要从哪里调兵,一来耽误时间,二来会打草惊蛇。
在召集了千余人时候,巫越命令他们暂时化整为零,全部乔装打扮,要么扮作商队,要么扮作雇佣武者,要么扮作平民百姓,相继进入草原。
这段时间来往草原的陌生人很多,只要不是大批进入,烈鹰族都不会轻易出动,最多是提高警觉。
“主人,宛祗族到了。”一名武者打扮的人小声对巫越道。
巫越点点头,跃下马,缓步朝那边走去。他们这一行本有四五十人,除了真正的商队人员之外,巫越等十余人充当了他们的护卫。目的地到达之后,两方人马分道扬镳。
巫越等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宛祗族众人的惊异,因为这段时间经常有陌生人前来,为招待这些外来人,部落还添加了不少帐篷,原本冷清之地倒是较之从前热闹了许多。
巫越一边朝里面走,一边打量四周,突然他脚步一顿,目光凌厉地望着某个方向。
那里或站或坐着数十人,其中一人背对着巫越,身材高挑,作当地人打扮,这些皆属寻常,真正让巫越在意的是,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把折扇。
自浮图制作出折扇一来,此物便风靡士族,但暂时也仅限于庆国境内。如此看来,那人即便不是庆国人,也必然是自庆国而来。
距离越近,巫越的目光越来越冷。
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缓缓转身,赫然便是栖夙。
两个男人对视良久。
巫越冷笑道:“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栖夙也笑道:“尊下,别来无恙。”
“毋须多言,亮出你的武器吧。”巫越紧了紧腰间的刀,冷眼以对。
栖夙背着双手,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尊下真的要动手?你与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巫越漠然道:“杀了你,影响不了我救人。”
“是吗?”栖夙笑了笑,“看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抓浮图的烈鹰族,可是尊下的仇人,你确定要暴露自己的所在吗?”
“我的仇人?”
“尊下或许未曾听过烈鹰族,但游族,就不陌生了吧。”
巫越目光一凛,冷峻道:“游族?烈鹰族就是游族?”
栖夙点头:“没错,当年游历时,在下可是亲眼见过游族洗掠村落,对他们多有了解,虽然换了名字,但在下依然可断定,所谓烈鹰族便是游族残余,更不幸的是,他们不但残留下来,还发展壮大,如今已有近三千的兵力,战斗力不再黑铁骑之下。”
巫越沉默下来,虽然厌恶眼前此人,却并不认为他说了假话。在之前他便有所怀疑,如今不过确信了。
这时栖夙又开口道:“你我来此目的相同,奈何强敌在前,何不暂时摈弃以前的仇恨,合作抗敌?”
“和你合作?”巫越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能。”
“尊下可要考虑清楚,如今势力分散对营救浮图毫无益处。其中轻重,毋须在下多言。”
巫越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若在平时,他必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可是正如这个男人所言,目前不是起冲突的时候。而且栖夙计略出众,有他出谋划策,营救浮图的把握会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