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话音方落,面前官兵剑尖所指,便通通向着我的肚子了,一时我面前压力骤起,腿上胳膊上也不知道已着了几处,我自己尚未觉得,凤朝闻与晏平却已经急眼了,都是拼死的打法,连连催促:“小逸快退到我身后去…”

混乱之中,二人这话竟然异口同声。话音方落,他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是难得的难看,可是转眼二人都是一副释然的模样。

皇帝陛下凤目修眉,此刻难得的豁达之象:“晏爱卿,朕早知道你惦记朕的皇后许久了…只是这事可怨不得朕,就算你今天为她拼了性命,她死后还是得葬在朕旁边。”

——陛下,您想的太过长远了些!

等躲过今日之劫,再考虑丧葬之事也不迟。

皇帝陛下今日出门穿着便服,此刻到处是血迹,分不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可是出手依旧快捷,不见丝毫滞塞,仿佛此刻正处于两军阵前,虽敌军压境十万,他手中只有两百余人,也不见丝毫惧色,谈笑风生,从容应对。

晏平眉眼清亮温润,仿佛一扫之前的晦暗,又是从前那个卓然如玉、风姿翩然的少年郎,他轻声一笑:“陛下,其实臣与娘娘陛下三人一同赴死,也算偿了臣多年夙愿。”

我:“…”原来这么多年晏将军想的都是同归于尽的念头,真狠啊!

我举剑格开面前的两把剑,胳膊上的伤口流下来的血洇在虎口处,宝剑有随时脱手的可能,可是还要勉力挣扎一下,朝他两个暴吼:“混蛋,老子还没活够呢!”

招来他两个一阵大笑。

凤朝闻与晏平仗着身经百战,今日并不曾带侍卫前来,此刻连个传信的都没有。

“小逸,你个傻孩子,怎的还不明白,与其蓄私兵被贬为庶民,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而且看这架势,恐怕不单单是蓄私兵这么简单了。”

…敢在上京冒充京畿卫巡逻步兵,明目张胆的前来围剿诛杀凤朝闻,要么是早有预谋,要么就是狗急跳墙。

采用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而且着人假扮官兵,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这些人见得久攻不下,竟然剑尖齐指我的肚子,凤朝闻与晏平拼命相护,眼前人影一花,面前已经挡了一个厚如城墙的背,我低下头,看到背上冒出来的剑尖,正有血迹顺着那剑尖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透过这山岳般巍峨的背去瞧,门口又轰然冲进来一队人,带头的男子血染长衫,可是面孔熟悉无比,正是武恪。

我觉得我在笑,可是声音却好像在哭:“武恪…”

你好像来晚了…

660见微知著

51

回宫的路程漫长而遥远,我紧握着凤朝闻的手,感觉到他指尖温度的流失,听得他逐渐低迷下去的声音:“…皇后监国…彻查藩王权臣蓄私兵,刺杀之事…”心紧紧纠成了一团。

武恪领命而去,另留了自己的亲弟武勇护驾。一前一后两辆车,载着伤重的凤朝闻与晏平。

凤朝闻一次次闭上了眼睛,被我一次次在耳边叫醒。

他的凤眸渐渐失去了光辉,黯淡若流星,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凤朝闻,你要是睡过去了,我定然临朝摄政,颠覆你大齐天下…”

前朝有太后摄政,最终君临天下的先例。

但其实我内心惶惶,形如末世来临。

他唇角无力的弯起一个弧度:“你那么懒…天天睡大觉…哪里肯揽那么辛苦的活计在身上?”

我头一次发现,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懒得出奇。自回宫以后,吃了睡睡了吃,别无二志。

“你要是不肯醒着,我就再找个男人嫁了,让肚里的孩子唤别人爹…”退而求其次,这个目标总比较容易实现吧?

我笑的得意凄凉,俯身去看他,大颗大颗的热泪砸在他脸上,他渐渐闭起来的眼睛总算勉强睁了开来。

“你哭起来…真是丑啊…”

我怒目而视,只是视线很快便被热泪挡住,胸腔里似有万把刀齐齐斩了下来,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

——这是久违的感觉,在爹爹过世,那些漫长而看不到黎明的夜里,在我赤足踩在冬天的雪地里,夏天的荆棘丛中,双手毫不犹豫向着土地刨去,整个人深深的低落到尘埃里,将尊严踩在脚底,流落异乡的时候,仿佛这躯壳已不是自己的,命运折磨着这具臭皮囊,让她有一天倒在无人认识的角落,发霉,变作白骨,化尘化土,才能够卸去我心头的沉重枷锁…

可是在变成白骨以前,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珍之重之,宠之爱之,我心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我尚不明白这份宠爱的缘由,无迹可循,令人惊惶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他以血肉之躯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心痛如绞,并且难以忍受。

有什么比爱重我胜于他的生命,更能令我动容?

这个世界重新在我眼前展开,身上所有的伤口齐齐复苏,在一瞬间连呼吸也是痛到支离破碎,可是最痛楚的地方不是身上的刀伤而是心口,伴随着他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流失,我能看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也许就快要死去…

重华宫内乱成了一团,我一手血揪着师尊的胡子,目眦欲裂:“到底有没有得救?”

倘若他要说出否定答案,我恐怕自己会当场做出弑师的举动来。

院判大人全然无视我的威逼,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掰开了我的手,身后扑上来四个铁塔般的宫女,将我紧紧抱住,然后一盆盆的血水端下去…好像永远也不能止住…

殿内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与院判大人弄出的响动…

天亮的时候,院判大人擦着额头的冷汗,终于收起金针,长呼了一口气:“心跳总算平稳了…这刀刺的险之又险,倘若再朝上刺三寸,恐怕回天乏力…只是…受伤太重,几时醒来倒作不得准了…”

我很想揪着院判大人的胡子,将它一根根揪下来!

好的大夫据说可生死人,肉白骨,枉他从我这里骗去了许多好砚,竟然连个准话都没有…

只是田秉清与娥黄却对他充满了敬畏,扑通跪了下去,欢喜的朝着院判大人连连磕头,紧抓着我的四名宫人终于松开了手,我跌跌撞撞向着龙床扑了过去,在一片明黄色里看到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阿弥跎佛!

感谢各路神明的鼎力相助!

武恪顶着一对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闯进重华殿的时候,大家正在相顾欢喜,情绪难免有些激动,若不是怕吵着了床上的皇帝陛下,早已抱头痛哭。他冲进来以后看到这情景,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双泪直流,扑到龙床前面便是失声痛哭:“陛下啊,微臣来晚了…”

哭的甚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不过为着他头顶的乌纱帽计,我还是边拭泪边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武将军,陛下目前尚在昏迷之中——”你这般提前哭丧其实可以拉下去砍头了…

他大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气愤的差点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那你们哭什么?”——我就知道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是藐视我的,不过我向来宽宏大量…

擦着面上不断滴落的泪水,我朝他一笑:“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虽然陛下已有大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一时半会还拔不回来,可是总比当时就撒手西去要强上许多…

武恪将军总算还知道些好歹,连忙跪下请罪。

我心中悲喜交集,就算是为了垂危的陛下积福,也暂时将武恪藐视皇后这条罪名既往不咎了。

他身上极是狼狈,血迹泥土沾染了不少,自他砸了我一锤子之后,这是我头一次觉得他顺眼许多。赏了座,令娥黄端了杯热茶来,这才听他汇报一夜战果。

无疑,武恪的这次突然袭击是十分正确的。

凭着他在庄子里与燕王两千私兵械斗,联系到蓄私兵这类大罪,为防燕王狗急跳墙,劫持怀孕的皇后,这才匆匆结束了战斗,跑了回来。只是却在安府扑了个空,又听说皇帝陛下也出了宫,紧急之中,召了宫中精骑卫到处搜寻,方有了酒楼救人一说。

他闯进燕王府的时候,燕王楚王等人都聚在一处等消息,就盼着派出的刺客能一举将皇帝与皇后都诛杀干净,连肚子里的都不能存活,这大齐的天下也是时候换换主子了。

除了庸庸碌碌的益王,不肯同流合污,反倒被刺性命垂危的赵王,在京的藩王竟然无一幸免。

最令人意外的是,德妃的亲爹,护国将军也掺了一脚。

武恪从前跟着凤朝闻冲锋陷阵就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办起案来也是速度极快,只奉了皇帝陛下一道口谕,就将这些皇亲国戚们给连锅端了,塞进了天牢。

天牢一时人满为患,按品分房,恐怕历陈齐两朝,这天牢都不曾有过这么兴旺热闹。

末了,武恪向我请示待遇问题,及如何看押审问这些当朝权贵,我扭头朝床上静静昏睡着的凤朝闻瞧一眼,向他提示:“听说这些亲王贵戚们都心忧陛下安康,陛下一日不食米水,他们便一日不食?!”

要饿大家一起饿着,没道理被杀的人在床上性命垂危,杀了人的却在狱中高枕无忧吧?

武恪微微一笑,“谨遵娘娘懿旨!”

我连忙纠正:“这是诸位王爷将军们自请…”

也许御史台各位检察御史们听到这话,都会认为是这些皇亲国戚作贼心虚呢?!

正好最近御史台缺些弹劾的素材呢,这种清水衙门还是要保持热血的好。

武恪心领神会。

正在此刻,宫人来报,德妃求见。

我与武恪对视一眼,宫中向来封锁消息严明,昨晚护送凤朝闻与晏平回来之时已是夜深,德妃居处离重华宫极远,今晨武恪不过初来,还未离开德妃便赶了过来…德妃的消息还是稍嫌灵通了些…

我扶着娥黄的肩往外走时,小丫头嘀嘀咕咕的抱怨:“不过是妃子,怎么当得起娘娘亲自出殿迎接?”

连田秉清也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我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陛下在养伤,需要安静,偏殿又被晏将军占着,虽然没有性命大碍了,可是也不能轻易挪动,万一德妃哭闹起来,谁能安生?”

田秉清一脸狗腿的感叹:“还是娘娘跟陛下贴心啊!”

我被他气得笑了:“记得你平时不是这么夸我的吧?好像叫什么木鱼脑袋石头心?!”

他把脑袋往后一缩,缩在护卫宫女身后,不言语了。

德妃来的很是匆忙,脸上妆都没上,只是随意梳了发,身着妃服,抹着眼泪在宫阶之下端端正正跪着,哭的很是梨花带雨。

我内心反省一下,似乎自从我来到大齐后宫,凤朝闻这些宫妃们常年都是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方面反衬出了我的恶悍,一方面衬出了她们的娇弱温婉。

德妃一眼瞧到我,膝行几步便抱住了我的腿大哭:“娘娘救命啊!娘娘救救臣妾老父的命啊!武将军深夜闯进将军府,无故抓人,可怜臣妾老父一生为国,老了反倒进了天牢…”

呜呜咽咽,哭的很是伤心。

难道她如今尚不知道护国将军为何被抓?

往宫中传信的这人实在有些不靠谱,救命的信居然传的这般含糊其词,还当德妃有诸葛之智呢?

我一脸遗憾的告诉她:“德妃,陛下遇刺了。”

她茫然的瞧我一眼,顺口接了下去:“陛下一年里总会遇刺个两三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陛下呀,您人品恶劣到不遇刺都让人奇怪的地步了…这算得上天怒人怨么?

“是不奇怪!”我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心中为着此刻还昏睡在龙床上的凤朝闻,微微的刺痛着:“可是这次遇刺偏偏与令尊有些不大不小的干系!”

亏得凤朝闻三宫六院,这些美人也没个贴心些的,真是枉费了米粮…耳边已听得一声尖叫:“不可能!爹爹决不可能与陛下遇刺有关!不可能…你这是诬陷!”

我觉得,我还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不曾在重华殿里接待德妃,真乃上策也!

61群龙群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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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歇斯底里起来,也是一件恐怖的事,秀目圆睁,钗横委地,剑拔弩张,始终少了些详和温婉之意,堪称大煞风景。

大概在德妃心里,老父是个慈父,定然是忠臣良将了,因为我一句“护国将军大约还有些别样的心思,这才参与了谋刺陛下之事…”便令德妃当场暴走,辩解的尖叫声几乎要响彻重华宫,我捂着耳朵往后站了站,还是挡不住刺耳的尖叫。

她定然不曾见识过自己亲爹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场景吧?

武恪红着一双兔子眼,不怀好意的谏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这般叫法大失体统,不如娘娘上前相劝?”

一日一夜的惊吓担忧,我哪有余力再照顾安慰不相干之人的情绪?往后退一步,招来两名宫女,令她们将德妃嘴巴塞起来送回自个宫里面壁思过去。 德妃一边挣扎一边用怨毒的目光刺着我…原意大约是在控诉我奸人当道,挡了她面见陛下澄清冤屈的机会。

我对自己能成为德妃的绊脚石而深感荣幸,目送着她被宫人拖着去了。

我的耳朵很脆弱,只喜欢听蜜语,逆言向来自动过滤。

晏平醒来以后来重华殿,亲眼瞧了瞧皇帝陛下的伤势,便被挪到了禁卫军统领歇息的地方去休息。

武恪满嘴起泡,脚不沾地,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没日没夜连轴转,清查逆党,顺便吓唬吓唬人心不稳的朝臣们,让他们别听见风儿就是雨,没事瞎闹腾。

太医院这两日严阵以待,太医全被拘在宫中,院判大人的胡子差点被我薅光…若非他使唤起那铁塔般的宫女来比我顺手,看诊的时候拿出一副“制止恶犬”的模样,我被宫人押的死紧,他的下巴上早就寸草不生了。

他边给昏睡着的皇帝陛下扎着金针边嘀嘀咕咕抱怨:“陛下呀,您要再不醒来,皇后娘娘便要将老臣的胡子拔光了…到时候老臣回家,家里那恶婆娘恐怕连门都不让进…”

听说他除了爱砚成痴的毛病,头上还顶着个十分惧内的帽子。

宫女们私下议论,院判大人发了俸银或者得了宫里的赏赐,转头便会往书墨轩跑,等到了家里,除了兜里的砚台,分文不剩。院判娘子一怒之下,砸坏了院判大人收藏的好几块砚台,令他心痛非常,自此大丈夫气势一日日低迷了下去,大半辈子翻身无望,只能听从夫人摆布。

我非常仰慕院判娘子管理院判大人的手腕与魄力,也想效法她将自己家里一亩三分地给料理清爽了…可是皇帝陛下留给我的这一亩三分地委实大的超乎我的能力,天天有宫人抱着成山的折子往重华宫塞,我怀疑过不了几日,我都要被奏折给活埋了。

御史台打了鸡血一般十分兴奋,正在罗织弹劾的罪名,其中包括皇后阴毒,借陛下病危排除异已,残害护国将军,反方提出质疑,认为皇后除了禁水禁食,并不曾动用大刑,有待观望等等。

大家都对阴毒的理解各有偏差,可惜目前皇帝陛下不能上朝,御史们英雄苦无用武之地,不能在勤政殿一展雄风,只能窝在御史台辩个天昏地暗。

自皇帝陛下遇刺昏迷的消息传了出去,后宫乱成了一锅粥,京中人心不稳,武恪带着一众武将维护京中秩序,铁血手腕之下,若非先下手为强,将一干谋逆之人抓进天牢,手脚再慢半日,后果不堪设想。

我坐在龙床对面的锦塌之上,前面御案上是成山的折子,看过去的只有一小半,这还不止源源不绝送进来的。御案与锦塌是特意让田秉清带着人搬过来的,仿佛只有这样一抬眼,看到皇帝陛下昏睡的容颜,我才能在彻夜不灭的幽烛之下,稍稍心安。

娥黄端着碗燕窝粥奉上,轻声劝慰:“娘娘,石大人说陛下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没准就快醒了。您没日没夜的忙,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肚里的小皇子,也要保重身体啊?!”

我摸摸肚子,这里有我与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接过那碗燕窝粥,我一仰脖灌了下去,嘴里一股苦味,连心都在发苦。

田秉清蹑手蹑脚的进来,一脑门子的官司:“娘娘…关起来的各宫主子吵闹不休…德妃娘娘几次要寻死…”

我扶着御案坐起来,眼前金星直冒,被娥黄与田秉清一左一右的扶住,喘一口气,才道:“容我梳洗了,去会会各宫诸妃。”

自德妃来过之后,我便知道这后宫的篱笆扎的不甚牢固,总会有猫儿狗儿别有居心的闯进来,传递些消息。况且太后已去了宝济寺,陛下现正昏迷着,宫中唯我独尊,禁卫军最近也撤了一部分协助武恪主理京中事务,人手大打折扣,为免麻烦,我索性下令将宫妃们全数集中在含香殿起居,又将各宫侍候的宫人集中别的殿阁看管起来。

含香殿阔大,每位宫妃配备一名贴身宫人足矣。

我从前在军中呆过,便按着黄介将军的办法实行军事化管理,含香殿进出人口严加控制,便是送水送饭的宫人,也要严密监视,只除了沐浴更衣,各人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只是这些宫妃从前便是娇养惯了的,又勾心斗角,如今被拘禁在一处,旧怨又添新仇,整日小吵小闹不断,我本着不死人就无须理会个人恩怨的想法,不曾横加干涉,想要让她们自行解决个人恩怨,但显然各位宫妃于人际关系上处理能力不佳,不过两日便吵了个翻天覆地,差点连含香殿的殿顶都要掀翻。

娥黄与田秉清陪着我,身后跟着大批宫人到达含香殿的时候,德妃正与玉妃梅嫔争的脸红脖子粗,形如斗鸡。

从前德妃背后有靠山,护国将军与太后都尚在屹立,就算是不得皇帝陛下宠幸,那也比各宫宫妃高了一等,若非有我横插一杠子,从天而降,众人都奉她俨若皇后。

只是一朝色变,她所倚仗之人势颓,翻身无望,那些平日受她欺压忍气吞声的宫妃们自然不肯白白放过这个好机会,各种酸言酸语扑面而来,很快就将这个从未经过风雨的女子给打倒。

等我一脚踏进含笑殿,看到几个争的面红耳赤的女子,不由深深后悔当初下令各宫妃锻炼身体,如今身体好了,吵起架来也有力气了。假如从前身娇气怯,哪里能将对方身上头发拨下一绺?或与对方撕打抓挠?

“陛下现正病着,看来各位是太过担心了些,这才发生了争执,不如各位都从今日起悉心理佛,每日多抄些经书,也好祈祷陛下早日安康吧!”

我侧过身,自有宫人将太后宫中从前供着的佛像抬进了含香殿,又抬进来厚厚一摞金刚经,人手一册。

德妃涨红着脸辩驳:“皇后娘娘,梅嫔以下犯上,言语无礼,求娘娘处罚!”

梅嫔掩面嘤嘤而泣,玉妃在一旁帮腔:“德妃随意辱骂梅嫔,却反咬一口…”

我被吵的头昏脑涨,冷冷道:“既然诸位不服本宫,又不能为了陛下安康诚心在佛前祈祷,不如明日全送去宝济寺落发出家,顺便侍奉太后娘娘。想来太后娘娘在宝济寺无人作伴,定然也有些寂寞了。”

玉妃怔的一怔,面上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半日才道:“娘娘,你不能趁着陛下受伤,便将后宫清理一空吧?”

嗯,这一个还是留恋凡尘的。

留在宫中虽然不得凤朝闻喜爱,毕竟衣食无忧,若是送进了宝济寺剃光了头,后半辈子可真就毫无指望了。

我的目光从各人面上扫过,“嗤”的一声笑了:“莫非各位以为,宫中没了宫妃就会大变?老实说,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信不信诸位前脚刚刚腾空了殿阁,后脚就有无数女人涌进来?!且保管各个都比诸位年轻漂亮鲜嫩!”

含香殿一时鸦雀无声,哭泣的申辩的都停了下来,一幅噤若寒蝉的模样。

我一步步走回去,皇宫雄伟奇峻,然而我心之所系者,不过一人,身之所卧者,不过半张床,再多的身外物,与我又有何干系?

龙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有英俊的侧脸,翻云覆雨的手腕,层出不穷的计谋,然而留给我的,只有一颗宽容爱重的心。

我在他的庇护之下安逸太久,早已丧失了斗志,直到他倒下来,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隐藏在身后的这狰狞混乱的世界才彻底的呈现在我的眼前,令我几乎束手无策。

“求求你醒来吧夫君!我管不了这么一大摊事。”我拿手指戳他的脸,俯在他耳边小声哀求。

承认自己无能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

在他面前,我还做过更为丢脸的事,也不差再添这一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