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原地生了根,僵直着身体,怎么迈不开脚。
正难受着,姜氏母女已经走过她眼前,去向祁老夫人请安了。
姜氏行了个大礼,唤了声“母亲”。
太微紧随其后,亦行大礼,唤祖母,望祖母安康,望祖母万寿无疆。
祁老夫人一声声听进耳里,本该高兴、该满意,可今日听来,这句句好话都像是恶毒诅咒。
她浑身一抖,呼吸变急,也不叫底下跪着的母女俩起来,只是问:“今日这事,远章可是知情?”
姜氏低着头,轻声答:“伯爷知道妾身有此打算。”
祁老夫人闻言,喉咙发干,吞咽下一口唾沫。
母亲出门了~~
第124章害怕
时间恍若凝滞,过得越来越慢。
祁老夫人久久未再开口。她不出声,底下的人也就没一个有胆张嘴。屋子里静谧得可怕,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风中的夏蝉嘶鸣声,则在渐渐消失。
蝉这种东西,不过就是虫,藏在地下,爬出来飞上树,便躲在枝叶缝隙间拼命地尖叫,恼人得紧。府里的下人,自从入了夏,便每日都拿着粘竿去粘知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粘了又来,总是断不了根。
这不,一大清早的,鸣鹤堂的几株大树下就又围满了人,各自举着几根竹竿正费劲地往树上探。
祁老夫人透过窗,看的目不转睛。
底下跪着的太微不耐烦了,她想着祖母见了母亲不会高兴,可这么跪下去,她可是不乐意。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抬头向座上望去,口中道:“祖母,您若不信母亲的话,小五这就派人去请父亲来一趟如何?”
祁老夫人闻言,霍然将头转了过来,眼神如刀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微仰着头,目光直视,声音平平地道:“您问了一个问题,母亲答了,您却不作声,想来是因为您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祁老夫人拧起了眉头。
太微继续道:“既然如此,请了父亲来亲自同您解释,不是更加妥当么?”
“放肆!”祁老夫人斥了一声,想要再说却又闭嘴不言,头疼似伸手扶住了额,过了会才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伴随着话音,窗外明明已经消失了的蝉鸣声忽然再次大作。
祁老夫人猛地重重拍了下手旁案几,唬得底下的人皆是一震:“不过是粘两只知了,还如此磨磨蹭蹭,这么点差事也办不好,留着你们做什么!”
她冲着窗外厉声喝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这话骂得极其失态,因而谁也不敢作声,只急急忙忙将头低了下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叫她给盯上。
但太微,浑不在意,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太微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去扶母亲,附在母亲耳边低声问道:“腿麻不曾?”
地砖冷硬,纵是盛夏里也泛着寒意,跪的久了,纵然不疼也得麻。
太微扶着姜氏往一旁的椅子上走去。
姜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着众人的面,该小心还是小心。如今她们还在琢磨她变成了什么样,她不能叫她们一眼就看穿看透了。
少顷,姜氏落座,太微便立在了她身后。
不远处的六姑娘祁栀见状,凑近身旁的亲姐姐祁茉,撇撇嘴说了一句:“四姐,你瞧她,像不像个跟屁虫。”
祁茉瞥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没的叫人听见了。”
六娘翻了个白眼:“我只同你说,谁听得见,再说她就是听见了又怎么样。”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小老鼠似地说着话。
祁茉却再没有搭理她。
六娘觉得她方才的那些话,就是被太微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可祁茉不这么觉得。
她过去和六娘想的一样,所以才会三五不时地给祁太微寻点晦气玩玩,但现在的祁太微,是能随便收拾的吗?
祁茉看看姜氏母女,又去看自己的生母崔姨娘。
崔姨娘一脸脂粉仿佛都褪了色,看起来苍白又紧张。
祁茉心中暗道她无用,竟然一见姜氏便慌了神。可仔细想想,姜氏的到来也的确是出人意料。
她们在此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说过。
祁茉用力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任由指甲嵌入皮肤,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姜氏一出现,府里的形势就该变了。如今是她娘当家不假,可姜氏若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呢?说到底,姜氏才是名正言顺。
祁茉心里乱糟糟的。
一转眼,人都到齐了。
祁老夫人站起身来,四下一扫,沉着脸说了句:“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外边日头才升没多久,一群人皆是才起身,哪里就能乏了。祁老夫人这个由头寻的极其敷衍,谁听都知道她是见了姜氏心情不畅,故意要赶她们走,好图个眼不见为净。
这个时辰,原是该摆饭的时候。
可祁老夫人让散,一众人也就只能顺着她的话散了去。
太微和姜氏走在最后。
祁老夫人就一直盯着她二人的背影,直至她们消失在了帘后,方才浑身一松,跌坐回去。
一旁候着的沈嬷嬷急忙上前去扶住她:“老夫人,您没事吧?”
祁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道:“你看见姜氏那张脸没有?”
沈嬷嬷愣了一下,姜氏这么走进来,谁能看不见,她当然瞧见了。
“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祁老夫人咬着牙说道,“她既然已经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久,怎么不索性呆到死,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作祟!”
沈嬷嬷心中亦是无底,只好劝道:“您别多想,没准她是真的来同您问安的。”
祁老夫人闻言冷哼了声:“她怕是巴不得我早死。”
“怎么会呢!”沈嬷嬷见她面色愈来愈难看,急忙宽慰道,“她原先那样,是因为疯病,现如今看起来已是痊愈了,一定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满嘴疯话。”
祁老夫人放开了手,眉间蹙着一个“川”字:“不行,这样一个女人,我不能由着她在府里乱走!”
沈嬷嬷忧心忡忡:“可伯爷那边,怎么办?”
早些年祁老夫人要休了姜氏,祁远章便不答应,到了现在,他难道会答应不成?
祁老夫人道:“他在姜氏的事情上一贯固执,我今日就是去寻他细细说明,他也不定能听进几分,所以这件事,不能由我动手。”
沈嬷嬷没大听懂,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说让别人去劝伯爷?”
“他连亲娘的话也不听,还能听旁人的?”祁老夫人嗤笑着望向了门口,“我的意思,是说不必管他,姜氏那边自然有人收拾。”
沈嬷嬷恍然大悟:“您是说崔姨娘?”
感谢钗头非凤、thru、秋小千_87的香囊~感谢桃夭呢、沈雪莉、静爷加油、灯萦晓雾、吾爱夏日长9、TeaSilver、荷美亚雅的平安符~
第125章放不下
祁老夫人面上终于有了笑意,轻轻一点头道:“有她在,想来不必我动什么手。”
崔姨娘在她心中虽然远远够不上聪明绝顶四个字,但只是对付一个姜氏,应当绰绰有余。
言罢,祁老夫人忽然笑意一敛,问了一句:“姜氏眼下可是回紫薇苑去了?”
沈嬷嬷有些发怔,摇头道:“奴婢不知,可要派个人去瞧瞧?”
祁老夫人闻言蹙起眉头,再次沉下了脸:“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沈嬷嬷答应一声,急急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姜氏一行人早已经离开鸣鹤堂,走出了很远。沈嬷嬷指派的丫鬟,一路小跑,追赶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瞧见些姜氏和太微的身影。
小丫鬟粗声喘着气,看了又看,方才确定她们前往的方向并非紫薇苑所在之处。
她回去同沈嬷嬷一提,沈嬷嬷便皱起了眉头。
“既然不是回紫薇苑,那她们往哪里去了?”沈嬷嬷沉声问道。
小丫鬟斟酌着字眼,轻声回答:“奴婢瞧着,像是往五姑娘的集香苑去的。”
沈嬷嬷面露疑惑,摆摆手将人打发了下去。她自己,则走进内室去回禀祁老夫人。沈嬷嬷将小丫鬟告诉她的话理一理后,悉数转述给了祁老夫人知晓,而后略带迟疑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您说五姑娘她是不是…”
恰逢祁老夫人侧目来看她,沈嬷嬷剩下的半句话一噎,便卡在了喉咙里。
祁老夫人见状问道:“她怎么了?”
沈嬷嬷蹲下身去为她捶腿,一下下力道适中,舒适极了。
“奴婢是突然间想到五姑娘小时候,不是差点叫夫人抠掉了她的眼珠子么?您说,这么大的事儿,五姑娘她如今便一点也不记得了?”
沈嬷嬷细细琢磨着道:“您看她那个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怕夫人。”
祁老夫人眼皮微微下垂,露出了两分倦意来,喃喃道:“大疯子生的小疯子…”
沈嬷嬷道:“依您看,五姑娘会不会已经…疯了?”
沈嬷嬷胡乱一猜,说完便有些后悔。
不过祁老夫人显然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正色思量了片刻后才道:“先前让她去陪帝姬,她也乖乖地去了,不像是疯颠颠的模样。”
虽说太微今日的言行举止让她不太满意,但是仔细想想,那些话和举动,并不像是疯子能做出来的。
太微说话时条理清晰,字字有力,还知道拿祁远章来压她,可半点不像是脑子糊涂的人。
祁老夫人微微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回头打发个人去远章那边报个信,让他晚些来见我一面。”
沈嬷嬷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姜氏的事情去惹祁远章心烦,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更何况,姜氏今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或是出格的事。
沈嬷嬷有心想问,但看祁老夫人并没有说明的意思,她便也不敢多嘴。
…
另一边,太微和母亲已经回到了集香苑。
刘妈妈领着一群人上前来向姜氏问安,激动得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索。
姜氏见了她,亦很欢喜。
故人相见,总是难免心绪纷杂,别说刘妈妈和太微之间,还多了一层救命之恩,是以姜氏看着刘妈妈,就像是看见了神佛菩萨,看见了天下至真至善。
自她从太微口中得知刘妈妈因为不肯透露太微行踪,而叫人活活打死以后,她便想着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刘妈妈,道一声谢。
但太微记得的那些事,刘妈妈是丁点也不晓得。
姜氏同她道谢,她还以为姜氏是在为过去自己照料太微的事道谢,急忙表示当不得。
她一个下人,照料伺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她早早就被人给打发去了京郊田庄上,并没有将太微照料得妥妥当当。
刘妈妈自觉受之有愧,便不肯承姜氏的“谢”字。
姜氏明白过来,亦不再勉强,只让她快些起来。
一旁的太微见状,便上前去扶了刘妈妈一把。
几个人,聚在屋子里,细细说了会话。须臾,刘妈妈去办事,太微母女俩就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姜氏头一次参观女儿的屋子,越看越是怅然。
处处皆是陌生,处处皆是不足。
她就不信,其余几个姑娘的屋子也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姜氏揉了揉眼角,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这美人榻,看起来尚可,但真坐下了才知道,原来也不成,硬邦邦的硌得慌,不舒服。
她已经多年没有在乎过这些俗物却仍然如此觉得,可见这些物件的优劣。
姜氏拉着太微的手,轻声道:“这院子里看起来光秃秃的,大夏天也没有两朵花,真是一点活气也没有。”
没有花草,便引不来蜂蝶。
没有蜂蝶,便没有生气。
集香苑这名字取的,倒像是讽刺。
但太微并没有打算在集香苑长长久久地住下去,自然是不在乎。听完母亲的话,她一下躺倒,将脑袋枕在了母亲的腿上:“您若喜欢花木,咱们回头多栽一些便是。不过这么一来,漠北就不宜久留了。那地方风沙大,寻常花草难以成活,远不如南边好。”
太微半眯着眼睛,像只小狐狸似地仰面望着母亲的下巴道:“说起来,小七一直想亲眼见见莲花呢。”
姜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没有立即接话。
她第一次从太微口中听到“离开”两个字的时候,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信口而言,并没有真的将离开靖宁伯府当成一条可行的路。
然而这样的话,太微说了不止一回。
姜氏终于相信她是认真的。
每个字,每句话,都是她仔细考虑过才做出的决定。
姜氏的目光,沿着女儿的眉眼五官,一寸寸望过去。她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心肠却比样貌冷硬了那么多。
“明知你父亲来年就会命丧复国军之手,娘亲实在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