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漫天的炮竹,丫鬟兴冲冲跑了进来:“夫人,姑爷来了!”
大约,吉时快到了。
屋内的丫鬟婆子给王若婉戴上凤冠,盖上绡金的红盖头,准备好了上花轿。
楚棠在女方的相宾一列,跟着出嫁的队伍,一道去程府。
程赞礼在朝中很有威望,程家是京城出了名的诗礼簪缨大族,祖上还有人在前朝当过宰相。程赞礼的儿子,程学东是国子监的博士,年纪不大,是个风趣之人,其妻早年过世,膝下独有一女。王若婉将来生了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程家对这门婚事也很重视。
这厢,霍重华在王重阳身侧替他挡酒,招待朝中众同僚。
三品大员的女儿出阁,嫁得又是刑部程大人之子,这两家可谓强强联手,参加酒馈的官员自是不在少数。霍重华一轮陪酒下来,却是面不改色,宛若未饮。
礼部右侍郎善大人,是个嗜酒的中年男子,在朝中号称‘醉不倒’,他有心调侃王重阳膝下无子,官位再高又怎样?还不是等于断了香火!他的有意为之却是被霍重华给灌了大醉,最后只能趴在墙角的雪地上呕吐。
“……”众大小官员再无一人上前找王重阳喝酒了。
王重阳觉得霍重华这个学生没有哪一点是不专的,不比儿子差!
估计善大人‘醉不倒’的头衔今后要让贤了。
*
程家的府邸还在玉树胡同东边,从王家出发,一个时辰方才能到。
程府很有古味,底蕴丰厚,是那种新起之家没法相比的。程夫人病逝已久。程学东是嫡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庶弟,因着不学无术,现如今在清河谋了个舱头的闲职,所以说王若婉嫁进程家,上无婆母,下无妯娌,只有一个继女需要她教养。
王若婉这桩婚事其实很适合她这样的性子。
楚棠在前厅吃了酒席,就被叫到了婚房里,王若婉头上的盖头已经掀了,她倒是一点不拘谨,饿极了,就让丫鬟热了饺子给她吃。生怕委屈了自己。
楚棠与霍重华大婚的细节依旧历历在目,当初她却是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像王若婉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人,不一定非要精明通透。
屋内看热闹的妇人一一离开,王若婉独让楚棠留下,“棠儿妹妹,我给人做继室,你会不会笑话我?”
这个……
楚棠笑了笑:“怎会?程大人才情并重,相貌儒雅,想嫁给他的姑娘多的去了。”
王若婉听了好话,心情也好,没错,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否则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他,就如当年对霍重华一瞥惊鸿无异。
楚棠除了给王若婉添箱之外,还单独备了一套珍珠赤银头面,王若婉很喜欢,又问了楚棠不少令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诸如,头一遭疼不疼,霍重华厉不厉害,府上有没有侍妾,还说起了她娘给她压箱底的避火图……
楚棠基本都是应付着蒙混过去了,外面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霍重华来找她时,王若婉还在意犹未尽的说着话。仿佛她的人生当中无从烦恼。
楚棠跟王若婉告了别,还邀请她有空可以去霍宅看她。
霍重华肩头落了雪,站在回廊下等着楚棠,高大威猛。
楚棠一踏出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又想起王若婉方才的话,不受控制的脸红了。
霍重华当然不知道王若婉一个千金大小姐会在他妻子面前说了大篇的荤话,“又下雪了,早些回去吧。”他朝着楚棠伸了手。
是啊,又下雪了,一年光景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二人上了马车,霍重华才问:“你听程家大奶奶说了什么话?成了婚的人了,还能羞成这样?”程家大奶奶是指王若婉。
霍重华对王若婉说了什么并不好奇,他好奇的是,楚棠是因为什么而脸红。
楚棠此刻更不想说话了,他总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的情绪。
马车外挂着一盏银鎏金花犀纹的羊角灯,照着雪光下的路面,有清冷的光线反射过来。
霍重华样子看着端正内敛,说话时,呼出的酒气却是明显。
楚棠捏了鼻,忽略他灼灼的视线,不作回答。
霍重华等了几息,楚棠不说话,他就是闭目养神了。
到了玉树胡同,霍重华准时睁开了眼,抱着楚棠就下马车,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美,却也凄凉。
楚棠大惊,身后的一众丫鬟随从更是震惊,忙是打着伞紧步追上去给二位主子挡雪。可霍重华的脚力惊人,青柳儿等人哪里能赶得上?等到踏上回廊,寝房的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合上,紧接着就是四奶奶的可怜楚楚的叫了一声:“啊!霍重华,你混账!”
众人:“……”
下人早早就烧了地龙,屋子里很暖和,还有被熏开的的腊梅,阵阵幽香。
霍重华将楚棠压在被褥上,头埋在她颈间沉默了一会,领子已经被他扯开,里面可见红底金线粉花肚兜。
两人是横躺着的,帷幔还挂在鎏金的钩子上,晃了晃,片刻停息。
楚棠推了推他,霍重华却纹丝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霍重华又抬起头,眼神痴迷:“夫人真香,我喜欢。”
他长的严肃,荤话一说出来,却比痞子还风流。
楚棠又去推他:“你起来!出去睡!”
霍重华好像还很可怜的望着她:“万丈深情也抵不上一丝误会,夫人心狠。”
论心狠,谁能比得上他!
楚棠被他压得难受,“你快起来!”
霍重华还真起身了,却是只起了一半,腿还压着她不准她离开。他开始解身上的大氅,修长的手轻易就解开了系带,随意扔在了脚踏,这之后是外裳,他里面穿得薄,眼看就只剩一件中衣了。
霍重华的眼睛一直盯着楚棠,楚棠如被炭烤,想去踹他,又动弹不得,等他三下五除二褪去了衣服,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长臂一伸,厚布帷帐落地,遮住了外面的光线,视野一下就暗了。
霍重华带着微醉,指尖所及,是令人颤栗的兴奋:“为夫养了小棠儿快一年了,你该给我生孩子了。”
太长时间没亲密了,霍重华感觉回到了小筑那日,像个毛头小伙。
外面雪光微亮,里头莺鸣龙舞。
青柳儿很识趣,与墨随儿等人在暖房里吃着茶点,等着时辰去送热水。她们不再像以往一样在外面死守着了,大约要过多长时间过去伺候,大抵也已经明了,去早了,也只能白白挨冻。墨巧儿一手拿着黄历,算算日子,估计着小公子大约什么时候生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一并奉上啦……太冷了,明天要是更新不及时,那九儿估计是冬眠去了……
第120章 高升
雪停了,晴空万里,麻雀儿在压垂的枝头上啼叫,寻着虫儿吃。
雪光照的内室透亮。
一阵轻微的动作,楚棠从昏沉中睁开眼,就看见霍重华站在脚踏上穿衣,胸口处的细长红痕已经凝了血。
楚棠丝毫也不内疚。
她昨天真是被折腾的够惨了,因着昨日是王若婉的大婚,她便想起了霍重华与王若婉的上辈子,还有王若婉的死……
顾景航说,是霍重华亲手所杀?
楚棠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无,一双水眸此刻如荡着春风,风情百媚,她却浑然不知,幽幽的想着往事。
霍重华见她醒了,笑了笑:“你再睡会。”他自己也知道失控了,若非灌了那么多白酒下去,他怎么会差点就真的强迫了她。
楚棠不愿意跟他对视,这人混账的时候,也是无人能及的,前些阵子哄着他喊‘天乐’,亦或是‘夫君’之类的,昨夜还非要逼着她跟着他读情诗。
怎会有人喜欢这种癖好?!
楚棠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往被褥里钻了钻,发现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她好像也洗过澡了。
不想了,想了别白想,她在床榻上再怎么抗争,也不是霍重华的对手。
霍重华衣裳已经穿好,屋内暖如三月之春,他的外裳并没有套上,接着又上了榻。
千工床一震荡,楚棠就一惊,霍重华已经掀了被子进来:“险些忘了,今日沐休。棠儿实在厉害,我都被迷得分不清早晚了。”
“你别说了!”他一说荤话,楚棠就开始犯头晕。
她都怀疑,王若婉上辈子不是他杀的,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霍重华积压了几月的情绪昨夜统统得到疏解,此刻心情大好,小妻子不让自己说下去,他便说起了旁的事,“楚湛今年秋闱落榜,我之前托人将他的文章拿了出来,经我一阅,或许他三年后未必能中。”
霍重华说得是大实话,楚棠知道楚湛不是读书的料,她也并不盼着楚湛入仕,读书人天下繁多,真正能高中腾飞的却是寥寥无几,而且就算是八股精湛,登殿获赞,将来也未必就是一条顺畅无阻的路。
有些人天生适合官场,有些人则不然。
她只盼楚湛一辈子安然,无风无浪,其实楚湛秋闱落榜,楚棠还松了口气。
楚棠将自己裹成一条蚕,势必要与霍重华保持距离,“这天底下又非科举一条路,考不中,就另谋旁的事去做。谁像霍大人你……文曲星下凡,左右逢源,听王姐姐说,户部有人想将家中庶女送给你做妾?正好床榻上的事,我也嫌累,倒不如纳了人家吧。”
霍重华目光一顿,昨天接了楚棠回来,就发现她脸色不对,除却不知因故而娇羞之外,对他是憎恨交加,原来是这回事!
霍重华双臂枕在脖颈下,望着承尘,“我惧内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一切都听夫人安排,夫人非要给我纳一房那就纳吧,我岂敢不从?”言罢,他挑了眉,侧着身,目光紧紧锁住楚棠。
楚棠:“……”明知她是有意这么说的,他还不给她台阶下!
有这么惧内的么!
楚棠一直以为她起码是一个性子能平静的下来的人,与同龄女子相比,还算是稳当的,可此刻她花了大力气才强迫自己忍住,不扑上去挠他!
甚至歇斯利底的吼他!
霍重华见她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说,视线开始变了意味,他喜欢亲吻她,仿佛怎么都不够,那张专门会和他斗嘴的唇,一夜之间已是艳红饱满,宛若雨后熟透的樱桃,就等着他采撷。
楚棠昨夜是霍重华从净房里抱着出来的,榻上温热,他只给她穿了小衣,他记得非常清楚,他突然将楚棠拉进怀里:“难得白日在家中,我想看清楚。”
楚棠没明白霍重华这话的意思,却在下一刻被褥被他掀开,他自己就钻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墨随儿等人又是一阵面红耳赤,也不知道里面两位要闹到什么时候,早膳来来回回热了几次了,也没听到里面的人叫水。
*
楚棠再次醒来时,寝房内早无霍重华的影子。
青柳儿等人小心伺候着她起榻洗漱,墨巧儿语气古怪的说了一句:“四奶奶,您先用些芝麻汤圆垫垫肚子。三公子和表少爷在府上,四爷让后厨备了晚膳,一会啊,就该开席了。四爷说都是自己人,让您也过去一道用饭。”
晚膳?
楚棠再看屋内的光线和腾腾燃烧的火烛,顷刻间不受控制的脸红:“我知道了。”
白日宣/淫,加之睡到这个时辰……楚棠是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狐媚妇人!
她觉得需要找个机会和霍重华好好谈谈,这个事情不能在这样下去。
冬日的太阳已下山,外面冷的异常,屋檐下挂着一尺长的冰锥子,天寒地冻。
楚棠身上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裹的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一只包缎面的暖炉。
前厅,几个男子有说有笑,大有意气风发之态。
也不知道霍重华这样的人,他哪有心思和楚湛与沈鸿说笑。
在楚棠的认知中,霍重华只有与沈岳才能谈到一快去。
楚湛见楚棠走来,眸光有明显的躲闪,沈鸿张口就道:“小楚棠,我跟表弟已经商量好了,他今年就跟我与娘一道回金陵。”
霍重华似乎不悦了。
楚棠知道他因为不高兴,沈鸿比她小,按着辈分应该喊她一声表姐,但他这人随性惯了,楚棠是无所谓,“是么?那正好,替我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楚湛更惊讶,他以为楚棠不会答应,现如今的楚家真的是到了人丁凋零的地步了,若无人入仕,这一代算是彻底没落了。
他却不喜读书,听着沈鸿说起大江南北的趣事,心之向往,也想着走出京城去看看。
京城看似繁华似锦,万千金玉皆在其中,可楚棠知道,这里面的人真正快乐的通常都不会是位高权重的人。
厅堂烧了炭,楚棠将暖炉递给丫鬟,在楚湛身侧落座,而此刻霍重华向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楚湛和沈鸿都是粗枝大叶,情窦未开的少年,根本没察觉到异样。
楚棠无视霍重华递过来的眼神,笑道:“楚湛,你不是说不想进学么?那就去外祖父家中,跟着舅舅学经商,将来大江南北,只要得一技之长,哪里都是能落脚的,再者祖宅的产业,今后也是要你自己打理,我总不能管一辈子。”
楚湛如今的样子,比前世好太多,楚棠已经心满意足,再无过多要求。
霍重华昨夜很尽兴,此刻就想‘奉承’着小妻子,楚棠说什么都是好的,他配合道:“将来若想为官,有了银子也好铺路。”
楚湛和沈鸿留在霍宅用了晚膳,这之后又一并回了楚家祖宅。
楚棠一直没同楚湛提及过,有人暗中给她送信,说是母亲还在世的事。母亲走时,他还不记事,不让他知道,也省得他伤怀。
天彻底大黑时,一着程子衣的男子快马而来,递了名帖才得以见到霍重华,那人样子十分急切,似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这时,霍重华正在教楚棠临摹大家之作,确切的说是逼着她跟自己学。
霍重华对门外之人道:“何事?”他的样子陡然间阴沉了。
楚棠从他怀里出来:“你去忙吧。”她虽睡了一整日,却也累的很,估计没有三四日都无法恢复。
霍重华走出屋子,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而后楚棠就听见霍重华对府上的人交代了一些话就急匆匆离开了。
楚棠将下人叫了过来:“四爷方才走之前说了什么?”
霍重华上面虽有霍老爷子和霍夫人,但在这座宅子里,楚棠就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下人不敢怠慢,遂道:“四爷说,这阵子不太平,让奴婢们务必不得离开您半步。”
不太平?是出了什么事了?
*
霍重华先是见了程赞礼。
“沁晨公主的案子超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只是公主旧情人所为,没想到会牵扯到辰王。”霍重华淡淡道。
程赞礼却是坐不住了,端着茶盏的手还在发颤,不知道是被霍重华给气的,还是急的?
“小霍!你敢说你事先不知情?那你怎会让陈晨直接找了人去大内!现在好了,辰王妃兄长的事爆出来了,陛下大怒。要是陛下为了沁晨公主,肯下旨处罚辰王妃兄长,那这事也算是立了功,可要是陛下息事宁人,这回可就惹怒了辰王了!”
辰王妃出自名门望族,祖上荣耀盛高,与圣祖皇帝曾称兄道弟,门庭非寻常世家可比拟。
霍重华不以为然,表情依旧很淡,如温水里的青蛙,更是让程赞礼一时间无处发泄脾气。
霍重华道:“程大人莫急,慕王已经入宫觐见。八爷素来低调,城外的禁军令牌早年就上交,慕王是不会将八爷当作眼中钉的,暂时也不会轻易怀疑八爷。而且下官估计有人在慕王面前说过什么,以至于慕王府现如今死死咬着辰王不放。”
程赞礼正寻思着霍重华的话。
霍重华这时不痛不痒的加了一句:“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只是,有件事,他还没弄明白。
程赞礼的脾气又消散了下去,回味了半晌,才觉得霍重华说的有道理,只是跳跃太大,他一时间没能理清楚,想了一会,啧道:“小霍,你是怎么知道沁晨公主的案子一定与刘家无关?”
霍重华起身,他道:“其实下官一开始并不能笃定。直到刘家长公子,也就是驸马爷的痴傻之症被李大夫治好,我才方知是有人在背后害了他。而且辰王妃兄长也是被人所害,才胆大包天去私会了公主,幕后的人就是慕王。其实公主的死……下官至今也没查清,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公主身边的人都死了,有人不想让这件事公布于众。
程赞礼是刑部的主事,查案是他的专长,霍重华关于这个案子仅仅寥寥数语,很多细节拼凑不起来,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将证据牵强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目光愈发的起疑。
霍重华拱手告辞:“程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既然沁晨公主的案子已经大白,那程大人答应下官的事,莫要食言。”
霍重华前后只待了两刻左右,程赞礼却是思量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用不着管这么多,只要是慕王和辰王对抗上了就行了。
辰王一出事,慕王就马不停蹄的去告状,殊不知帝王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可以这么说吧,沁晨公主的死,让慕王和辰王都陷入一个怪圈,很难轻易抽不出身。
程赞礼愈发觉得霍重华似乎一早就知道实情,等到现在也就是为了让慕王去对抗辰王。
*
刘栋看着霍重华被随从簇拥着,大步而来时,有一种见到权臣的错觉。霍重华现如今的官位离着权臣还有一定的距离。
但这一次,刘栋是心服口服了。
要知道,沁晨公主死在了刘府,这对刘家而言不亚于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还有一个被傻的儿子!
霍重华在暗中与他联络,先是取得他的信任,而后寻高人医治了他的儿子。
到了这个地步,刘栋自然已经全心信任霍重华了。更别提洗清了刘家的冤屈。
刘栋没有摆官架子:“霍大人,里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