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了,楚家祖宅的产业,她自己的铺子商号,还有与沈家的生意上的来往……处处皆有一笔账等着她清算,案几上堆了成叠的账本,这几日却进展不大。换做以往,这个时候早已清算完了。
色令/智弱啊。
不对!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楚棠一怔,喝了口热茶平复心跳,待青柳儿走过来,她已经恢复那个冷静孤高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何事?”楚棠问。
青柳儿在离着她三四步的地方站好,态度恭敬:“我家四爷说,姑娘头疼的毛病拖不得,这不,让奴婢给您熬了汤药,您趁热喝了吧。”
楚棠面色沉静,“放下吧,替我给霍四爷带句话,我楚棠多谢他,不过今后就不用麻烦了。”
青柳儿又笑,态度照样恭敬,仿佛未听懂楚棠所说的话,“姑娘,我家四爷还说,让奴婢看着您把汤药喝了,否则他今日下朝会亲自再送一次过来。奴婢做下人的,也不容易,恳请姑娘这就喝了,让奴婢也好交差。”
墨随儿和墨巧儿没有要制止青柳儿的意思,小姐既然有头疾,那是得服药,这里面还真寻不出任何问题出来。
须臾,楚棠当真将汤药喝下,大漆托盘之上,还有一只描金的小蝶,格外的精致,里面摆了几颗松子糖。青柳儿笑道:“姑娘,良药苦口,您吃颗糖过过嘴。”
楚棠只是喝了口茶,神情淡漠如银月之光,朦胧的宛若叫人看不透,她道:“告诉你们四爷,我头疼的毛病已经好了,无需再有下次。”言罢,她吩咐了下来:“来人,去账上取了十两银子,算是我对霍四爷的补偿。”
青柳儿面色赧然,楚棠已经发话了,她只能收下,等四爷从衙门里回来,再上交给他。到时候恐怕她又得跑楚府一趟。
待青柳儿一离开,楚棠又开始算账,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没说过一个字。汤药的钱,她可以轻易还,手头的那三样地契呢?且等他下回沐休,她得找个最适宜的机会,将东西原璧归赵。而且要让他无法再纠缠她。
然,霍重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一连半月未见着人影,楚棠的梦魇也奇迹的好了,再也没有梦见过霍重华。
*
楚家的墓林又添了两座新坟。
楚湛和楚云慕在石碑前洒了浊酒,对着墓碑随意说了几句,也没有太多想要感概的言辞。楚居盛与楚宏如果在地府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生前扬名天下,死后孤冢残羹,一旁祭祀的果物也被野耗啃食的满目疮痍。
“走了,三弟。”楚云慕已有七尺之高,再不是当初的消瘦少年了。
来楚家几年,他与楚居盛其实并没有走近过。
这时,从墓林入口走来一妇人,妇人发髻整齐,头上带着白色绢花,一身素布琵琶襟外袄。
楚湛看清看人是谁,道:“二哥,我先下山,在马车上等你。”
妇人不是旁人,就是楚云慕的生母,张氏。
楚云慕立在风中,看着他那个曾经还算伴娘徐娘的生母疾步而来,而现如今,也是个寻常的中年妇人了。
“云慕我儿,娘就知道在这里能碰见你。你知不知道我都等了你多久了?”张氏一看到楚云慕就抹了泪。
楚云慕目光没有看着张氏,只是盯着一尺三寸的地方,瞳孔空洞,“娘,你有事?”
张氏看着儿子清俊的面容,悲苦不能自抑,“云慕啊,难道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跟娘回去吧,你是大房的人,总是留在二房也不成事。楚棠也是个心狠的,我那日登门想见你一面,祖宅的小厮竟是不让路。云慕,娘和两个弟弟还得指望你呢。你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张氏拿着袖口拭泪,光看她的穿着脸色,便知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楚云慕却没有同情自己的娘,语气很缓,有些无奈:“我回不回去,娘的日子还是那样过。娘放心好了,现如今大房已经没有嫡子,大夫人不会将两个弟弟如何,将来还得有男嗣祭祀祖宗宗庙。楚大爷已死,大夫人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楚云慕的意思很了然,他不想回大房,那里的人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一种耻辱。
张氏已经在墓林盯了几日了,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了楚云慕,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辞,“你……云慕,难道楚棠和楚湛姐弟二人,比娘和你弟弟们还重要?自从那天吴家二公子欲对楚棠不轨之后,你就从未踏足过大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楚棠那丫头了?”
面对张氏无来由的质问,楚云慕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皱眉反问:“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姓楚,我怎么可能喜欢棠儿妹妹?还是说……我根本就不是楚家的血脉?到底谁才是我亲生父亲?”他早就怀疑过。
楚云慕立即紧张了起来,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之前也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旁人不是都说他与楚居盛有几分相似么?那他便任由真相埋藏了。
可此刻……他想知道!
张氏脸色骤然一白,后退了一步,半晌没说有说出话来。
楚云慕接着步步逼问:“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楚家人?棠儿妹妹,他当真是我嫡亲的堂妹?”这件事愈发的困扰他,时常让他寝食不安。
张氏唇角干枯,动了几下,还是未语,直至楚云慕的目光变得闪烁,像是获知了某个一直想要探究的事,她才道:“这已经不重要了,你记住了,你已经是入了楚家族谱的嗣子,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楚云慕心头微凉,明知会是这个结果,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从幼时到现在,面前总会有一团阴霾笼罩着他,让他几欲在绝望里咆哮。
但面对旁人时,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似对任何事都持着一样的态度。
不曾有过自我,也不会想那些水中花镜中月的事。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大房的。”楚云慕淡淡了一句,转身之际,补充道:“我若有前程,会保你衣食无忧,旁的则不会再有了。”
不知为何,在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止了步,回头看着他的娘,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才道:“娘,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吧?”
张氏目光滞住了,站在楚居盛的坟前良久,直至楚云慕下了山,和楚湛一同离开时,她才蹲下来,捂着脸,颤抖着双肩,一个人哭。
*
萧家五万精兵与皇城禁军的对峙持续了近一月,城中人心惶惶,却无和解迹象。不过太子仍是关押刑部,尚未处决。
帝王的迟疑让诸多大臣又开始揣度不定。
一来,是猜测帝王许是不忍痛下杀手;二来,是尚且没有取胜的把握。
朝中武将之家并非萧家一户,论起武将门庭,定北侯顾家应是首当其冲。
然,二十万的铁骑远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入冬之后,鞑子屡有扰边,各大关口更是不可能撤兵支援皇城。禁军皆是精锐兵马,萧家想要破城而入,也非易事,于是就成了今日这幅僵局。
入正月的前一日,沈岳赶赴江南制造局的文书顺利批下来了。因着官位不能空缺,他需即刻上任,就连过了大年三十也来不及了。
沈岳临走的前一天,去楚家祖宅见了楚棠,这一次好像生怕她缺了吃食似的,但凡京城能买到的点心,他都精心挑选了一份一并带了过来。
“棠儿,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有事可与我通信。”沈岳说出这句话,楚棠的眸光朝着他看过来,他顿时如被电击,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坐定才算妥当,殿试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沈岳不太自然的挠了头,看着院中一株开的正艳的血色梅花,“总算是开了,今年的花期好像格外晚。”另一外一株鹅黄色的腊梅都快开到靡荼了。
楚棠嗯了一声,命墨巧儿下去给沈岳归置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些果脯肉干之类的,算是回礼。
“棠儿恭喜表哥,在地方当官,过几年有了政绩,你就容易高升了。这是件好事,外祖父母和舅舅他们可知道?”
沈岳浅笑,目光又落在楚棠莹白的脸上,看着她双眼发光,像是鲛人的泪珠子才有的明亮狡黠,这算是好事么?他怎么并不欢喜?
沈岳似欲言又止,楚棠见他今日异常沉闷,道:“表哥,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是放心不下商号的事?你不必操这些心了,张管事他们都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对沈家又忠心,不会出岔子的。这不,还有舅母和舅舅么?再者沈鸿都十四了,也该历练了。”
沈岳又是无声一笑,时光没有淡去他周身的温润气度,还是暖玉一样的容姿,君子如匪不外乎是。
“也是,他是该历练了。那小子的来信上,还问起了你。外祖父母很想见你一面。棠儿,等你过了孝期,我接你回一趟金陵可好?”他目光温柔,试探性的问。
其实,不仅是沈鸿要开始执掌家业了,楚湛亦是。楚棠到底是姑娘家,不可能帮着他料理祖宅一辈子,她回以一笑:“当然好了,棠儿还没出过京城。听说金陵的秦淮河尤为热闹?母亲她也曾喜欢的吧?”她很想去母亲去过的地方,或许还能感知到母亲的存在。
沈岳应下:“好,那就这么订了。”
有些话拖得久了,愈发说不出口。沈岳在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甚至怀里的一颗千金得来的夜明珠还滚动了几下,时刻提醒他,万一说迟了,他的棠儿表妹会不会不再是他的了。
但终究无法说出口,他很怕会扰了这份祥和。而且他现在仕途未稳,还不足以许她半生锦绣,总觉得楚棠值得更好的。
“霍兄已是五品的郎中了,我与他本是同科,到了今天才刚要外放。”沈岳一言至此,似乎想从楚棠脸上看出什么,却见楚棠只是垂头吃茶,无半分其他情绪。
莫不是……他真的想多了?
过了片刻,楚棠才抬起头,如水的眸子还存了幼时的懵懂:“是么?那我可能又要准备贺礼了。两家靠的近,这些礼节总是少不了。”
真的只是礼节上的往来么?
沈岳笑了笑,低头品茗,没有再提霍重华。
楚棠心里却在纳罕:难怪霍重华最近怎么不回府,原来是忙于政务,他这么快又升官了……他给我的那些地契,不会是贪墨得来的吧?
沈岳在暖阁用了晚膳才离开,楚棠和楚湛,还有楚云慕为他送行,楚棠最为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霍重华依旧没有出现,这一个月一定是她走了大运了。送走了沈岳,仰头望着天际的孤月繁星,心情美妙。沈岳外派为官,这是一件好事,比那些还在熬着庶吉士的同科进士好上数倍,将来有了政绩,身份必定不同。能得提拔的机会也会比旁人多。
“沈岳离京,你这么高兴?”那熟悉的,磁性的,神魔般的嗓音突然从耳侧传来。
楚棠的美妙心情蓦的飞灰湮灭,她一惊,就见霍重华自巷子另一头而来,长腿阔步,眉目森冷之余,似有‘窃笑’。目光一直在楚棠身上。而后在跃过她时,直接往沈岳的方向而去,而那边,楚湛和楚云慕正与沈岳辞行。
楚棠本想目送沈岳的马车离开,这厢提着裙摆就往垂花门走,吩咐身后的小厮,年关在即,要做好防盗防贼的措施,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入府的。
霍重华与沈岳客气了几句,眼光的余光瞥见那一幕,两条剑眉挑了挑,心情愉悦。
她真以为一道木门就能挡得住他?
*
小年这一日,宫里设了宴。
且不论萧家如何闹腾,宫里的奢华如旧。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赴宴。
楚棠没有料到她也在相邀之列。因着楚妙珠册封为了皇贵妃,楚家尚未有任何赏赐,这一次算是帝王对皇贵妃的补偿,刚杀了楚家两人,这次安排楚棠入宫,陪皇贵妃小住几日,以解愁思。
筵席设在御花园。
男女席分置两侧,中间是一条种有花圃的长道。这个时节难得有盛开的花,多半是刚从暖房里搬出来衬景的。
席面上方是数排火红的灯笼,每张案桌旁皆有炭火,烧的发红的金丝炭,风一吹,火星如流水般溢出,又很快消散在夜风里。
筵席四周并不觉得冷,另外歌姬助兴,手持艳红梅花,跳的是惊鸿舞。
楚棠在楚妙珠身侧坐着,她另一边是定北侯的妻子--华夫人。
对她,楚棠并不陌生,当初在老太太的灵堂,她还替自己在吴氏面前说过话。故此,楚棠也没有太多的拘束,该吃的时候吃,该见礼的时候见礼。
上辈子顾景航得势后,也领着她入宫一次,但筵席半途,不知为何,突然情绪暴躁,捏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上了马车。那之后,别说是入宫了,就是侯府,她也鲜少能出来。
楚棠至今不明,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顾景航如此大怒。
“楚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华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肌肤光泽饱满,慈眉善目。
楚棠点头向她示意,“棠儿自然记得华夫人您,几年前在祖母的丧礼上,棠儿还没寻机会跟您道谢呢。”
楚棠穿了一身浅碧色宫装,无半分妆容,纯情与美艳共存,如晨曦里的微光,让人一见就想靠近。
上回顾崇明的婚事不了了之,现如今还不曾有心思娶妻,华夫人当下再看楚棠,已经不再是那个脸上明显的婴儿肥了。身段婀娜,眉目端庄,言谈落落大方,她还听闻楚棠一个担起了楚家二房所有的庶务家产,样样打理的有条有理,这些事就是她这个家族宗妇也难以担保自己一定能做好。
“真是个好姑娘,谈什么谢啊。我那日也是看不下去,才替你说了句话,倒没帮到什么大忙。楚姑娘及笄了吧?可许了人家了?”华夫人将楚棠上下打量了一遭,笑着问。
楚妙珠靠着铺了绒毯的圆椅上,这时笑道:“华夫人,你这是要给本宫的侄女做媒?本宫也正愁着这件事呢。这孩子还有半年就要除服了。你也知道,家兄不争气,有负皇恩,害得楚家姑娘也不好寻人家。好在皇上圣明,没有因为家兄之事迁怒与楚家儿女,不然啊,本宫这颗心怕是要成灰了。”
楚妙珠长的娇媚,说话时一贯是慵懒狐媚之态。
贵圈妇人,谁人不知是楚妙珠大义灭亲,这才保住了今日的荣华,现下又说这番话,顿时让周边的命妇们无话可说。
按理说,楚居盛一倒台,楚妙珠身为其妹,紧跟着就该遭殃,她倒好,反而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暂持协理六宫之权。又因楚家再无可用之人,朝中就算有人存了异议,也不能说什么,还得高颂帝王有情有义。
然,萧皇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华夫人笑道:“楚姑娘与妾身也算有缘,妾身倒是想给楚姑娘说个婆家,就看楚姑娘愿不愿意了。”
楚棠笑而有礼,她才过十五,似乎无人登门提亲,成了她和楚家二房的耻辱似的。霍重华倒是另辟蹊径,赶在楚家最为低沉的时候说要娶她,奈何楚棠却是答应不得,也回绝不了。
对于霍重华,她总是束手无措。
“父亲和母亲皆不在了,棠儿只想扶持幼弟,将来盼他能支应门庭,至于婚事,还不曾考虑。棠儿这厢多谢华夫人的好意。”楚棠婉言谢绝。
言罢,她抬头看了一眼男席那一边,霍重华身为户部郎中,新上任的星秀,很得朝中大臣赏识,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正与旁人举杯共饮,是成年男人的成熟与稳重,哪里还有那种痞子风流。他真要是一直这幅作态,她或许能考虑嫁给他。
短不短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霍重华能帮衬楚湛一把。
可霍重华私底下却是……让她招架不住的野性样子!
华夫人浅笑,心道,姑娘家恐怕是不好意思,这件事等过阵子再提也罢。
宴席正是酒憨时,一黄门自夹道疾步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银甲的将士,接着火光,楚棠认出了此人正是禁军首领,武成。也是慕王的嫡亲娘舅,是慕王府的有力支柱之一。
不出几息,待武成说了什么,帝王似勃然大怒,当即掷了碗碟。
顿时,宴席鸦雀无声。
“大胆逆贼!至今还死不悔改,枉朕再三给了萧家机会。武统领听令!朕命你携禁军一万,即刻出城迎战,割萧贼头颅者,朕必有大赏!”帝王暴怒之下,众臣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禁军如何骁勇,也未必能抵得过萧家军五万人马,而且禁军之中不乏有萧将军的旧部。
这个决策明显不妥。
然,金口御言,无人敢置啄。
楚棠的手背一热,是楚妙珠轻轻拍了拍她:“棠儿不怕,萧贼打不进来的。”她看似胸有成竹子。
楚棠点头,她还真是丝毫不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她不过一个深闺小姐,与国家政事搭不上一点关系。
酒馈半途而散,帝王留宿御书房,楚妙珠回凤泽宫后,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
内殿群花怒放,宛若仲春,处处奢贵娇纵。
楚棠发现,内殿宫人俱被挥退,独留了梅呈立侍在侧。
差不多入夜了,楚棠才去了偏殿,而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梅呈出来。
这……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皇宫这一夜,楚棠睡的无比踏实,仿佛回到了从未与霍重华相识以前的日子。别说是梦了,白日里也想不起他来。
*
是夜,一万精兵自德胜门疾步而出,整齐的步伐地动山摇,百姓无一安寝,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北京城有九道门,德胜门,恰如其名,是出兵的通道。西直门直通玉泉山,故此是用来运水的。而这时,百千名身手了得的劲装男子正从细直门悄然而出,守门的将领看到顾景航手里的令牌,虽有犹豫,但还是开了城门。
那可是定北侯府的白虎玉牌,可令君王低头,是先祖皇帝赠与顾家,以备他日所用。
且不说,顾景航一个庶子是如何得到这块顾家的专家之宝的。他当夜潜入叛军后方也是无人知晓,就是定北侯本人亦不知。
“大人,咱们此番行径当真不会激怒侯爷?如果圣上也追究呢?”身后心腹道。
顾景航还是那身玄色的锦袍,冷眸在银月下隐露杀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陛下的心思怎是你们这些人能懂的。只要砍了萧贼的脑袋,陛下只会赏不会罚,尔等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三日后,天际才刚破晓,城门处冷风萧萧,天际残留的月影灼灼。
德胜门大开,由兵部尚书刘栋骑马亲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而最为令人注意的则是那玄色血袍的顾景航,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提着萧贼的头颅,迎街接受所有人的仰慕注视,以及发自内心的惧怕。
武成竟然在后,兵部尚书刘栋眼看着顾景航自他身侧骑马而过,魁梧凶悍,惊艳了严冬。
刘栋勒了缰绳凑到武成跟前:“武统领?这……本官怎未曾听闻陛下命顾百户出战?”
武成是个典型的武将,弱冠那年从辽东回京之后,就一直镇守城门。他长着一张武将惯有的张飞面孔,被刘栋一问,同是摇头表示不解,“我也不清楚啊。不过这一次亲手斩杀萧贼的人就是他,此事有千万将士亲眼所言,作假不得,就看陛下怎么说了。顾百户此番并没有违背圣意,他带出去的人都是定北侯府的人,我还真是无从挑理。”
刘栋长叹了一口气,对顾景航的名声已经早有耳闻。像公卿之家,爵位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私自圈养护院的,只要不超过两千人即可。
定北侯府作为本朝首位的武将之家,一次能派出这些人手,也实属正常。
顾景航解除围城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京城。这个顾家庶子的名声再度大热,不亚于当年霍重华高中状元时。
帝王大喜,便在大年三十那日,在泰和台设庆功宴,褒奖功臣。顾景航从百户,一跃成了千户。
*
定北侯府。
定北侯回京已有一月,直至听闻萧贼被诛,他才察觉一直供在祠堂里的白虎玉牌竟被顾景航拿去用了。
未至泰和台之前,定北侯将顾景航叫至书房,亲口问道:“谁给你的胆子!这宝贝是我顾家的镇族之宝,就是你太爷爷也不敢动用。你倒好!不经我同意,擅自就拿了,你可知这会触犯了祖宗神灵!”
顾景航今日要入宫接受帝王钦赐,身上穿的新赶制出来的千户飞鱼服。他面上毫无悔悟之心。
祖宗神灵?
他又不是没死过。
前世杀虐如他,没有见过黑白无常,地狱更是无稽之谈。
他道:“父侯,这次的事,是儿子有错在先。儿子事先并无此意。然,陛下只派了武将军出战,只怕是凶多吉少。武将军虽擅用兵,却是智谋不足。儿子斗胆做了一次挽救全城的事,有什么不妥?再者陛下乃至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儿子只能告之所有人,是父侯您亲手将白虎玉牌交给儿子外出镇反的。”
定北侯闻此一言,指着顾景航的鼻子,“你!……哎!也罢,你大哥和二哥还在大同守边,我虽回京,手头却是一时无兵可用。这一次就算了,不得再有下回!”
顾景航将白虎玉牌双手呈上,眉目定如无波之水,淡若秋风扫叶。
不知是不是错觉,定北侯从自己儿子手里接过白虎玉牌时,分明感受到一股敌意。
*
泰和台春暖夏凉,另有从玉泉山引来的温泉,这个时节,塘中冒着丝丝热气,滋养了周遭的花木,宛若春日。甚至还可见稀奇的鸟儿。
庆功宴上,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皆有出席,此外慕王和辰王各自坐在帝王两侧,再往下才是康王。
康王素来不争不抢,低调内敛,他位于这个坐席,并没有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