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华倒好,这个求娶的方式还是闻所未闻。楚棠已是孤女,大房如今就是泥菩萨,她的婚事的确成了一个问题,甚至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有人想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的。这人却主动寻上门来了,是不怕事大么?

楚棠心跳如鹿,脑子里几个场景在交替转换:王若婉的短命,霍重华的狠绝,还有上辈子偶见他状元游街时那鲜衣怒马的姿态……

她到底在想什么?错综复杂,理不清辨不明。

唇间还残留花茶的清甜,方才的灼烫感已经消散,只是仍旧略显麻木。

霍重华盯着她的一双水眸,那里面清透晶亮,还有他的影子。这之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饱满诱人的唇上,那里他曾细细尝过,好过天底下最美味的鲜果儿。

霍重华觉得自己很委屈,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感受,百般煎熬,却如罂粟上瘾,只一次,就戒不掉。她倒好,一幅懵懵懂懂,根本没有不知他的心思。

现在好了,他说出来,也早该说出口。

带着埋怨的口吻,霍重华低低道:“你看你,喝茶也能烫到!不早早嫁人,将来如何自处?”他的手以旁人不可查的动作递了过来。

楚棠内心已经如搅拌过的浆糊:太迷糊,太突然了!

霍重华说要娶她?她肯定是没睡醒。

他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开口就求娶……是觉得她的名声还不够糟糕么?

他大概还不知道楚家已是大厦将倾。

唇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些痒,楚棠猛然警觉,当即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明知他这人举止一向风流无度,她还是无法想像这件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见厅外已无旁人,不知道是在外面守着好,还是进去制止的好。

楚棠的退让,令得霍重华浓眉一簇,竟平添了阴郁。他一直以为小楚棠与他关系匪浅,最起码,他自己是这般认为。她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可小楚棠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拘谨的,生涩的,躲避的,甚至……有些怕他。独独没有温情和依恋,这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楚棠从一开始就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霍重华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结果,低着头,紧紧揪着她的视线,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恨不能让楚棠淹没在他幽深的眸子里:“小楚棠,你忘了几年前,我都钻过你被窝了,我清白早就没了,你不打算嫁我?是想让我终生不娶?”

楚棠小脸耍的通红一片。

几年前将他藏入被窝,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若非她当初还是个孩子,怎会以那种方式救了他!要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已不顾及什么名节声誉,恐怕已经抹了脖子,一死了之了。

“你!……我都没在意,你介意什么!我当初不过是个孩子,况且……”连他的衣角,她都没碰到,怎么就毁了他的清白了?

这时莫来和莫去走了过来,墨巧儿让二人先立在一侧,厅堂内的两位祖宗,似乎想法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楚棠又后退了一步,明知他是故意寻事,挑她的难堪,当年夜藏他的事要是传出去,她怕是连姑子也当不成了。

霍重华势在必得,现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她,他继续徐徐诱之:“我相貌俊美,前程似景,还有哪里不够好的?你还能挑出比我更好的?娶你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楚湛着想。”

墨巧儿和墨随儿听了,默默认可。这个理由太充分了,找不出任何让人诟病的地方。状元郎就是不一样,一招可解决小姐的所有问题。

小姐若是嫁了霍四爷,这今后还有谁会在背后说她闲话?更不会暗讽小姐是无人上门提亲的孤女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此番再看霍重华,越看越顺眼,当真如传闻无两样,绝色才情,潘安之貌,这就是她们的姑爷呀!幸好前几日就将童妈妈送到了庄子里,不然估计又会出来坏事。

楚棠彻底失语,的确,一个名声不太好听的长姐,幼弟将来说亲也会受到影响。霍重华的话里挑不出任何刺出来,可楚棠心里却不是这个念头。

霍重华最擅成胜利追击,“你还在热孝期,不宜成婚,但你我可先将婚事定下来。楚居盛此次出事,恐怕再无绝地翻盘的可能,林家族学是不敢收留楚湛了,可只要你我婚事传出去,楚家二房还不至于沦落到人人见而避之的地步。你看……多好的安排,听我的,嗯?”

他口气亲昵,呼出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搅得她思绪不能集中。霍重华仿佛与楚棠私下极为熟悉,有种青梅闹竹马的即视感。

墨巧儿和墨随儿默默点头,是啊,多好的安排。姑爷是状元郎,将来崛起指日可待,小姐再也不会受人欺负。而且霍府就在隔壁,离着祖宅又近,小姐自是不必远嫁,更重要的是,霍四爷独立门户,上面有没有姨娘婆母压着,小姐嫁过去就是宅中女主了。

的确找不到比霍四爷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守在外面,小姐不急,急死了丫鬟。

霍重华的提议听上去合乎情理,无懈可击,但楚棠总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而且她此刻还浑然不知。

她明明是惧怕他的,要知道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不久,就魂儿归了西,这一点总是事实吧?

她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影和成年男子的体魄,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回绝的理由都难以成立。

说是因为害怕会被他折磨死?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我知道女孩子家害羞,我都懂的。”霍重华唇角溢出一抹邪魅的笑,如百媚纵生,像是在故意蛊惑她。

楚棠张了张嘴:“等等!……婚姻大事岂是你我随口说说就行了?楚家如今大变,霍四爷应该考虑自己的仕途,切不可任意妄为,我本是孤女,家中已无人……”

“小楚棠,这些话说了也无用,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选哪一个。我会等着你的答复。”

楚棠:“……”哪有两个选择?

霍重华没有给楚棠回绝的机会,他也不会让她嫁旁人。求而不得是他不能承受的,而且他前二十年一无所求,要不容易有了渴望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弃。

楚棠还想继续说什么,霍重华的大掌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了摸她的头心,就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楚家二房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养着身体,我看你太消瘦了。我……待得了闲,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收回手,在袖中拿出一份东西出来,“这是我初次提亲的见面礼,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再来。”

一言止,霍重华只能不舍的离开,听她那张小嘴说出回绝的话,会逼得他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出来。

楚棠定在了那里,低头一看,竟是一份地契……霍府的地契?!

“小姐?您要答应么?”墨随儿巴巴的看着楚棠。

楚棠回过神后,吐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出去,湛哥儿那里也不得透露半个字!”单单和霍重华对视一场,她就有些虚脱。手里的地契如有千金重。

*

所谓墙倒众人推,楚家出了事,楚云慕和楚湛也从林家族学回来,无学可进。楚居盛的罪名虽还没有公布天下,帝王就算想除了这颗废子,也会让事情看上去滴水不漏。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那边,该走的程序一样也不会少,从提审,证据,复审……皆一一列在卷宗之上,这无疑是在杀鸡儆猴,还是三品的大员,可想而知,这一次帝王绝不会轻易罢手。

后宫一片愁云惨淡。萧皇后自是不必说,新入宫的乔美人之父,任山西布政司,亦是太子一党。楚家一出事,太子被圈进。乔美人正在宫里头度日如年,梨花带雨。要知道她也才十六出头的女子,再多的心性又能有多深!而此刻,所有人都以为难逃一劫的楚贵妃却是气定神闲,正抱着她的梅总管畅游情海。

第二日,楚贵妃晋升为皇贵妃的诏书送来了后宫,萧皇后就算被禁足冷宫,对此事也有所而闻。皇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在后宫之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楚妙珠不降反升的原因,竟是亲手呈上了楚居盛与萧皇后勾结的证据。萧皇后直至此刻都难以置信,自己精心调教出来的棋子,有朝一日成了祸害她最大的毒瘤?!

沉重的殿牖从外面被人推开,发出刺耳的肃穆之声。楚妙珠一身皇贵妃凤冠,玉鞋珠翠,妆容华贵端庄。与萧皇后此刻的惨状相比,她倒是更像皇后。

到底是当了大半辈子皇后的人了,虎落平原还尤为自持,萧皇后眸光不善:“哼!楚妙珠,你好大的派头!你以为陛下会留你到什么时候?本宫现在的样子就是你今后的下场!”

嘴狠的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给旁人好脸色。

楚妙珠妩媚一笑,“呵呵……萧容,你也有今天!你放心好了,这冷宫我可住不惯。陛下也说了,我这身子是冰做的肌肤,玉做的骨头,天生就是要宠着的。坤寿宫冬暖夏凉,是个好地方,我打算这阵子就搬过去住。”

坤寿宫是皇后的居所,萧容与当今陛下同岁,十六岁成婚,育有一儿一女,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至今未嫁的沁晨公主。“楚妙珠,你大胆!”

萧容眸光涣散,里面有恨,亦有悲。

她与帝王青梅竹马,怎耐红颜早逝,她曾经的夫君早就去旁的女人那里长夜情话去了,坤寿宫是当初帝王钦赐给她的,“哈哈哈哈!楚妙珠,你太天真了,想我萧家一手扶持陛下夺位登基,到头来是个什么下场?就凭你?你就靠着这张花容月貌的脸能让陛下长情?哈哈哈……”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狰狞恐怖。这天底下最不会长情的人就是帝王了,后宫的女人越早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活得通透,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自知。

等她稍作停息,楚妙珠摸了摸自己仍旧美艳的脸,要不是这张脸,她也不会入宫吧?其实,她并不喜欢。

她慵懒且娇媚道:“萧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看不清么?陛下之所以留下我,是我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楚家倒台,陛下再无后顾之忧,外戚掌权才是陛下的大忌!我不仅会在皇贵妃的位子上稳稳的待着,陛下为了压制后宫,也一定需要一个无母族支应,却能替他分忧的人,而我是最合适的。至于你……陛下已经说了不会废黜你的皇后之位,只是你恐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你说什么!”萧容骤然睁大了双目。

楚妙珠今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她这人就是喜欢有仇必报,“萧容,太子谋逆一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当然得死!你不知道?呵呵……萧容啊萧容,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三十几载的儿子去死,肯定心痛如绞吧?哦,对了,还有两个总角的孩子。”看吧,报应来了。

太子膝下已有两子,帝王素来斩草除根,儿子都能杀,何况是孙子。谁动摇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就得死。

萧容双目血丝横陈,一夜之间,白发苍苍,从富贵万千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弃妇,“你说!你出卖楚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替谁卖命?”

萧容想不通楚妙珠因何背叛了当初的联盟,楚家是依附萧家的,她没有那么理由置自己家族于不顾。这世上竟有人比她还残忍!萧容自然是不知道楚妙珠与楚家之间的情仇。

楚妙珠抚着她新得来的碧玺翠镯,道:“还能是谁?萧容,你难道不知道这后宫之中,谁最为痛恨你么?呵呵……”清越的嗓音在冷宫中回荡,飘过落了漆的屋廊,惊动了南飞的鸟儿。她突然靠近,口气变得尤为阴冷:“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会不知道?别忘了,慕王之母可是死于你手,当年宫中巫术一事,众人皆知,慕王也不例外!”

慕王!

原来是慕王!

是了,能与太子平分秋色之人不是慕王,还会是谁?

萧容还有一事不明,她正要伸手揪住楚妙珠问个明白,那身华服却是一转而过,没有给她机会,“萧容,你现如今不过是冷宫里的怨妇,还是别碰我了,晦气!”

“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本宫有话要问你!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

身后是萧容沙哑绝望的呼喊,楚妙珠出了冷宫宫门,梅呈上前给她披上云烟软罗的披风,“娘娘,不可有下次,这人发了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奴才下回陪您一道进去。”

“谁还要进去!本宫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足冷宫了。你去告诉八爷的人,事情已经办妥。萧容一心以为是慕王在背后捣鬼,萧家安插在宫里头的探子,会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镇国公萧家,到时候萧将军一心对付的人就是慕王了。”楚妙珠走了几步,慢悠悠停下来欣赏落日余晖下的皇城,她从未想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在这后宫生存,谁也干净不了。

她也不例外。

“奴才知道了。”梅呈站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叠在青石铺成的长道上,纠缠/合一。

“八爷手底下都是能人,这等一箭双雕的计谋,当真狠毒。很快,慕王府就该大乱了。”楚妙珠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待到她离开这座皇城时,归隐山野,还能有个谈资。

康王府,康王大力褒奖了霍重华。

康王交代的事,大多都是霍重华在办,他官位低微,手头也没有自己的势力,用的都是暗卫,就算是萧家有所怀疑可无从可查。而且也很难怀疑到他这个户部的小小主事身上。至于王重阳,他这样的身份,肯定不会亲自插手楚居盛和太子的案子。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暗地里去办,比明面上要顺利百倍,所谓正义君子,对事不对人。

“天乐,楚居盛下面的郎中也一并被牵连,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怎奈你刚入仕不久,我暂且不能将你推上这个位子。接下来半年之内,你在户部要想办法崭露头角,届时,我与王大人会借机举荐你,陛下上次在殿试上对你印象甚深。只要你任期满一年,其他都好说。”康王拍了霍重华的肩膀道。

霍重华神情极淡,点头应下。

他转身要走时,康王又玩笑了一句:“怎么最近又刮了胡子?你入仕本就年轻,续髯倒可以添几分老练。”

官场上都是要看人,看面相的。太过青葱,必会让上峰无视。

霍重华只是淡笑,不做解释。

*

楚妙珠荣封皇贵妃的消息由司礼监大太监亲宣。不过圣旨送到的是楚家祖宅,而非大房。楚家已无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吴氏为宗妇,地位本是无人可压。然,因着楚居盛的缘故,她现如今能不能落个独善其身,还是另一回事。圣旨送到时,只能由楚湛接旨,楚棠跪于一侧,这种场合,庶出的子嗣是没有资格露脸的。

楚家足足打赏了百两银子给随行的宫人,楚家大房刚败,这又出了一个皇贵妃,一时间就是隔壁的王家又开始与楚家祖宅走动。楚湛和楚云慕第二日就被告之去林家族学进学。

楚棠这几日都在暗自盘算,这一世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太多。楚妙珠在楚居盛失势之后,应该死于风寒,之后才得帝王加封了皇贵妃,而非生前册封。

不过,她到底是楚棠的姑母,她活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PS:那个……可还有营养液?(羞答答的问)

第87章 不速客

楚棠纠结了三日后,终于打算将手里这块烫手的山芋亲自还回去。当日,霍重华上门求娶时,他根本就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绝余地。

打发了下人送过去?恐会惹得霍四爷颜面尽失,楚棠觉得那样更加危险。

等着他自己幡然醒悟,认识到犯了一个离奇的错,这才会向她求亲?楚棠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万一,霍重华一心以为,她收着地契,就是答应了嫁他呢?

楚棠打了一个机灵,命莫来去隔壁看看霍重华在不在府上,她若突兀登门,定也是不妥。现如今她是楚家二房的掌事人,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出面,再也不是那个安居后宅的小姐了。但她终究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见外男实有不妥,再坏的名声,也经不起漫天的流言蜚语。

霍府宅院坐北朝南,北面有正房七八间,前檐抱厦五六间,里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另有一湾翠荷小池,四季景色宜人。楚棠幼时跟着楚老太太去隔壁吃过茶。这宅子起码数万两,且底蕴丰足,霍重华说送人就送人了……不愧是将来首辅,出手阔绰的令她这个小富婆都仰首瞻视。

要是霍重华求娶之人是旁人,楚棠可能会觉得那女子要是不同意,就是不识趣了。

可为何偏偏就是她?这个问题比手头的地契还要令她困扰。

莫来回来禀报:“……小姐,霍四爷今日沐休,此刻就在府上。”他吞吐犹豫。

楚棠对身边这些人多少有些了解,莫来和莫去皆是心思极为缜密,鲜少会露出不确定之态。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楚棠问,没有弄清所有事情之前,就算霍府就在楚家祖宅百丈远的地方,她也不敢冒然前去的。就连要说什么,她也早早打好了腹稿,让霍重华太丢颜面,总归不好。至于委婉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她的本事。

莫来知道瞒不过,如实道:“霍四爷已经备了晚膳,说想请您过去一趟,跟您商榷霍府后园改造一事。”

楚棠蓦的水眸一睁,“……”是她太过后知后觉?还是霍重华雷厉风行成了习惯?

她何曾答应就要嫁她了?霍府后园子修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住进去!

楚棠挥挥手,柔弱细嫩的五指,无骨般的虚弱无力,“我身体不适,今日就不登门拜访了,你且过去将我原话告之霍四爷。”

莫来眼看着自家小姐有轻飘飘,仙然而倒的架势,忍不住道:“小姐,霍四爷还说,您听了这话一定会体虚无力,不过不要紧,他那里备了上好的滋补参汤,您如果不过去,他会青柳儿姑娘送过来。”

楚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时,小厮在厅外求见:“小姐,外面有位姓顾的官爷,让小的给您传封信,还说让您务必要看,事关紧急。”

楚棠从一片混沌中醒神,姓顾的官爷?

顾景航?

她如今十五了,曾几何时,也正是这个岁数,那人闯入了她的世界,蹉跎了她的一辈子,耗尽了她的青春和对人生的所有念想。

墨随儿将信笺接了过来,楚棠深吸了一口气,那入目的几行隶书小字,竟还熟悉无比,只是此刻再看到有关他的事,再无当年或喜,或悲,或恨,或怒的任何情绪了。

就像对待一个极为寻常之人,她道:“烧了吧,今后此人之物,一并不要呈到我面前。”

墨随儿等人应下。

入冬后,暮色很快就来了。

楚云慕自那日吴越欲对楚棠不轨之后,就一直留在了祖宅。一是不放心楚棠和楚湛,二是大房那头,他也回不去了。吴氏对他所做的事已经有所猜忌,他若回大房,吴氏一定会迁怒,到时候对张氏和两个胞弟也不是好事。楚大爷身陷囹圄,吴氏就是大房的天了,谁能与她抗衡?再者,楚云慕也不屑。

后厨炖了炉子,差不多时辰该用晚饭了,楚湛和楚云慕竟还带了一人入府,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用过晚膳的霍重华。

“姐姐,你不是喜欢薄胎瓷么?我从先生那里听闻,京城有家瓷器铺子尤为出名,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的产业?”楚湛兴高采烈。

楚棠已经感觉到了微妙的古怪,这时,霍重华的视线与她碰撞,她警觉之下,立马看向了别处,其实在目睹霍重华自夹道而来时,她就开始心慌头晕了。如同泛舟太湖,遥遥不知方向。

是霍重华么?

虽说世家当中,靠着为官那点俸禄,就连家眷都供不起,绝大多数官员皆有自己的私产,亦或是祖上留下来的田产铺子,但官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经商的,这是禁忌。

楚云慕知道这一点,疑惑:“霍四爷,当真是你的铺子?我可听说了里面物件是出自隐逸老人之手,随便挑出一件,也是价值百两,你……”你的上峰他知道么?

霍重华身着常服,是他一贯以来最喜的颜色,幽深的宝蓝色,自成一派阴郁森严。腰上是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衬得两条大长腿招摇又狂放,其实他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十足的风流子弟。

“并非我所有,怎么?你们楚家自己的产业,你们皆不知?是吧,楚家妹妹?”霍重华与生俱来的魅惑笑意,让楚棠两条黛眉也跟着挑了一挑。

楚棠自是没有状元郎的心智,思绪尚在漂洋过海时,霍重华又笑道:“我也是刚听闻那家瓷器铺子是楚家妹妹置办的,他日一定去捧场,奈何我一月俸十石,到时候还得劳烦楚老板让利。”

楚湛算是听明白了,“霍四爷,你与我楚家相熟,还谈什么让利?我姐姐又不是小气之人。”他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友善的楚棠,趁着无人注意时,小声道:“姐姐,你不如挑一套上好的瓷器,送给霍四爷,权当是祝贺他乔迁之喜了。你这些年操持家事,我倒是没留意,你竟赚了这么一大笔产业!”

楚湛与有荣焉,沈家就是出生商贾,楚湛并不会看不起陶朱之道。反倒敬佩楚棠的这些年顶着压力,自己闯出来的一片天地。

楚棠:“……”她已彻底失语。羊怎会斗得过狼呢?她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的羊,而那头对她虎视眈眈狼,就是霍重华。

霍重华是外男,楚棠便没有留在前厅用饭,以头晕为由,回了海棠宅,一个人困在寝房,谁也不见。

霍重华说的没错,她要是不答应,他还会来的。他果然来了!

什么瓷器铺子?她自己的东西,她会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霍四:希望就在前方……

第88章 红尘乱(上)

一阵急促如风的脚步声在阴暗的走道上回荡,声声击人心扉,令闻者不寒而栗。

楚居盛的案子是由三司联合会审,但他却是关押在锦衣卫绍狱之中的。不同于旁的机构,锦衣卫有独立的绍狱,两月前楚居盛被关押至此地,而非大理寺亦或是刑部,他就该知道自己是活不成的,只剩下何时死,如何死了的问题。

牢门外沉重的铁链被人打开,落地的寒铁划开刺耳的声响,对这里的人而言,这种声音无非是丧钟了。对面牢房之内,有一双空洞的眸子艳羡的看着这边,锦衣卫要杀人了,这是好事,而像他们那样的,早已成了废人,连死也成了奢侈,此刻最盼的莫过于给一个痛快,赏一个慈悲。

楚居盛一身白色中衣,背对着牢门坐着,锦衣卫并没有对他施刑,但这并没有令他徒增半点舒坦之处,沦落至此,已再无机会翻身。对习惯了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比死还痛苦。

“楚大人!”吴泗阴柔的嗓音在空旷潮湿的牢房里响起,可容纳数十人的空间,只有北面屋廊下开了一个寸尺大小的窗口,入冬后更无光线照进来,昏暗阴冷,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

宛若地狱。

腾腾燃烧的火把熏得仿佛空气里都是烧焦的血腥味。

但凡在这里面的人,意志会一刻接着一刻被磨灭,直至彻底失去求生欲望。

楚居盛没有动作,端坐在那里,依旧背对着牢门。

吴泗上前,歪着头,看着他消瘦如柴的侧面,很满意锦衣卫的杰作,残人于无形,就是这样了吧,他又道:“楚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就招了吧。皇上或许念及你多年陪伴圣驾,还能给你留给个全尸,令郎在大理寺,现如今怕是熬不住了,只要你写下认罪状,保了太子,萧家便不会让楚家陪葬的。”

楚居盛双目已经失明,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听到了吴泗的话,但只有无动于衷。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吴泗将认罪书拿了过来,同时握着楚居盛的手,想去摁下指印,却发现已经握不动了,坚硬如冰。吴泗一定神,楚居盛的身子往后倾下,摔在了青石板上,有骨骼碎裂的声音。若非尸体早就冻僵,是不会如此的。

吴泗突然转身,怒对身后之人:“你们是怎么看着的?他死了,谁来背黑锅!”这些人都是东厂的暗卫,没有得到许可,是不会轻易对朝廷命官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