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乒乒乓乓之声大约过了盏茶时分,忽然间就没了声音。嗯?不知是毕妃纤处理掉了四使,还是四使处理掉了她。戴柯渐又等了一会儿,楼里静悄悄的,显得有点诡异,他坐不住了,便好奇地推门而入。
一楼,什么人都没有。
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迎面一道美人屏风,四下空空,不但没有毕妃纤和四使,就连黎忧忧也不见了!
这下可是吃惊非小,冲到窗边往下看,小楼后面是个大湖,如果跳下去的话应该有声音才对,那么——他突然扭身,紧盯着屏风左边的那盆兰花,然后伸出手慢慢地旋开了机关。
暗门自动打开,门里一条通道拾级而上。戴柯渐慢慢地沿着通道走过去,尽头处,是一道铁门。
他在门前站了半天,狠下决心“啪”地拉开门,岂料门一开,消失已久的声音就扑面而来——
“什么?一饼?我要我要!十三夭,我胡啦!哇哈哈哈,给钱给钱!”
只见布置华丽的房间里,吹拉弹唱四使竟然双眼红红地坐在那打马吊!
“你在找我?”一声音自右手边传来。
戴柯渐扭头,看见毕妃纤静静地站在门旁,连头发都没乱一根,更别提其他。
“我没出事,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戴柯渐立刻绽出个笑容,迎了过去道:“哪里哪里?老师你一进小楼就进了那么久,学生担心得不得了,现在见老师安然无事,实在是太开心了!只是不知……老师干吗要把他们带这来?”
“哦,没什么。我觉得这间屋子比忘忧楼舒服多了,所以带黎姑娘过来小住,换换环境。”毕妃纤眯着眼睛笑。
两师徒就那样相视而笑,像是在比谁笑得更甜蜜。
方桌那边,唱使“啪”地翻出一张牌,大吼道:“自摸!老子终于也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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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身?再这样下去,我这一辈子都休想翻身!啊啊啊,我要死了!”华丽柔软的大床上,戴柯渐边吃蜜饯边口齿不清地喊道。
室里包括小吃在内共有四个小厮,其中一个在打扇,一个在帮他捶背,一个在挑拣蜜饯喂到他的嘴巴里,而小吃则翻阅着手中的册子垂头不语。
戴柯渐抬起脸道:“吃喝玩乐,你们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啊!”
打扇的小乐有气无力地说道:“少爷,那可是老城主临终的遗言,谁敢违背啊?你就忍忍吧。”
“忍忍?一天十二个时辰,那女人给我排得满满的,你倒是去试试看,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小喝喂了颗蜜酿樱桃给他道:“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逆来顺受了?”
“什么意思?”
“少爷从小到大,气走的夫子没有一百,也有数十。该怎么阳奉阴违,该怎么对付老师,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戴柯渐烦躁地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老师吗?少爷你别把她当女人看,就当是以前的那些老头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怜香惜玉。”
小玩“扑哧”一笑,“不怜香惜玉的少爷,还是少爷吗?”
“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我才没办法的……”戴柯渐托着下巴,显得万分苦恼,瞟小吃一眼,奇道:“小吃你在看什么?怎么大半天都不出声?”
小吃从册子里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说:“少爷不是让我帮忙想办法,怎么对付毕姑娘吗?我正在从古书中寻找灵感。”
戴柯渐非常怀疑地瞄了那书皮一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道德经》,他的眼角开始抽搐,“你确定这里面可以找到灵感?”
“是的,少爷,而且我已经找到了。”
戴柯渐立马来了兴趣,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快说!”
“少爷,我认为捉弄夫子是不对的行为,而捉弄女夫子,更是不应该,所以我们应当从正规的合理的途径上寻找办法,也就是说要想让她走,只要……让她嫁人。”
戴柯渐前面已经听得快睡过去了,但最后四个字一出,眼睛顿时一亮,“嫁人?”
“是的,毕姑娘与大总管他们曾约法三章,最后一个条件就是此项任命到她嫁人为止,也就是说,只要她一嫁人,她和城主的师徒关系,就终结了。”
戴柯渐惊讶道:“小吃啊小吃,没想到你平时一副脑袋不灵光的样子,关键时刻还真的派得上用场!”
小吃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谦虚道:“哪里,都是少爷平时教的好。”
“你可真是帮了我个大忙,想要什么赏赐,少爷都赏给你。”
小吃抬起充满期待的眼睛,“真的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尽管说吧。”戴柯渐拍着胸脯应承。
“好的,少爷,我要改名字!”小吃无限委屈地说道,“我不要叫小吃,大家背地里都笑话我。”
“这样啊……”戴柯渐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你不想叫小吃,那就不叫吧。你跟小喝换个名字,从今天起,你叫小喝。”
“啊?不要啊!少爷!我、我、我还是叫小吃好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反悔了?”
小吃连忙点头。他敢不答应吗?再说下去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少爷还会给他起什么更离谱的名字,算了,认命吧,好歹“吃”还是“吃喝玩乐”里的老大。
小玩眨了眨眼睛道:“不过少爷,还有个问题,该让这个女人嫁给谁呢?”
小乐懒洋洋道:“毕姑娘人漂亮武功高,又出身名门,不愁没男人想娶她。”
小玩道:“问题是得她肯嫁啊。条件这么好,眼界自然高,可不是什么阿狗阿猫来求亲她都同意的。”
戴柯渐摸着下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啪”地弹了记响指道:“这简直太容易了!传我令下去,涵天城里凡容貌端正家世殷裕尚无娶妻的婚龄男子,在三天内统统交画像资料上来,让她一个一个地挑。”
他眉毛一扬,嘴唇一翘,邪邪笑道:“毕妃纤,便宜你了。”
第三章
第二日,天色尚黑,毕妃纤准时来敲戴柯渐的房门,小吃披衣而出,看见是她,睡意顿消。
“去叫你家少爷起床。”
小吃揉揉眼睛道:“这个……毕姑娘,不是小的不想帮你叫,实在是我家少爷只要一睡着,就算外面打雷,他都不会醒,根本叫不起来啊。”
毕妃纤盯了他几眼,径自进屋,空气中残留着酒的味道,和书房不同的,他的卧室竟没有熏香。
八宝织锦缎花帐里,一人拥被而卧,酣睡正香。
毕妃纤隔着帘子叫了他几声,果然叫不醒。她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茶壶掀开帘子一股脑地倒在戴柯渐头上,戴柯渐顿时惊醒,跳起来抹着自己的脸怪叫道:“什么东西……水水……你!”
“醒了吗?醒了就换衣服跟我上练武场。”毕妃纤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旁的小吃万分同情地看着狼狈的少爷,恐怕他自出娘胎以来还没受过这种待遇。这个女人,果然够狠。
谁知戴柯渐愣愣地盯着毕妃纤离去的背影,忽然扭头问道:“你看见了吗?”
“是的少爷,我看见毕姑娘把茶倒到你脸上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有没有看见刚才她的脸红了?”
“啊?”
戴柯渐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会脸红就好。”说完跳下床,伸着懒腰道:“去把喝玩乐他们也给叫起来。没道理本少爷这么早起床,他们还赖床上吧?让他们陪我一起去练武。”
小吃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直到这一刻,他才鲜明地意识到毕妃纤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他家少爷没好日子过,他们也必然跟着没有好日子过!
一盏茶工夫后,一行五人才磨磨蹭蹭地到达练武场,此时天刚亮,晨曦洒落在负手而立的毕妃纤身上,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尤其是对比东倒西歪的五人而言。
毕妃纤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道:“我已经问过了,这些年来曾经教过你武功的师父不少,其中不乏有陆昊天那样的一流高手,但都成效甚低。我想我不可能比他教得更好,所以也不要求你如何如何,只要你在别人行刺你时能使出一两招来自保就行了。”
“这么简单?”戴柯渐有点意外。
毕妃纤用剑鞘在地上画了个圆,对他道:“站到这个圆里。”她又在离圆三丈处画了条线,对小喝小玩小乐道:“你们过来站这条线后。”
等大家都照办后,她分别给了三人十个小沙包,“今天的任务就是你站在圈内,他们往你身上丢沙包,你要想办法躲开,但又不能出圈子。小吃,你在一旁把你家少爷躲开沙包的次数、踏出圆圈的次数全部记录下来。都听明白了?”
在场五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练武方法?
“听明白了就开始吧。”毕妃纤首当其冲,拿了只沙包“啪”地扔过去,戴柯渐没想到她突然会出手,被打个正着。那沙包虽然很小,毕妃纤的力度也不大,但是打在身上还是很疼的,他非常怀疑是不是因为初次见面那晚他捉弄了她,所以这女人现在公报私仇,处处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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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喝玩乐已经很小心翼翼地尽量往他可以躲避的方位丢沙包了,但挨到巳时时,戴柯渐还是被小厮们抬着回书房的。一进房门,小吃就很尽职地汇报道:“回禀毕姑娘,今天一个时辰内共计投沙包三百四十二次,中一百十五次,出圈一百八十次。也就是说,少爷一共成功避开了四十七次。”
听到这样的数字,不只是毕妃纤脸色泛青,四小厮也有想笑的冲动。只有戴柯渐,趴在软塌上呻吟连连,半死不活。
毕妃纤深吸口气,提醒自己要循序渐进,慢慢来,不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怒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就算扎个稻草人放在那,命中率都能比你低!”
戴柯渐居然还有气力回嘴道:“不可能!你去扎个放那试试,要是能比我低我就随便你怎么样。”
毕妃纤瞪了他好一会儿,冷冷道:“给他上药更衣,然后去议事堂。”
于是吃喝玩乐四小厮只好再架着戴柯渐去敷药换衣服。六人到达议事堂时,众人看到城主鼻青眼肿狼狈万分,个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淮素咳嗽一声,带头参拜。
戴柯渐整个人都瘫在椅上,有气无力道:“有事报来,没事解散。”
左队列第一人首先走出,恭声道:“城主,乌鸦山贼寇昨天又洗劫了准备来我城交易的富商,并且还杀了其中两个,抢了三个丫鬟上山,其他人多半受伤。长此以往,那些商人们都不敢来我城经商了。而且,被杀的那两个,其中一个是赫赫有名的中原盐商邓百万。”
戴柯渐漫不经心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死个把人正常。下次叫那些富商们多带些保镖,别不舍得花银子。”
那人急道:“城主,这已不是舍不舍得花银子的问题了,而是乌鸦山贼寇对我们涵天城的挑衅!老城主在时,他们畏惧老城主威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老城主去了,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痛击,只怕此后会一发不可收拾……”
“行啦行啦。”戴柯渐摆手道,“这件事就交给冯老你负责了,派谁去,多少人,你看着办。”
冯老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叹息着躬身退下。
右队列第一人紧跟着走出道:“城主,安罗城城主罗夙修书前来,说是因为老城主不幸去世,其心不甚哀伤,故而特命长女罗依来我城拜祭……”
毕妃纤的睫毛颤了一下。
戴柯渐听到罗依二字时,身子也不痛了,人也精神了,眼睛开始闪闪发亮,“真的真的?罗依……殷惟十二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啊……”
淮素微微皱眉道:“罗依以美艳奢华闻名天下,凡她出游,必定劳师动众,因此我认为城主还是修书回复安罗城主,婉拒此事的好。”
“唉,难得第一美人来涵天城,我们怎么可以拒之门外,这么不近人情呢?”戴柯渐一改先前的懒散作风,兴致十足道,“陆老你这就去回信,就说鄙城从上至下无限欢迎罗姑娘来临。啊,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陆老,你立刻派人去打听罗姑娘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然后细心安排,一定要让她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是!”陆老得意地看了冯老一眼,领命退下。
淮素的提议虽被否定,却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依旧微微笑着,风度完美到无懈可击。
毕妃纤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师母还真是没说错,戴柯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且左右两长老看样子成见颇深,涵天城隐患还真是不小。
此后又商议了一些城中琐事,其实说是商议,大多是已经决定好了呈报上来,只需戴柯渐点个头就行,做城主做到他这样舒服,只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城里秩序实在太好,万事称心,天下太平;二是暴风雨的前夕,山雨欲来,祸事将近。照毕妃纤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明显高于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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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就这样过去,下面吃饭午睡不提,未时到得马场,戴柯渐一边呻吟一边走过来,声称自己被沙包丢得浑身酸痛,连走路都有问题,更别说骑马。
毕妃纤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上马。”
戴柯渐无奈,只好在小厮的搀扶下爬上马背。起先还骑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他的坐骑突然发狂,直奔出去。
毕妃纤立刻抢过一匹马,纵身追赶,谁知没追几步,身后传来小吃的尖叫声。她回头一看,马厮的栅栏居然开了,上百匹骏马顿时如潮水般涌出来。
她被困在群马奔腾中,自顾不暇,再没办法去救戴柯渐,等到百马一一被训马师追回,马场恢复平静后,放目四看,哪还有戴柯渐的踪影?
马师们纷纷四处寻找,毕妃纤本想跟他们一起去,小吃在旁边道:“毕姑娘还是先回书房等消息吧。这里很大,你人生地不熟的,可别连你也走丢了。”
毕妃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扬起唇角道:“好的。那就麻烦你们了,有消息告诉我。”
她在回书房的途中碰到淮素,淮素显然已得到消息,一见到她便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马场情势如何?”
“不需要太担心,他们会找到他的。”毕妃纤淡淡道。
淮素注视着她,扬眉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城主的安危。”
“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有危险。”
淮素略感惊奇道:“为什么?”
毕妃纤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绕过他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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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丑时,四小厮抬着戴柯渐一路呼天抢地地回到戴府,紧跟着涵天城第一名医巫大夫便被请进了卧房。
毕妃纤赶到时,正好碰见淮素也匆匆而来,急声问小乐道:“情况如何?”
“回大总管,马师们是在山谷下坡的一棵树下找到少爷的,他的右腿断了,身上还有很多伤痕,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清醒,具体如何还要等巫大夫的诊断结果。”
小乐刚说完,巫大夫便掀帘而出,见到淮素,行礼道:“大总管。”
“城主伤势如何?”
“城主受的都是皮肉伤,倒无大碍,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像骑马练功这种剧烈运动能免则免。”
淮素看向毕妃纤,毕妃纤一笑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巫大夫这才满意了,背着药箱由淮素亲自送出去。毕妃纤走到帘子旁,轻轻掀开一线,只见戴柯渐躺在床上,灯光下脸色惨白如纸。她走到床边为他搭脉,良久后才松开手。
这时正逢淮素送完巫大夫回来,小吃便道:“少爷吃了巫大夫的药丸后已经睡啦。毕姑娘和大总管也请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照顾着就行了。”
毕妃纤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淮素跟着退出。两人一同走过游廊,夜静寂,寒意深深。
淮素忽然开口道:“给你添麻烦了。”
毕妃纤淡淡道:“没什么。我既然来了,就早已料到会有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