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叶看着元央的眼神更亮了,点点头应声道:“是了,皇后说她们二人皆是有错,便全都扣了半年的俸禄。听说,纯昭仪和丽贵嫔都是哭着从凤仪宫出去的呢。”

元央含笑不语,心里却十分明白:这装白莲的本事,纯昭仪装了十多年怕也比不上丽贵嫔这新手——怪不得丽贵嫔竟能从一个奉茶宫人坐到如今的位置,这才是真本事。这才是真正的能忍能狠。

元央心里感慨了几句,很快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哎,马上就要到万寿节了,我的寿礼还没影子......”

她想起这个便觉得心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耸耸肩回去补个午觉——刚刚用过小点心,睡一觉也是好的。

此时午日阳光正好,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好似涂了一层金色的雪粒子,暖融融的。宸妃的云岚宫里正有宫人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盘上茶,步履轻盈,唯有红色的裙裾微微一动,仿佛是开放在宫殿里娇嫩的花朵似的。

宸妃少见换下了那一身道袍,穿了件明蓝色的宫装,头上是点翠首饰,甚是清美飘逸。她正一脸平和的端正的坐在上首,而宸妃的生母郭夫人则是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宸妃素来最是敬怕自己的母亲,虽是惦记着今日还未念经算卦,面上却还是应景的露出一点儿笑来:“母亲今日怎地没带上云妹妹?”

宸妃乃是郭大将军和郭夫人的独女,自她入宫之后,郭夫人常觉身边寂寞,便把幼失双亲的小侄女顾依云带到了身边教导。顾依云秉性柔弱乖巧,比起一贯神神叨叨的宸妃自然是讨人喜欢了不止十倍,郭夫人本就是看着她长大,现今更是几乎是把她当做幼女,常带在身边。

郭夫人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叹了口气:“依云那丫头也是到了要说亲的时候,我若还是如过去似的常带她来宫里瞧你,叫她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头就不好了。”她慈眉善目,一双眼眸却是格外的明澈,“娘娘乃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亲自带大。依云再亲,自然也是及不上娘娘的。”

这样的目光里,宸妃本还想要说的“干脆叫她嫁进宫,再做一世好姐妹”这等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她赌气似的哼了一声,撕了一层一品玉带糕,缓缓的吃了,很是辛苦的把那句“既然最疼的是我,又何苦送我入宫”给咽了回去。

玉带糕里加了桃仁、莲子、桂花还有梅子,十分可口。宸妃吃了一块糕,想起郭夫人一向为人,心里的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于是口上顺势应道:“若是母亲和云妹妹真是看中了什么人,可以和我说一声,我去请陛下或是皇后娘娘赐婚。”

郭夫人点头应了下来,心里多少也知道女儿脾气,点到即止的转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娘娘的脾气倒是半点也没变过......”

宸妃积了满肚子的不高兴,眼下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母亲特意来一趟,怕不只是为了说云妹妹的事吧?”

郭夫人顿了顿,还是依着郭将军的吩咐把南王带人入京拜寿的事情说了,然后才道:“南王这回来,带了不少东西送给朝中重臣,上下打点。你父亲为人谨慎,自是不敢收下,特意叫我来和你说一声‘南王所图甚大,当避而远之’。”

宸妃“唔”了一声,不知在想起了什么,手肘帮衬着头,乌发滑落颊边,更显得肌肤宛若莹玉。她独自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结果,接下来的这一下午,她都只能半靠着椅子听郭夫人絮絮叨叨的教训,往肚子里灌茶水的时候更是听了许多从顾依云延伸开来的顾家诸事,顾家几个子侄辈的前程婚事等等更是复杂交错。

眼见着日落西山,今日的经书竟是一页未翻,母亲还在念念叨叨,宸妃面上终于有些不耐。她“啪”的一下搁下茶盏,看着忽然顿住嘴看着自己的郭夫人,温温笑着道:“母亲时时刻刻的惦记着顾家,外祖母想来一定欣慰的很......”

郭夫人闻言,面上涨的有些红,为觉羞躁,后头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她只得又说了一会儿自己对宸妃的想念,吃了一碟子点心,然后就略带尴尬的退了出去。

宸妃扶着额头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去后面看经书,忽然看见帷幕后面不知何时竟是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玄色的靴子,正背对着她立着。

宸妃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浪静

老南王乃是先帝硕果仅存的胞弟,比起其他人来倒又更近了一分。所以论起血缘,南王这个堂弟也比宗室其他人更亲近些。皇帝几个亲兄弟早在登基之前就被皇帝自己杀了,故而,在皇帝膝下无子、兄弟死绝的情况下,南王这个堂弟在这样的时候反倒显得稀罕起来。

这一次入京贺寿,南王来得风风光光,京中上下无人不知。哪怕是一贯深入简出的老皇叔安王也十分低调的出面和小侄子叙了一会儿话。

有御史忧心忡忡的当庭弹劾南王“私交重臣、居心叵测”,结果却被皇帝用一句“爱卿多虑了”给轻飘飘的打发了,倒是叫下面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郭大将军手握重兵,自有底气不收南王的礼,可大部分人却没有这样的底气,心中如何忐忑自是不提。

还有那一等自作聪明的,暗地里想:眼见着比皇帝小三岁的南王都儿女成群了,皇帝至今还没有半个子息,莫不是身子不太好?若是真的,那南王说不得是真的“前途无量”啊。

上有皇帝默许,下有南王钻营,这南王府一时之间倒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然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府中灯光熄了一半,只余下后院廊下的几许灯光,好似好似萤火于丛林,盈盈生辉。

哪怕是夜里,南王府书房的灯光仍旧是极其亮的。书房正中,正坐着两人,对面叙话,品茶论棋。一者已过不惑之年,着莲青色葛布直裰,系着葛布衣带,续三寸长须,双目炯炯有神,鼻若悬胆,浑身做派便如松下名士,洒脱自在。一者年纪正轻,着玄色蟒袍,系玉带,头戴紫金冠,剑眉薄唇,带着隐而不露的尊贵和倨傲,显是久居高位,正是南王府的主人南王。

南王现今全无白日里的趾高气扬,只是一脸沉静的端起一盏茶,瞥了眼杂乱的棋盘,口上缓缓道:“若非世家性急,本王真是不愿现在就入局落子。”

对面那人却是笑了笑:“现在下手亦是有现在下手的好处——至少,陛下无子,若真有意外,还有何人比殿下您更有资格入主乾元殿?”

南王低头抿了口茶,遮去面上神色,好似随意问道:“都安排好了?”

“殿下尽管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人看着棋局中间的一颗棋子,神色冷定从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触骨生寒的杀意,“我生的女儿,我自是知道性情,总也不会叫我们失望的。等陛下从摆宴的福音殿转去渊来阁,我们就可以......”

窗外莹莹的露水自叶尖滑落,晶莹剔透,隐有花叶暗香,跌入红色花泥中,毫无声息。唯有空中明月,皎皎生辉,洒下一地清辉。

***********

万寿节前一夜,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帝又来了兰漪宫。只可惜,元央正好来了月事,正愁眉苦脸的抱着暖炉窝在榻上,连动都懒得一动。

皇帝这些日子忙得连后宫都没去过,好不容易今日抽出空来,打算来元央这边运动运动,也好舒缓精神,哪里知道元央竟然单方面休战,心中自是有几分不喜。只是,窗户都跳了,也不好调头救走,所以他只得掀了被子,冷冷开口道:“往里挪挪......”

元央敢怒不敢言,只得让出自己捂暖的被窝,委委屈屈的抱着暖炉滚去了床角,用眼角瞪着皇帝。

皇帝安然若素的靠在榻上,反倒指挥起元央:“把那案上的杏子端来,反正你现下吃不了凉的,给朕端来。”

虽说那是苏公公看在皇帝的份上,送来讨好她的,可是都已经到了她手上,送给别人吃总有些不舍得。

元央更觉委屈,磨磨蹭蹭的上前端那碟杏子,剥了皮递给皇帝,开口道:“特意用温水暖过的呢,一点也不凉,您尝尝。”言下之意:这不是凉的,她也能吃。

皇帝躺在温暖的榻上,被元央围在边上伺候,心情还不错(系统提供的心情晴雨表是晴天),于是就着元央的手小小的咬了一口,挑了长眉看她,语气却是淡淡的:“朕不喜甜。”

那你做什么要吃?元央腹诽了一句。不过,面上她还是笑吟吟的。

“那就不吃了,”她笑着应了一声,十分干脆,然后半点也不嫌弃的低头把皇帝咬了一小口的杏子吃了,小心的把案上刚沏好的茶双手捧上去给皇帝,一脸狗腿,就差摇尾巴,“来,陛下喝茶......这是妾亲自泡的海棠花茶。”

皇帝抬手接了茶,冷淡的目光却在元央露在纱衣外边,粉藕似的玉臂上一掠而过,很快便低头抿了口茶。

这并非他喝惯了的信阳毛尖的清苦,清淡的茶水中含着淡淡的花香,不是碧螺春宛如春日微风的清香而是夜深人静海棠花洒落一地,空中浮动的暗香,偶尔一品倒也不错。

元央在旁喜滋滋的介绍道:“妾令人将武隆雪锦茶碾碎,然后混合香气清远的海棠花同焙,蕴花香于茶中,故而香气格外的清。”见皇帝真的喝了茶,她才安心的上了榻。

元央适才穿着薄纱裙,赤足在外边走了一段,虽然手上抱着暖炉但身上还是有些冷的。她自觉自己是为皇帝服务过了,劳苦功高,所以这会儿便心安理得的往皇帝身上靠,见皇帝没反应,得寸进尺的把自己冰凉凉的一双玉足探到皇帝腿上。

简直和减肥期间红烧肉非要往里嘴里凑一样,给看、给闻、给碰,就是不给吃!

这都能忍就真成活菩萨了!皇帝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搁下茶盏,把乱动的元央给按住,冷冷道:“你给朕坐好!”

元央最见不得皇帝这正经模样,想着自己如今来了月事,皇帝怕是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她看了眼系统上的晴天图案,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更靠近了些,整个人便如八爪鱼一样趴着人。

皇帝蹙了蹙眉,微微带了点不耐之色。他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元央的屁股,垂眼看着有恃无恐的元央,阴沉沉的警告道:“明日就是万寿节,你的贺礼最好已经准备好了。否则,朕和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话威胁意味很重,元央双手捂着屁股,顿时觉得全身都疼了起来。

解禁

皇帝来得时候是深更半夜,走的时候也是黑灯瞎火的。元央夜里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本就睡得晚,结果天不亮就被他吵醒了,只得咬着被角打了个滚,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元央觉得他完全是瞎折腾:这一来一回折腾掉的时间且不提,还害得元央不得不陪着他晚睡早起!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只是纯盖棉被睡觉!何苦专门来一趟折腾人?

元央送走皇帝,方才闭眼补眠没多久,很快就被碧叶给唤醒了。

“娘娘,今日乃是万寿节,您还需早些梳洗更衣,前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元央这才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是了,今日万寿节,皇后特意摆出“普天同庆”的架势给禁足的她放了一天假,她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的睡到自然醒。

“唉......”元央十分糟心的叹了口气,动作迅速的把被子拉上蒙在头上装鸵鸟,她还带着略微困意的声音好似撒娇一般,声调柔软好似玉珠滚动,尾音拉得长长的,“万寿节是什么鬼!?我好困,一点也不想起来......”她握着被角的手指在晨光之下白皙更胜美玉,莹润纤长,似乎染了光。

碧叶早已听惯了元央的胡言乱语,闻言也不过是平静的应声道:“今日是万寿节,娘娘还是不要提鬼不鬼的了,要是让人听见就不好了。”她十分习惯的安慰起元央,“娘娘昨日不是让人做了藕粉桂花粥吗?奴婢特意去看过了,很是香甜呢。”

元央眼睫轻轻一颤,握着被子的手也跟着松了一下。

碧叶再接再厉:“对了,今日晨间,凤仪宫还特意令人送了新首饰和新衣裳来。娘娘是否要过目?”

元央终于纡尊降贵的掀开被子,懒洋洋的探出头来,口上道:“嗯,叫人把服侍我洗漱吧。”

碧叶如今也算是很能经得住大场面,十分淡定的应了一声:“是。”她拍了拍手掌,那些早已侯在门外的宫人面便端着各色漆盘,鱼贯而入,裙裾微敛之间从门外带来被晨光温热了的清风。

刚刚从床上起来的元央立时就被那群宫人给围住了,等到她洗漱完了,便由着宫人给她换上凤仪宫特意送来的宫装。

想来皇后是念及元央禁足多日,送来的衣裙华丽繁复,精美异常。杏子黄的宫衣上绣着玉兰花和海棠花,好似染了层层花香;下面的紫色云纹长裙上缀着金色长珠璎珞,拖曳于地,行动之间更添几分静美。

元央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裙裾摆动之时,金珠在猩红色的地毯上摩挲着,珠光绰约,好似金色的阳光流转在地上,更显出她容色卓然。

能送来这么一套衣裳,皇后确实是花了心思,其间的安抚之意更是昭然若揭。虽然惠妃的事情还未有个说法,但皇帝之前言语之间便已经暗示她万寿节后就会解了她的禁足,皇后又在这时候特意送来这一套衣裳。很显然,惠妃之事怕是要放在今日解决。

元央若有所思,唇边噙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随后便坐在菱花铜镜前,随口吩咐宫人道:“不必太麻烦,梳个弯月髻便是了。就用皇后送来的那套玉石头面便好。”

抬手为她梳发的宫人柔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便有条不紊的动起手来。

弯月髻并不是特别复杂,半个时辰不到,心灵手巧的宫人便已经替她梳好了发髻,上面用两支芙蓉玉的祥云头长簪固定住,发髻上插着一朵玉石雕成的珠花,栩栩如生,半开半合的花蕊中央缀着几条珍珠流苏,白色的珠光落在乌发之间,好似暗夜里的星光,遥遥欲坠。元央缓缓站起身来,耳边水滴状的玉坠跟着晃了一下,她满意的挑了挑眉:“好了好了,再晚就要迟了。”

她已经算是正五品的嫔了,有代步的步辇,倒是比往日里的方便。只是,等她紧赶慢赶的到了凤仪宫,已经有好些人都已经到了。

因着上回在丽贵嫔处吃的亏,纯昭仪近日心情一直都不大好,见了元央也不过是挑了挑纤长的秀眉,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好久没见元嫔,倒是险些认不出来了。”这话却是嘲讽元央禁足太久。

元央心中另有计较,只是淡淡一笑,“客气”的回敬道:“娘娘今日‘盛装华服’,妾亦是差点认不出来。”

元央这话一出,在座的众人皆是有些忍俊不禁,似宸妃这般直接的更是不遮不掩的笑了出来——纯昭仪面上的红疹子还有少许没消,虽是去了面纱,但还是一改往日的清淡妆容,涂了厚厚的脂粉,反倒没了过去那种小女孩天真纯美的模样。

纯昭仪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骨节发青,显是气得不轻。好一会儿,她才慢慢一笑:“倒是伶牙俐齿。”言语之间满是寒意。

元央却是安之若素——纯昭仪有那么一个和南王关系匪浅的爹,日后如何还真不太好说。

皇后就坐在上首,见两人偃旗息鼓,这才温和一笑:“今日乃是万寿节,大好的日子,还是莫要伤了姐妹情谊。”顿了顿,又嘱咐道,“今日福音殿中的晚宴乃是家宴,陛下难得有空,诸位妹妹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下首的妃嫔却全都跟着起身,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妾明白。”

等落了座,元央自个儿托着腮想事:也不知其他人准备了什么贺礼,她那贺礼还是这几日里特意赶制出来的,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呢......

*********

无论元央再如何的提心吊胆,福音殿的晚宴还是开了。

皇帝和皇后皆是大忙人,先在前殿与朝臣、勋贵、宗室、命妇等会宴之后方才回转到福音殿中开晚宴。

福音殿早已装饰一新,灯光流水似的在殿中淌过,好似人间的银河一般。诸位妃嫔皆是身着华服,好似满园花开,姹紫嫣红,各具妍态。柔妃美貌本就冠绝后宫,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绯色织金长裙,三尺长的裙摆上绣着鸾鸟,上面点缀着熠熠闪烁的红宝石,使她整个人都好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火舌”不断的舔吻着人的视线,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的美丽,似乎已然到了人间的极致,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的尤物。

只是,这般的美貌也依旧不能叫皇帝停驻,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平静的对着行礼的众人叫了起:“都起来吧,开宴。”

话声落下,皇帝携皇后在上首落座,殿中丝竹管弦之声渐起,穿着彩色舞裙的舞女则是从两侧飞旋而出,穿着舞鞋的莲足轻点猩红地毯,那彩色的裙裾飘转好似孔雀的尾羽,带着五彩光色。

遇刺

舞女的裙裾好似飘在空中,被簇拥在正中的舞女身着赤红染金的舞衣,绿鬓如云,肤如凝脂,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好似一只赤红的狐狸,柔若无骨,妩媚天生。

庄妃端起酒杯饮了口酒,瞥了眼与舞女衣色相近的柔妃,只是默默一笑:柔妃就是太自持美貌了,都已经身居妃位还非要这般打扮,半点也不知庄重。

柔妃恍若无意的顶着众人目光,微微一笑,抬手端起酒杯,她菱形的红唇染薄酒,勾画精致的长眉直入鬓中,竟是比正中那个弯折柳腰、手舞彩带的舞女,更是惑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媚态横生。

下头的几个妃嫔暗自咬牙,恨恨的在心头念了一声“妖孽”——正经人家的闺秀,哪里似她这般不庄重!

元央却还是乐滋滋的看着美人——她之前有一世喝酒误事,死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故而,现下也只是拿着酒杯装样子,好在席上菜肴色香味俱全,她一边吃一边看美人,当真是非常享受。

歌舞过后,众人方才依次上前去送给皇帝的寿礼。皇后当先,令人送12尺长的山河画卷上来,因为这画卷比人还长,故而还需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的展开。

殿中灯火通明,华光流转之间画卷上的凝固山水好似活了过来。万里江山,锦绣山河,大约便是如此。

皇后身着凤袍,头戴凤冠,徐徐俯身叩拜行礼,扬声道:“此乃前朝所藏山河图,历代帝王将之与玉玺一同传下,明帝时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其后才有哀帝失其位,大越立国。今日陛下得此图,当传于天下,令天下百姓都可知‘天命在吾皇’。”

若说一幅画卷可以定天命,皇帝自是不信。只是天下愚者多,他又是弑兄夺位,此画入了他手,确是可免不少闲话。于是,皇帝少见的弯了弯唇,扶起皇后道:“皇后有心了。”

皇后微微一笑,眉间情意脉脉,扶着皇帝的手起了身。

帝后二人携手端坐在上首,更显恩爱。

皇后之后便是庄妃,她本就不欲高调,只是以自己亲手所绣的松鹤延年图献上。那绣图上的青松苍劲有力,松鹤栩栩如生,真真是精致绝伦,虽不甚出众却也情真意切。

柔妃随后,从容起身,绯色裙裾拖曳在地上,宝光闪烁,好似群星簇拥。她亲自将美酒双手捧上,柔声道:“此乃羊羔美酒,失传已久,妾特意令人查阅旧典,潜心仿照,终于赶在陛下寿辰完工。万望陛下一品。”

美人端美酒,金殿当面,如何不动人?

皇帝果是亲自接了酒,垂首抿了一口,不由点头:“此酒果如前人所言‘如羊羔之味甘色美’,爱妃费了心。”

柔妃垂首一笑,好似不胜娇羞,发如鸦羽,发上的红宝石珠钗熠熠生辉。她眉目之间柔媚难掩,柔柔道:“陛下喜欢便好。”

其后乃是纯昭仪,她笑着起身,盈盈一拜:“都说‘剑乃百兵之君’,妾有神剑愿呈吾皇。”她抬抬手,唤了身后的宫人茗心捧剑上前。

茗心垂首走到皇帝跟前,抬手打开剑匣,只见匣中长剑好似染着碧光,寒气逼人,锦绣之中亦是锋利难掩。

纯昭仪很是得意,上前几步,细声言道:“此剑乃是......”

她话声还未落下,异变忽生。本来温顺垂首的茗心忽然伸手拿起那剑,剑匣落地,她却持剑直直的往皇帝刺去。

剑光好似闪电,疾疾而去,神兵本就剑气逼人,这般动作之下更是寒气凛然。

皇帝端坐不动,屹然如巍峨泰山,威仪自生。他身侧的苏公公和皇后却都上前欲挡,只是谁也料不到最先挡在剑前的竟是纯昭仪。

纯昭仪毕竟离茗心最近,她一心系着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以身去挡,长剑直入胸口,避无可避,立时便能看见鲜血从剑尖滴落。

而下一刻,皇帝掷出的酒杯就打在茗心握剑的右手穴位上,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满殿之人皆是一片肃静,好似都被这异变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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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尽管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人看着棋局中间的一颗棋子,神色冷定从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触骨生寒的杀意,“我生的女儿,我自是知道性情,总也不会叫我们失望的。等陛下从摆宴的福音殿转去渊来阁,我们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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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请太医!”皇帝反应最快,他冷眼看着侍卫将咬破牙中毒囊自尽的茗心拖走,亲自伸手去扶纯昭仪,当机立断的道,“去渊来阁。”

福音殿乃是摆宴之所,自是没有床榻也不利于休憩,故而转去临近的渊来阁更加方便。

纯昭仪气力衰竭的缩在皇帝怀里,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甚至不愿眨眼,水眸之中有泪光盈盈。

她面上本来涂着脂粉,珠泪滚落,可以看见清楚明白的水痕还有未消去的红疹。这本该是很丑的,可她情意真切的清晰可见,在这样的时候,竟使她的容光拥有了远超皮囊的美丽。

她装了一辈子的天真烂漫,只有这一刻才是真真正正的天真与烂漫。真正的动人。

皇帝目光微微沉了沉,神色冷沉,一时没有言语。随即,他便亲自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渊来阁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随之去往渊来阁。

元央落在后面,神色微微显出几分复杂来——适才她额角抽痛,显然,这殿中定有其他考生。或许,还不止一人。她目光恍若无意的在众人面上掠过,一时之间倒是毫无头绪。

容美人悄悄上前去挽她的手,低着头,轻轻道:“我看那地上的血都是黑的,那剑上怕是涂了毒。”恐怕纯昭仪是救不了了。

元央跟着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应道:“谁知道竟是会出这样的事......”

茗心乃是纯昭仪的宫人,若是论罪自是要牵连纯昭仪,可她这般好无私心的一挡,反倒把自己先择出来了。若是有意,恐怕装的太真了,且又要赔上性命;若是无意,那也未免太巧了。

危局

纯昭仪已然气息奄奄,那苍白的面色映着月光好似宣纸一般白而透,一戳就破。她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竭力仰起头,伏在皇帝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眼中珠泪滚滚而落。

她就像是一朵花,那样柔软、那样美丽,好似只能被人藏在怀中小心保护一般。在她最欢喜、最动人的时刻迎来了死亡。

皇帝脚步不顿却还是垂眼看她,细长浓密的眼睫静静的垂落下来,好似扇子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渊来阁距离福音殿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极近的。皇帝一边用内力替纯昭仪压制体内毒素,一边抱着她快步走过去,准备先把人搁在榻上,等太医来再做打算。

只是那木榻之下不知何时竟是躲了一人,等到皇帝靠近便忽然贴着大理石地面滑了出来。那人本就不准备一击毙命,只一心拿着长刀砍向皇帝的下盘,刀刀刁钻。

皇帝双手抱着纯昭仪又要分心压制纯昭仪体内的剧毒,一时不防,虽是顺势后退了几步却仍让那人被刀砍在了小腿。那刀上不知涂了什么,顿时有黑红的血液落在地上。

皇帝面色不变,抬腿将那人踢开的同时将纯昭仪丢到榻上,动作迅速的抽出腰间长剑直刺向地上的刺客。

纯昭仪体内剧毒全靠皇帝内力压制,此时被皇帝轻轻一丢,顿时吐出一口黑血来,毫无半点反应的昏了过去。至于地上的刺客,倒也干脆,一击得中之后便立刻引颈就戮,竟是一点挣扎的意愿都没有。

跟在皇帝身后的诸人见到这般情景,一时之间都有些怔住了。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先是俯首请罪:“是妾失察,竟令这等贼人混入宫墙,伤了陛下圣体。”她目光紧紧的盯着皇帝腿上伤口,声音都紧了,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陛下伤势如何?”

皇帝心知那幕后之人必有后招,后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反倒成了累赘,扬手止住皇后的话,冷声道:“朕无事,太医马上就到。”顿了顿,又吩咐皇后道,“你去传令岳统领,派玄铁骑将来渊阁围住。其他人都给朕回宫。”

皇后知道事关重要,不敢耽搁,连忙转身传令——玄铁骑乃是皇帝亲自练出的兵,一贯只听帝令,她若不亲自去怕是差遣不动。

“陛下......”众人皆知此时乃是刷好感的大好时机,哪里愿意就这样退下,语声里面满满的都是不甘。

皇帝抬眼看了在场诸人一眼,目光冷若寒霜,缓缓道:“朕说了,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