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走?”

我说:“有事想和你说!”

“我也有事要问你!”他走到讲台上装煤的袋子旁边,停住脚,“可以先帮我把这些煤弄出去吗?”

我点点头,心想,这回交谈的气氛也许会好一些了。

袋里的煤不多,两个人各扯袋子的一角便可轻松将其拉起,走廊里的灯很暗,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我说:“刘雨,这些煤你用来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跟我走就可以了”刘雨双眼注视着前方,表情木然,“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是啊。”我有点后悔,但还是决定说出口:“今天在网吧我见到了你帮忙的那个女孩,她很危险。”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说:“心虚了吧!你这样诋毁她,是想逃脱私拆他人信件的责任吧?”

“你怎么知道?”我说。

“你拆我信的时候,我和她正在网上聊天。”刘雨说。

“我私自拆信完全是为你好,你不觉得我们近来说话很困难吗?”

这时,刘雨的脚步停下了,说:“把煤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这里是学校的北面的一块空地,刘雨把煤块倒在地上,用土埋好,然后,走到上面轻轻地踩着。边踩边说:“你也来踩吧。”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走上去,轻轻地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刘雨所支配。

刘雨说:“轻一点,别把他们踩痛了。”

“你说什么?”我感觉刘雨有点不对头。

刘雨做了个手势,好像是手语,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摇头。

刘雨对着我张开嘴,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误会我,其实我很正常。”

“刘雨,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我大喊着,用力摇着他的手臂:“是不是那个聋哑女孩搞的鬼?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刘雨紧紧抓住我的手,喘着粗气,我发现刘雨的手突然变黑了,油腻腻的。

“她是非常可怜的女孩,在聋哑学校那天,我送给她一个毛线手套,她很感动,她对我讲了她父母的死因。她的父母原是煤矿的矿主,在她七岁时的一天夜晚,被煤气夺去了生命,当她醒来时发现父母早已不醒人世,可她自己却安然无恙,但是从此她再无法听到声音了,也无法再讲出话来,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死吗?”

“为什么?”

“因为醒来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人煤。”

“什么?她是人煤?”

“是的,她被煤同化了。她说,煤是有生命的,由于人们不停地挖煤,并使之化为灰烬,这令煤世界加重了对人类的仇恨,因此,夺去了她做为矿主父母的生命,使年幼的她变成了人煤,并夺去了她的声音,她说这只是开始,煤世界将一步步实施报复,直至夺去人类的生命。”

“煤同化了她,她又同化了你?”

“是的,正因如此,我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学好手语,以至于到了无声世界才不会孤独,我们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声音,这样下去,既使不被煤世界同化,也会惭惭退化,直至不能讲话,甚至失去听觉,嗅觉,味觉、视觉……到那个人时候人类就将不复存在了。”刘雨哭了,他的脸上满是煤灰尘,泪水和煤灰渗杂在一起,使他的脸变得泥泞不堪,像一个刚从八百米深处煤矿走出的矿工。

这时,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一个人,她背着一个小包,慢吞吞地向这边移了过来,她走近时我才看清是那个聋哑女孩,她的皮肤黑漆漆的,两只眼睛被衬托得很白,有点刺眼,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接着向我做了一串莫名其妙的手语,我愣愣地站着原地,不知其意。

我问刘雨:“她是什么意思!”

刘雨慢慢地靠近我,说:“她的意思是,你该学习手语了!”

“错了,我的意思是他就快变成哑巴了!”女孩突然跳到刘雨的面前,嘿嘿地笑着,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刘雨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突然会讲话了?”

“你们两个变成哑巴,我就解脱了,有声世界的人终究无法体会聋哑人的痛苦。”她做了一连串奇怪的手语,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我和刘雨的视线。

我对刘雨说:“她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刘雨双手握着喉咙,极其痛苦地说:“她的意思是:这不是我的错,遇—上—我—是—你—今—生—的—劫—难……”

我终于明白,当我的手第一次变黑时,我就已经被同化了。

我的手掌突然变得黑乎乎的,我的双耳剧烈疼痛,舌头僵直,一股冰冷的寒气窜上我的咽喉,此刻,我真实地体会到那可怕的寒气正在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声音……

第7章 柳容 (1)

一、暗恋

学校来了一位教授,据说非常有名,足迹遍布神州大地,听众不计其数,其演讲内容之广泛深刻,用词之精辟准确,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了证实此传闻并非传闻,我决定亲自听上一场,以解心头疑团。

由于去得比较早,我抢到了第三排的位置,环顾四下,教室里已是人满为患。

教授来了,堵在门口的人很懂事地闪开一条路,教授由此路走上讲台。

教授个子不高,精神矍铄,戴着眼镜,双目炯炯有神。他的脖子灵活地扭了几下后,开始演讲。

我听了不到十分钟,心中大呼上当,都是人云亦云的东西,什么国内外局势啦网络啦核蛋啦爱情啦……语无伦次,乱七八糟,听了不禁兴味索然。我四下瞧瞧,这些人仍呆头呆脑地听着,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人家不走,我走了,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不走,只好傻坐着,无聊透顶,不过,我发现这里的好多美眉哦!

教授此时开始讲某某伟人在马路上看书,又说什么,一个人如果全神贯注于一件事,可以目空一切,忘记自己的存在,甚至会进入另一种境界。

我前面坐着一个女生,长发,具有贞子的发型。

她坐在那里好像也很无聊,东张西望,我几次企图看她的脸,可都没有得逞。

她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丑得一塌糊涂,难道比贞子还要丑?

我伸长了脖子看着前面的她,由于动作比较夸张,不幸被教授发现,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没理他,他好像对我在他的眼皮底下泡妞感到气愤。

她的头发简直是太美了,她转动脖子时,头发也随之扭动,令我不由得想起洗发水广告来。她抬起右手摸头顶,好像头发被卡在椅子上了。于是,她转过脸,察看后面的头发。

我终于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形娇美,皮肤白皙,眼神略带媚气,却不张扬,简直是全知贤的翻版。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顿感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心想,真是不须此行,散场后一定要主动和她打招呼认识一下。

这样想着,我抬起头,发现人们已经纷纷向外走了。演讲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讲台上的教授也已不知去向,没看出来他年已过半百,脚力却是我的十倍。

我回头再看前面的女孩,也不见了。

我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人头攒动的教室门口,她正挤在人群中,快要走出去了。

我叫嚷着向门口冲去,没有人注意我,好像都是聋子似的。

我用力挤进人群,试图杀开一条血路,追到她。

可是,这群家伙偏偏和我作对,把门堵得死死的,一点空隙也不给我留。往日里,凭我的力气,他们早就被我推得七扭八不歪了,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变得力大无比。不管我怎样用尽气力推他们,都无济于事,仍然漫吞吞地移动着。

我跑出大楼才看到她,她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我鼓足勇气向她跑去,可是,刚跑几步,我却退缩了。

我到底和她说什么?难道问人家为什么头发这么好,用的是飘柔还海飞丝?不行不行,这不成了洗发水广告了吗?

我慢慢地走在她的后面,我清楚自己此刻是在跟踪。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我确实是想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我暗暗在心里说,这是因为暗恋才跟踪的,我没有恶意。

我悄悄地跟着她,心里感觉很不安,怪怪的,总想往后看看,好像有什么人一直跟在我后面。

我站定脚步,迅速转过身,一个黑影倏地闪进了树丛,我追上去,可是一无所获。

原路返回时,女孩早已不知去向。

二、跟踪

整个下午,我魂不守舍,在校园里四处游荡,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照片。

她的照片贴在学校走廊的墙壁上,上面写着舞蹈比赛剪影,照片很大,照片下面是她的名字:柳容

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除此以外,还有她们班等一些情况。

次日,我在柳容班级楼下转悠了很久。我犹豫着,不知道这样的跟踪是对不错,但据我所知,大多数男生都是这样追到女孩的,应该是正常的吧?

我边安慰自己边上楼,走过柳容班级的时候向里面瞥了一眼,她坐在黑板前面,和一群人有说有笑的。

班级没有错,这就好办了。不仅心中窃喜,转身离开时,发现走廊里有一个人正在用拖把拖地。

隐约可以感觉到一股重重的喘息声,气喘吁吁的,像是一个老人。

走廊里很暗,那个人拖得很认真,虽然是白天,但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脸。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人的背影一点点向我靠近,我感觉那背影有点像一个人。

这个人在我心里打转,可到底是谁却忘记了。

正在想着,那个拖地的人已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了,我惊呆了,竟然是昨天演讲的那个教授。

教授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双手紧握拖把,低着头,喘着粗气,吃力地托着地。

他好像没有认出我,拖布到我脚下的时候,他说:“让一让!”

我让开了,他把我脚下的地方擦了许多遍,嘴里还念叨着,“好脏,好脏。”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头,我说:“教授,你怎么会在这里拖地?”

“在对我说话吗?”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我。

“是啊,难道你忘记自己是谁了?”

“没有。”他表情很严肃。

“那你为什么不去演讲,而在这里拖地?”我说。

他直起腰,说:“我想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

教授把拖把靠在墙边,望着我,郑重地说:“证明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是否真的能目空一切,进入另一种境界。”

“结果?”

“我还没有找到结果,所以,我决定先不去演讲,等有了结论,真的进入另一种境界,我再去给大家演讲。”教授拿起拖把,继续托地。

我心里有些发怵,教授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他喘气的声音依然很粗,我有点为他担心,万一他心脏病发作什么的,突然栽倒在地上那可怎么办啊?

我想劝他,可是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打消了我的念头,还是退避三舍为妙。

三、拖把教授

走出大楼后,先去买了一瓶绿茶,然后在大楼门边左侧,靠近篮球场的地方找了一块阴凉的地方坐下。

午后,气温骤然升高,我却没流一滴汗。绿茶已喝光,篮球场已无人,而柳容仍然没有出现,也不见教授踪影。

我独自坐在摇曳的树阴下望眼欲穿。

后来,柳容终于从楼门里走了出来,我悄悄跟上去。可没走几步,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有人跟在我后面。

我转过身,什么也没有。

继续跟踪柳容,她不回头,不讲话,不东张西望,这令我很不安,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好像她已经知道我在跟踪她一样,又不想揭穿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惶恐不安,想退却,又不心甘,认为这样做是半途而废,爱情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她走进图书馆,跳入游泳池,乘上大巴,进入市中心,混入人海……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生怕把我丢掉一样,我也紧随其后,不甘示弱。这期间,我数次回头,均未发现那个跟踪我的人,难道是我的幻觉?可是,我潜意识告诉我,那个人就在我的不远处,他始终都在跟踪我,他知道我的一切,又不肯露面,他在等待时机,时机成熟就会跳出来揭穿我,他到底是谁呢?

不去管他,还是先做好我的事吧!

柳容进了一家大商场,她从大厅直奔电梯而去,我则从靠近玻璃窗的地方迂回而上。

第8章 柳容 (2)

由于电梯不好同乘,我只好在她走进去后,才赶上来,看着指示灯停在哪一层,然后再乘电梯上去。虽然这样有可能把她跟丢,但总比被她发现为妙。

电梯指标灯在6那里停下,是6层。

我也乘上电梯,直奔六层。

电梯门开后,我走了出来,迎面被一把拖布拦住,拿拖布的人是教授。

教授依然如刚才那般,西服、领带、眼镜,一个不少,不同的是,这次他主动和我说话。“是你!我们见过。”

我点点头,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思考。”他说。

“思考什么?”

“思考当人进入另一种境界后,是沉迷于此,还是另辟蹊径,或者原路返回?你说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弯着腰,双手紧握拖布,喘气依然粗重而艰难。

商场里的人川流不息,却没有人留意拿拖把的教授和瞪目结舌的我,好像我们是透明人一样,我突然发觉,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身边的人像动画一样悄无声息。

我说:“你说你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境界?”

“当然,你也进入了。”

什么?我也进入了?我掐了自己一下,很痛,这不是梦。

“那我们还不快点离开这个境界?”

教授脸色阴沉,“因为我不懂得怎样离开才呆在这里的。”

说完,教授转过身,继续拖地,一声不吭。

四、柳容的右腿

我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天桥上的柳容。

她弯着腰,双眼盯着地面,焦急地寻找着,好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过街天桥上的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撞到她,我慢慢走上天桥,来到她的身边,我说:“你在找什么?”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没有什么,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说。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笑了笑。

她听完我的话,笑了笑,表示很认同。

我们一起去车站等车,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路谈笑风生,转眼已经回到了学校。

这时,天空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也随之而来。

我拉起她的的手,在雨中奔跑起来,她坚定地攥着我手,似乎要一生一世跟定我一样,我顿感爱意融融。

不知不觉中,她拉着我跑进了一栋白色的大楼。

我们走进一个大厅,又推开一扇棕色的门,进入一间墙壁上都是镜子的房间。

“这是我的练功房,没来过吧?”她说。

“没有,这真是个避雨的好地方。”我感觉说话有点紧张。

因为刚淋过雨,我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上下湿漉漉的。她递给我一块毛巾,说:“擦擦脸吧!”

我接过毛巾,发现她的衣服根本没有淋到雨,只是头发湿湿的。我有点奇怪,我们一起从雨中跑过,她怎么会不被淋湿呢?

我突然发现,她的头发有些异常,一点光泽都没有,一块块的粘在一起,像抹布一样。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说:“你很喜欢我的背影吗?”

我心中不禁一惊,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说:“是的。”

“因为这个你就开始跟踪我?”她的语气很缓慢。

事已至此,我只好承认,我说:“是的,因为我喜欢你。”

她直挺挺地背对我站着,窗外大雨滂沱,走廊里发出“喳喳喳”的声音。她摇了摇头,说:“可是你不后悔吗?我真的值得你跟踪?”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带有嘲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