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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子看了阮南星写的采访稿,态度中立,没有偏颇,所以稿子也不温不火,评论区冷冷清清。

浏览量真正高的,是另外一个女性账号。

标题取得很唬人,叫做“她都开着飞机救下68名乘客了,你还在家生孩子”。

坦白地说,沈稚子不明白,这个标题前后两部分,有什么必然的对立关系。

但文章的内容,比标题唬人得多。

跟阮南星的报道不同,这篇文章言辞生动、用语恳切,生动地描述了机舱内发生的一切,把备降事件描述成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将副驾驶沈稚子的心理活动全盘托出,毫不吝啬笔墨,把她夸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如果沈稚子不是亲历者,她都快要信了。

可文章里形容的那些紧张情绪、从中学时代就树立起来的独立观念,她是真的统统都没有。

她折回去看看对方的ID,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接受过这家媒体的采访。

太棒了。

原来这年头,写报道也可以靠想象。

沈稚子一言不发,滑到最下面,点开数字庞大的评论区。

点赞最多的评论像水军似的,一溜夸赞说她帅,说她才是女生们想活成的样子。

沈稚子心情有些复杂。

再顺着向下翻,她发现,傅千霜也不完全是在逞口舌之快。

小姑娘缺心眼,的确陈述了一部分事实。

@八十四码:呵呵,已经受够女司机了,真的不懂为什么航空公司要招女生飞行员,这女的没有过硬的关系,她就是卖身也上不了飞机。

@不想说:你们以为机长干吗带个女副驾?不就是好看吗,天上多无聊,指着她解闷呗。

@今天也很积极:说什么代表女同胞光荣,都是屁话,其实真实原因,你们都懂得[坏笑]

……

放在这篇文章底下,理所当然地被怼得很惨。

因为看这篇文章的,几乎全是妹子。

在数量上,她们有压倒性优势。

@SA孤岛:把他顶上去,给你们看看活体杠精。评论区屌癌简直刷新我三观,互联网真是把麦克风放到了广大傻逼手中[微笑]

@倒挂红酒:平时一个二个不出声,一到这种时候笑得比谁都猥琐。涉及性别歧视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很能说,“不就开个玩笑么,你怎么这么敏感”。我呸。

@蘑菇无话可说:你们从评论区就能看出女生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女人不努力就只能被逼跟这种low逼结婚最后生不如死,努力爬上去了还要被他们评判你是不是走了后门。

@程程很萌:多大脸啊?多长个器官还长出优越感了?你们是一天到晚幻想靠屌上天吗?怎么不说沈稚子是个人妖?

……

最后一句,沈稚子笑出了声。

她想了想,打个哈欠,放下手机。

这场骂战莫名其妙,没几个人真的在讨论事件本身。从根源上来说,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被蹭的热点而已。

她决定闭嘴。

***

可是第二天,她还是被拱上了热搜。

因为同一个ID,在大清早发了一段录音。

——他们都说,女生不配做飞行员,你觉得呢?

录音里,沈稚子的声音闲闲的。

——他说得特别有道理,我很赞成。

***

阮南星打电话过来时,沈稚子正在吃早餐。

她本来想多睡会儿,但生物钟不太允许。

几乎是靳余生前脚出门,她后脚就睡不着了,盯着天花板发会儿呆,索性爬起来。

看看时间,她有点惋惜。

早知道睡不着,就应该在他出门之前,亲亲他的。

趿着兔子拖鞋进厨房,锅里热着一碗燕麦黑枣粥,熬得很浓,香气四溢。旁边的盘子里放着两个玫瑰卷,半截玉米,和一颗切开的蛋。

她拉开冰箱,果不其然,最显眼的地方,透明盒子里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水果沙拉,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常温放半小时再吃。

沈稚子拿出透明盒子,见后面还有一小碟芹菜豆腐干,心情顿时很好。

……有种已经结了婚的感觉。

坐下来两分钟,阮南星慌慌张张呼唤她:“仙女姐姐!你看热搜了没有!”

她含混不清:“正在看。”

前一晚还在夸她的妹子们一夜倒戈,磨刀霍霍。

画面蔚为壮观,令她啧啧称奇。

“怎么办啊仙女姐姐?”阮南星很慌。

“……她们瞎掰,关你什么事。”

“可她们的材料是从我这里来的啊!”

“……”哦,原来是这么个玩法。

新闻材料再加工,厉害。

“不慌。”沈稚子说,“等我吃个饭。”

吃过饭,她洗完碗,把没吃完的食物放回去,玩了会儿游戏,安抚一下靳余生同学的情绪,才慢悠悠地打电话给江连阙。

她打私号,对方接得很快。

“嗯?”

声音低沉,懒洋洋,一如既往骚气的语调。

“小伙子,”沈稚子闲闲道,“传媒好玩吗?干得怎么样?”

一别数年,对于故友们的职业走向,她时常感到迷幻。

她高中时觉得,哪怕全世界的富二代都回去继承家业了,江连阙也一定不会回去。

然而结果是,他不仅回去了,还在传媒领域混得风生水起。

倒是骆亦卿,不仅没有承接父辈的人脉和资源,竟然远离贵圈,拿起手术刀,成了一名外科医生。

世事无常呀。

她感慨。

“好玩得很。”江连阙似笑非笑,“你身体怎么样?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能把今天这事儿给我解决了,我的身体就不会出问题。”沈稚子说,“解决不了,我就去找秦颜,相约跳湖,自杀证道。”

听她这声音,估计也不着急。

江连阙眉梢一耸,笑了:“我是那种很容易受威胁的人?”

“也不是。”沈稚子揪揪头发,“就是,应付这种事吧,我觉得你肯定比我有经验。”

他的小女朋友,可是高中时就不停上热搜的人。

“……”

江连阙默了默,发现无法反驳:“音频我已经送去做鉴定了,报告今天之内就能出来,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好呀,谢谢你。”反正音频是被人处理过的,沈稚子不担心,道谢倒是真心实意。

想了想,她又问:“对了,营销号靠什么赚钱啊?”

“要说这个,其实大家现在都差不多……靠流量吧,人就是钱。”

“哦——”她语气拖得长,若有所思,“那,造谣判多久?”

“……”

“我这个人,弱鸡得很,也干不了别的了。”她语气清淡,“就,让法律制裁他们一下吧。”

***

江连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和骆亦卿一样,都是效率很高的人。

沈稚子决定听他的,等一等。

公司还没有完全排查出事故原因,她尚在休假中。

没事干……好想打电话给靳余生,可是又怕打扰他工作。

她百无聊赖,发了半天呆,起身去书房。

靳余生的工作区,像他本人一样性冷淡。

但大概考虑到她也会用到,书柜有一半是留给她的,整体装潢仍然偏柔和。

她随手翻书,把靳余生所有的物理化学课本都顺着翻了一遍,大学时他喜欢把单页笔记夹在书里,字体很漂亮,总是在期末时被同学们抢着复印。

就这么坐着看课本,她看了一上午。

日上三竿时,她琢磨着,江连阙估计快把事情给解决了。她起身,抬手想把最后一本课本放进书柜,塞到一半,却卡住了。

手微顿,她把书重新抽出来,低头一看,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本书。

尺寸比课本小一号,藏得十分隐秘。

她抠出来,有些意外。

是她大学时买的《夜航西飞》。

可能是放错了,才被塞进了靳余生的柜子里。

随便一翻,她就看到他夹在书里的摘抄:

“矛盾的是,人们为了获得永恒,就必须保存那些最为转瞬即逝的东西。”

笨蛋。

她笑。

刚想把它放回去,突然发现,背面好像还有字。

她漫不经心地翻过纸。

——“她说她要嫁给我。我很开心。”

日期是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

沈稚子的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第58章 不能骗他

沈稚子有些恍惚。

她想起一桩旧事。

大二那年大雪封城, 她去参加班级聚会, 出来时已经很晚了,靳余生去接她, 牵着她在雪地里走。

她喝了些酒, 有些迷糊, 絮絮叨叨, 不知怎么,扯到班上的情侣。

“我们班长好像喝多了,废话比我还多,说让我们能分手的赶紧分,反正也走不到最后……”

“胡扯, 高中老师也这么跟我说, 现在呢?现在我们不是一样好好的……”

“那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们嫉妒我……”

……

靳余生认为她说得很对,可她没有戴手套, 手很凉,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们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还要分心扶着她, 担心她摔倒。

所以他始终没有搭话, 耐心地听她说。

可得不到回应, 沈稚子开始心虚。

漫天大雪里, 她红着脸, 仰着头拉住他:“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也觉得班长是对的吗?”

路灯昏黄, 雪花在暧昧的光线里飘飞。

她的眼睛实在是亮,喝过酒之后,水洗过一样,像天边的寒星。

于是靳余生停下脚步,眼神也变得温柔。

“没有。”他说,“他胡说,你是对的。”

“我也觉得我是对的。”沈稚子立刻笑逐颜开,“谁还没幻想过几个结婚对象啊,能不能走到最后,那是另一码事好不好。”

长街寂寥,鹅毛大雪将世界隔离在外,街上行人匆匆,没人在意他们。

这种氛围太适合告白,靳余生喉结动了动,故意低声道:“我就没有幻想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机会结婚。”他顿了顿,又轻声说,“……在你说,你喜欢我之前。”

这话过于委婉,又太曲折。

沈稚子晕晕乎乎,没太听懂。

所以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你害怕结婚吗?”

“嗯。”意外的是,他竟然点了点头。

只不过回音很淡,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她有些懵懂,一片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掉在沈稚子脖颈处,慢吞吞地化开。

那股冷气持续到几年后的现在,她拿着那页被撕下的日记,才迟缓地意识到——

靳余生对“契约关系”,一直存在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在他童年期与青春期的十几年里,亲密关系始终意味着伤害与逃避,他交付真心、绝对忠诚,却从来换不回等额的关爱与照顾。

这让他在经年累月与家庭的持久战里,渐渐失去自信。

他相信未来也许会有一个人,让他爱到骨子里,值得他交付绝对的忠诚与信任,牵动他的每一寸情绪,成为他精神上的一部分。

但他并不相信,那个人会用同等的感情,来回馈给他。

所以他一边渴求,又一边想要逃离。

渴求得到安全感,却又害怕自己因为另一个人,完全失去自控力。

沈稚子很早就意识到了。

所以她从不对他轻易许诺,话一旦出口,拼了老命也一定会做到。因为她知道,他会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哪怕再幼稚,哪怕再不可思议。

他不可欺骗。

可是……

沈稚子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上那张纸,记忆回流,终于想起他二十二岁生日那晚,她对他说了什么。

那天她喝得烂醉,他扶她回公寓,被她一个趔趄,带倒在玄关处。

他有些无奈,想将她抱起来。她却勾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耳边,笑吟吟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