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
昀郡王与秦王妃坐在上首,下头左边是两个侧妃,右边是男男女女四个少爷小姐。绮年小心地搀扶着赵燕恒走到屋子中间才放开了手,裣衽行礼:“给父王和王妃请安。”
昀郡王看着长子被搀扶进来,没等他拜下去就立刻道:“快扶着,腿不方便就不要行礼了。把世子妃也扶起来,早晨已然敬过茶了,叫你们过来是让周氏与家里人见一见。”这婚事办得真是乱糟糟,顺序都搞颠倒了。
既然是让周氏跟家里人见一见,那赵燕恒自然享受病号待遇,向两位庶母拱手为礼之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秦王妃笑吟吟地指着魏侧妃和肖侧妃道:“这是你两位庶母,一位姓魏,一位姓肖,听说之前在大明寺是见过的?”
绮年大大方方地福身行礼道:“是曾见过的。”两位侧妃可不敢受世子妃的礼,赶紧起身避了再还礼。绮年取过两方亲手绣的腰带奉上,魏侧妃的绣了墨兰,肖侧妃的绣了含苞欲放的荷花。
魏侧妃表情淡淡的,拿了两方墨回礼。赵燕妤嗤地笑了一声道:“听说吴侍郎的女儿写得一手好字,这两方墨若送了给她才算是好东西呢。”她是扒在赵燕好耳边说的,声音却恰好能让众人听见。
魏侧妃面色微变。赵燕妤这既是说她没有好东西送,只会拿了这些东西充数,又是说绮年不长于书写,笔墨之类的东西送了她也是糟塌。绮年却拿着这两方墨认真地看了看,笑道:“这是上党松烟罢?果然是好东西,多谢侧妃了。”
赵燕妤嘴唇一撇,还想说话,肖侧妃已经接了腰带拿在手里细看,满口称赞道:“真是好针线,这荷花苞绣得活灵活现的,荷叶上还有银线绣的露水,当真精致。”回手便从头上拔下一枝通体晶莹的翡翠钗,笑道,“没有什么好东西,世子妃别嫌弃。”
绮年低头微笑道:“您若这样说,我可就天天给您送腰带了。”肖侧妃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赵燕妤轻轻哼了一声:“小家子没见过世面——”正想说一枝翡翠钗也当成好东西,却见昀郡王严厉的目光猛然盯了过来,不由得头皮一麻,连忙闭住了嘴。父亲虽然娇宠她,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但却最厌烦子女不懂规矩。
给两位侧妃见完礼,就轮到小叔子和小姑子了。虽然绮年的年纪比赵燕和还小几岁,但也是长嫂,只有往外送东西的,没有收东西。四个一样的荷包,只是颜色不同,每个里头装了一对金锞子,份量相同,但按着各人的属相打成不同的式样。
赵燕妤有意挑剔,当面就打开了,从里面拎出一对捧着桃子的小猴儿来,颇是可爱,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得停了停,半晌才强笑了一声:“倒是新奇。”
绮年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子,县主喜欢便好。”这都是她按着记忆里的q版图样画出来送到金铺里去打的,自然跟这里常见的不大一样。说来郡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与其送贵重的,不如送新奇的、自己亲自动手的,更能堵得住赵燕妤的嘴。
赵燕妤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只得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猛然看见赵燕和拿着一对低头猛冲的小金牛在端详,眼珠一转便笑道:“二哥这一对好看,瞧着比我这个更威风精致,不会是嫂子偏心罢?”
赵燕恒微微一笑接口道:“牛自然比猴子威风,可惜三妹不属龙,否则就是最威风的了。”
赵燕平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大哥真是向着嫂子。”眼神中颇为暧昧。
赵燕恒却含笑道:“父母所聘,自当爱重。待三弟成了亲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秦王妃眉梢微微跳了跳,含笑向昀郡王道:“王爷瞧妤儿这孩子,都十四岁的人了,还总说这种孩子话。”
昀郡王微微皱了皱眉,起身道:“都是大姑娘了,是不该总说孩子气的话。既见过了礼,便传膳罢。”
秦王妃转头便唤道:“姚黄、魏紫,传膳。”
绮年不由得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魏侧妃。按理说奴婢与主子的名讳不得相同,就是如燕她都给改名叫如鸳了,可是秦王妃这里却用着一个叫魏紫的丫鬟,而且看昀郡王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
姚黄和魏紫领着一群小丫鬟流水般传上膳来。虽是一家人,也是男女有别,中间立了六曲屏风,两边隔开。第一顿饭,绮年自然立到秦王妃身后,准备伺候用饭。秦王妃却拉了她的手笑道:“快别这样。头一回一起用饭,哪里用你新媳妇伺候呢,快坐下来一起吃罢。以后日子还长,要孝顺也不在这一时。”
绮年为她那句“日子还长”不由得眼皮跳了跳,看来等回门过后自己这个新媳妇就要变成不新的媳妇了,到时候恐怕就得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着你看着了。
昀郡王却是对秦王妃投来满意的一瞥,沉声道:“既然王妃说了,就坐下一起用饭罢,过了归宁再立规矩也使得。”
立规矩不算什么,问题是昀郡王这个规矩是怎么算的,是照着吕王妃的来,还是照着秦王妃的来呢?绮年默默地在肚里叹了口气,谢过秦王妃入座,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吃完,昀郡王也就让人都散了。绮年和赵燕恒回了房里,清明迎出来:“已经备好了热水,世子和世子妃沐浴罢。”
“你身上还有伤呢——”绮年一边替赵燕恒宽衣,一边不由得皱起了眉,“能沾水么?”
“不能,所以擦擦就算了。”赵燕恒忽然低下头来悄声说,“世子妃伺候我么?”
绮年的脸腾地就红了,轻轻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讨厌!”眼角余光掠过站在一边的清明和白露,咬了咬嘴唇,“我自然得帮你。”
赵燕恒也只是调笑一下,不想绮年真的说出这话,不由得也怔了一下:“你——”尚未圆房呢,妻子肯伺候自己擦身?
绮年脸上也发烧,声如蚊蚋地挤了一句:“你是我夫君,我不伺候谁伺候。”
第92章 有情人终于圆房
别说赵燕恒发愣,连清明站在一边都愣了。世子妃亲自伺候世子沐浴擦身?这个——连以贤惠著称的秦王妃似乎都没做过!更何况这两位其实还没有圆房呢!
清明的嘴唇不由得动了动,尚未出声,绮年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红晕未退,目光却是锋利的:“怎么?清明姑娘又准备说这不合规矩?”
清明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下意识地看了赵燕恒一眼,却见他只看着绮年晕红的耳根,神情里满是欢喜。清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深深埋下头去:“奴婢并无此意。”
“那就好。”其实绮年自己心里也砰砰地乱跳,但是竭力掩饰着,一边替赵燕恒脱着外衣,一边不紧不慢地道,“闺房之内,有甚于画眉者。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规矩可言,要说规矩的,出了这房门再与我说。”说完还仰头看着赵燕恒一笑,“世子爷同意吗?”
赵燕恒伸手拢了拢她鬓边滑下的一绺头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房里,你的规矩就是规矩。”
清明深深低下头去,白露也垂了头。绮年瞧了她们一眼:“东西预备好了,你们就下去罢。都是累了一天了,除了守夜的都早些去歇着罢。”其实按她的想法,最好守夜的也离得远一点,她可不高兴被人听墙角。
如鸳等人自然唯绮年之命是从,立刻就答应一声,呼拉拉地全出去了。清明低下头,轻轻扯了白露一把,也跟着退了出去。绮年进净房看了看,里头放了一个香木大桶,足有半人深,想必在里头泡一泡会很舒服。不过这时候可轮不着她先来享受,搬张凳子放到桶边上,回头见赵燕恒已经自己扶着墙走到门边了,不由吓一跳,赶紧过去扶他:“地上有水,小心滑脚!”
赵燕恒微笑着在凳子上坐下,眼睛只在绮年身上扫来扫去。为了方便替他服务,绮年脱了袄裙,上头穿着窄袖牙白纱衫,下头穿桃红色散脚裤,纱衫里头隐隐露出大红色抹胸的轮廓。十六岁的少女细腰长腿,胸前像藏了两只小兔子一样,,脸颊晕红如同花瓣儿一般——赵燕恒迅速把眼睛移开,以免自己现在就控制不住做点什么。
绮年没工夫注意他色狼一样的目光,因为她自己也紧张得不行,替赵燕恒脱衣裳的手都有点发抖。赵燕恒看着瘦弱,脱了上衣才发现还是有点儿肌肉的。至于裤子——绮年犹豫半晌还是先放着吧,她都有点后悔了,还是应该叫丫鬟们进来伺候他沐浴才对的吧…
赵燕恒光着膀子坐了半晌,发觉妻子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不由得干咳了一声,刚想说话,就见妻子像被惊着的小兔子一样,嗖地转到自己背后,接着桶里水响了几声,后背就被一块温热的帕子按上,从上到下地擦拭起来。
果然不看脸是对的,绮年对着赵燕恒的后背擦了几下,心情渐渐平静了。已然是初秋,其实也没有什么汗渍,也不方便用澡豆,不过是用清水仔细擦拭两遍即可。绮年认真地把赵燕恒的上半身擦完,披上中衣,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商量:“能不能,能不能世子爷自己把腿擦一擦?”她实在没有勇气现在就去脱赵燕恒裤子啊。
赵燕恒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绮年在他的笑声里把帕子直接按到他脸上,然后转身逃了。赵燕恒边笑边自己清理了一下,这才含着笑意站起来,刚挪动了一步,绮年就微红着脸进来扶着他,小声埋怨:“好了就喊我一声,万一滑倒了怎么办。”
“其实只是看着吓人,并不是不能动了。”只要不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伤腿上,还是可以稍稍活动的。赵燕恒暗中活动了一下脚踝,疼痛已经不大明显,于是决定——不忍了!
“你也去沐浴罢。”赵燕恒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快些。”
这两个字让绮年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心突然又开始乱跳了,她逃一样地进了净房把自己扔进木桶里,只觉得脸上的热度可以把桶里的水都煮开了。于是她非但没听赵燕恒的话,还磨蹭了半天。
不过就是再磨蹭,澡也总有洗完的时候,绮年最终还是从木桶里爬了出来,发现了一件更悲摧的事——她没有拿换洗的衣服进来,而身上穿的那件小纱衫,已经被水打湿,变成半透明的了,里头大红色绣干枝梅的抹胸看得清清楚楚,比没穿还要糟糕。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绮年把心一横,大义凛然地出去了。
出了净房,暗下来的卧房让绮年松了口气,赵燕恒很识相地灭掉了几盏灯,只有窗畔一盏留夜的灯还亮着,从红纱罩里透出柔和的光线。不过绮年马上又紧张了,因为赵燕恒倚在床头,正静静地注视着她。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比烛火还要明亮。
绮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的,特别是她还傻了巴唧的试图从床脚爬上去,最后被赵燕恒抱住了压在身下。
耳鬓厮磨,小纱衫不翼而飞。绮年觉得自己的手往哪里放都不好,才伸出去就碰到赵燕恒还带着水汽的皮肤,立刻就像烫着了一样缩了回来。她很唾弃自己——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见过猪走路?可是真不好意思,学猪走路是一回事,自己变成了猪是另外一回事…
“绮儿——”赵燕恒低声地喘息着,在绮年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嗯——”绮年稀里糊涂地答应,“你的腿——”
赵燕恒低声笑起来,拉着绮年手放到自己腿上:“还有点疼呢。”
绮年很想说:疼就不要来了吧。但是她没说出口,因为赵燕恒已经亲上了她的嘴唇,把她的建议给堵回去了,而她就无意识地傻傻地在赵燕恒腿上摸来摸去,直到发现有个既热且硬的东西顶在了她的腿上。
自作孽,不可活!绮年在觉得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之后心里只有这六个字。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床褥,半晌才发觉赵燕恒带着几分惊慌小声叫着她的名字,顿时委屈起来,搂了他的脖子就啜泣起来:“你就不能轻点嘛…”
赵燕恒抱着她手忙脚乱,不停地替她抹着眼泪:“乖,乖,不哭了,疼得厉害吗?要不然你咬我一口?”
绮年抽抽搭搭片刻,痛楚渐渐缓和,赵燕恒试着一边亲她一边动,麻酥酥的感觉渐渐取代了疼痛,绮年不自觉地抓紧了赵燕恒的肩头,两条腿紧紧缠在他身上,小声呜咽起来…
帐钩有节奏的晃动终于停了下来,绮年浑身像脱了力一样,说不出的酸疼。赵燕恒支起身体,手指抚摸过她湿润的脸颊,低声问:“疼吗?”
绮年抽抽鼻子:“你腿疼吗?”
“疼。”赵燕恒老老实实地回答。激情上来的时候顾不得了,这会才发觉一阵阵地疼。
“我也疼。”绮年撅着嘴看他。你疼我也疼,到底图什么嘛。
两人对看了片刻,突然同时笑了出来。赵燕恒笑着翻身下来,把绮年紧紧搂在怀里。绮年在他胸前小兔子一样拱了拱,觉得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婚结得乱七八糟,闹心的事一桩一桩的,但好像…还是挺美好的。
“叫人进来伺候你沐浴罢?”赵燕恒很想投桃报李也帮绮年沐浴一次,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嗯,叫如鸳进来吧。”绮年迷糊着强撑开眼皮,“你要洗么?我帮你。”反正别叫清明进来。
赵燕恒轻笑一声:“我自己来。”倘若他再看不出妻子的态度,他就是个傻子了。凑到绮年耳边,他小声说:“我素来也都是自己沐浴的。”清明等人顶多不过是递件衣裳罢了。
绮年顿时开心了,扯过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披上,由如鸳搀扶着进了净房。如鸳也还是半懂不懂的姑娘家,看着绮年身上的红印子不知该说什么好。绮年估计这些明天都还会颜色更深些,想了想叮嘱:“明儿准备一件领子高点的衣裳。”
洗干净了,夫妻两个反而都没了睡意,绮年枕在赵燕恒手臂上,有几分担心地看看床脚那块折叠起来的,满是皱褶和那啥的白绫:“不怕被人知道了么?”
“皇上明日一早就动身去御苑了。”赵燕恒抚摸着绮年柔腻的脸蛋儿,摸着摸着就想往下走,“咱们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汉辰估计已经随驾开始射猎了。”
“那就好。”绮年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我还当回门的时候你都不能跟我一起回去呢。”
“当然要回去。”赵燕恒轻笑一声,“至少总要回去拜见舅舅舅母和你兄长不是?他们若是看不上我,世子妃可要多多替我美言。”
绮年轻轻掐了他一下:“胡说!”想起很快就能见到李氏,不由得嘴角带了笑意,“舅母一定欢喜。对了,明天要想想带什么礼物回去。”
“哦,我已让清明理出一张单子,你从里头选就是。”
“你都想到了?”虽然清明二字不大顺耳,但赵燕恒的心意却很让人喜欢,绮年毫不吝啬地转头搂着他脖子亲了一下,“世子爷真好。”
这甜蜜蜜的一个马屁拍得赵燕恒几乎要飘飘然了,握了妻子的手颇有几分心猿意马:“若是单子上那些不合心意,只管叫小满开了仓库你自己挑去。”
“世子爷家财万贯嘛!”绮年笑眯眯地继续拍马屁。
赵燕恒笑了笑,神情略有几分黯然:“一半是母亲的陪嫁,一半是父亲赏的。我这个世子该得的东西,他倒从来不吝惜。凡有所得,最好的必然是我的。”
“我一直想问你——”绮年虽然觉得这个气氛不怎么适合谈扫兴的事,但既然赵燕恒起了头,那很多事还是先问明白的好,“你当年坠马,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燕恒默然片刻,缓缓道:“是驯马的奴才疏忽大意,带马出去溜圈的时候误食了毒草以致发疯。”
“实际呢?”绮年不相信事情这么巧。
“实际?”赵燕恒讽刺地一笑,“我那时不懂事,幼有才名便嚣张了些,曾因小事打过这奴才几鞭,他知我素爱那匹马,便想着不如毒死了的好。”
“要毒马还不容易?为何偏等你骑马时这马才发疯?”
赵燕恒不答,良久才道:“经了此事之后,我才懂得克己。”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在屋子里低低地回荡,“母亲过世,父亲另娶,我心里其实是不快活的。有人对我说,父亲另娶之后,这家里便无我立足之地了,也颇有些奴仆不服管教。我那时心中不缀——我是父亲的嫡长子,便是他再娶十个,亦不能撼动我的身份。只从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单凭一个身份并不算什么,想要收服下人,掌管郡王府,我得拿出别的本事来。而王妃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候你还小呢。”绮年心疼地摸摸他的腿,“可落下什么毛病了么?”
“还好正骨的太医技艺精湛,只是阴湿天气有些疼痛,不宜骑射了。”赵燕恒说得很平静,绮年却知道他幼时是文武双修的,硬生生被绝了一半,哪里就能如此平静了。
“那这件事…”
赵燕恒嘴角微微弯了弯,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有点儿刀锋般的尖锐:“过了几年我才偶然得知,当年这奴才好赌,欠了一笔赌债,债主要拿他妹子抵债,是王妃赏了他一笔钱,救了他妹子,活了他全家。此后这奴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如今是王妃陪嫁庄子上的总管,十余年都任劳任怨。”
绮年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一下,喃喃地说:“王妃是个能人…”雪中送炭不难,难的是竟能令此人洗心革面,这样的人若要对付你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因为她立身太正,始终都是居高临下。
“确实是个能人。”赵燕恒同意她的意见,“也幸而那次坠马我摔得十分重,太医曾说即使好了怕也要伤了元气。是元嬷嬷教我先是装着惊悸失魂,又装着久病缠绵,将我带去了母亲的陪嫁庄子上住了整整一年。”
“元嬷嬷?”
“她是我母亲的乳娘,年轻时曾随着我祖父在西北边关呆过的。自王妃入府,对下人始终和蔼可亲,连我母亲留下的丫鬟们都觉得她是慈善之人,唯有元嬷嬷始终对她有敌意。我也曾问过她,她说此人能忍到十八岁才出嫁,必然婚前就与我父亲两情相悦,此等不合礼数之举,居然能被粉饰成一片痴情终成眷属的佳话,可见此人城府深沉,非等闲之辈。”
“元嬷嬷真是厉害!”绮年顿时大起知己之感,“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赵燕恒微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元嬷嬷劝我不要谋世子之位,先要自保自强。只是父亲毕竟还是对得住我,虽然我一直装着身子虚弱,他仍旧为我请封为世子。只是他对秦氏用情太深,又不问后宅之事,若非因着我的亲事让她露了破绽,怕是她的贤良面具至今仍是铜打铁铸的。”
绮年想起在皇宫里太后对秦王妃的亲热,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恐怕不止是铜打铁铸,还是镀金的哩。”
“我如今并不怕她对付我。”赵燕恒低头皱眉看着绮年,“我身边如今用的人都是多年调教出来的心腹,且我毕竟是男子,没个整日在后宅里的道理。我只怕她对你——”
“你觉得她会如何对我?”
“面上总是不会有什么的,她是个贤良人。”赵燕恒把贤良二字咬得重些,轻蔑地笑了笑。
“贤良人倒好,”绮年沉吟着,“既然要贤良,那些恶婆婆折腾新媳妇的手段总是不会用的,倒省得我遭罪。我猜着,我出身既是这样,自然越上不得台面越好。可我若是太上不得台面,这亲事却是她挑的,也有损她的脸面。我估摸着,初来乍到的她摸不清我底细,多半不会急着动。她所谋的,不过就是一个世子的位子,最该当心的人是你。你是我在王府里的依靠,你好了,我便不怕她!”
赵燕恒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搂住了小妻子低声道:“我自会小心,你无须怕她!”
“嗯。”绮年认真地点头,“外敌不可惧,可怕的是内耗。所以你和我不能内耗,包括我们身边得用的人在内,都要一致对外。”
赵燕恒凝视着她,半晌轻声道:“我不会让清明再冒犯你。只是她曾与我一同出生入死,虽是主仆,我却不能以婢仆视她。”
“我也没打算以婢仆视她。”绮年扬了扬眉,“如鸳如鹂与我名为主仆,其实跟姐妹也差不多,倘若清明愿意,我也可以将她与如鸳如鹂一以视之。倘若她不愿也无妨,她只消知道,你我夫妻一体,我若不好,你亦不好。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她愿做什么,我并不想干涉。”她龇了龇两排小白牙,“就如我并不想追究,为何你的信来得如此之晚,以至于我面对胭脂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原来你都明白。”赵燕恒失笑,轻轻刮了刮绮年的鼻子,“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多着哩。”绮年狡猾地回他一笑,“倒是世子爷,好像也是什么都明白的。”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绮年终于熬不住打了个呵欠:“睡吧,父亲说回门之后再立规矩,可是没说明天就能不去请安,还是得去一趟。”
“不必。”赵燕恒理了理她的长发,“明儿一早就让嬷嬷们把元帕送去,王妃必然会遣人来说不必去请安了。”
“总是还该去一趟的,哪怕去得晚呢。”绮年沉吟着,“该尽到的礼数我总要尽到,不看她是王妃,也要看她是父亲的继妻。”
赵燕恒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欣赏:“不错。只是未过回门仍算得是新妇,且有我的腿在这里呢,若父亲也发了话不必过去,你歇歇也好。”
“就怕县主要挑刺儿呢。”绮年想起赵燕妤今晚的挑衅,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知县主几时才能嫁出去。”
“怕是还要两年。”赵燕恒随口回答,“她才十四,王妃又心爱,恐要留到十六才会嫁。横竖亲事是早订下来了,阮麒年纪也并不大。”
“两年?”绮年喃喃,“那乔家表妹怕有得等了。”阮麒不成亲,阮麟自然不能抢在兄长头里。可是乔连波已经十五了,还要再等两年,颜氏怕要急出火来了。
说到乔连波,赵燕恒立时眉毛微竖:“便宜了她们姐弟!阮家的亲事,原该让他们退了才是。”
绮年摆摆手:“随他们去吧。阮麟未必是良配,英国公府也不是什么逍遥乡,日后过得如何且看她自己了。何须为这些人分心。”她在赵燕恒胸前蹭蹭,又打了个呵欠,“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呢。明儿要挑回门礼,后日回去看舅舅舅母,等回来就得把你这院子里的人全部认一遍——王妃不会让我管家吧?”
“不会这么快,她总要教教你的。不过你是世子妃,将来总要管家的,自然,若你无管家理事的才能,她再将此事接回去也是顺理成章的。”
“任重而道远啊…”绮年叹口气,“好想分家哦。”
“我也这般想。”赵燕恒低声轻笑,“她对父亲毕竟是真心真意,若她肯收手,我也不愿让父亲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绮儿,我是不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她害过母亲么?”
“没有。”赵燕恒摇了摇头,“母亲是因祖父与舅父一起身亡,郁结于心而去的。自然,若是她与父亲能两情相悦,或许还能多几分牵挂。”
“既然她并没有害过母亲,你是有资格宽恕的。”绮年仰头看着赵燕恒的脸,“如今你是世子,我们过得幸福,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第93章 回门日百味杂陈
回门是件大事,尤其此次郡王世子的婚事极其引人注目,世子妃出身低微,却是得了皇上太后并皇子夫妇赏赐的人,偏偏到了成亲的时候又出了坠马代娶乃至不能拜堂不能圆房的变故,真是京城瞩目。因此今日世子妃回门,一路上少不了有那好事的人偷偷张望。
绮年坐在马车上,简直坐立不安。赵燕恒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好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膝头上:“安分些,你再着急马车也不能走得更快一些的。”
“人家就是着急嘛。”绮年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马车长上翅膀,飕地一下就到了吴家。想了想,又开始扳着手指头数:“舅舅送一方金星砚,舅母送一匹宝蓝色的缭绫;二舅舅送一副鸿雁玉带钩,二舅母送一尊檀香观音;哥哥和两位表哥每人一盒湖笔一刀澄心堂纸;表姐表妹们每人一对玉禁步,表弟们每人一盒湖笔一盒徽墨,小表弟送一方小砚台…”
赵燕恒微笑听着,看着绮年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得不多问一句:“没有忘记老太太的礼吧?”虽然他很不想给颜氏送什么礼,但这却是绮年的面子。
绮年垮了脸:“没忘记。两匹万字不到头的蜀锦。”花纹好彩头,料子贵重,但是——不上心。
“这也够了。”赵燕恒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笑了,“到了。”
吴府大开中门,吴若钊吴若铮兄弟两人带着子侄们一起在门口迎接,连李氏和郑氏也出来了。左邻右舍都有人悄悄地在向外张望,想看看郡王世子与世子妃是个什么派头。
今儿绮年带的就是自己的四个陪嫁丫鬟,王府的丫鬟一个没带,只有赶车的小厮是王府的人。如鸳如鹂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王府这边的小厮已经摆好了脚凳,绮年扶着两个丫鬟的手从车上下来,脚一沾地就冲着李氏去了:“舅母!”
“哎,哎!”李氏欢喜得不行,被丈夫扯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对着后头下车的赵燕恒一起行礼:“给世子和世子妃请安。”
赵燕恒扶着小厮立秋上前一步:“舅舅舅母请勿多礼,该是我给舅舅舅母请安才是。”
李氏自听说迎亲路上赵燕恒坠马,连堂都未能拜成,这几日真是吃不香睡不稳,那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总放不下去。如今见绮年笑盈盈地神完气足的模样,这颗心才一下子放了下去,满面欢喜地道:“快进去,快些进去坐下再说话。”看了赵燕恒的腿一眼,悄声问绮年,“世子能走么?还准备了一乘轿子的。”
赵燕恒耳朵尖,已听到了,含笑道:“多谢舅母关心,无甚大碍的。何况在舅舅舅母面前,哪里有坐轿的道理。”
吴若钊心中高兴,笑道:“若撑不住便说,都是自己家里,无须拘泥这些礼数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松鹤堂。颜氏在上头坐着,听小丫鬟喜笑颜开地来报:“世子爷和世子妃已经到门口了,赏了每人一个红封儿呢。”捏捏自己手里这个,方才跑进来报信的路上已看过了,是一小块碎银子呢,得有三钱重呢,顶自己两个月的月例呢。
颜氏捻着手里的念珠,直到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才抬起眼皮,便见人群中绮年穿着大红绣暗线石榴花的小袄,下头象牙白满绣二色金线蝴蝶的裙子,衬得一张脸花朵般娇艳。头上梳着精致的元宝髻,中间插了赤金珍珠华胜,两边缀着粉红色珊瑚垂珠,比出嫁之前又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妩媚。
颜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乔连波。乔连波今日穿了一件藕合色的新衣,只是这些日子脸色总是有几分苍白憔悴,虽然薄薄敷了脂粉,却少了青春少女的活力。
若是有亲生父母在堂,今日该是女婿拜岳父母的,但吴家只是绮年的舅家,又碍着赵燕恒的世子身份,吴若钊自是不能受赵燕恒拜礼,夫妻二人立在堂中,对长辈行揖礼与福礼,再敬杯茶也就是了。
颜氏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赵燕恒身穿大红绣寸蟒的锦袍,头戴白玉冠,眉眼清俊,满面春风,与绮年站在一起,宛然一对璧人,不由得心里百味杂陈,不由自主地一眼眼去看乔连波。
敬完了茶便要分发礼物,两匹蜀锦送上来,颜氏看那万字不到头的花样也吉利,枣红的颜色也喜庆,便咳嗽一声微微欠身:“有劳世子惦记。”
赵燕恒微微一笑:“老太太是世子妃的外祖母,自是应该的。”话虽客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转头便向吴若钊夫妇笑道:“绮儿多蒙舅舅舅母眷顾,区区薄礼,还请舅舅舅母莫嫌简薄。”
一边是老太太,一边是舅舅舅母,亲疏远近一闻可知。郑氏心里偷笑,看着珊瑚捧出一匹宝蓝色的缭绫,随着她步履移动,阳光就在那缭绫面上跳跃,颜色如同水波起伏般变化,故意乍舌道:“这是缭绫罢?料子贵重也就罢了,难得是这宝蓝的颜色,既染得正又这般清透,实在是好东西。”
绮年笑盈盈叫如鹂拿出那尊观音来:“记得二舅母屋里有个佛龛的。”郑氏信佛没有李氏那么虔诚,所以虽有佛龛却不曾供菩萨。这尊檀香木观音大小不过巴掌,通身紫褐油润,雕工精湛,且隐隐散发着檀香之气,郑氏拿在手里便爱不释手,忙叫丫鬟:“红罗快拿那托盘来,垫块新绒布,将菩萨请进屋里去。”
这里吴若钊拿了那块金星砚也是翻来覆去不舍得放下。他是爱书法之人,自然也爱砚。这金星砚乃是产于歙州的龙尾砚石中有金星者所制,日光之下有灿灿金星如龙鳞一般,唐时且作为皇帝的赐砚,实是珍品。吴若钊捧在手里,恨不得立时就去书房写几个字。偏赵燕恒还笑着道:“早听说舅舅一笔好字,就是几位表兄也都长于书法,故而今日带了纸笔墨砚过来,一会儿还要请教舅舅。”
吴知霆兄弟论年纪还比赵燕恒小,哪里敢当他称一声表兄,齐齐谦让道:“世子幼有才名,今上都亲赐‘秀材’二字,若说请教,可不羞煞我们了。”
吴若铮对那副白玉带钩也十分喜爱。带钩是男子常用之物,这副带钩以羊脂白玉制成,雕成曲颈鸿雁之形,乍看极为朴素,细看才觉其刀法大气,线条简洁流畅,颇得汉八刀玉蝉之神韵,带在身上看似不起眼,实则极衬身份的,最合吴若铮之意。因见这东西不似当代之物,少不了问一句。绮年笑嘻嘻道:“是从世子爷那里挖来的,我亦不知是哪朝哪代之物,只觉得二舅舅用了合适,便拿来了。”
郑氏不由得笑道:“你这丫头,怎好如此。”心里却羡慕得紧。外甥女张口便叫世子爷,显然夫妻二人极是亲切,连哪朝哪代之物都未问就拿来做回门礼,可见世子对其之纵容。想起吴知霞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要守着规矩,且又是侧妃,不由得有些黯然。
赵燕恒欠身笑道:“此物刀法仿汉,但看其规制却似是唐末之物,恒于此无甚研究,着实难以断代。”
这话说得轻巧,但这东西是古物则确切无疑了。吴若铮拿在手中既喜爱又有些舍不得用,叹道:“此为古物,绮儿不该这般便拿出来。”
赵燕恒笑道:“便是古物,有其用处便胜于束之高阁,绮儿一片孝心,二舅笑纳便是。若用着顺手,便是此物的缘分了。”
吴知雯拿了一对雕成双蝶形的绿玉禁步,蝶身颜色浓绿,蝶翼略浅,且分布着几点黑色。工匠设计巧妙,将那黑点一对做了蝶眼,另外几点做了蝶翼上的眼斑,乍看去真如一对活生生的蝴蝶,边上再以赤金镶边,阳光下金碧辉煌,好不华丽。
再看吴知雪手里那一对白玉禁步,就着上头一层桔黄色的玉皮子雕成枝枝桂花,衬着白腻温润的白玉底子,清新淡雅。吴知霏那却是一对白玉球,球中套球,双层镂花,拿在手中晃晃,里头的玉球还能转动,实是精巧。自己将来嫁与周立年,若是身畔有这么随便一对禁步,出门也就拿得出手了,绮年却是随便就拿出了四副来送人。
乔连波得的是一对中规中矩的白玉鹤衔灵芝玉佩,玉质温润色泽均匀,雕得亦十分精致,她拿在手里看了看,便向绮年低声道:“多谢表姐,这玉禁步着实精致。”
绮年点头淡淡一笑:“表妹不弃便好。”转身拿了一块小砚台向吴知霖晃了晃,“知霖看这个!”
吴知霖还是那么胖乎乎的,迈着两条小腿跑过来叫了一声:“小砚台!”
绮年笑眯眯地道:“给你写字用,好不好?”
这砚台雕成一片荷叶,边上还雕了一只蜻蜓承笔,吴知霖看着喜欢,紧紧抱在手里,仰头笑道:“谢谢表姐,谢谢表姐夫。”
旁边杜姨娘忙小声教他:“哥儿,要称世子。”
赵燕恒笑道:“什么柿子梨子的,叫表姐夫便对了。”弯腰伸手把吴知霖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问道,“会写几个字了?”
吴知霖虽是庶出,自小却也颇得郑氏宠爱,并不怕人,见赵燕恒问,便絮絮地将自己学会的字比划给他看。他嘴巴笨,说得结结巴巴的,杜姨娘急得不行,几次想抱他下来,但见赵燕恒极有耐心地含笑听着,还是悄悄退了开去。
李氏捉空儿将绮年拉到身边,低声问道:“过得可好?”其实今日见小夫妻说话这样无拘束,便知必定相处甚欢,只是不放心,还是要问一句才行。
绮年脸上就微微红了红,低头捏了捏裙带:“很好的,舅母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氏这才放下了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舅母这就放心了。日后好生孝顺公婆,尊敬夫主,早日生了儿子是正经。”
儿子——绮年险些被噎着。这才成亲第三天,就讨论起生儿子来啦!不过想想,当初她还没出嫁呢,李氏就带她去送子观音庙烧香,现在提生儿子已经很合时宜了。再说,生儿子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只是她才十六岁,不知道身体行不行,郡王府里又还不怎么安生,也许这个孩子现在还是不敢生的,应该回去跟赵燕恒讨论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