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墨画在门口探了探头,低声道,“太医来了,柳侧妃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吴知霞嘴角微带讥讽地笑了笑:“请平安脉的太医前儿刚来过吧?”
“太医说,一个多月的身孕不好诊脉,且柳侧妃癸水不准,身子有些虚寒,脉象就更不好确认了。”
“随她去吧。”吴知霞摆了摆手,“总归是喜事,回头收拾几段上好的料子送过去,检查干净了,别被人做了手脚。”
墨画有几分不缀:“她该是没遵着皇长子的意思——”不免有几分遗憾,“当初姑娘报小日子的时候也该…万一她生的是儿子呢?”
绮年抿紧了嘴唇。柳侧妃违背了皇长子的意愿,这是在下注呢。要么她从此被皇长子不喜,被金国秀忌惮;要么她生下一个儿子。当然,就是生了儿子也可能有不同的结果,也可能这个儿子在金国秀的眼皮底下就只能平庸一生,但也可能这个儿子将来就得登大宝,而她母凭子贵…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第90章 后宅院琐事连连
从皇宫出来回到郡王府,明明也没做什么,可是绮年只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累,是心累。忍不住地就想叹气——生活离她想要的岁月静好差得多远啊,几时才能达到目标呢…
赵燕恒已经下了床,穿了件宝蓝色便袍斜靠在窗前的竹榻上看书,见她回来笑着把书扔下:“怎样,可累着了?清明端茶来。”
赵燕恒这一叫,外头一下子进来两人,一个清明一个如鹂,两人手里都端着茶。赵燕恒一见就笑了,指着如鹂说:“这丫头倒有趣,看着你回来就先沏茶去了,敢情是怕我不给你们世子妃茶喝?”
如鹂倒不怎么怕他,屈膝行礼道:“回世子爷的话,我们姑娘怕寒,从来都只喝淡茶的。奴婢怕府里的姐姐们不知道,所以就自作主张先沏上茶了。”
赵燕恒笑道:“你是个体贴的,只是以后不可再叫姑娘了,要称世子妃。去白露那边领三百钱的赏去,以后还要这般仔细伺候世子妃。”
绮年正在如鸳的帮忙下卸着头上的簪环,闻言就指着清明笑对如鸳道:“喏,也赏清明三百钱,都是一起端茶过来的,别让人说世子爷厚此薄彼。”
赵燕恒大笑,如鸳瞥一眼清明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笑着屈膝应道:“是。”
卸了妆,绮年情不自禁地揉揉被扯得发疼的头皮,叹道:“幸而不是天天都要这样儿,否则这头发都要被扯成秃子了。”没等赵燕恒笑便向如鸳道,“你们下去罢,我有话要跟世子爷说。”
如鸳和如鹂立刻应声退出去,清明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看赵燕恒没有丝毫表示,也只得怏怏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如鸳已经去拿了三百钱来,装在一个荷包里笑盈盈递给清明:“清明姐姐,这是世子妃的赏。”
清明看了一眼没有接,只道:“几位妹妹初来,我也没别的东西,这些就请几位妹妹喝茶吧。”
如鸳笑笑,并不强要她接着,只回手递给了如鹂道:“回头给小丫鬟们散了吧,就说这是世子妃赏清明姐姐的,姐姐厚道,请她们买糖吃果子。”
如鹂脆声应了,等清明走了才扒在如鸳耳边小声道:“瞧她那样儿,真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多少呢。”
如鸳抿嘴一笑,轻轻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你现下懂事多了,可别乱说话。”她们都看得明白,赵燕恒打赏如鹂,绮年就打赏清明,无非是要告诉清明,她跟如鹂是一样的丫鬟,别总觉得自己伺候世子爷久了就高人一等。
人都打发走了,绮年关起门来,把今日在宫中听见的看见的全部都对赵燕恒讲了:“你说,王妃是不是打算把秦枫嫁给永顺伯?难道她看好永顺伯吗?”
赵燕恒微微摇了摇头:“未必。东阳侯府未必知道永顺伯做的这些事,只是东阳侯的爵位已经到了头,想要四处联姻罢了。秦枫是庶出,要嫁到高门大户做嫡子媳妇是难,但给永顺伯做妾室却绰绰有余,将来就是生了儿子要扶正,身份上也勉强说得过去。东阳侯府没有拥立从龙的能力,只是想保住优渥的生活也就是了。”
绮年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个秦苹就曾想推给你、推给显国公府,最后给了恒山伯府;他家的儿子还跟知雪表妹定了亲;现下秦枫又想嫁给永顺伯——还有一个秦采呢,也不知道准备拿去笼络谁。哎,做女儿的也是可怜,秦苹固然可恨,却也是被人摆布的,如今也不知怎样了。”想也知道,当她发现郑琨就是那个杀人灭口之人的时候,她的日子还怎么过?恐怕迟早免不了一死。
“秦采大约是要嫁给二弟的。”赵燕恒淡淡答了一句,“父亲已经与东阳侯提过此事了。”
“二少爷?不过二少爷是——”是庶出的。魏侧妃又是个婢女出身,虽然后来还了身契,又提拔起她的娘家兄长,但那段婢女史却是抹不掉的。秦采再怎么也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能答应吗?
赵燕恒笑了笑:“东阳侯府如今已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二弟却是有前程的。何况秦采先是与我议亲如今却落了空,若是再耽搁上一年半载的年纪就大了。且对王妃来说,自己的娘家侄女做儿媳,总是好拿捏些。”
绮年想起赵燕和那个肤色微黑神情严肃的少年,不由得有些为他惋惜:“可是——不知秦采的脾性如何…”
“尚可。”赵燕恒瞥着她的神色笑了笑,“虽有些儿小脾气,教养还算妥当。”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二弟是个人才,自是要娶一门好亲事才成。只是她若进了门,你怕要辛苦些。”庶子媳妇比世子妃出身还要好些,这位置不太好平衡。
“无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秦采若是个懂事的,我们必能相处得过去。”再说了,妯娌再难相处,也比县主那个小姑子强吧?
赵燕恒看她的眼神就又柔和了几分,亲手端了桌上的茶:“喝口茶。”一进门就急着跟他说这些,连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绮年接了茶对他一笑,饮了一口问道:“那秦枫跟永顺伯的事——”
赵燕恒又拿起书:“随她去。”
“你不管吗?”绮年睁大眼睛。
赵燕恒失笑:“我怎么管得了?你以为我什么事都能左右?”
绮年赧然,小声嘟哝:“我看你似乎什么事都在算计之中。”
赵燕恒又笑了:“怎么可能。”他的笑容中不无自嘲之意,“倘若真能一切尽在掌握,我何须以风流自藏,一折腾就折腾了将近十年。不过——”他含笑看着绮年,“世子妃觉得本世子英明神武,本世子还是十分欢喜的。”
绮年把嘴一撇:“我才没有觉得英明神武呢,倒是你的风流名声,我倒真要问问,那位胭脂姑娘对世子爷到底是有多感恩戴德啊,世子爷给她赎了身,她还要到我面前来道谢。”
“去你面前道谢?”赵燕恒目光一冷,“她竟去找你了?”
“可不是。就是半月之前舅母带我去上香,也不知这位胭脂姑娘是如何识得我的。你的信来得又晚,险些害我不知如何应对。”
赵燕恒眉头皱了起来:“半月之前?”
“是啊。”绮年喝了口茶,“你既然早写好了信,为何不早点送?我看你信末还写着‘近日多雨,小心加衣’,我收到信的时候天都晴得不像样了,加哪门子的衣呢。”
赵燕恒脸上的笑意敛去,低头也饮了口茶,淡淡道:“也许是事情太多耽搁了。胭脂与你说了什么?她若有失礼之处你也莫要生气,我这就着手安排人送她返乡。”
“她不过是个外头的。”绮年摆摆手,“倒是我听说院子里还有几位?那天你与我提的怡云姨娘,我该如何相处?”
赵燕恒脸上露出一丝伤感:“怡云是我母亲陪房的女儿,当初与我祖父身边的小厮有婚约的。可惜他战死沙场,怡云死活不肯再嫁。正好那时王妃要给我房里塞通房,我就把怡云放在房里,一来让她有个依靠,二来也省了别人进来惹些麻烦。”
“唉。”绮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够痴心的。不过对她却是好事,至少省了一个麻烦,“她是要一直守着?”
赵燕恒按了按太阳穴:“我也盼她能想明白,再觅良人。只是她的父母都已过世,如今也无人能劝得她了。你只管让她安静过日子便是,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去吧。”
绮年点点头:“是。不过,夏轩还有几个呢?”
赵燕恒看着绮年笑了,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气鬼。”
绮年冲他皱了皱鼻子,心里却想:不趁着新婚燕尔的时候说这事,万一日后你不稀罕我了,我还怎么提啊?
“紫菀本是父亲身边的丫鬟——”赵燕恒缓缓开口,神情中带了几分厌恶,“原是个二等丫鬟,王妃入府之后,提拔了她的哥哥,还把身边的丫鬟许给她哥哥为妻,又提拔了她做一等丫鬟。素日里有机会便对我眉来眼去的,我一直懒得理会…那年王妃想着给我说亲,说的是东陵伯家的姑娘,算起来是她长嫂的亲戚,姑娘都请到郡王府来住着了。”
绮年想起听过的传言:“那会子应该是快要过年了吧?怎么大过年的还要请外人在府上?”
“你也知道?”赵燕恒自嘲地一笑,“东陵伯病了,向皇上乞骸骨,又担忧唯一的孙女回了家乡找不到合适的亲事,才托了东阳侯府——这可不是好机会么?王妃怕姑娘过年思念亲人,就接到郡王府来住几天。她是素来爱接济亲朋的,自幼就有贤名。”
“东陵伯的孙女不好么?”
“姑娘很好。”赵燕恒肯定地回答,“只是因着东陵伯府已然败落了,她才想着说给我呢。那姑娘——”他讥讽地笑了笑,“与怡云有几分相似。府里都说怡云本无意于我,乃是被我强纳的,她又对我素来冷淡,故而王妃一见有人与怡云相似,这才——”
“这不是胡闹么!”绮年忍不住说,“若当真成了亲,世子妃与姨娘长相相似…”这不是乱套吗?
“如此一来我的内院自然就会乱了。”赵燕恒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心情,悠然一笑,“只是东陵伯的孙女确实人品端方淳正,何必害了她?于是我就顺便纳了紫菀。事情闹了开来,那姑娘自然就不好再住在郡王府了。”
“你也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是。”赵燕恒笑起来,“你倒也知道得详细。紫菀此人,家人受过王妃的恩惠,自然一心向她,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小蝶也是王妃的人,凡我这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她能听到的,都会去报给王妃。”
“嗯。”绮年点头,“也就是说,这一个我是无须客气的。”
“你是世子妃,本就无须与她们几个侍妾客气。”
“那还有两个呢?”
赵燕恒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采芝她——她的情况有点儿——说起来,是我连累了她。”
“怎么说?”绮年觉得好像事情不大妙。
赵燕恒低下了头,缓声道:“她本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我十九岁那一年…有人在我身上佩的荷包里下了——合欢散…”
合欢散…这个听起来好像——春药的名字!
“谁——谁在你荷包里下了这个?难道郡王不查吗?”
赵燕恒眼神冷冽:“是我自己大意了,那个荷包本是在外头得的,原想着佩在身上叫人坐实了我的风流名声,却没想到有人利用这个荷包下药,连查都无法去查,任谁都会以为,那种烟花之地得来的东西,自然有这些下流玩艺儿…至今,我都未曾查出来这东西是谁下的。”他微微垂下眼睛,“采芝本已定了亲事,若我不给她个名份,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绮年沉默地坐着,觉得心口好像堵了点东西似的,很想伸手去揉一揉。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动作很可笑,于是只是问:“还有一个呢?”
赵燕恒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香药是天香楼的清倌人,当初听过她唱曲儿,是郑琨买了送过来的…”
绮年终于还是抬手揉了揉心口,再次问道:“那这个香药,总能打发了罢?”
“我们的婚事来得急,没能打发了她。”赵燕恒带着几分歉意地看了看她。
冷静啊,千万冷静!绮年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赵燕恒还会带着歉意看她,能说出不立侧妃不纳侍妾,这已经足够了。换了别的男人如他这般身份,身边还不是美女环绕?不要婚前能说得来几句话就飘飘然了,这是封建社会啊封建社会!你不能拿着自己前世的标准来要求他…
“世子妃,秋蘅斋的云姨娘和夏轩的三位通房来请安了。”门外传来清明的声音,绮年立时心头又是一堵——好嘛,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来了!
“叫她们外头等等,我这就出去。”
“你若不想见她们——”赵燕恒轻声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绮年打断了:“总是要见的,早见了早省事。只是,若有人想扎我的眼——”
“她们谁敢!”赵燕恒脸色一冷。绮年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儿:“那我去了。”看看身上衣裳还整齐,绮年也就起身,径直去了外头。
赵燕恒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清明悄没声地进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茶杯,换上一杯热的:“茶都要凉了,爷怎么也没喝呢?可不是跟世子妃拌嘴了罢?方才瞧着世子妃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不过说到夏轩那几个罢了。”
“总不成是世子妃为着几个通房跟爷生气了?”清明惊讶地抬起眼睛,“这才第二日呢,世子妃怎么就——似爷这般身份的人,哪个身边不是有三五个人的!”世子妃若为这个生气,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
赵燕恒收起了笑容,严厉地看着她:“世子妃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清明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是清明失言了。清明只是想,谁家爷们房里没几个人的,若是爷和世子妃为着这个不和睦,那——”
“当初为胭脂赎身那件事,我写了封信让你送到杨家去,你是几时送的?”赵燕恒忽然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清明低着头:“那阵子因着爷和周镇抚要查那事,奴婢心里着急得很,想着那信早些晚些送无妨,就拖了几日。”
赵燕恒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起来吧。你在我身边六年,素来是忠心可靠的。不过有句话我必得讲给你听。世子妃既嫁了我,就是你的主子,对她要如对我一般,不可有丝毫怠慢。”
清明低头道:“是。只是——若像对爷一样对世子妃,是否世子妃所问的话,清明都要如实禀报呢?”
这句话让赵燕恒迟疑了,清明低声道:“清明知道世子妃不是普通女子,可说到底,爷与世子妃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如今爷新婚燕尔,世子妃自是与爷一心的,可是有好些事儿,世子妃若知道了,难保不会——”她瞧了赵燕恒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声换了一个说法,“难保世子妃不会害怕…”
“她不会怕。”赵燕恒微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何况府里之事与府外亦是相关的,若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处置后宅之事?”
“到底后宅与外头不同的。”清明声音轻细,却带几分执拗,“便是不能事事皆知,也并不妨碍世子妃整顿后宅的。且世子妃又何必为了那些事烦心,单是王妃和县主怕就要难为她,爷又何必再说些外头的事让她担心呢。”
最后这句话倒是说中了赵燕恒的心思。虽然绮年出身低了些,他又不惜放出自己“不行”的风声,但秦王妃也未必就会放过绮年。尤其若是绮年有孕,恐怕手段就更多,到时候自己在外头,就是再小心也是鞭长莫及,全要靠绮年自己防备着。若是再弄些外头的事让她分神,还要担忧自己,只怕…
“你只管恭敬伺候着吧,别的事我自会斟酌。”赵燕恒略有几分烦躁地摆了摆手,“出去看看,紫菀有没有给世子妃添堵!”
清明答应一声,悄没声儿地又出去了。在门外走了几步,迎面撞着小满撇着嘴过来,便站住了脚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满嗤了一声:“我刚从偏厅过来。你没看见那个紫菀,笑得那样儿,我看着都想抽她一嘴巴!还有那个香药,这天气穿着轻纱衫子,恨不得连那胸脯子都要露出来。我看哪,大约是以为来请安能见着世子爷呢。”
“世子妃可恼了?”
“世子妃恼什么?”小满吃吃笑起来,“世子妃看了香药那样儿,就叫她身边那个如鸳把座儿摆到门边上去了。这会子香药正吹着穿堂风呢,想必凉快得很。”说着,掩了嘴笑得肩膀直抖。
清明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只是初秋,但这会儿天色将黑,风已经凉起来了。若坐在屋里倒不觉什么,若吹着穿堂风就凉飕飕的了。香药若真只穿了件纱衫子,怕真是要给吹透了。
小满笑了半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疑惑地看着清明:“你这是怎么了?我这说了半天你不笑也就罢了,干什么还拉着脸呢?”
清明苦笑一下:“世子妃倒是好手段,只怕将来白露有得苦了。”
小满怔了一下,连忙拉着她走到僻静住站住,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白露怎么惹着世子妃了?是哪里不恭敬了不成?”
清明摇了摇头:“你没看出来?世子妃对那些个通房们恨得很呢。白露将来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呢。”
小满松了口气:“当你说什么呢。紫菀那东西就不必说了,香药那等看着就不老实的,世子妃自然要治她。白露怎跟她们一样?一来是世子爷身边出来的,二来白露也是老实人,必不会对世子妃不恭敬的。”
清明冷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糊涂的。白露就是再恭敬,难道就不扎世子妃的眼?你可知道,方才世子妃在屋里,就为着这通房的事儿,跟世子爷都拉下脸了。”
小满吃了一惊:“什么?世子妃跟世子爷——”把声音压得极低,“世子妃竟然这么——”一个妒字到了嘴边没敢说出来,不由得担心起来,“那白露可怎么办?”这四个丫鬟都是跟了赵燕恒至少四年的,几人都知道白露那点儿心思,只是若现在做了姨娘便不好出去满府里走动,有些事就做不了,单等着将来府里平定了才说这事。可若世子妃是个不容人的,那白露确实前途堪忧。
清明神色黯然:“你还是瞅着空劝劝白露,趁早息了这心罢。”
第91章 嫁入婆家第一仗
绮年端端正正坐在偏厅的椅子上,面带赵嬷嬷所教的客气得体却又居高临下的笑容,看着下头的一位姨娘三位通房。
怡云穿一身散绣银色碎花的玉色袄裙,头上插戴的首饰也多是绿松石蜜蜡之类,既不过于素净,也不带一点儿红色。看模样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杏眼却是古井一般,便看人的时候也像是在看着极远的地方。她自进门行了礼之后就再没说过话,微低着头坐在那里,绮年不端茶她便也不动,像是出神,又像是在想什么。
绮年瞧着她就不觉有几分怜悯,她能猜想得到,怡云多半是在回忆早已亡故的心上人。算算赵燕恒所说的时间,到如今已经快十年了,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就在她对心上人的回忆中过去了…
“世子妃看着云姐姐怎么出了神了?莫非是云姐姐衣裳首饰有什么不妥么?”紫菀在怡云下首坐着,拿手中的丝帕掩了掩唇,笑了起来。
怡云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慌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虽不觉有什么不妥,却抬头看向绮年,嘴唇微动准备起身赔罪。绮年摆了摆手,转头问站在身边的小雪:“方才你说,这是——”
“回世子妃,这是紫菀姑娘。”小雪连忙躬身回答。早在两家定亲之后世子就吩咐过了,将来世子妃过了门,要像敬他一样敬着。小雪到赵燕恒身边的时间还短些,且是有了小满才能得提携的,因此对世子爷的吩咐素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绝不打半点儿折扣。
“既是这样,她怎能呼云姨娘为姐姐?”通房丫鬟也只是丫鬟,姨娘却是半个主子了,纵然出身同是丫鬟,紫菀也只能称怡云为姨娘,断叫不得姐姐的。
紫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离了座起身跪倒:“奴婢一时口快,请世子妃责罚。”她自觉今儿自己衣饰言语皆无不妥之处,脸上更是堆满了得体而讨好的笑容,纵然世子妃再看自己不顺眼也是无处挑剔,万想不到在这句话上被绮年挑出了毛病来。
“听说你是王爷赏给世子爷的,更该讲规矩才是。”绮年淡淡地端起了茶,“起来吧。”
端茶就是要打发姨娘们走了。怡云第一个站起身:“妾告退。”话音刚落,后头一声响亮的喷嚏,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香药身上。
绮年抬眼看了看。烟花之地的女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虽是清倌人也学得一身风尘气,那水红色的轻纱衫子,连里头杏黄色抹胸都半隐半现的,看着倒也没什么特别违例的,只是夏衣秋穿就有问题了,这是想着来请安能看见赵燕恒吗?
“香姑娘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回世子妃,是二两银子。”
“从我的月例里再给她拨一两银子,免得天气都冷了还穿着夏衫,说出去倒叫人笑话堂堂的王府还短通房们的衣裳穿。”让她坐在门边上吹了一会儿风了,估计这样娇弱的身子,回去非感冒不可。
“是,奴婢马上就去记下来,这个月发月例的时候一定给香药姑娘再加一两银子。”小雪清脆地答应,带着几分讥讽笑着看了看香药,只看得香药脸色阵青阵白。小雪还不满意,又补了一句:“香药姑娘可别欢喜得昏了头,连谢恩都忘了?”
这丫鬟够伶俐。绮年笑着看了她一眼,对香药的叩谢摆了摆手:“穿得厚实些也是全了王府的脸面。”
小雪差点儿笑出来。世子妃真有办法,不动声色的就敲了两棍子。她的眼睛落到采芝身上,这倒是个老实的。
绮年也在看着采芝。说实在的,这几个人里最让她郁闷的人就是采芝了,可是采芝也是最无辜的。她年纪也不算小了,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模样清秀眉眼柔顺,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样子。身上一件藕合色的小袄,倒是衬得肌肤白皙,说不上如何美貌,却是教人看着舒服。打从进门到现在,她除了行礼之外一句话都没说过,连眼睛都不大敢抬起来的样子,着实是老实得可怜。
绮年垂下眼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情她不能埋怨什么,可是采芝最后要如何安排却是她的麻烦。把人打发出去,似乎太无情了,可是就这么养着让人守活寡也不是事儿,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她不能对这些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无动于衷,就算是能整到她们,她也不舒服。
唉,还是要找个机会跟赵燕恒好生谈谈。绮年想着,扶着如鸳的手站起身来,就见小满快步进来,屈膝行礼:“世子妃,王爷听说世子爷能下地走动了,让世子和世子妃晚上去丹园用饭,也见见府里的人。”
这本来应该是今天早晨做的事。绮年猛然发觉,她这个婚事实在办得是七颠八倒的。拜堂,没拜完;圆房,没圆成;给公婆敬茶,敬倒是敬了,却是公婆跑到新房里来接的茶;见小叔小姑,又一直拖到晚上。好罢,生活总不能一成不变,不然哪里来的乐趣呢?
绮年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转头对如鸳说:“那快叫如鹂去把我备下的礼取出来,回房更衣。”
小雪和小满屈膝送了绮年回房,小雪才掩着嘴笑道:“姐,你没看见,世子妃方才从自己月例里拨了一两银子给香药,叫她以后衣裳穿得厚实些。啧啧,那香药的脸色可好看极了!依我看哪,咱们世子爷就是有眼光!别看世子妃出身不高,这仪态,这说话,可不比那些贵女们差呢。”
小满心里还想着清明刚才的话,叹了口气道:“看着是差不多,可别的事上就未必了…”想了想,还是把清明的话说了,“咱们都是一块儿过来的,白露那点子心思谁不知道?怕是以后她苦了。”
小雪欲言又止,小满瞪她一眼:“有什么话还不能对姐说的?”
“那我可就说了。”小雪迟疑再三还是道,“姐,你觉得世子爷喜欢白露姐吗?”
小满怔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白露跟着世子爷也有快六年了,只比清明晚进来小半年…”
小雪吁了口气:“这可不就是了。都快六年了,世子爷若是有心,早就收了房了吧?”
小满张口结舌。小雪看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其实我倒觉得,白露姐那么温柔美貌的人,合该嫁到人家做正头娘子,留在府里,难道还能做正妃吗?”
“别胡说!”小满赶紧捂了她嘴,“白露可没那等妄想。她只是倾慕世子爷,将来跟着世子爷做个侍妾都是肯的。何况你看魏侧妃,不也是婢女出身么?”
小雪轻嗤了一声:“侧妃又怎样?魏侧妃还不是要看着王妃的眼色过日子?二少爷也是个好人,还不是被王妃压着到如今都没娶上亲?”她抬起肉肉的小下巴,“我呀,将来一定要世子爷替我做主,风风光光地嫁进人家去做正头娘子,家里都是我说了算,才不要看着别人眼色过活。”
小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丫头,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还要脸皮不要了?”神色却有几分黯然,“还是你看得明白…”
小雪吓了一跳,忙抓住姐姐的手臂:“姐,你,你不会也动了心思了吧?”
小满一怔,强笑道:“我怎会。我不如清明能干,也不如白露美貌,世子爷虽好,却是那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怎能配得上呢。”
小雪松了口气,笑道:“姐姐你想得明白就好。咱们跟了世子爷这些年,将来世子爷坐稳了这位子,咱们是世子爷身边的大丫鬟,何等的脸面,要嫁什么样的人不行?不说别人,我可知道立春哥对姐你——嘻嘻。”
“你说什么呢!”小满红着脸去掐她,“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小雪躲着笑闹了一会,认真地说:“姐,我不是玩笑。立春哥时常跑金铺,听说买卖上的事都学了不少。将来大事定了,世子爷少不得放他出去做个掌柜,你跟着他,只会享福的。白露姐那儿,你该劝劝她才是。也别说世子妃妒,就是秦王妃,那样的贤名儿,不是照样想尽办法揽着王爷只在她屋里么?”
小满默然。哪个女人真愿意有人跟她分享丈夫呢?
“可是白露…就怕她自己定了主意,扭不过来的。”
“我们劝过了,也是尽了姐妹的情份。”小雪却极爽快地说,“你们不好开口,我去说。我年纪小,就是说错了什么,白露姐也没有跟我恼的道理。她若不听,也是个人的缘法。只是清明姐姐这样背后传话,我觉得不大好。”
小满皱起眉:“你怎的连清明都议论上了?”
“世子爷早就跟我们吩咐过,对世子妃要如对他一样的敬着,若是世子爷的闲话,清明姐姐敢传吗?”
小满又默然了。小雪拉了她的手道:“姐,眼看着世子爷快熬出头了,咱们也要熬出头了,你可别糊涂。我瞧着这位世子妃不是简单的人,咱们可别把好日子给错过去了。”
小满心里掂量了半晌,终于笑了笑,亲昵地拧了小雪一下:“你这丫头,只说你年纪小,不想你倒比谁都看得透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些心眼子。我若是还不如你,岂不白当了你姐姐?”两人笑着挽了手,亲亲热热地走了。
绮年并不知道小满姐妹两个这一番谈话,只是回了房就急急地梳头更衣。吩咐如鸳不要选太繁复的发型,最终是挽了端庄的螺髻,插了一枝赤金镶宝石的蝴蝶簪子,旁边点缀几枝点翠如意花钿,耳朵上坠一对浅粉色的珍珠,穿上正红色暗金绣蝴蝶的小袄,蛋青色挑线裙,回头问赵燕恒:“这样成么?”
赵燕恒由清明服侍着也穿了件枣红色织锦袍,抬眼上下打量绮年,笑道:“好看。”既华丽又端庄。加上绮年身材高挑,螺髻梳起来更显得大方。
绮年也笑了,站起来走到赵燕恒身前,伸手去接清明手里的腰带:“我来罢。”
清明一怔,手捏着腰带没放:“这些都是奴婢们的活计,怎么能劳世子妃动手。”
“从前这些是你们的活计没错。”绮年并不看她,一手伸着等她将腰带交出来,一手已经去整理赵燕恒的衣领,“不过如今我既过了门,夫君自然是我来伺候。”她弯起眼睛对赵燕恒一笑,俏皮地一歪头,“世子爷说是不是?”
十六岁的小姑娘,打扮得再端庄,一笑的时候露出几颗糯米银牙,仍旧带着点儿孩子气。赵燕恒看得心中欢喜,很自然地含笑点头:“你说是便是。”
清明抿紧嘴唇低下头,双手将腰带递到了绮年手上,后退两步。绮年替赵燕恒系好腰带,又蹲下身认真地替他拉平衣襟,最后站起来后退一步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抿嘴一笑:“好了。世子爷真是玉树临风。”
赵燕恒怔了一下,蓦然觉得耳根发热,出生入死过的人居然觉得有几分窘迫,低下头掩饰地咳了一声,平日里张口即来对答如流的那些或调笑而敷衍或客套的话竟然都不见了,末了只干巴巴说了一句:“走罢。”
绮年嫣然一笑,对他伸出手臂:“我搀着世子爷。”
出了屋门,两乘小轿已经等在院子里,将他们一路抬入了丹园。绮年一直把轿帘掀起一点儿向外看着,默默记着路线。
郡王府虽没有英国公府大,但也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小轿很是走了一段路才停下。绮年尚未下轿,就闻到了一股花香,待得下了轿子四周一望,便见是个极大的园子,且有一条小渠弯曲而过。到处都是花木,尤以牡丹为多,或种在渠边,或种在阶前,均有白石栏杆护着。那大本的有一人多高,如今花虽已谢了,但看那繁茂的枝叶,便可想见盛花时的灿烂。
不过此时已是七月初,园子里便是绿肥红瘦了,只是边角处有些剪秋罗和菊花,将这里稍稍点缀着。绮年在脑子里把小满给她说的简易地形图琢磨了一下,发现丹园并不在郡王府的正中。若论起来,倒是节气居更靠近中心一些。
一个穿浅黄褙子的大丫鬟带着两个小丫鬟迎出来:“奴婢姚黄,给世子爷、世子妃请安。王爷和王妃都在屋里呢。”
绮年从前在秦王妃身边看见过这个丫鬟,如今才知道她叫姚黄,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身后跟着的珊瑚立刻摸出个小荷包塞进姚黄袖中,低声笑道:“以后还要姚黄姐姐多照顾。”
姚黄大大方方地收了,屈膝笑道:“谢世子妃赏,世子妃请容奴婢引路。”
绮年看了赵燕恒一眼,伸出手与清明一左一右搀了他,走上台阶,跨进了正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