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奴道:“那第三呢?”
“第三,就是顺便除了萧铁奴这手足之患!对于不太听话的狼狗,若拔不得它牙,还是早些杀掉的好。”耶律余睹悠悠叹道:“却不知什么时候,萧铁奴的命运会轮到我们头上来!”
韩福奴和萧庆听了这句话无不脸色大变。
第二一零章 困猛虎(下)
萧铁奴被困已有七日,萧字旗虽然被杨应麒称为“滑溜”,但这次仍然失了手。宗翰毕竟是萧铁奴的主帅,主帅要出卖部下,部下防得了一千回,也防不了第一千零一回!而宗翰设下的这个陷阱也确实巧妙:就在萧铁奴进军极为顺利,万万想不到背后主力军会抽脚时,完颜希尹忽然抽脚没来会师,致令萧铁奴成为一支孤军。
本来夏人集结在这牟那山附近也只有三四万人,想困住萧铁奴的七八千人马并非易事。但偏偏完颜希尹又把和萧铁奴会师地点走漏出去,让夏人猜到了萧铁奴行军的路线,中途伏击,萧字旗伤亡过千,最后背靠乌梁素海,凭借左丘山右大湖的地形这才稳住败势。但这个地方有利于防守,却也是一个死地!夏人在三个出口以重兵团团围困,萧铁奴组织精锐冲击了三次都无功而返!如今军中口粮已尽,前日便已开始杀羸马病马伤马。但到马匹只剩下四千匹时,萧铁奴便下令禁止杀马了——这四千战马已是他最后的本钱,如果连这也保不住,那他就算让士兵们吃饱了饭也绝无冲出重围的力量了。
“六将军,”蒙兀儿道:“你看完颜希尹那厮什么时候能到?”
完颜希尹?他还会来?萧铁奴从一开始就不这么认为,不过他不能说!有援军也是让将士们撑下去的心理因素之一,如果让兵将知道后方中军已经将他们出卖,恐怕士气马上就会崩溃!
“再等两天吧。”萧铁奴说,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得再忍一忍。现在夏军一点破绽也没有,强攻冲出去的试图已经被否定了三次了。如今萧铁奴需要一个变数,他要把最后的希望和最后的力量储蓄起来,以待有变。这个从小在边疆爬滚着的马贼,知道忍耐的重要性!
“可是,我们没粮了啊!”卢彦伦的脸已经完全干枯了:“若是不杀马,今晚大伙儿就得饿肚子了!”
现在萧字旗不能饿!一饿就没力气,没力气就没法坚守!可是马也不能再杀了!
“放心,今晚我会有吃的。”萧铁奴道:“你先去把我们军中伤的,病的,还有来敕勒川后才收的人检点一下,然后把名单拿给我看。”
卢彦伦应命去了,临走前忽然回头道:“六将军,我们熬得这么辛苦,到底为了什么?”
萧铁奴心头一震,是啊!自己为什么?当初答应老大,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冲动的错误?自从自己“背叛”以来,汉部进退两难的问题解决了,北国纠缠不清的死结解开了,几个兄弟都得到了相应的好处,唯一没得到好处、反而陷入绝境的就只有自己!
“我错了么?错了么?错了么?”
他遥望天空,漠南的天空是干净的,干净得揉不进任何渣滓!“我原来以为自己一定可以自保的,谁知道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原来认为老大会守信的,可现在…老大真的会守信么?如果我这次死了,那什么都不用提;可如果我这次能活着出去,老大会守信么?”
他犹豫起来。
“如果我死了,那什么都不用说!可如果我活下来…我还能相信谁?”
他怀疑起来。
在七兄弟里面,萧铁奴是最没有安全感的,这也是他经常游离在其他兄弟之外的原因。即使和欧阳适交好,但他从来也不认为欧阳适足以交心。
结拜之后的那段将近十年的相处,让他渐渐相信折彦冲的武德、曹广弼的义勇和杨应麒的智慧。可是今天,他忽然觉得折彦冲未必是值得相信的,“老大太狠了!”他忽然觉得兄弟里面也许反而是老二可信一点,尽管老二和他的理念南辕北辙,但“老二至少有点迂!”
这真是讽刺,以前萧铁奴最看不惯曹广弼的迂,因为当时他正处于顺境,所以曹广弼的迂碍了他的事,但现在他陷入了绝境,才忽然发现迂腐者的可爱。
跟着他又想到了杨应麒,“这件事如果换了老七来,他会怎么办呢?嗯,如果由他拍板,事情一定会搞砸!这种动辄死伤百万、诸国灭亡的事情,他下不来决心。”萧铁奴认为杨应麒的心肠太软,感情太多,这两样东西不是一个领袖该拥有的,“他见不得死人,有些事情他明知道不死上些人干不成,他也把事情安排了,可安排后居然还难过!”
萧铁奴见过杨应麒消沉时的样子,当时他看着冷笑,但现在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想:“如果老大要我死,杀了我之后恐怕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如果是老七来安排这件事,杀了我之后大概还会为我难过很久…嗯,他会难过,也许不用等杀了我以后,在动手之前就会难过,不过难过归难过,他大概还是会动手!”
萧铁奴不是个好人,在他眼里,他认识的所有人里面也没有一个好人,分别只是:“老二努力想做一个好人;老七像是一个好人;老三尽量不碰可能会变成坏人的事情;老五是个直肠子的人,或许认为自己做的就是好人;老四呢?他就是想装成一个好人估计也装不像,和应麒相比他太笨了!至于老大…嘿!坏事都让我做光了,所以他也就不用做坏人了。”
这个晚上他觉得很孤独,这让他想起自己被折彦冲杨应麒打败后困于狼群中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他是真正的山穷水尽,在狼群的围攻中本能地朝可能得到援救的地方逃去——在那里有他的敌人,可就是这些敌人救了他,而且最后还和他成了兄弟。
“现在呢?还有谁来救我?”
没有了,没有了,折彦冲被软禁,曹广弼回了大宋,杨应麒也远在千里之外——更何况,就算他们在附近,他们会来救自己么?萧铁奴没把握——他对兄弟们没有信心。
日已西斜,萧铁奴的肚子咕噜一声,他饿了,他手底下的兵将也饿了。
“该做正事了…”
他站了起来,暗中吩咐心腹行事,然后便召集全军,说道:“这次我们落入夏人的陷阱,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开始发饿的兵将们纷纷大叫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中间,出了叛徒!”
“哗…”
喧嚣过后,萧铁奴道:“如今叛徒已经拿住了,大家说该怎么办?”
众兵将纷纷叫道:“宰了!宰了!要不然还得了的!”又有人说:“宰了?那太便宜他了!我说应该把他们挫骨扬灰!”
“不错!”几千人纷纷道:“挫骨扬灰!”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挫骨扬灰太可惜了,我说应该把他们的肉剔下来,心肝挖出来,煮了,吃了,这才算解了心头之恨!”
这话一出口,现场到有几百个肚子一起响了起来,许多人叫道:“对待叛徒!就是吃了也活该!”
“就是!活该!”
“好!”萧铁奴一挥手,心腹兵将便带了数百人押到低地,萧铁奴手一指道:“这些都是叛徒!”
一见叛徒居然有好几百人,几千骄兵悍将一时间竟然都静了下来,脑袋灵活点看到这些“叛徒”里没有一个萧字旗的核心兵将,全部都是最疏远的萧字旗新人,以及一些在军中没有影响力的伤号病号,隐隐已经猜到萧铁奴要干什么了!
果然,萧铁奴道:“今天我就要处决了这些叛徒,让大伙儿吃顿饱的!大家说好不好?”
几千人中有几百个声音轰然应好,萧铁奴手一挥,自有心腹兵将押了这些蒙了眼睛、塞了耳朵、捆成一团的“叛徒”到后方营帐去,分批杀了下锅,杀不完的便先用汤水养着。当晚萧铁奴带头动筷,几百个最野蛮的兵将想也不想,抓起煮熟了的肉就吃。其他人身处此境,慢慢地也跟着吃,只有几百人无论如何吃不下,但到了第二天实在饿得不行,又怕没了力气也成为军粮,只好跟着吃了。
就这样,萧字旗熬了下来,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第二一一章 激苍鹰(上)
韩福奴听说军中来了一个认识自己的商人,便到帐中来看看,本已绝望的哈尔桑见到他便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一根大木头,扯住了他连连哀求。而陈楚见来了个哈尔桑认识的韩福奴,对这支军队确是耶律余睹军也释了最后的疑虑。
韩福奴道:“我们也算故人,我不瞒你,眼下我们有更大的事情要办,一时间实在没法帮你这个忙。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让你们的人找个地方藏好了,等我们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完,再派人送你们回云中去。”
哈尔桑心想这也是个办法,答应道:“那也好。”
韩福奴道:“可你们藏起来以后,到时候我怎么找到你们的商队呢?”
陈楚忽然道:“哈尔桑回去,我留下,我知道怎么联系。”他这次来带了好些烟花,这些烟花是汉部的特产,本来是要带到西夏去作为高级货卖的,这次却拿了来作联络的手段。他早和默巴巴克他们约好:默巴巴克一路会留下暗号引向藏身之处,万一暗号出了意外或者有磨损,就在藏身附近放烟花联系。
哈尔桑觉得一留一去十分在理,便道:“这也好。”目视韩福奴向他请示。
韩福奴想了想道:“行。”
事情定下来后韩福奴便把哈尔桑送走了,陈楚寻到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问韩福奴道:“韩将军,萧字旗突围了么?”
韩福奴顺口道:“还没…”随即眼中神光一闪,森然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陈楚心中早转了三十六转,心想:“这千里马看来就在这里了!”微微一笑道:“在下汉部陈楚,奉七将军命令到此,想求见耶律都统一面,还望韩将军引见。”
韩福奴心头一震,心道:“这支商队果然有杨应麒的人!”口中冷笑道:“你是杨应麒的人?可有印信?”
陈楚道:“没有。我们商队这一路走来都是挞懒、宗翰的地盘,带着印信,万一被搜查出来就全完了。”
韩福奴冷笑道:“既无印信,我凭什么信你?”
陈楚道:“见到耶律都统,陈楚自有取信于耶律都统的话说。怎么,我孤身在贵军之中,韩将军还怕我乱来不成?”
韩福奴冷笑道:“谅你也没这本事!你等着!”转身来见耶律余睹,说知此事。萧庆道:“杨应麒真派使者来?哼!不知所为何来!”
耶律余睹道:“且见这人一见,看他有什么话说!”
韩福奴道:“这人没有印信,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
耶律余睹道:“便有了印信,也未必是真的。且召他来说话,言语间自然见得真假。”便派人引陈楚来见,陈楚一进门,萧庆便喝道:“大胆的奸细!竟敢假冒汉部使者!来啊!拖出去斩了。”
左右就要拥上,陈楚手一振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萧将军何必如此?”
萧庆笑笑道:“果然有几分胆色!”便示意侍卫们退下。
陈楚上前向耶律余睹行礼,耶律余睹道:“杨应麒派你们到西夏去,所为何事?”
陈楚道:“购买千里马,此事从会宁到大同已是无人不知。”
耶律余睹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与我无关,你要见我,所为何来?”
陈楚微笑道:“汉部的千里马此刻正被西夏人重重围困,听说完颜希尹按兵不动,此间除了耶律都统,还有谁救得这千里马出来?”
耶律余睹和萧庆等三人听了这话无不脸色微变,萧庆忍不住道:“此间之事杨应麒已知道了?”
陈楚对河套地区局势的判断,到有一大半是靠猜,这时见萧庆等如此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微笑道:“津门距此二千里,七将军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何能预知此事?不过我这次来,为的主要就是这匹千里马。如今千里马受困孤城,只好来向耶律都统求援了。”
耶律余睹冷笑道:“萧铁奴已经背叛汉部,此事天下皆知,怎么杨应麒还当他是千里马么?”
陈楚道:“大将军和六将军的事情,七将军没交代,陈楚不敢乱说。不过咱们就事论事,在耶律都统心中,若这匹千里马是真的反出汉部,那他这次背叛是明智呢?还是愚蠢呢?”
耶律余睹淡淡道:“就当时来讲,似乎还有背叛的理由,但依现在的局势看,这次背叛可愚蠢得很!”
“照啊!”陈楚道:“那耶律都统以为这匹千里马可是愚蠢之辈?”
萧庆和韩福奴对望一眼,心中都道:“这个人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确实是杨应麒的使者,而且在汉部的地位只怕不低!否则绝难与闻这等大事!”他们却不知陈楚对于折、萧之间关系的判断来自乃父陈显,而陈显正为欧阳适筹谋,在这件事情上所掌握的信息几乎还在曹广弼之上。
耶律余睹沉吟道:“折彦冲的这着棋,走得很险啊!”
陈楚道:“大将军胸襟博大,所作所为都是为汉部而不是为他本身。至于大将军策略得当与否,陈楚位卑,不敢评论。”他曾在辽南浪荡多时,多与汉部官员交接,这番腔调说出来似模似样,竟真的犹如汉部重臣的口气一般。
耶律余睹哼了一声道:“折彦冲为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管。但别说他如今身在囚牢,就是他仍然执掌汉部,这眼前之事他也管不着!至于杨应麒,嘿嘿!耶律余睹虽然是亡国降将,可也还不需要看他七将军的脸色办事!”
陈楚微微一笑道:“汉部何敢号令耶律都统?不过,恕陈楚冒昧问一句:眼前乌梁素海之围,以都统之力,是解得,还是解不得?”
耶律余睹道:“解得如何?解不得又如何?”
陈楚道:“若是解不得,那自然万事休提。但若是解得,都统何不趁机卖汉部一个面子?都统,此事若是成了,不但汉部欠了都统一个天大的人情,就是那匹千里马,也欠了都统一个救命之恩哪!”
这句话说出来,不但萧庆、韩福奴,连耶律余睹都怦然心动。陈楚辨言察色,趁热打铁道:“完颜部乃是胡蛮之族,武功虽然威震一时,但终究难以持久。而且他们的种族观念又极为狭隘,大将军以驸马之亲、开国之功尚且如此见忌,何况他人?”
耶律余睹哼了一声道:“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来招揽我么?你就不怕我押了你送给国相,到时候你可得挨上千刀万剐!”
陈楚道:“都统要杀我以绝汉部,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再转而送给宗翰?”眼见耶律余睹没有驳斥,又道:“话说回来,其实都统之所以这样忌惮宗翰,还不是因为兵寡势孤,但若这次解了乌梁素海之围,就长远而论,汉部对都统之事便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眼前而论,只要六将军脱困,宗翰心中便多了根刺!再想动都统时便得多掂量掂量。相反,若都统当真放任宗翰借刀杀人!哼,恐怕今日他杀了六将军,明日这把刀便轮到都统头上来了!这唇亡齿寒的道理,都统难道还要陈楚来提醒么?”
耶律余睹听到这里,忍不住悚然起立道:“不错,你说的对,便是你汉部不来找我,我也当去救萧铁奴!”
陈楚大喜,心道:“这番可博对了!这趟生意看来已成了一半了!”
韩福奴忽然道:“可是萧铁奴已被困了七八天,他是前锋,粮草不多。这会才去,来不来得及?”
陈楚心中一凛,耶律余睹道:“无论如何都得去试试!马上拔营,以轻骑飞速前往!希望还来得及!”
第二一一章 激苍鹰(下)
当萧字旗减员到五千三百人的时候,萧铁奴也开始控制不住局面了。他手头还有两千多个死忠,这些人相信萧铁奴不会把他们扔下锅去,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核心队伍在,所以萧字旗还没乱,可是这些人之外的兵将却开始坐不住了。
“明天,会轮到我么?”
夜,冷得可怕,尤其是从湖面吹来的风,竟让人想起地狱里的阴风!
“六…六将军…”卢彦伦满怀担忧地说:“‘军粮’就快没了。”
就快没了?那就得再杀一批人!无论用什么借口。可是,再杀下去就有用了么?
“看来我真的被抛弃了…”萧铁奴想。抛弃他的,不光是兄弟,还有老天:“我的路,就到这乌梁素海为止了么?”
忽然,东面的天空闪烁着一道明亮艳美的焰火!
“啊!烟花!”
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刚才是幻觉么?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烟花?”
连萧铁奴也有些呆住,他刚才只来得及看到烟花消失前的零星光亮。
“烟花…烟花…是汉部的烟花…”卢彦伦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没错!这是‘柳暗花明’!是我们汉部才有的烟花!我们还没有被抛弃,六将军,他们…他们还记得我们!”
萧铁奴也呆住了,汉部来援?这怎么可能?就算杨应麒有这个心,他的人现在也在几千之外,怎么可能跨过挞懒、宗望、宗翰三大势力飞到这里来救自己呢?可如果不是的话,那又该怎么解释?现在他已经身陷绝境,夏人不需要再设诡计,只要再困他几日,那萧字旗就算不饿死也得内讧!对方没必要再设诡计!
“难道…真的有援兵?”
萧字旗早有负责守夜的兵将四出侦察,回来禀告:“夏军发现烟花,阵势似有异动。”
就在这时天际又是一阵闪亮,这次由于有了先前的预告,萧字旗几千人全都看见了,大多数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也都隐隐感到事情起了变化。
卢彦伦道:“这是‘阴阳割分晓’!没错,是汉部的顶级烟花没错!”
“阴阳割分晓…”萧铁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卢彦伦道:“二更。”
“好!”萧铁奴道:“把剩下的‘军粮’都拿出来,大家吃饱了,四更准备作战,破晓时分立即出发!杀出去!”
卢彦伦心中既兴奋又害怕,道:“但要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得杀出去!”萧铁奴道:“我们没有选择了!”
部将自去传令,卢彦伦道:“是不是要想办法通知一下外面的人?”
“当然要!”萧铁奴道:“选十个力士,吃饱了肚子,我带他们擂鼓!”
在包围圈外围,耶律余睹等颇怀忧虑地望着夏人的驻地。
“将军!”韩福奴来报道:“夜黑风高,夏人大军不敢出营,只是严加防范而已。”
耶律余睹点了点头道:“很好。”
萧庆道:“我们有七千兵马,夏人不过三万,就算正面冲击也不怕被他们截住,如今夏军在明处,我军在暗处,又都是骑兵,此战即便不胜料来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但要是萧字旗要是已死伤殆尽或者疲弱不堪,靠我们的力量要把他们接出来恐怕…”
他还没说完,包围圈中忽然响起了雷一般的鼓声!鼓声震震,一通,两通,三通!惊得夏军营地微见忙乱。三通鼓后,停了一停,又是两通将军令!鼓声擂到最高处忽地嘎然而止,犹如怒马奔来,到阵前忽然立定,威势极为惊人。
耶律余睹笑道:“好萧字旗!被围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等力气!看来他不但有力气走路,还有力气厮杀!刚才夏军左路颇显乱象,想来这一路军纪较松散,嘿!传令,就地休息,破晓时分发动总攻,齐击夏军左路!”
这一会烟花,一会擂鼓的突变也着实让夏军统帅感到纳闷,一些将领也猜出敌军可能要里应外合,但此时他们搞不清楚情况,暗夜之中怕派出兵马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因此只是传令严防,要等第二日天明再作打算——这确实也是最稳妥的打算。
从二更直到四更将尽,包围圈内外再无声息,人在天亮之前那一段时间睡意最浓,夏人士兵守了半夜眼见无事都渐渐松懈下来,许多人便打起了瞌睡。
到了五更天,东方天际才露出一丝曙色,夏军包围圈内外两支兵马忽然一起发作!耶律余睹带着的是一伙生力军,精神状态远比开始懈怠的夏军为佳;萧铁奴带着的是几千绝路狼,是生是死完全在此一回,所以个个拼命!
耶律余睹从外至内冲杀夏军左路,贪的是左路军纪较散;萧铁奴从内至外冲杀夏军右路,看的是右路的防备较薄。两路虽然打不到一块去,但就像两把刀般把夏军切成左、中、右三段,夏军阵势登时大乱!
耶律余睹本来的目的是牵制夏军兵力让萧字旗逃命,萧铁奴本来的目的则是逃出生天,但两人都是用兵手腕相当灵活的人,一见夏军可图马上转变策略,左右冲击,一边叫喊:“大金十万大军来援,活捉夏人主帅!”
夏军士气顿沮,败势竟不可挽,主帅不敢纠缠,收拾残兵败将奔夏土去了。
这一仗夏人丢盔弃甲,萧字旗虽也一鼓作气冲杀出来,但打完了这一仗后也已是强弩之末。耶律余睹竟不来与萧铁奴相会,径自引兵尾随夏军追去。
这时天色已经大白,萧铁奴派人去搜罗夏人留下的口粮,垒灶作饭。数千劫后余生的兵将回望那堆满了骷髅的湖边丘谷,心中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六将军,”卢彦伦道:“宗翰现在已经和我们撕下了脸皮,接下来我们可得往哪里去?”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耶律余睹救了我们之后也不来和我相见,想必他还不想跟宗翰正式决裂!还想装糊涂!接下来的路,还得靠我们自己!”
卢彦伦道:“西边是西夏边境,南边是大宋边境,都必定有重兵把守!我们现在这样子…怕是打不得攻坚仗了。”
经过这一番被围困、被出卖,萧字旗已经极为疲倦——这种疲倦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心理上的疲倦!萧铁奴自然知道必须先想办法振奋军心,否则凝聚力一旦丧失,那萧字旗便哪里也去不得了!
“六将军,”卢彦伦道:“不如我们回云内吧?”
“云内?”萧铁奴哼了一声道:“哪里都去得,就是云内去不得!”
卢彦伦道:“你是说,完颜希尹会和我们破脸?”
萧铁奴道:“如果我们兵强马壮、将士用命,那时便不怕去见完颜希尹。但要是现在这样子去云内,如果完颜希尹一道命令下来要我解除兵权,这五千人里恐怕有一半都会解甲听命!那时我们就全完了。”
卢彦伦顿足道:“那可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既无地盘,又没钱粮,可没法休整啊!偏偏耶律余睹又自顾自跑了!”
“他能帮我们一把已经很不错了。”萧铁奴冷冷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得靠我们自己了。”
“报——六将军,有一个自称辽口商贩的人求见。”
萧铁奴和卢彦伦对望一眼,卢彦伦道:“带他来见!”
这时萧字旗连营帐都没有,兵将们个个衣衫不整、营养不良,只是按照行伍分堆布列开来,或蹲或躺地吃饭休息,看见陈楚这个外人走入阵中个个眼中都充满了不善,而陈楚眼见威震一时的萧字旗落到这般地步也颇为感慨。他随着军士的指引来到夏军残留下来的一座营帐内,一进帐门眼睛便被一个满脸伤疤的将军吸引住,连卢彦伦对他说话也完全没有听见!
萧铁奴盯着陈楚,忽然道:“你叫陈楚,从辽口来?”
“是。”陈楚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将军连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对自己的胃口。
萧铁奴又问:“是应麒派你来的么?”
陈楚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是七将军派来的,但也差不多了。”
萧铁奴哦了一声道:“别给我打花腔!照实说来!”
陈楚也不隐瞒,当下将杨应麒如何广派商队往漠北、西夏购买千里马,自己如何成为一个商队的首领,到了河套地区如何发现金夏战乱又起,又如何进入耶律余睹军中,如何假冒杨应麒使者督促耶律余睹发兵之事一一说了。
萧铁奴越听越奇,一开始还有怀疑,但到了后来便只是出神,到最后大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哈哈,你为我做这么多事,为的却是哪般?”
陈楚微笑道:“我不是为六将军做事,我只是为自己做事罢了。”
萧铁奴道:“嘿嘿!你这句话倒也直!好!我暂时信你的话。不管你为的是什么,总之你既帮过我,我总会报答你的。”
陈楚微微一笑道:“能得六将军这句话,陈楚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至于报答…嘿嘿!等陈楚回到津门,自有万金悬赏等着,这一点倒不劳六将军挂怀。”
“万金悬赏?”萧铁奴道:“谁悬的赏?悬的什么赏?”
陈楚道:“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七将军所悬的千里马之赏啊!”
“千里马?”萧铁奴问:“你找到了?”
陈楚看着萧铁奴,微笑道:“六将军,七将军悬的这千里马,如果陈楚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
卢彦伦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陈楚道:“就是六将军!”
第二一二章 饲野狼(上)
萧铁奴听了陈楚的话,问道:“你见过应麒?他跟你说过我的事?”
陈楚摇头道:“不是,关于六将军的事情,我都是靠猜。”
萧铁奴冷笑道:“那你可真能猜。”
陈楚道:“其实我也是在蒙,不过很幸运,竟被我蒙对了。”
萧铁奴道:“如果这件事是应麒让你做的,那说我是千里马也还讲得过去。但按现在你说的情况,应麒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我会被困在乌梁素海,怎么能悬这个赏?要是他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就能安排你来救我,那可真是见鬼了!”
陈楚微笑道:“促耶律余睹来救六将军一事,确属偶然,七将军身在千里之外,当然也不可能安排这一切。不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他悬赏中的千里马确是六将军。”
萧铁奴道:“说来听听。”
陈楚道:“买千里马云云,其实只是一个烟雾,为的是让人猜不透其中的目的;往漠北那一路,也是一个烟雾,为的是让人想不通西夏和漠北之间的联系。就算是宗翰、宗望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一定会不断推测西夏和漠北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这样一想只会越想越乱,因为七将军的目的地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西夏,但又不是西夏本身,而是通往西夏的商道。”
卢彦伦在旁边问:“你是说七将军要开拓西夏的商道么?”
“开拓商道,甚至打探军情,如果这样想那又会被七将军误导!”陈楚道:“其实七将军的目的,就是要往这西北商道送钱,送货,送商队!商道如果能通畅那自然最后,但就算像现在这样商队被迫在这片土地上滞留,也可能会产生另外的作用——总之,七将军就是希望这条商道不会太过荒凉!他要让这条商道有钱,有粮,有货物!”
卢彦伦和蒙兀儿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理解。
卢彦伦道:“要让这条商道保持有钱有粮有货物,那花费可得多大啊!”
陈楚微微一笑道:“花费再大七将军也会干的,因为那千里马值得七将军如此倾动财力!”
萧铁奴微微一笑,问道:“你还没说应麒为什么要送商队过来?为什么要让这里不太荒凉?”
陈楚一笑道:“七将军送商队来,就是为了让人打劫啊。若是这里太过荒凉,就是要打劫也没个去处!”
蒙兀儿瞪眼道:“打劫?送商队来让人打劫?七将军又没有病,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楚笑道:“我猜啊,七将军是怕有人有不时之需,所以才下了大力气往这边送东西,以便那人需要的时候可以取用。”
他这么一说,卢彦伦马上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七将军送这商队来,就是要给送给我们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