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谭锋并没有去往照月轩,而是宿在坤宁宫中。又过了一天,从养心殿发出了一道旨意:“常在宁氏,温柔明媚,封为贵人。”
旨意可说是简单之极,与谭锋素日里务实简约的风格十分相符,却在后宫中掀起轩然大波,中心思想就是:那女人何德何能?和她一起进宫的,最出色的曹常在褚常在还只是常在,倒是她封了贵人,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却没几个人注意到,和宁溪月升为贵人的旨意一同发出的,还有另一道旨意:调宁风起为户部郎中,主管湖广清吏司。
“爹,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您原本可是一品尚书,如今都被贬成国子监祭酒了,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竟将您贬成了一个五品郎中。这……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皇上到底想怎样?就是看不得咱们家人好过,索性抄家斩首得了。”
宁有礼看着徐徐踱步的父亲,掩饰不住一脸急躁,却听二弟宁有信沉声道:“大哥慎言,休要急躁。虽然父亲被贬为五品郎中,但是刚刚不也接到了信儿,小妹在宫里,已经是贵人了。她入宫才几天,就封为贵人,我想,这其中总是有些深意的吧?”
“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宁有礼嗤之以鼻:“不是我这当大哥的看不起自家妹子,就小妹那个姿色,那个性情,皇上能容她在宫里就不错了,封个贵人不过是为了安父亲的心,能有什么作用?还指望他真能宠幸小妹不成?”
第四十章 该来的总要来
“糊涂。”宁风起忽然站定,瞪了大儿子一眼:“我这样的人,能求一条活命便好,皇上还需要让我安心?我如今算个什么?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被父亲训斥了,宁有礼有些不服,小声道:“爹,您不能这样说,您要真就一无是处,前两天庆王爷为什么还要给您来信呢?虽然信里没说什么,但儿子看来,那可有点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你个混蛋没有本事,就给老子好好缩在家里,生出儿子是你的功劳,其他想都不要想。那大皇子好歹还是比庆王禄王有些手段的,都被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皇上给玩死了,连累的我到现在还惶惶不安,你又要给我招祸吗?我这样一个戴罪之身,皇上没让我告老还乡就是开恩了,咱们只有肝脑涂地报效皇恩的份儿,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再这么拎不清,我便将你扭送官府,告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你休要逼得我大义灭亲。”
“是,父亲息怒,儿子一时糊涂,是儿子的不是。”
宁有礼被父亲雷霆震怒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求饶,宁风起狠狠瞪了他一眼,对宁有信道:“从今日起,给我看好你大哥,他要是在外面闯了祸,我唯你是问。如今对我们家是至关重要的时刻,不许有半点行差踏错,明白吗?”
“是。”
宁有礼和宁有信一起答应。宁有信便疑惑道:“爹何出此言?怎么说,皇上将您贬官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吧?怎么就成了至关重要的时刻?”
宁风起冷哼道:“你们懂什么?这户部乃是六部中除了吏部外最重要的一个部门,掌管着全国的钱粮进出。郎中虽是五品,却是个有实权的,不比那有名无实的三品国子监祭酒强得多?更不用说湖广清吏司,那是几个司库中的重中之重。而且你小妹如今封了贵人,不管是皇上真宠她也罢,假宠她也罢,都是皇上的恩典。我一个戴罪之身,皇上若要我死,连小指头都不用动一下,还用得着费心对付我?所以如今这些都是好处,更是皇上对我这个老臣的恩德,你们须要感恩戴德,万万不能再生出任何心思。至于庆王那边,他怎么做我管不着,我是不会再和他来往的。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因为大皇子,险些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竟然还重蹈覆辙?好歹许多人在背后也是叫我一声老狐狸,若我真再错一回,日后恐怕用猪来形容我,猪都觉着憋屈。”
虽然父亲说的一本正经,但宁家兄弟听见最后这句话,仍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见宁风起挥挥手:“行了,你们出去吧,让你们母亲准备点礼物,如今你妹妹升了贵人,你母亲是可以进宫恭贺的,好歹叫她们母女见上一面,看看我那可怜的孩子在宫中是个什么光景。”
“是。”
兄弟两个答应一声,一起退出书房,这里宁风起在书房走了许久,接着站定,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看不透,着实是看不透,皇上究竟怎么想的?只为了让我登高跌重,以此报复?不对,皇上虽然年轻,这些日子里却能看出,着实是个老谋深算的,这等孩童般的报复举动何等幼稚?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因又踱了几个圈子,最后在窗前站定,看着外面一树开得热烈的红梅,忽然又喃喃道:“封了贵人,我也做了湖广清吏司的郎中,这……难道皇上是要用我?不……不太可能,这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那么多大皇子的人都被撵回去种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倒要得重用?天下间也没有这样的美事儿。”
相比父亲的患得患失,宁溪月可就开心多了,因为贵人的份例比常在多一成,月银也要多五两,饭桌自然也可以更丰富了,她怎么能不高兴?
不单是她,整个照月轩里都是喜气洋洋的,虽然昨天晚上皇上没来,但他能够特旨封宁溪月为贵人,本身就说明了一点态度。消息传出后,昨天傍晚就有几个答应上门恭贺,照月轩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
“这朵纱花太鲜艳了,不好不好,清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家时,娘最不喜欢我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嗯,用这枝。”
“这枝会不会太素淡了些?姑娘做女孩儿的时候戴着还好,如今既做了小主,合该打扮的漂亮鲜艳些。”素云正好从旁边经过,见宁溪月手里拿的那枝纱花,便随口说了一句。
“也对啊,这枝白色的太素淡了,罢了,那就带这只桔粉的吧,又不艳丽,也不是很素淡,这个花型也不错。”
宁溪月在一个大盒子里拣选着,然后向着屋外喊道:“秋桂,另一盒纱花我说要让母亲带回去分给嫂子姐妹们,你放在桌子上,不然看不见就容易忘。”
“是,小主放心,奴婢已经放在那边柜子上了。”秋桂答应一声,这里宁溪月总算梳妆完毕,站起来在大穿衣镜前照了照,一面得意问清霜道:“如何?不错吧?”
“何止不错,小主过去还只是一只花骨朵,如今可盛放了,看着真有点娇艳欲滴的感觉呢。”
“这就盛放了吗?我也不过是和皇上过了三晚。”宁溪月淡淡自语,一旁素云会意,连忙笑道:“就是,哪里就到盛放的日子?便是皇后和皇贵妃,那也是二十刚出头,还不到盛放的年纪。”
宁溪月知道素云这是挑自己喜欢的说,于是嘻嘻笑道:“没关系,就算是盛放也没事儿,我花期长,能开几十年呢。”
一句话逗得屋里屋外的奴才们窃笑不已,暗道小主真是可爱,难怪她姿色平平,皇上还总爱来看她,谁不喜欢和这样有趣的人说话?
正想着,忽听门外有人叫,于是倚在门框上的姜德海立刻掀开帘子走出去,就见院里站着的是内务府尚太监,在他身后,有三个宫女三个太监分左右而站。
姜德海叹了口气,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于是回身对屋里道:“小主,内务府又送太监宫女过来了,您来看看满不满意。”
“送太监宫女?为什么?我这里的人够用了啊。”
宁溪月心中纳闷,快步来到外面,就见尚太监上前一步,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行礼,一边笑道:“恭贺贵人高升,依照您如今的位份,这照月轩该再添加伺候的人,所以奴才今儿特意给您送过来,您看看还合心意不?若是不合心意,奴才再挑别的来。”
奸细,眼线,卧底,吃里扒外的。
一瞬间,宁溪月脑海中就闪过这几个词汇,脸色也不免难看了些,对那尚太监道:“我这照月轩里的人手足够用了,你把他们都带回去,我也不需要添什么伺候的人,以后也不要送来了。”
自己初进宫时,可说是落魄之极,那个时候谁有心思往这照月轩安插眼线啊,所以姜德海等人还是相对比较可靠的,他们和自己相处的也融洽。退一万步讲,就算后来背叛了自己,但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比不得眼前这六个人,里面最起码有两个必定是奸细,还有两个可能是奸细,剩下两个也有一半以上的几率不简单。
所以宁溪月下意识就想一劳永逸,却见尚太监苦着脸道:“小主,这……这不合规矩啊,后宫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主子们身边伺候人的数量更是要严格遵守,不然奴才们受委屈也就罢了,就怕再有人误会是皇后娘娘和皇贵妃一时不周到,到那时两位主子怪罪下来,奴才们也承受不起啊。”
宁溪月看向素云,却见她无奈一笑,轻声道:“收下吧小主,即便不要这几个,必定也要派别的来。宫里确实没有哪个嫔妃身边伺候的人是不够数的。”
于是宁溪月就明白素云的言下之意了: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咱们不能做这个异类。
“好吧,那就把他们留下吧。”宁溪月目光在几个太监宫女身上看了眼,发现模样还都是挺漂亮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竟比女孩子还美,真不知怎么就这样命苦。
因心中倒也有些同情,待尚太监走了,她便叫几个小太监宫女进来。
见宁溪月坐在炕床上,几个奴才便齐刷刷跪下行礼,一个个报名道:“奴婢夏蝉,奴婢秋月,奴婢冬雪,奴才李庄,奴才小易子,奴才小何子,参加小主。”
“呵呵。”宁溪月看着身旁素云笑了笑:“这下好,倒是把春夏秋冬集全了,秋还重复了一个。”
“是。”素云也微微一笑:“小主若是不喜欢,可以赐她一个别名。”
“罢了,估摸着是叫了几年,我这冷不丁改过来,一时间怕是不习惯,就这样吧。”
宁溪月摇摇头,接着目光从几个人身上掠过,悠悠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大概有心向着某位娘娘的……”
不等说完,就听几人异口同声叫道:“小主明鉴,奴才们是拨过来服侍小主的,不敢有二心。”
第四十一章 母女相见
宁溪月微微一笑,淡淡道:“行了,这话你们说着,我也听着。我知道,宫里像我这样的主子大概不多,一般人心里防着嘴上不说。我不行,我这人是个缺心眼儿直肠子,习惯有话说话。这照月轩里呢,倒也没什么秘密,你们大概也听说过我一些事,知道像我这种人,不被人算计就不错了,万万没有能力去算计别人。所以你们是想传话啊,或者递消息啊,都请便。唯有一条,别打着丧良心污蔑陷害的主意。”
“奴才们万万不敢。”
正如宁溪月所说,这后宫中,安插眼线是最寻常的手段,哪个嫔妃的住处还没有几双暗中观察的眼睛?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嘴上却不会提半个字儿,就像平时见面,哪怕心里恨不能一刀捅死对方,嘴上却是姐姐妹妹叫的格外亲热。
所以今天她这不按牌理出牌的套路,一下子就让几个太监宫女胆战心惊,却听她又悠悠道:“说起来,你们也是可怜的,不过是为了在这后宫求个活命,混口饭吃,所以我不想难为你们。但我理解你们,你们也要理解我。污蔑陷害这种东西,一个不小心,那是要害我丢掉性命的,不但是我,我的家族也会被连累。所以,胆敢打着这个主意的人,你可要注意了,手脚千万要干净,别被我抓住,若是被我抓住,咱们可就是你死我活的场面。到时候这个人要死,你们几个……也都要被牵连,除非举报有功的,我感念你忠心,还能网开一面。”
说完就听素云对旁边站着的春草秋桂等人道:“小主这话说的是新来的,你们也要听进去。这照月轩如今出乎一些人的意料,未尝就没人把主意打到你们头上,你们要仔细想想小主的恩德,想想在这照月轩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值不值得为了那些银钱,就做背叛主子的勾当?若说有什么难处,悄悄儿告诉了我和小主,咱们一起想办法,不然被抓住了,一样是个死字,都听明白了吗?”
“是。”
众人齐声答应。这里宁溪月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们心里大概想说,我怎么敢如此嚣张?难道我能得势一辈子?是,这话确实没错。不过我要和你们说,我得势的时候,就能处置你们;我若是失了势,连处置你们的能力都没有了,估计这照月轩,也就留不住你们了,如此大家倒也各自相安,或许你们可以默默等待,等待这一天的到……唔唔唔……”
宁溪月不等说完,就被素云捂住了嘴。新来的太监宫女们震惊看着连尊卑都不顾了的管事姑姑,就见素云眼含热泪,哽咽道:“小主,我求您了,这样不吉利的话,咱们能不能不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个道理您不懂吗?”
“哎呀素云,你不要大惊小怪,我这叫毒奶……呃,就是以毒攻毒的意思,蕴含着无上的玄妙至理……”
宁溪月一把扯下素云的手,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宁贵人,奴才把楚夫人带过来了。”
“娘。”
宁溪月惊喜大叫,不顾一屋子还跪着的太监宫女,跟只鸟儿似得,扑棱着俩胳膊就冲出去了。留下新来的太监宫女们掉落一地的下巴。
“行了,都起来吧。小主的母亲过来,你们都给我好好表现。”
素云说着,便也跟着迎了出去,须臾间将楚夫人和宁溪月一起接进来,就有春草秋桂等人上茶上点心,一时间,照月轩暖阁里人来人往穿梭不休。
“行了,差不多了,叫大家都退下去吧。”
宁溪月看着一桌子的干果水果点心蜜饯满意点头,待众人都退下,她正要和楚夫人说话,就见母亲眼含泪水看着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哽咽道:“孩子,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真苦了你……”
“不苦不苦。”宁溪月连忙来到楚夫人身边坐下,指着一桌子东西笑说道:“孩儿就怕母亲误会,所以特意叫人多准备了些东西。您看,这可都是御膳房内务府送过来的,若我日子过得苦,别说这些,茶水也难得一杯呢。现在您尝尝这茶,正宗的雨前龙井,我在家里都没喝过,是太后赏我的。”
“你竟然还得了太后赏的东西?”
这下楚夫人是真的惊讶了,就见宁溪月得意道:“对啊,而且不是年节时随大流赏的份例,是年三十儿晚上独独赏我和皇后皇贵妃的。总之,娘就放心吧,女儿如今在宫里,到目前为止,还是很快活自在的。皇上对我也很好。”
楚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心想没错,这是我的闺女,脸和身材都没变,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正想着,就见宁溪月伸手在面前晃了晃,疑惑道:“娘,您怎么了?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奇怪,皇上……怎么会对你很好呢?你说说就你这样,他到底能看上你哪一点?”
……
“娘,您是我亲娘吗?”宁溪月噘着嘴:“别人家母亲都是看孩子越看越好看,您倒好。瞎说什么大实话?让皇上听到,真觉着宠幸我侮辱了他的品味怎么办?”
“好好好,娘不说了。”楚夫人了解女儿,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情,不由慈爱一笑,对宁溪月道:“快和我说说你入宫后的事,你爹爹哥哥们也很关心你呢。”
宁溪月就简单将入宫后的经历说了一遍。素云在旁边一脸微笑听着,很符合管事姑姑的端庄气质,其实心中白眼都忍不住翻了好几个,暗道好嘛,我们小主全挑着好事儿说,你怎么不把你那些作死的本事都说给夫人听呢?
正想着,就听宁溪月问楚夫人道:“娘,听说爹爹被调去户部任郎中了,那个……您看他情绪怎么样?”
楚夫人道:“你爹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最是百折不挠的。他在家里还感谢皇上恩德,说能让他继续发挥余热就很好。”
宁溪月笑道:“是,这是我爹的性格。只是不管怎么说,从一品尚书贬谪成户部五品郎中,想必他老人家心里也不太好受。娘回去多开解他,就说女儿的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让他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务必干一行爱一行,让皇上看看他的能力,体会到他的忠心,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郎中,也需爱岗敬业……”
楚夫人听女儿大人似得说着这些正经话,只觉哭笑不得,但听着听着心中就伤感了,喃喃道:“从前就是你在家做你爹的开心果,说来也怪,你爹让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不少,但他偏偏就听你的劝。如今你不在,你两个哥哥可没有你这份儿玲珑心窍和劝人的本事,不过我看着你爹精神还好,所以你不用担心。”
话音落,忽听脚步声响,接着门帘一挑,姜德海走进来,先给楚夫人和宁溪月行了礼,接着方欢喜道:“小主,各地织造局春季进上的东西到了,咱们照月轩也得了一份儿,内务府尹公公已经带人送了过来,您看是直接送进库房里?还是先送来让您过目?”
宁溪月眼睛一亮,高兴道:“各地织造局?就是布料了?拿进来拿进来,正好给母亲带两匹回去。”
姜德海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几个太监走进来,当先那尹公公见了宁溪月和楚夫人,连忙行礼,接着陪笑道:“皇上对小主,那真是关怀备至啊。这次各地进贡的布料,尤以蜀锦和云锦最为珍贵,便给了小主每样十匹,皇贵妃和皇后娘娘,也不过是每人二十匹,玉妃舒妃娘娘,也只有每人十匹,其次便是洛嫔娘娘有五匹,其他人就没有了……”
宁溪月微笑听着,楚夫人却是越听越惊奇,接着眼里便涌现出深深不安。
她是官宦家的女眷,别人不知道,她哪里会不知道“捧杀”二字?待尹公公走后,宁溪月拉着她看那些布料,她见旁边无人,这才低声道:“儿啊,且别只顾着高兴,须知这些布料明着说是皇上赏的,其实都是皇后分配,你如今竟和两位宠妃同等待遇,娘这心里怎么就觉着有些不安呢?”
“咦?”宁溪月没想到楚夫人竟然对后宫之事如此清楚,不由纳闷道:“娘怎么知道的?”
“合着在你眼里,娘就一无是处了?”楚夫人没好气白了女儿一眼:“怎么说娘也是官宦女眷,你爹还有过那么几天风光时候,那些应酬场合,什么话听不到?能连这些事都不知晓?”
“原来如此。”宁溪月恍然大悟,接着微笑道:“娘放心,虽然女儿没您那么见识广博,可入了后宫,许多事素云也都告诉我了。不管是皇上特意提起,还是皇后娘娘有意安排,咱们只感激人家就是。”
“可是……”楚夫人急了,生怕女儿大大咧咧的不知此事厉害,却见宁溪月正色道:“女儿如今虽是贵人,在这后宫也仍是渺小,许多事情,不会由着我的意思来定夺。我能做的,便是见招拆招罢了。大家和和气气的自然好,若有人对女儿存着心思,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当然也明白。”
第四十二章 暗箭成型
楚夫人听她这样说,方放下心来,看着女儿平静的面容,她眼中又忍不住涌上泪,轻轻摸了摸宁溪月头发,叹道:“从前你在府里,天真烂漫,娘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要将你送到这个地方来,孩子,真真苦了你……”说到此处,语带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不苦不苦,我都说了,女儿在这里好得很。”宁溪月抱住母亲:“娘放心,女儿是最能随遇而安的人,你也知道我的性情,我没有野心,所以这后宫啊,也未必就不是我的安身之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后宫就是女儿的第二故乡,我一定会在这里快乐生活的。”
送走楚夫人。宁溪月转回来,此时布料还都堆放在炕上没有收拾。她便拿起一匹云锦,仔细摸着那些繁复精美的花纹,感叹道:“民间有一寸云锦一寸金的说法,这么一大匹,那怎么着也能换上一百两金子吧?啧啧,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也穿不出去啊,难道都做了荷包香囊?那得做多少个?真是,还不如折合成金银给我呢。”
素云:是她的错觉吗?总觉着自从上次以秋桂之名借了杏儿点银子之外,小主就在向财迷方向发展,这一个吃货性格已经让她时刻担心主子的身材会走形,若是再添了财迷性格……天啊!
素云不敢再想下去,暗道自己只是个宫女而已,为什么上天要送这样一位主子过来?难道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个斯人吗?
刚想到这里,果然又听宁溪月在那里自言自语:“说起来,月银就快发了吧?好,入宫近一个月,已经晋升一级,直接就可以领贵人月银了,哈哈哈……”
素云:……果然是财迷性格也露头了,心好累,怎么办?还有补救措施吗?
“你说什么?蜀锦和云锦竟然给了那女人每样十匹?”
正在欣赏云锦的皇贵妃听到这消息,顿时面色就铁青了,险些将桌上云锦给扫到地上去,接着愤怒起身,恨恨道:“她何德何能?竟能与舒妃玉妃同例。是不是再过些天,就能和本宫平起平坐,甚至爬到本宫头上去了?”
“娘娘息怒,奴婢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娘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说是皇上赏赐,但这种东西,往往就是皇后分配。前些日子宁贵人关禁闭不足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紧接着皇上就晋升她为贵人。估计是皇后娘娘心里有些发慌,所以才破例分给了她这些东西。一来,是为了表示修好拉拢之意;二来么,也是为了向皇上显示她的大度。”
“恐怕也不止这两点吧。”皇贵妃的火气下去了一些,坐回炕床上冷冷道:“或许这次的事情,皇后就是为了做给我看的,想让我从此忌惮那宁氏,出手害她,如此皇后不费一点劲儿,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说不定还要倒打本宫一耙。”
香云点头道:“是,皇后娘娘心思如海,奴婢倒一时间没想到这一点。”不能把话都说尽了,怎么着也要给主子留些发挥余地,能被皇贵妃另眼相看视为心腹,这个分寸香云把握得十分精准。
“既如此……”皇贵妃沉吟了一下:“本宫倒也不能辜负了皇后娘娘……”
不等说完,就听外面有小太监禀报道:“娘娘,芳嫔娘娘和洛嫔娘娘来了。”
“哦?”皇贵妃微微一笑:“正想叫她们过来呢,她们便来了,如此倒也省事。”
于是命人请进来,芳嫔和洛嫔给皇贵妃行了礼,皇贵妃便微笑道:“今早上我就见洛嫔气色很好,可见昨晚皇上歇在你那里,把你高兴坏了吧?”
洛嫔连忙又笑着福了福身,诚恳道:“嫔妾多谢娘娘提携,若不是娘娘,皇上还不知道把我忘在哪个角落里呢。”
皇贵妃笑道:“终究是你自己争气,皇上来我这里的时候,我不过说了一句,皇上第二日便去了你那儿,可见素日你还是讨他的欢心,才能得他这样关心。”
洛嫔又感恩戴德的谢了一番,芳嫔方笑着接过话头道:“说起来,照月轩那位虽然晋封了贵人,可皇上已经好几天晚上没过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洛嫔冷哼一声道:“凭她?能侍寝就该谢天谢地,还想怎么样?皇上封了她贵人,是她祖坟不知怎么冒出青烟来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吧。咱们皇上眼光多高?先前不知怎么让她蒙蔽了去,可她终究是那副平常模样,再宠幸下去,怕是皇上自己都要倒尽胃口。可笑皇后娘娘费尽心机,分了她那么些蜀锦云锦,还想拉拢她,就算拉拢过去,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又能怎样呢?”
说完忍不住笑起来,芳嫔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皇上心意究竟是什么,谁能看得清楚?宁氏虽不是绝色佳人,但入宫不到半个月,就能让皇上破例将她封为贵人,可见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皇后娘娘从来不是鲁莽之人,她都要拉拢的人,洛嫔妹妹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
洛嫔一时语塞,接着便有些恼怒,正要争辩,就见皇贵妃一摆手,淡淡道:“自家姐妹,为了个外人有什么好争的?芳嫔的意思是说,让我也去拉拢那宁氏?”
芳嫔眼睛一亮,沉稳点头道:“是,嫔妾正是这个意思。而且皇后娘娘之前借着皇上在照月轩吃烤肉一事,小题大做,关了宁氏禁闭,虽然提前放出来了,但我忖度着,宁氏未必心里就会感激她。这会儿又用蜀锦云锦拉拢人家,说是示好,却又正合了捧杀之道,只要娘娘派人在她面前点一下,不怕宁氏不反应过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皇贵妃慢慢拨着茶碗盖儿,接着一抬眼,冷笑一声:“只是本宫为什么要拉拢她?她就有一点过人之处,本宫便要放在眼中吗?”
芳嫔一愣,洛嫔却又得意起来,正要说话,就听皇贵妃悠悠道:“不过芳嫔虑得也没错,这后宫中,终究是多栽花少种刺的好。”
芳嫔和洛嫔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皇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皇贵妃喝了口茶,淡淡道:“平白拉拢,只怕她还以为本宫非用她不可,倒落了下乘。须得叫她明白她在这后宫中的地位,没有人拉扯一把,想让她被踩进泥地里,并非什么难事儿,如此她才能真心感激,也不枉本宫出手,提携她一回。”
芳嫔和洛嫔一听就明白了:皇贵妃的确是存了拉拢之心,只是在拉拢之前,要给那宁氏一个下马威,如此恩威并施,才能让宁氏死心塌地。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高明,只是究竟要怎么做呢?两人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却见皇贵妃身子又栽歪下去,倚在塌上轻笑道:“我话说明白了。恰好今日你们两个过来,我也觉着你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剩下该怎么做,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我也不想再为这点小事费神。”
“是,这么点子事,哪里就值得娘娘费心?”洛嫔和芳嫔齐声答应着,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从进了后宫那日起,每天琢磨的不就是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到如今真如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了。
于是两人告辞出来,芳嫔便笑道:“事儿虽不大,却是娘娘亲自交代下来的,妹妹,我们须得齐心协力,为娘娘办好这件事,不然真是没脸再来瑶云殿了。”
洛嫔面上也堆了真诚笑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既如此,不如去我那儿坐坐?恰好刚刚皇上赏了我一套红宝石首饰,姐姐帮我品鉴品鉴。”
芳嫔眼睛微微一眯,旋即展颜笑道:“是吗?那还真是要好好看看了,妹妹请。”
“姐姐请。”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彼此携手含笑离去,这一幕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见,定要以为她们是在深宫中守望相助的姐妹花。却哪里想到,这姐妹花不过是纸一般的交情,随时都可能撕破脸的。
“小主,花房那边送了时令鲜花过来,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正好插在头上,奴婢看着这一枝海棠不错。”
宁溪月正在努力绣一个荷包,听见素云的话,手一哆嗦,这针就扎歪了,她便抛了荷包,对素云道:“好端端的选什么花儿啊?我头发都梳好了。看看,让你这一嚷,我这荷包又绣废了。”
素云还不等说话,一旁清霜便笑道:“小主,从前您在家里就没好好学习过这些东西,如今临时抱佛脚,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那些绣歪了的,原本就歪,哪里关素云姑姑的事儿?”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宁溪月这个气啊,却听素云笑道:“奴婢觉着清霜说的没错。奴婢嚷这一句话的时间,小主最多也就是绣两针,若原本就绣的好,这两针绣歪了又有什么打紧?分明是小主原本就绣歪了,正没处找借口,恰巧我撞上来了,便拿我做法。”
第四十三章 祸从天降
“什么啊,难道你不知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道理?”
论口齿,宁溪月怎肯轻易服软,不过这话说完后,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便咳了一声站起身,欢快接过素云手里的笸箩,只看一眼,便笑着道:“我觉着这朵茶花不错。”
于是捡起来插在鬓角,素云退后几步细端详了端详,微笑道:“是,小主今儿这身装扮十分淡雅,插上这枝淡粉色茶花,倒是相得益彰。”
说完又来到那荷包前,捡起来看了看,好半晌没说出话,就听宁溪月道:“行了,自家知自家事,我知道我绣的不好看,你就不用绞尽脑汁想夸奖的话了,这种面子我不要。”
素云和清霜都忍不住笑了,素云便道:“小主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绣荷包来?若说针线活儿,奴婢和秋桂春草虽然不如内务府针线上的人,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新来的夏蝉在这方面更是出名的,据说她娘亲原本便是一个苏州绣娘,她绣的花儿,那是能引蝴蝶过来的。”
“是吗?”宁溪月对这个比较感兴趣:“真有这样神奇的事?我还以为这都是小说和戏曲里杜撰的呢。哎呀,要是这样,等到春暖花开,须得让她好好绣一幅花儿,引来满院蝴蝶,那景象该有多美?”
素云哭笑不得,点头道:“这些容后再说。奴婢只是纳闷,小主怎么忽然想起绣花了?您若是想要帕子,荷包,香囊什么的,告诉我们一声就是,哪怕绣不好,呃……也总比小主这个……奴婢的意思是说,您为此受累,不值得。”
宁溪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想说我绣的难看就直说呗,在我面前还用得着谨言慎行吗?”
说完捡拾起自己那个荷包,看了眼就嫌弃的丢到一旁,哀叹道:“前晚皇上过来,我见他怀里那个荷包十分的精巧漂亮,便问他是从哪里弄来?他说是皇贵妃才送给他的。你们听听,皇贵妃啊,堂堂副后,为了皇上,竟然也亲手绣荷包,还绣的那样用心精致。唉!那一夜我是辗转反侧啊,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优点,可以保护我在这后宫安身立命。皇上如今对我虽不错,可我也不能就当成理所当然啊。再者,人家送了我那么多东西,虽然我最需要的银子一直都没赏赐下来,可一个贵人封号,就多了五两月银不是?所以我就想着,我须得投桃报李,也给皇上做个荷包,结果你们看到了……我估计这荷包你们都不稀得用,更别提皇上。”
“呃……”
素云和清霜全都无语了,有心想安慰下主子,可实在是不知怎么说好。很明显小主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样荷包的确连她们都不会用,更别提皇上。
“小主有这份心,皇上知道,必定会高兴的。”素云一笑,从宁溪月手中接过装满鲜花的笸箩,随手放在桌子上:“不过这事儿也不能一蹴而就,小主若真想给皇上亲手做个荷包,您不嫌弃奴婢的手艺,我可以教您,或者叫夏蝉过来,如此学个两三年,一些简单图案也就差不多了。”
宁溪月听得眼睛都直了:“两……两三年?那还是算了吧,两三年后,天知道我是不是已经进了冷宫……唔,我知道我知道,不乌鸦嘴。”
看着宁溪月自己捂上嘴巴,素云都无语了,恰在此时,就听外面姜德海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小主,芳嫔娘娘过来了。”
“咦?芳嫔娘娘?”
宁溪月一惊站起,照月轩的庙小,她被皇帝宠幸后,才有几个答应过来坐了坐,但也没露出过深交的意思,不成想今日竟来了一尊大佛。
因忙接出去,就见芳嫔笑道:“如今天气暖和了,便该多出来走动,恰好今日走到照月轩附近,想着素日里和妹妹也没怎么亲近,所以过来说说话。”
“芳嫔姐姐驾到,我这照月轩可是蓬荜生辉,来,快请进。”
宁溪月满面笑容将芳嫔迎进来,脑海中则不停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确定自己没什么纰漏,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不过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付。
“妹妹这照月轩虽然偏僻,正经打理的不错。一进你这院子,倒让人生出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就是院子太大,物件却不多,妹妹该再多种几棵花树,靠围墙摆一圈大缸,再让内务府派两个花匠,整理两个花圃,如此万紫千红,你这院子不小,不会显得拥挤,倒有一份花团锦簇的繁华盛景,岂不好?”
芳嫔一坐下来,便拿出副大姐姐的关心模样,只把宁溪月听得都愣住了,呐呐道:“这个……别的都好,墙边摆一圈大缸是做什么用的?留着冬天腌菜吗?”
芳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