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皇帝陛下浑然不觉自己此时已经戴上了一副滤镜,平日里不屑一顾的讨好之道,因为是发生在宁溪月的身上,也被他视作是投桃报李,至于什么心机,邀宠,手段,呵呵!那蠢女人有这个智慧吗?

脚步轻快地来到照月轩,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几支灯笼亮着,发出黄色暖光。谭锋注意到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院子西边,如今竟也挂上了灯笼,屋中此时还有烛光,窗上映着几个人影。

想必这就是照月轩的小厨房了。谭锋点点头,忽然就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接着一个丫头从里面逃出,身上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

“个死丫头,还敢报复我,看扑我这一脸面粉。”

随后又有一条人影从屋里蹿出,皇帝陛下火眼金睛,早已认出那就是这两夜的枕边人,此时一张脸在灯笼映照下,白花花一片,只露出朱红樱唇,吓人效果堪比女鬼。

“小主您不知道吗?如今京城里就流行这样的妆面呢,叫雪花妆。”

“呸!我还雪花膏呢,还流行,干什么?好好的人不做,都争着做鬼啊。”宁溪月伸手在脸上一抹,气急败坏跺脚道:“还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霜哈哈笑着,转眼间跑出了灯笼光芒笼罩的范围,见宁溪月落后自己几十步,这才放心转过头来,然后就觉着眼前一花,等意识到这里站着个人的时候,为时已晚,“砰”的一声,她就撞在了皇帝身上。

“大胆。”

于得禄叫了一声,清霜心中“咯噔”一下,不顾撞疼了的鼻子,连忙跪下磕头求饶,这里宁溪月也没想到谭锋会来,突然受了惊吓,脚一软,也跪地上去了。

“平身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大礼参拜?”谭锋上前拉起宁溪月,看看她全身上下,宛如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不由嫌弃皱眉道:“你说说你,多大个人?都进后宫了,怎么还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一点稳重劲儿都没有。”

宁溪月委屈巴巴道:“臣妾……臣妾只是看见许多食材,还有米面油盐酱醋茶,一时间兴奋,所以……所以才和奴才们玩闹了一回。倒是皇上您,来之前怎么不派人通知一声啊?”

谭锋冷哼一声道:“派人通知做什么?看你装出一派优雅大方给朕看?”

宁溪月眨巴眨巴眼睛:“皇上,您刚刚还说臣妾不稳重,不就是想看我优雅大方的一面吗?既如此,派人提前通知一声有什么不好?这宫里嫔妃被翻牌子,不是都要做做准备的吗?为什么臣妾就不行?”

是啊,为什么她就不行?

谭锋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看宁溪月装出来的端正样子,或许只是因为从小到大,自己能够见到的真实面孔太少太少,忽然间有一个,哪怕这面孔并不是花容月貌,他也如获至宝。

皇帝陛下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把宁溪月当成宝,于是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今天和内务府要了不少食材,就是为了在厨房里打闹?”

“当然不是。”

宁溪月连忙义正词严的否认:“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每一份食材都来之不易,怎么能用来打闹呢?不将食材做成食物,那就是暴殄天物,这种浪费行径,是一定要谴责的。”

哪怕谭锋定力高深,此时听见这番话,也不由有些目瞪口呆,看宁溪月大义凛然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用面粉打闹玩笑的不是她似得,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番话啊,而且连结巴都不打。

难得看到皇帝陛下这种表情,宁溪月也有些惊愕,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一个刚刚打完面粉仗的人,哪来的脸在人家面前谴责浪费食物的行径啊?

一念及此,面孔不由“腾”一下涨红了,宁溪月看着谭锋:“那……那个……刚刚……我们只是临时起意闹着玩儿的,其实……其实没费多少面粉。”

“都说知耻而后勇,你倒是反着来,知道羞耻后,话都说不顺畅了。”谭锋微微一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充分表现出了一位君王的大度风范:“这么说,你和内务府要食材,就是为了做饭?”

“唔!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做饭,做菜,做点心等等等等,我都要涉猎,甚至等到技能纯熟后,酿酒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呵呵!志向还挺远大的。”谭锋呵呵一笑,这次的笑容中就带了些讽刺,淡淡道:“你在屋里琢磨半天怎么报答朕,就琢磨出了这个办法?不是我说,你这也太俗套了。不过你要洗手作羹汤讨好朕,也不是不可以,可你看看你,就和宫女奴才们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闹,面粉沾的满身都是,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朕敢吃?吃了闹肚子你能负责吗?”

宁溪月眨眨眼,惊讶道:“皇上,臣妾……臣妾这东西不是做给您吃的啊,正如您所说,您的膳食,谁敢随便弄?万一拉肚子了,臣妾……臣妾自问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谭锋怎也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个答案,死死瞪着宁溪月:这女人太过分了,要了那么一大堆食材做东西,竟然不肯给他吃。才临幸了两天,就逞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着面儿也敢给自己没脸了?真不愧是宁风起那老家伙的女儿,在作死这条道儿上,他们父女两个是一脉相承啊。

皇帝陛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恶狠狠瞪着宁溪月,就见她缩了缩脖子,二话不说跪下,沉声道:“皇上见谅,哪怕您生气,臣妾也要说,这东西确实不敢给您吃……”

“够了。”谭锋猛然打断她的话,皇帝陛下一肚子气撒不出来,只能又给了这胆大包天的女人两个阴森眼神,让她自己体会,接着就气呼呼离开了照月轩。

于得禄跟在皇帝身后,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陪笑说话,心里一个劲儿哀叹,暗道宁常在啊宁常在,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凭您,能得皇上宠幸,那还不是祖坟冒青烟的运气?这种情况下不说好好笼络固宠,还能把皇上气成这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直到谭锋回到养心殿,于得禄觉着自己不说话不行了,从服侍这位主子起,还没看见过他这样生气呢,因忙小声笑道:“皇上息怒,这气大伤身……”

不等说完,就见谭锋阴森森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朕生气?”

“呃……奴才该死,奴才妄自揣摩皇上心思,奴才……”

于得禄心里委屈,暗道皇上您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可跟了您这么多年,我要是连您这点脾气都摸不准,还有什么资格做这大内总管,跟在您身边服侍?

第三十四章 命如蝼蚁

“行了,下去吧,让朕静静。”

谭锋不等于得禄说完,便挥挥手让他退下,这里拿过一本奏折,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写的什么,不由将奏折往旁边一扔,自言自语道:“朕的情绪竟让那女人牵着鼻子走,真是不应该,哼!看来是该冷落她两天了。”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此时的照月轩中,素云也正在对宁溪月忧心忡忡道:“小主,您怎么能这样呢?皇上刚宠幸了您两天,还远不到恃宠而骄的时候,您怎么就能把他给气走了?宫中那么多受宠嫔妃,也没见哪一个如您这般行事的。万一从此后皇上冷落了您,在这后宫,您可怎么办?”

“大不了进冷宫呗,反正我早做好了这个准备。”宁溪月倒是不像素云这样担忧,只是想到从此后可能就捞不到侍寝机会了,皇帝陛下美好的肉体才享用了两晚,这还真有些舍不得。”

“其实我不是有意顶撞皇上,他是皇上,是掌握我生杀大权的人,我脑子又没进水,更没活腻味,怎么会顶撞他,是吧?”

宁溪月见素云面色难看的好像吞了两个苍蝇,连忙解释了一句,然后叹口气道:“至于他为什么生气,可能是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直言不讳?但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啊,咱们自己做的东西,哪敢给他吃?吃出毛病谁负责?我?还是你们这些奴才?闹不好要杀头的懂不?只是可能这种事情,别的嫔妃说的委婉,而我一时间大意了,就说的比较直率,才会惹怒皇上。”

“小主这个说话,是该改一改。奴才们也时不时就被您噎得说不出话呢。”

素云面色果然好看了些,却见宁溪月撇着嘴道:“只有你们被我噎到吗?你们有时候说话也把我噎得不轻好不好?”

“那是因为小主亲切随和,一来二去,奴才们知道您的性子,胆子自然就大起来。不然这后宫中还有哪位主子会被奴才们给噎到?”

素云这话似是嗔怪,但眼中却充满了宠溺温柔。接着又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两日皇上临幸小主,确实是密集了些,只怕宫里各处的目光都在咱们这儿呢。过高人皆妒,这是有数的。万一那些嫔妃都想着怎么害您,别说照月轩就这么几个人手,便是再多几倍,也提防不过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小主就着了道儿。”

“对啊。”宁溪月一拍大腿,拉住素云的手:“知我者素云也。我今晚的举动,便是因为这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我还不是什么秀木是吧?万一惹得其它树看我不顺眼,这个派老鼠来咬我的根,那个派啄木鸟来啄我的枝干,然后再找一些鸟儿吃光我的叶子,好嘛,我还活不活了?”

一句话将众人逗得笑起来,于是紧绷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素云便道:“这会儿皇上也走了,御膳房的饭菜也送来了,不知道小主是现在用还是等下用?还有小厨房里堆着的那些东西,您准备做什么呢?”

“这会儿便先吃饭吧。至于小厨房那些东西做什么,我看见还有不少红豆,想来是给咱们做甜品的,那就做一批春卷尝尝。”

“春卷?那是什么?”别说素云,就连清霜都惊讶了,纳闷道:“怎么没听小主说起过?我只听说红豆是用来做豆包的。”

宁溪月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怎么弄了,这是我老早之前便琢磨出来的一种点心,只是家里父亲不吃豆沙,所以一直没有尝试做过,如今终于可以大展身手。”

一屋子奴才眨巴着眼睛,都觉着从心里泛起寒意,回想着这位小主的言谈举止,真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该不会这什么春卷的,没把皇上吃的拉肚子,倒把自己给吃坏肚子吧?

这个顾虑一直到第二天,人手一盘炸的金黄酥脆的春卷,然后战战兢兢吃下第一个后,才终于告破。用姜德海的话说:“这样好吃的东西,莫说吃坏肚子,就是毒死我,死之前也要吃个够的。”

没有皇帝驾临的照月轩似乎有些冷清,然而这只是宫人们的刻板印象。后宫的每个角落,都在流传一个刚被皇上宠幸了两天便告失宠的倒霉常在的传说,而这些,照月轩里的人们一概不知情,就连平日里最喜欢走门串户包打听的小南子小北子两个,都接连几天没有出门。

素云这严厉的管事宫女终于发现了小主的一个天大好处:她厨艺太厉害了。

所以哪怕小主看起来现在是失宠状态,她也没有太大担心,管事姑姑坚定相信:只要皇上吃到小主亲手做的东西,无论是菜肴还是点心,立刻就能回心转意。

如此着实过了几天痛快吃喝的日子,只是这一日午后,素云从小厨房出来,便到宁溪月面前道:“小主,前些日子厨房送来的食材,除了米面油以及调料这些,其它新鲜的都用完了,不知道小主还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若有的话,奴婢让小南子去御膳房带些回来。”

宁溪月刚把最后一个春卷塞进嘴里,十多年没吃到的美味,这一次重新品尝,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

“今天想吃烧烤了,让小南子去御膳房要一些铁丝网和上好的银丝炭,还有各种鲜嫩肉类,有那新鲜的海鱼和海螺蚬子大虾也来点,调料的话,要点芝麻酱香菇酱什么的,对了,金针菇豆腐皮新鲜蔬菜也要一些,还有土豆片,红薯是必不可少的……”

宁溪月努力回忆着在现代时吃的烧烤,一边吩咐,只听得素云眼睛都直了。直到她念叨完,这才看向小南子,沉声道:“小主说的,你都记住了?”

“哦……奴才记住了,只是……若小主想吃烤肉,那要肉不就行了?多说再要两条鱼,这蔬菜和蚬子……”

不等说完,便听宁溪月道:“多嘴,让你要你就去要,在吃的方面,还信不着你家小主怎的?”说完又犹豫道:“只是有一条,素云啊,你确定现在咱们还能从御膳房要出东西来?毕竟我已经是个失宠的常在了。”

“小主不用担心,这才几天啊,就敢断定您失宠了?这后宫的人虽然惯会踩低捧高,却也要观察仔细了才行呢。不然他们见风转舵都转不过来,到时不知有多少来不及转过来的,就掉进海里淹死了。”

宁溪月点点头,小声道:“这么看来,后宫的差事不好干啊,动不动就有性命之危。”她向小南子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就按照这些东西要。”

这里小南子出去后,素云方摇摇头叹息道:“小主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做奴才的,是真正的命如蝼蚁,摊上性情好的主子还好,若摊上性情不好的……唉!”

宁溪月见她欲言又止,不由纳闷道:“怎么?性情不好的,难道还敢动辄打死奴才不成?就不怕惹了太后和皇上厌弃?”

素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性情好不就行了?难道太后皇上还会关心今天谁的宫里死了个宫女,明天谁的住所残了个太监不成?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说到这里,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玉妃娘娘先前病了一场,她就疑心是有人要害她,那阵子从畅意宫悄悄儿抬出去的宫女太监,有将近十个了。后来听说还是皇后娘娘发了话,这才收敛些。就这样,半月前我听说一个宫女还被赶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腿就是瘸的,到如今,还不知怎样呢。”

这话恰好被走进来的秋桂听见,于是插嘴道:“能怎样?大概就是等死吧。秋香阁的小宫女杏儿和她是姐妹,前两天还来找我借钱,说如今她药断了,也没人敢理会,只等着收尸,杏儿实在不忍心,就四处借钱给她买药。我也是不忍,手头里刚攒了二两银子,原打算捎出宫去给爹娘,也借给了她,唉!现在想想有些后悔,若是能救她一命,哪怕还不回来,也值当了。就怕钱借了,人也死了,我找谁要去?难道找杏儿?那也是个可怜的呢。”

“这么可怜啊?”

宁溪月听得油然生出同情,对秋桂道:“那个宫女平日里为人怎么样啊?是不是刻薄狠毒,所以如今落难了都没人帮她?”

秋桂笑道:“我的小主,谁敢帮她啊?那可是玉妃娘娘逐出来的人。有几人能像她和杏儿那样情谊深厚?当年杏儿病了,也是她照顾着,才捡回一条命。至于为人怎么样,你就看杏儿能和这么多人借出钱来,不就知道了?”

“这么说是个好人啊。”宁溪月动了恻隐之心,就听素云叹道:“这宫里,说到底还是好人多,只不过好人也是最没用的。行了,不说这些,白白惹小主伤心。”

话音刚落,就听宁溪月道:“哎!别介啊,这种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总得伸把手吧……”

素云面色一下子就严厉起来,沉声道:“小主,这件事您不必管,奴婢知道您是本性善良,只是助人行善,那也要量力而行,如今您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贸贸然去帮这个宫女,万一叫玉妃娘娘知道,恨上你怎么办?刚刚奴婢还说,玉妃娘娘的性情……难道您转眼就忘了?”

第三十五章 狼来了

“我倒是没忘,只是……”

宁溪月还想据理力争,却听素云沉声道:“没有什么只是,小主也不要操这个心。您不插手,只是杏儿借着救命恩人的借口,找人借钱救她,说不定她命硬,便活过来了;您若是插手,让玉妃娘娘知道,她要和您赌这一口气,那宫女便断无幸理。小主前两日得皇上宠幸,不知道惹了多少嫔妃嫉恨,偏偏皇上如今又不来了,咱们闭门过日子,许还能求个平安,您要是跳出去为人出头,不但害了人家,就是自己,也要被人拿住了把柄狠狠踩踏呢。”

宁溪月知道素云说的有道理,不由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了,真真是好人难做,唉!”

说完又对素云道:“咱们屋里还有没有银子?别的帮不上,拿出来一些,叫秋桂借给那杏儿,看能不能请个太医院的太医,开两副好药吃吃,怎么说也是救人一命的事儿,我也不指望着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为自己积德行善了。”

素云道:“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小主进宫时也没带多少银子。罢了,我这里倒还有十两银子的体己钱,我也没什么家人,就拿出五两,权当替小主积德行善了。”

“哎!这怎么行?你的钱为什么要替我积德行善?”宁溪月连忙阻止,只听素云笑道:“小主,咱们做奴婢的,日子过得如何,全看主子怎么对待。奴婢从到了照月轩,跟随小主,这不到一个月的时光,竟是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快乐舒心。因为小主待奴婢好,奴婢也越发放肆,平日里顶撞小主都是有的,您从来都没计较过,奴婢只盼着您能长命百岁,让奴婢余生所有时光都能在你身边伺候,奴婢便再无所求了。所以这银子,宁可替您积德行善,我却是用不着。”

宁溪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连秋桂也在旁边含着眼泪,连连点头道:“素云姑姑说的没错,奴婢也是到了小主身边,才觉着是个人。现在想想从前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就算是这样,我这个主子也不能要你的钱。好吧,等月钱发下来我再还你,谁让我现在没钱呢。你说皇上也是的,赏那么多首饰珠宝有什么用?我又不敢变卖,他就不想想我这照月轩里最缺的是银子?不用多,赐个百八十两也好啊。”

素云笑道:“咱们皇上赏赐嫔妃们,倒是极少赏赐金银,大概是因为宫里月钱丰厚,国库那边银子又不多。”

宁溪月来了兴致,坐起身道:“那我的月钱有多少?”

素云道:“小主是常在,常在这一级,除去日常份例,单单月银,便有二十两。如果急着用钱,皇上赏赐的固然不能变卖,但若是别人送的,或是娘家给的,倒是可以托人悄悄卖了。这种事情明面上不许,暗地里却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东西了。”

“这样啊。”宁溪月眼睛开始放光,又听素云道:“不过终究说出去不体面,所以不到十二分地步,小主万万不能这样做。如今咱们不过是帮人,量力而行就好。今天是大年初八,元宵节的时候,月银就该发下来了,周转是尽够的。”

“好的,我知道了。”宁溪月点点头,心中也不由失笑,暗道人果然是贪婪的。当日进宫,想着的是能保住命就不错;再之后,因为皇上连着两个晚上临幸,就想自己是不是不用进冷宫了?如今冷宫危机还没解除呢,我就开始想赚钱的事,你一个入了宫门深似海的人,还想发家致富怎的?

素云生怕宁溪月又打什么歪主意,连忙道:“小南子怕是要回来了,奴婢去看看他都要来了些什么,要吃烤肉,这会儿就该紧赶着打扫出一个空屋子。”

宁溪月道:“是,现在是冬天,只能在屋子里吃,将来春暖花开,夏夜无事,秋高气爽的时候,就可以在外面开烧烤大会了。”

素云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笑道:“小主,御膳房那边果然没有难为小南子,色色东西准备的齐全,如今都堆在小厨房,只是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调理,您看是不是去指挥一下?”

“真的?”宁溪月一下从塌上跳下来:“走走走,不是我自夸,我这可都是新鲜口味,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再吃,一辈子都吃不腻。且这些东西你们压根儿不会调理,看我的。”

一个时辰后,照月轩的人看着小厨房里上百个大小碟子,几乎掉了一地下巴。

“小主真是……奴婢从前知道的烤肉,也不过就是弄一块上好的肉,在铁丝网上烤熟了,用小刀切下来吃,至不济,听说皇上秋猎的时候,也有在草地上开篝火大会,上面转着几只烤全羊的,似您这般的烧烤,却是闻所未闻。”

宁溪月看着眼前的得意之作,心中快活,嘴上却谦虚道:“不过是把东西都摆好罢了,算什么?说起来,这还多亏了姜德海和小北子刀功了得,才能将肉切得这样薄。话说姜德海,你是不是在御膳房练过啊?”

姜德海忙笑道:“是,那会儿奴才想着在御膳房混饭吃,所以跟着师傅学了十年的刀功,后来又把这一行传给了小北子,可奴才的烹饪手艺平平,在御膳房始终不能出头,还受人排挤,所以就出来了,然后就被分拨给了小主,这却是奴才的福分。”

“别这么说,我有你这么个刀功绝顶的管事太监,才是福分呢。”

宁溪月满意点头,就见姜德海“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小主可折煞奴才了。”

“好了好了,起来,谁许你动不动就跪下磕头的?咱们照月轩不讲究这个规矩。行了,今儿晚饭咱们不吃了,吃这烧烤就饱了,再吃饭,非吃撑了不可。素云,屋子收拾好了?走,把东西都端过去。”

众人欢天喜地,端着盘子和各种工具到了素云收拾出来的空屋子,此时炕上已经安放好一张桌子和炭火盆,下面的空地则铺了一大张红毡,上面摆了好几个炭火盆,炭盆上放着铁丝网,不远处一张矮桌,上面却也摆不下这么多盘子,于是剩下的只能都摆到炕上去。

“好了,开始开始。”

炭火烧得正旺,宁溪月挽了挽袖子,就在红毡上坐下来,忽听素云道:“小主,这是奴才们的地界,炕上那才是您的位置,您应该有这个眼力才是。”

宁溪月的确有这个眼力,但她很想对炕上那张桌子视而不见,于是一拉素云袖子:“哎呀,何必那么认真呢?你不知道,这烧烤啊,就是一大群人围着吃才有趣儿,一旦落了单,那何止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啊。合着我忙活了半日,想出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好吃法儿,最后就落得孤单单一个人吃?你们于心何忍?”

“是挺不忍心的。”素云微微一笑,双手扶上了宁溪月的胳膊:“不过小主放心,您怎么会是孤单一个人呢?奴婢在您身边服侍。”

宁溪月:……

素云对宁溪月倔强的神情视而不见,淡淡道:“若是吃一会儿,小主觉着奴婢的手艺不好,那就换清霜来,再烦了清霜,还有秋桂,春草,姜德海,小南子小北子,我们轮番伺候小主……”

“得!”宁溪月一挥手:“等你们轮番伺候我一遍,估计我就撑死了。”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宁溪月看着素云面上坚定神情,也知道自己是争取不到一大群人围圈吃烧烤的待遇了,这是封建社会的核心……皇宫,对权力等级之类的东西最是严格敏感。

于是只好一人来到炕上坐下,这里素云便为她夹了一片鹿脯,却听宁溪月叫道:“不要那个,给我先来几片五花肉,嗯,再来几个蚬子。”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宁溪月十分庆幸自己还没开吃,不然这一口非喷出来不可。她惊恐看向素云:“怎么回事?皇上怎么又没翻牌子就跑过来了?”

素云急道:“这个奴婢哪知道?哎呀小主您现在还想着这些呢,赶紧去接驾吧。”

说话的工夫,宁溪月已经下了炕,却见门已经被推开,接着谭锋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淡淡道:“怎么回事?正房都空着,这间偏房……”

不等说完,上百个盘子就映入皇帝陛下眼帘,那密密麻麻的景象,当真可以称得上浩浩荡荡。

“你……你们在干什么?”

谭锋呆呆的问,能让他这样说话的情形极少,可见这些盘子以及丰富食材带给皇帝陛下的视觉冲击。

“回……回皇上,臣妾……臣妾今日闲来无事,和奴才们鼓捣了这些东西出来,吃……吃烧烤。”

“烧烤?就是烤肉?”谭锋说着烤肉,目光却看向了炕上的那些蔬菜盘子。

“哦,也不仅仅是烤肉,还有蔬菜和海鲜。”宁溪月心中长叹一声,暗道完了,狼来了,皇帝陛下年轻力壮,这些烧烤,估计他一个人就可以扫荡一半去。

第三十六章 饕餮凶猛

果然,一听她这话,谭锋立刻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绕过红毡来到炕边,于是宁溪月和素云连忙要将占据了半边炕的盘子撤下去,却听谭锋道:“不用麻烦,都推到里边,给朕留个坐的位置就行了。”

“皇……皇上,这个……可不敢给您吃,万一吃坏了……”

“闭嘴。”谭锋看着宁溪月,咬牙切齿道:“还用这招?你说你,朕给了你那么多赏赐,换不来你投桃报李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多东西都在朕面前现形了,你还用什么吃坏肚子的借口来阻止朕,是谁给了你那么大胆子?啊?”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也是为您的龙体着想……”

宁溪月还要为自己辩解,就见皇帝陛下一挥手:“罢罢罢,朕谢谢宁常在的好意,不过不需要。你放心,就算吃坏了肚子,朕也不会怪罪你,这总成了吧?”

宁溪月很想不怕死的说一句“皇上您就不怕臣妾下毒吗?”

转念一想,一来这话实在太作死;二来也是侮辱自己的智商。侮辱自己的智商不要紧,万一皇上认为自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那就不是作死,而是找死了。

再一看,好嘛,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谭锋已经兴致勃勃坐下了,于得禄弯着腰,跟只忠心耿耿的大虾米似得站在他身边,看着铁丝网上刚烤好的肉片和已经开口的蚬子,目光中露出垂涎之色,不用问,今晚这为皇上试菜的口福算是被他包揽了。

“唔!原来这蚬子烤着吃竟会别有一番风味,不错不错。”

“朕今日头一次吃烤的蔬菜,怎么想的?简直绝了,金针菇再来一串。”

“可总算烤好了,于得禄,把那片地瓜送过来……好吃好吃,比荔浦芋头好吃。”

“原来你的烤肉都是用五花肉,的确,这肥瘦相间,比鹿脯还好吃。下次秋猎朕把你带上,皇宫里的猪虽然也都养的不错,还是不如野猪,尤其是是那种生了三四年的野猪,肉质肥嫩鲜美……”

“那个是什么?肉串?好,给朕来两串。”

宁溪月发现她对谭锋的战斗力严重估计错误,这哪是狼?分明是一只饕餮嘛。

从她第一次见皇帝,对方过去十几天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一顿烧烤多。不能不让人感叹一句:这真忒么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皇上,您悠着点儿。”宁溪月刚将一块外焦里嫩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就见皇上又拿起了一个烤好的海螺,于是连忙体贴道:“吃饭只吃七分饱,这才是养生之道,皇上莫要因为喜欢就贪嘴,万一吃撑了,臣妾担不起这个罪过。”

被她一说,谭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止七分饱,而是很饱了。虽然剩下的食材依然让他有些不舍,但皇帝陛下嘛,连这点定力都没有,还怎么治理天下。于是便痛快放下筷子,点头道:“你说得对,朕不吃了。”

虽然是只饕餮,好在从善如流。宁溪月十分惊喜:终于可以放心的吃了。

谭锋就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吃,眼看桌上又堆了几个空盘子,他忽然开口道:“行了,你也别吃了。”

“啊?”宁溪月刚塞进嘴里半片烤地瓜,闻言险些没噎着,连忙拿起桌上茶水一口饮尽,这才惊讶道:“为什么啊?”

“刚刚你自己说的,吃饭只吃七分饱,方是养生之道。朕看着你如今应该也吃饱了,所以还不放下筷子,更待何时?”

宁溪月的确是吃饱了,只不过面前还有这么多诱惑,如何肯放下?那就算不能吃得扶墙而出,最起码也得让肚子稍微鼓起来才行嘛,反正多走几圈,就可以消化了。唔!或许不用走,皇帝陛下既然驾临,鲜美肉体不吃白不吃,两人大战个三百回合,不就解决了吗?

宁溪月越想越美,坚决捍卫自己吃货的尊严,哈哈一笑道:“皇上太小看臣妾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臣妾还能再战十盘。”

谭锋:……

眼睁睁看着宁溪月又吃了三盘子,皇帝陛下忍不住了,斜眼看向对方:“自己吃让朕看着的嫔妃,你是头一个。”

“那是因为之前臣妾都服侍皇上了,没吃多少,这会儿皇上吃完,怎么忍心不让臣妾尽兴呢?若皇上觉着这样无趣,让于得禄服饰您去暖阁休息如何?”

“不必了,朕要在这里看着你,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撑死了。”

宁溪月:……这算是皇帝陛下的诅咒吗?好可怕。

又坐了一会儿,谭锋干脆下强制命令了,让于得禄和素云将桌上盘子全都收拾下去,他不由分说拉着宁溪月的手就往外走,只听对方宛如酒鬼一般的低声叫着:“不……不要带我走,我还能吃……臣妾最起码还能再吃三盘。”

“再吃你就要吐了。”谭锋没好气道,接着冷哼一声:“先前劝朕养生之道,一转眼就在朕面前暴饮暴食,你这算不算是欺君?”

“怎么可能?”宁溪月连忙澄清:“皇上是龙体,日理万机,整个大夏可都指望着您,这龙体当然不能出一点儿事了。臣妾不过是团泥巴,这泥巴已经很不堪了,要还不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多可怜啊。”

“有你这样锦衣玉食的泥巴吗?”谭锋摇摇头:“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