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露了笑容,但泪珠儿还挂在脸上,道:“二少夫人,流霞仗着自己是姨娘,总欺负我,不是我气量小,只是怕被她打坏了,以后大老爷见了怪罪…”

此时林依已瞧见流霞进了屋,便连连与流云打眼色,叫她住口。但流云好容易酝酿出情绪,一时没留意,仍自顾自说着。

流霞在后听着,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几步上前,揪起流云,就给了她一下儿,骂道:“本来从没打过你,但既然你说了,那我就打两下,免得白背了这黑锅。”

第两百二十三章 搬进新家

流云是甚么想头,林依再清楚不过,准是想搬到新屋后自己住一间房,她可不想给一个丫头这样的待遇,不然都按照这标准,那几间房哪里够分?但现在把这想法讲出来,肯定要被流云缠住,她不想怀着身孕,还费这个神,于是将头一扶,唤了声“哎哟”,同时朝杨婶递了个眼色。

杨婶见她们来烦林依,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接到林依的暗示,便冲将上去,一手拎一个,全掇了出去。

流霞与流云还没回过神来,房门就哐当一声关上了,杨婶隔着门板教训她们两个道:“二少夫人怀着身孕,你们却来吵闹,是何居心?若气着了她,你们担待得起?你们乃是大老爷的房里人,有甚么冤屈,自与大夫人讲去。”

流云委屈道:“我是大老爷房房里的人不假,可东京是二少夫人当家,不找她找谁?”

可惜隔了一道门板,也不知杨婶听没听见,反正候了半晌,也不见动静。流霞见流云诡计落空,十分高兴,得意洋洋地甩着手帕子,道:“等搬到新院子,一准儿给我分个单间,我得去把先要再收拾收拾。”

流云手里也攥着块才拭过泪的手帕子,却甩不起来,狠狠扯了两下,冲进杨氏房里,跪下道:“大夫人,搬家后怎么分房,我不在乎,但我宁愿住马棚,也不同流霞一个屋。”

杨氏问道:“分房的事,二少夫人说了算,不过,你为何不愿与流霞一个屋?”

流云正要开口,发现流霞已经跟了进来,只好把嘴闭了。

流霞骂道:“你说呀,怎么不说了?”说着也跪了下来,向杨氏道:“大夫人,方才流云在二少夫人跟前诬陷我打她,求大夫人明鉴。”

杨氏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谁许你们去烦扰二少夫人的?累她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流霞忙道:“我并没有去烦二少夫人,是流云惦记着分房跑了去,被我瞧见了。”

流云驳道:“你还没烦?当着K的面就打了我几下。”

杨氏不听她们分说,唤来杨婶问究竟,得知二人都有份,遂各罚月钱二十文。二十文,也就几个包子钱,但两人都瘪了嘴,其中尤以流云为最, 原来她每个月的月钱,只有五十文,这一下去了一小半;流霞的月钱也不多,仅有一百文,因此心里也不痛快。

张家上上下下,就属她们俩月钱最低,连小扣子每个月还能领到两百文呢,不过这并非林依克扣,而是杨氏发过话,称妾室的职责,是服侍男人,如今张栋不在东京,她们无事可做,便只能领一份低低的月钱。

流云想着下个月的月钱,只剩下了三十文,真伤心哭起来,一出房门就抱怨道:“我们虽没能在大老爷跟着侍候,但也尽心服侍了大夫人,为何只能领这么点月钱?”

流霞暗叹,身为妾室,身不由己,再有钱又有何用,她只要身份地位足矣,遂道:“你吃喝都是家里的,四季衣裳也由大夫人分发,哪有地方要花钱?五十文足够了。”

流云瞪着泪眼,道:“总要买些胭脂水粉。”

流霞横了她一眼,道:“大老爷又不在东京,你涂脂抹粉是要给谁看?”

流云张了张嘴,不知拿甚么回嘴,败下阵来。流霞面露得色,连罚 钱二十文的沮丧都没了,笑容满脸的重回房中,帮杨氏收物事,献殷勤。

吃过午饭,林依先遣下人过去打扫房屋,再命家丁抬箱子,举家搬迁。赵家离得没几步远,下人们还在搬箱笼时,林依就让张仲微带着她和杨氏走了过去,把房分了。

正房三间,照杨氏的意思,中间做厅,东边她住,西边是张仲微夫妻的。林依逛了一圈,把靠院门和东西厢房,分给家丁住,东边剩下的两间,中间住 流云和小扣子,靠近杨氏卧房的,住流霞;西边中间住杨婶,靠杨婶夫妻卧房的,住青苗.

林依分完房,特意问流云:“没让你和流霞一起住,这下满意了?”流云又是一个欲哭无泪,她与流霞住,好歹能让人瞧出身份有别,这下与小扣子挤一处,个个地拿她当普通丫头了。

分完房,箱笼也正好归置整齐,林依正要进房,却有家丁问道:“几位主人,我们旧屋隔间住的洗衣丫头,可要唤她过来?”

林依这才记起,家里还有个王翰林送来的奸细,这可怎么安排好?让她住家里,睡都睡不安生,放外面,还要另租屋与她住,好不破费。杨氏颦眉,亦是苦恼。最后却是一向不管家的张仲微出了主意——一个洗衣的丫头,哪有资格住瓦屋,就在院子外,靠着墙边搭个棚子,能遮风蔽雨即可。

杨氏与林依皆称善,当即使命家丁去寻材料,将棚子搭好,叫那丫头搬了进去,仍旧替张家下人洗衣裳。

全家人都安置妥当,林依回房歇了会子,自后窗朝外看时,发现后面还有个小园子,立时来了兴致,拉着张仲微出去看。那园子收拾得倒整齐,种着好些花木,虽然不是名贵品种,却也开得绚烂,叫人流连。林依踱着步,丈量一番,笑道:“地方不太小,可惜不是自家的,不然种几颗菜,就不用上街去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杨氏房中传来一声低笑,但马上就克制住了。林依听出是杨氏的声音,定是笑她不懂风雅,又怕伤着了她。她也觉得自己太过俗 气,好好一个花园,竟想着种菜,不禁一时脸红,扑到张仲微怀里把脸藏起来。

张仲微同林依一样,自小生在乡间,不似杨氏一辈子都住在大城市,因此他觉得林依的想法才正常,种花虽好看,却不顶用,还不如种菜呢。

夫妻俩赏了会儿花,想坐下吃酒,又怕风吹着了,只好回房。没过会子,小扣子就来取林依的铺盖,带来 杨氏的吩咐,让林依晚上仍去她房里睡。

小扣子抱着铺盖走了,林依欲跟过去,却被张仲微抓住,依依不舍道:“只是叫你夜里过去睡,这会儿还早着呢,吃过晚饭再说。”

林依依言坐下,闲话一阵,玩闹一阵,张仲微就又想起了那日的‘五姑娘’,非拘着林依动作一番才放过她。

一家人许久不曾住过宽敞的院子,个个兴奋莫名,晚饭后仍旧谈天说地摆龙门阵,夜深才睡。

毕竟是典来的房子,期限只有两个月,赚钱大计,仍刻不容缓。如今欧阳参政风头正劲,林依便让张仲微仗势多请几日假,在家谋划谋划那块新买的地皮。

张仲微抚着盖了官府印信的地契,笑道:“上回是清理烂果子地,这回换作填池塘。”

林依瞧着他那欢喜劲,道:“肖嫂子一家办事不错,还是请他们来。”

张仲微点头称是,喜滋滋地将地契又看了好几遍,才交由林依收起,自己则到杨氏跟前扯了个谎,称同年办诗会,要去吃酒,溜了出去。他到了肖大家,道明来意,肖大两口子就是靠帮人做工赚家用的,有活儿做,焉有不应的的道理,何况他们曾清理过烂果子地,有经验,晓得承包一说。

张仲微带他们到臭池塘瞧过,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只说是官府造福于民,要填臭水池,切莫报我的名号,免得传到我们家大夫人耳里,责备我不务正业。”

肖大两口子都应了,还是照上回 的价,领了钱,自去雇人挑土帮忙。

张仲微没花到一个时辰,就将事情办妥,高高兴兴回家,得意洋洋向林依邀功。林依却直把他朝外推,急道:“你与娘讲的是赴诗会,哪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吟完诗的?赶紧出门再溜达溜达,最好吃罢午饭再回来。”

张仲微后悔不已,扯甚么谎不好,非要讲赴诗会,路上还想着能节约点时间陪娘子呢,这可好,半天光景都要在外度过。他无奈走出门来,无处可去,便重回池塘边,准备亲自监工。

肖大两口子才雇了劳力来,正在分派任务,见到张仲微回来,忙一路小跑上前,道:“张编修,你来得正好,有位姓时的官人, 不停问东问西,我们打发不了,还是你去见一见罢。”

姓时的官人?莫非还是那争着买池塘的时昆?张仲微跟着肖大走去一看,果真是他。

时昆冲张仲微一笑,唱了个喏,问道:“不知张翰林填了池塘,要盖甚么?”

张仲微见他三番五次纠缠,很不高兴,面无表情道:“我只是为民做好事,填了这池塘。”

时昆微微一笑:“这池塘填好后,不比烂果子地差,空着岂不可惜?”

张仲微一愣,这才想起,他家买地盖酒楼的事,早在京城传为佳话,时昆虽然住在祥符县,但却是生意场上的人,哪有不知道的。他暗暗自嘲,扯谎的功夫真不到家,在家在外,两下都失败。

第两百二十四章 仲微吃醋

时昆见张仲微怔怔的不言语,竟把问题重提,再次问他填完池塘后,打算盖甚么房。

张仲微早已同林依商量过,这地方周围都是居民房,并不临街,因此要盖个两进小宅院,一进自住,一进出租。但他讨厌时昆纠缠,不想讲与他听,便道:“我张家盖甚么房,自有打算,不消时大官人操心。”

时昆瞧出他的不耐烦,却未退缩,反而迈进一步,低声道:“张编修,听我一句话,待你把池塘填平,修一清雅的客栈,保准你赚大钱。”

张仲微暗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东京城里的客栈,都开在车水马龙之处,那些外乡客,怎会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来打尖住店。他认定时昆是没能抢到池塘,故意来混淆视听的,因此不想再与其交谈,背着手绕到了池塘对岸去。

时昆见张仲微不理他,脸上现出失望之色。肖大一面偷眼瞧他,一面与肖嫂子窃窃私语:“你瞧那时大官人, 这又不是他家的地,管张编修盖甚么,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偏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不奇怪。”

肖嫂子嫌他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拣了块土疙瘩砸过去,叫他住了嘴。

张仲微在池塘对岸站了会儿,不见时昆跟过来,回头一看,不见了人影,这才露了笑容。他没站多久,就被池塘里的臭气熏得受不了了,心想自己真是进城时间长了,不如以前在乡下那般吃苦,就当去了诗会,中午还是回家去吃饭吧。

晌午时分,张仲微进了家门,故意抱怨诗会不管 饭,把杨氏糊弄了过去,惹得林依闷笑不已。饭罢,林依把他揪进房里,问道:“去哪里逛了会子?”

张仲微道:“还能去哪里,只能到臭池塘边转了转,碰到个难缠的人。”他把遇见时昆的事讲与她听,又道:“娘子,他居然叫我们盖客栈,还说那里盖间精致的客栈能赚大钱,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依觉得奇怪,僻静的地方不好做生意,人尽皆知。时昆出这样的主意,若是为了骗人,手段未免太幼稚,难道他真有一番高见?

正琢磨,小扣子来报,称那天被青苗骂走的那人,又来了。张仲微一惊:“菲非还是时昆?”他出去一看,还真就是时昆,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与他作揖,称特来拜见张编修,想与张编修一叙。

张仲微想也没想,就准备让家丁赶人,小扣子跑过来,小声告诉他,林依想见一见这位时大官人。

张仲微吃惊,进屋去问林依:“娘子,这人难缠得紧,你见他作甚?”

林依道:“我妇道人家,见他作甚么,只是想躲在屏风后,听你问他几句话。”

张仲微问道:“娘子想问甚么?是想叫我骂他几句?”

林依轻轻摇头,招手叫他过去,附耳几句。张仲微听了林依的意思,不以为然,但买地皮盖房一事,本就是她的主意,只得依了她,请进时昆来。

时昆几次碰壁,今日终于得以进屋交谈,十分珍惜机会,一坐下就挑开了话题,仍提盖客栈一事。

张仲微坐在屏风旁,照着林依的意思,问道:“人迹罕至的地方,盖了客栈,谁人来住?再说朝廷才下了禁令,官宦人家,不许经商。”

时昆笑道:“不是修一般的客栈,而是盖一座大院子,分成若干独立的小院,精致陈设,各取雅名,专门租与进京赶考的学子,同携家眷进京候职的官员…”

张仲微坐的位置,朝前能看见时昆,朝后能看见林依,他耳里听着时昆的话,眼睛朝后一瞟,正好瞧见林依凝神细听,眼神亮晶晶,想是觉得时昆的建议大有可取之处。

娘子看我时,眼神好像从没这样亮过,张仲微心头隐隐泛酸,毫不客气打断时昆的话,质疑道:“瞧你讲得天花乱坠,何不自己盖去,不怕讲与我们得知,抢在了你前头?”

时昆起身一揖,笑道:“张编修方才也说了,朝廷有禁令,你家为官宦,就算晓得修客栈能赚钱,也不好做这笔生意。”他进门时,就瞧见屋里的厚屏风后躲着个人,虽看不清是男是女,但以他猜测,那才是能作主的人,遂朝着屏风也拱了拱手,道:“若张编修肯照我提供的图纸盖客栈,愿意现在就与你签订契约,预付定金,待房屋一盖好便买下。”

池塘都还没填平,就先有了买家,这对于想倒腾房屋的林依一说,真是喜事一桩。

林依在屏风后,连连与张仲微使眼色,想叫他与时昆留个余地,日后再来详谈。

但张仲微瞧见时昆冲屏风作揖,气得不轻,哪里还看得到林依的眼色,呼地起身, 铁青着脸叫送客。

时昆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张仲微,他欲问个究竟,但张仲微却已背过了身去,无奈之下,只得告辞。

林依更是莫名其妙,几步自屏风后转出来,责问张仲微:“咱们买地盖房,不就是为了赚钱?眼见得钱送到了家门口,你却朝外推,是何缘故?”

她讲着讲着,见流云几个在外探头,遂大步走过去,带着些气性儿,呯地一声关上了门,吓得院子里的下人俱缩头。

张仲微见她动作大,皱眉道:“你也当心些,怀着身孕呢。”

林依怒道:“你既晓得我怀着身孕,就不该来气我。讲好叫你问话,你却还没谈完便送客,你倒是说说,为甚么不就此让时大官人买下咱们的地和房?”

张仲微哑口无言,他能讲,是因为时昆冲着屏风示好?那屏风厚厚实实,根本不透亮。他本已觉着理亏,正要落败,却想起林依那亮晶晶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阵酸溜溜,遂梗着脖子道:“不让他买,就是不让他买。”说完不等林依接话,气呼呼地摔着门走了。

他们两口子从来不曾红过脸,偶尔一次吵架,让下人们都吓着了,全缩在院子里,不敢吱声。张仲微虽冲了出来,到底还惦记着林依双身子,便把小扣子一指,道:“进去看着二少夫人,莫叫她摔了物事。”

林依方才彪悍关门的模样,小扣子是瞧见了的,她瘪了瘪嘴,这劝解的差事,怎么就落到了她头上。但二少爷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得小心翼翼朝林依房里去了。

张仲微很生气,但并非气林依,而是气自己,为甚么没有本事让林依看向他的眼神,也那般亮晶晶。他一时胸闷,便走向院门,想出去吃两杯,一醉解千愁,但还没挨着门槛,就被流霞叫住了, 称杨氏有请。

张仲微只得回转,去见杨氏,杨氏也听见了他们两口子吵架,不问缘由,先把张仲微责备了一通,称他不懂得心疼媳妇,让林依置气。张仲微听着听着,愈发觉得自己有愧、没本事,待得听完教诲,也不去吃酒了,干脆到马行雇了匹马,直奔祥符县,找张伯临谈心去了。

张仲微到祥符县时,张伯临还在衙门当差,听说兄弟来找,连忙告了假,出衙门来迎他,奇怪问道:“你怎么不到家里去坐,却到这里来了?莫非有事?”

张仲微声音闷闷的,道:“无事,只是来找哥哥吃两杯。”

张伯临还道他是官场上遇见了麻烦,忙引他去了个酒楼,挑了间济楚阁儿坐下,细细问缘由。

张仲微只不过是吃干醋,外加恨自个儿没本事哄得娘子芳心,这叫他如何讲得?只好斟了满满两大杯酒,一杯递与张伯临,一杯无干不敬,道:“我只是来寻哥哥吃酒,并无他事。”

他满脸的愁苦,张伯临岂有看不出来的,忙问道:“是在翰林院不顺心?”

张仲微摇了摇头,道:“清闲之事,清闲差事,能有甚么不顺心的?”

张伯临略为放心,又安慰他道:“你有欧阳参政帮扶,升迁只是迟早的事,无须忧虑。”

张仲微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又与他碰了一杯。张伯临瞧他这态度,的确不像是为官场的事,他酒杯挨着嘴唇,却不就饮,琢磨一时,忽得灵光闪现,忙放下酒杯,伸出胳膊将张仲微脖子一勾,贴耳笑道:“好兄弟,告诉哥哥,是不是因为弟妹有孕,你空房寂寞,想找个人陪陪?”

这是哪儿跟哪儿?张仲微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了。张伯临瞧他木木的,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遂将他肩膀一拍,笑道:“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哥哥身上,决不让伯母与弟妹知晓。”

张仲微已回过神来,闪身一躲,道:“哥哥说笑,我不爱这个。”

寻欢作乐的事,全凭自愿,张伯临倒也不强求,只是奇怪:“公事也不为,私事也不为,那你愁眉苦脸,是为哪般?”

张仲微继续吃酒,不作声。张伯临又猜:“得罪了伯母?”

第两百二十五章 方氏转型

张仲微依旧沉默,只埋首吃闷酒,这让张伯临发起急来,拿酒杯朝桌上一顿,道:“你既是只吃酒,不说话,叫我来作客作甚么,我这便去了,莫耽误衙门的事。”

张仲微见他急了,忙拉了他一把,欲将实情相告,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他不是不愿讲,而是不敢讲,那番捻酸狎醋吃醋的话若讲出来,让张伯临误会了林依的名节,如何是好?于是起身,与张伯临拱手唱了个肥喏,连声道歉,谎称是才搬了家,心神未定所致。

张伯临虽然不信这话,但大房搬家,他还是头一回听说,遂关切问询,就把先前的话题抛到了一边。张仲微同他讲了新住处,张伯临当即表示,要带全家人去与他暖房。张仲微称:“哥哥不必如此客气,那房是典来的,又不是自家的,暖屋作甚。”

张伯临道:“就不许我们去瞧瞧你的新住处,认个门,好来往?”

他都这样讲了,张仲微还能说甚么,吃完酒便随他去见二房其余几人,讲了搬家一事,邀请他们得闲时去耍。

因没有定具体日期,张仲微就当是随口一邀,并未当作大事,夜里回家后也没向杨氏禀报,径直带着一身酒气去了自己房里。他推开门,习惯性地唤了声娘子,不见有人答应,方才想起,林依如今夜夜都在杨氏那里,这间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摸了摸茶壶,是冷的,被窝,也是冷的。虽说这些并非因今日争吵而起,但他还是坐在床沿,发了好半天的呆。他头天夜里饮了酒,又没睡踏实,第二日就起迟了,日上三竿才去杨氏房里请安。

杨氏见他迟到,以为是不满头日自己的责备,于是有些不悦,与林依道:“我以为他宿在了祥符县呢,原来竟回来了。”

张仲微脸一红,慌忙跪下,请罪道:“昨日与哥哥吃了几杯酒,醉了,睡得忘了时辰,这才请安才迟。”

杨氏听说是醉了,哪还记得怪他,一叠声地唤人,叫杨婶去熬醒酒汤,叫小扣子去倒酽酽的茶。张仲微忙道酒已醒了,让杨氏不必忙碌,杨氏却不肯听,仍旧张罗不停。

张仲微偷偷瞅了一眼 林依,见她脸上有些泛白,似是也没睡好,待要询问,却怕她还在生气,便摸到她旁边坐下,没话找话:“我在祥符县见着了哥哥,他说不日便带全家人来替我们暖屋。”

林依听了没反应,杨氏却在旁嘀咕一句:“又不是自家的屋,暖甚么。”接着问张仲微:“你叔叔与婶娘都来?”

这话问的是张梁和方氏,但重音却落 在后头。张仲微心里咯噔一下,大悔,方氏来了,林依只有吃气的,好端端的讲这个作甚,真是昏了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十分地怪自己口拙,酒醒也要装作没醒,按过小扣子递来的酽茶,吃了满满一盏,又把杨婶新熬的醒酒汤喝了一碗下去。

那醒酒汤的滋味,真不怎样,张仲微喝完才后悔,皱个眉头,正好与林依搭话:“娘子,有无过口的蜜饯?”

“你又不肯盖客栈来卖,哪来的钱买蜜饯?”有生意不做,夜归不报,林依这会儿对他两重气, 闻言脱口而出。

张仲微一愣,忙看向杨氏。

杨氏果然已听见了,问道:“你们要盖客栈?”

林依自知失言,忙掩饰道:“我们昨日画图耍子,输了的拿硬纸盖客,客栈…”

林依仓惶圆谎,却圆不下去,急得满脸通红,杨氏见她这副模样,却理解成了那是他们的闺房之乐,也脸红起来,摆着手道:“二郎才喝了醒酒汤,你扶他过去歇着罢。”

此话有如大赦,林依顾不得还在与张仲微生气,扶了他就走,一气回到卧室,才抚着胸口叫“好险”。

张仲微晓得林依不会轻易放过他,故意装可怜,朝床上软软一歪,一面偷眼看她,一面有气无力地道:“才吃了醒酒汤,胃里闹得慌。”

林依看他一眼,道:“既然胃不舒服,为何扶的是头?”

张仲微大窘,慌忙把遮眼的手,挪到肚子上,继续叫哎哟。林依实在撑不住,笑了,走到床边拎他的耳朵,问道:“昨日买卖的帐,我待会儿再与你算,先问你一问,昨夜为何不归家?”

张仲微忙辩解道:“回来了的,不信问守院子的家丁。只是回的有些晚,担心吵醒了你们,才没敢过去告诉。”

林依仍旧揪着他耳朵不放,气道:“你不过去讲一声,我就以为你没回来,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张仲微理亏,不敢求饶,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道了声歉。夫妻吵架,要想和好,最灵的就是一方服软。张仲微这一声歉一道,林依的态度就软了下来,松开他耳朵,道:“下不为例。”

张仲微殷勤拉她坐下,问她早饭吃的是甚么,又问午饭想吃啥,林依却不卖帐,推开他的手,道:“还有个歉没道。”

张仲微装傻充愣:“还有甚么,我不记得。”

林依也不逼他了,道:“不记得就算了,照我说的做便是。昨晚你离家出走后,我已派人去打探过了,那臭池塘离礼部贡院,只隔着一条街,难得离考场近,地方又清幽,适合读书。时大官人讲得不错,在那里盖个专供赶考学子租住的院子,再合适不过。你今日就去寻时大官人,与他商定盖客栈的事,态度要和缓,但价钱不能让。”

她只顾讲,却没发现,那醋劲儿上来的张仲微,已在磨牙。

“我昨日就讲过了,咱们不与他做生意。”张仲微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林依的提议。

“为甚么?”张仲微态度如此坚决,让林依气恼变少,多了几分奇怪。

为甚么?因为林依那亮晶晶的眼神,还是时昆作的那个揖?这理由,张仲微一个都不好拿出来讲,只好退了一步,道:“你想修客栈,咱们盖便是,难道就非要卖给时昆?”

这笔生意,的确不是非时昆不可,但主意是他出的,盖了客栈却撇开他,是否有些不道义?再说他愿意出图纸,先签契约付定金,多好的事,为何不答应?林依想不通。

张仲微能感觉到林依带着狐疑的眼光,在他全身上下,来回扫视,让他倍感不自在。

林依盯了他许多,见他仍不肯松口,只好道:“依你也行,但你得如实告诉我,为甚么不愿同时大官人做生意。”

“他…他…”张仲微“他”了好几次,终于想出个能讲的理由来,“他与咱们抢过池塘,此番出主意,定没安好心。”

林依知道,张仲微的倔脾气上来,几头年也拉不回来,她不愿因为纠缠此事,耽误了正经活儿,遂朝桌边坐了,自取笔墨涂涂画画,研究盖个怎样的客栈。

张仲微端茶倒水,殷勤服侍了一会儿,但林依始终不理他, 最终自个儿觉着无趣,换了新离酒楼的青苗来伺候,自己则踱出院门,准备去臭池塘边上监工。他顺着大路走了没几步,竟遇到了二房一家,张伯临手里牵着张浚明,怀里抱着张浚海,笑道:“正准备到八娘的酒楼问一问你们的新住处,没曾想遇着了。”

张梁也笑:“看来今儿暖屋的日子挑的好,合该乐一乐。”

张仲微连忙向李舒借了个家丁,使他先去与杨氏和林依报信,再陪着二房几人慢慢朝回走。

他们到家时,林依已领着几个下人在门口候着了,上前一番见礼,引进厅里见杨氏,又打发人去请张八娘.

二房因为听说大房换了大房子住,人来得格外齐整,张梁夫妻带着小坠子,张伯临夫妻带着两个通房,两个儿子,挤满了一在。几人则寒喧完,前面罗家酒楼送了几碟果子来,还带来张八娘的口信,称她生意忙,走不开,先送几样果子来道贺,到了中午,少不得还有一桌酒席。

林依笑道:“忙才有钱赚,这是好事,不过再忙午饭还是要吃,中午叫她一定过来。”报信的人接了赏,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