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担忧,林依也考虑过,他们一家之所以能在东京顺风顺水,全仗欧阳参政照拂,因此两家间的纽带断不得,就算酒楼开不了,也得另想个门路,拉他们入股。方法倒是不难寻,她两口子既然要倒腾房屋,少不得还要参政夫人暗中相助,不如就依葫芦画瓢,仍照当初的做法,送一张契约去参政夫人那里,凡卖房卖地赚了钱,就分她一成。

林依这番思忖过后,所有的问题都已不是问题,但倒腾地皮房屋一事,杨氏已明确表示过不同意,因此一切与此相关的事,都得瞒着她。杨氏还在犯愁,林依在旁看着,于心不忍,但话几次到嘴边,又生生吞下去了。

张仲微自然也晓得,只要有发财的门路在,就不用担心与欧阳参政家的关系,他同林依一样,只瞒着杨氏,好不辛苦,于是另转了话题,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娘,我们家酒楼开不成,与外祖母家有甚么好处?为何她要步步紧逼?”

杨氏恨着牛夫人呢,果然一听此话,就忘了欧阳参政那节,道:“她好处我着呢,咱们开不了酒楼,自然要盘出去,她便能趁机接手。”

张仲微气道:“偏不盘给她。”

林依道:“就算她买不到咱们的酒楼,也有好处——接手张家酒楼的人,没有参政夫人撑场面,生意肯定不能与现在相比,而她有王翰林撑腰,再开一家娘子店,岂不是满京城一家独大?”

张仲微咬牙道:“原来她还记恨杨家娘子店倒闭的事,但那是她自作自受,怎怨得了我们?”他话一讲完,发觉语气重了点,生怕杨氏不 高兴,忙去瞧她脸色。

不料杨氏比他更气上百倍,一是气牛夫人步步紧逼,二是气她行事,全然不顾继女。林依知道杨氏对牛夫人是没一丁点好感的,遂悄悄握了握张仲微的手,劝他安心。

禁令是朝廷下的,他们再气愤,也不能拿牛夫人怎样,但却又不愿咽下这口气,便聚首商量,想要寻个法子报复。但还没等他们想出方法来,杨家的人就上门了,不过并非牛夫人,而是吕氏。

杨氏听得小扣子通传,冷哼一声:“动作还真快。”

林依却隐隐预料到,替他们报复牛夫人的人来了,笑道:“娘先别着急,这位舅娘,向来与外祖母不对盘,她所来何事,还不可得知呢。”

她还真没料错,过了会儿,吕氏脚步匆匆进门来,开门见山道:“我是偷溜出来的,长说短说——明日我婆母会来买你家酒楼,你们千万别卖给她。”

就算吕氏不打招呼,林依也不会把酒楼卖给牛夫人,但想要套吕氏的话,装作不解道:“舅娘这是作甚么,咱们乃是亲戚,若外祖母出的价钱合适,自然就卖了。”

吕氏掏出两锭元宝,拍到桌上,道:“你卖谁不是卖,人家的价钱,不一定不出的比我婆母低。这两锭银子,值二十贯铜钱,当是谢礼。”

酒楼,肯定是不会卖给牛夫人的,不过这谢礼,该不该收?林依看了看杨氏,等她定夺。

杨氏却斥责吕氏道:“你把我当作甚么人了,我岂会因为二十贯,就得罪母亲?”

吕氏还要再说,杨氏已命小扣子送客,吕 氏是偷溜出门,没空纠缠,只好失望而归。

杨氏教导林依道:“她们婆媳要怎么闹,是她们的事,咱们别掺和进去。”

林依点头受教:“娘所言极是,媳妇记住了。”

第二日,牛夫人果然遣了管家来,出了相当高的价钱,要买林依的酒楼。林依猜得到,牛夫人之所以愿意出高价,是看上了她家因发行会员卡,资金大半已回笼,买下这样的店,怎么算都不亏。

林依既已知道朝廷禁令是由牛夫人而起,怎会如了她的意,根本就不肯出来见管家,让他扑了个空。

来买店的人,络绎不绝,出价一个比一个高,林依挑花了眼。这日她正在房里瞧帖子,张八娘寻了来,称她凑了些钱,想要买下张家酒楼。林依暗暗责怪自己,既是要卖酒楼,怎忘了张八娘,忙道:“卖与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又悄悄告诉她道:“我们店的会员卡,全都卖了出去,钱在手里捏着呢,若你买酒楼,这些钱自然也就归你,我已算过了,连地皮带酒楼,并不需要你别出半文。”

张八娘恍然大悟:“怪不得要买酒楼的人,把门槛都快踏平了。”

林依立即起身,去请示杨氏,杨氏自然也乐意把酒楼卖给自家人,于是按照市价,将这块地皮和酒楼,都盘给了张八娘.酒楼卖给自家人,好处多多,张八娘另有房子住,并不需要那后院,暂时就还是让林依一家住着,杨婶与青苗,也照旧在酒楼帮忙。

林依本是打算以会员卡筹措的资金,却做房地产生意,如今虽没了这笔钱,便卖酒楼所得的更多,本金更为充足了。她卖掉酒楼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将收入的一成,送到了参政夫人家。参政夫人也知道朝廷禁令,并未多问缘由,只感叹张家酒楼这一卖,累得他们家也少了收入。

但没等参政夫人感叹完,林依就将倒腾房子的事告诉了她,并主动提出,以后的收入,比照先前的酒楼,分她一成。

参政夫人且惊且喜,又连连摆手,称这份礼太贵重,她收不得。林依取了新契约与她瞧,笑道:“参政夫人是正经入股,怎能算作是我送礼。不过这事儿还八字没一撇,所以不敢让参政夫人签契约,等我将各项事宜办理妥当,再来知会参政夫人.”

如此妥当的送礼方法,参政夫人怎会不受,她暗暗高兴,连声道:“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使人来说。”

林依忙完这几天,略感疲惫,刚道一个累字,就被杨氏和张仲微勒令在家卧床休息,日日补汤补药侍候着。杨氏甚至亲自喂她喝汤,道:“咱们家如今可是半点不缺钱,你只管好生养着,除了生儿子,甚么都不用想。”

林依心想,享受归享受,那些钱可不能搁着生霁,得赶紧买下地皮盖房,转手赚多的钱。她如今卧床,甚么也做不得,还好外面还有张仲微打理,不至于让她的发财之路停滞下来。

经卖酒楼这一耽搁,张仲微再去京城修完所时,发现那臭水池塘,竟还有个人也想要,正在那里与相关官员谈条件,谈价钱。看来京城中独具慧眼的人,也不只他家娘子一人,又或许此人是参悟了张家地皮的秘密,想要跟风也不一定。

张仲微不动声色,站到那人身旁,默默听着。此人看起来是个生意老手,开价极低,修完所的官员不愿意,正与他理论。一番唇枪舌战,双方没能分出个高下,价格僵持在那里。

那官员大概没遇到过这样的主儿,有些生气,一抬眼瞧见张仲微,记起他也来问过这臭池塘,忙欢喜问道:“张翰林也来买这块地?”

张仲微毫不犹豫道:“不买。”他虽不懂生意经,但两人争抢同一块地,价格势必会被抬高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生意人大概瞧出了甚么,冲那失望的官员一笑,加了一次价格。臭池塘从来无人问津,好容易有人要买,是爽快卖了,还是再抬抬价?官员犹豫起来,生意人见他犹豫,自己却不犹豫了, 转身就走。官员着急起来,忙叫道:“时大官人…”

姓时?莫非是张八娘挑过的那祥符县时家?张仲微来不及细想,朝修完所官员打了个手势,令他住了嘴,拱手道:“那人再出价,也只是个生意人,修完所与他结交,有甚么好处?你我同朝为官,行个方便又如何?”

那官员张了张口,正要讲话,却被一同僚叫了过去。同僚与他附耳道:“你怎的犯了糊涂,张编修乃是欧阳参政的学生…”话未完,就被官员打断:“欧阳参政官再大,也管不到修完所来。”

同僚气道:“你糊涂了不成?张家几个月前,曾在我们修完所买过一块烂果子地,那地本是八分,我们报了一亩,他家却二话不说就付了钱,这般好糊弄的人家,不卖他卖谁去?照我看,往后只要他家看中的地,全给他留着,旁的人不消应付了。”

官员连声称是,笑道:“是我糊涂了,怎忘了这茬,我也不理那时大官人了,这就将臭池塘卖与张编修去。”

第两百二十一章 典个房住

修完所的场地,总共就那么大,两名官员的对话,让张仲微听了个一清二楚,虽说结果是让人欣喜,但还是叫张仲微吃了一肚子的气,原来他们肯把臭池塘卖给他,是看上了张家傻愣糊涂、好糊弄。

吃气归吃气,买卖还是得做,怎么也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放着大笔的钱不赚。张仲微怕被杨氏知晓,不敢把契约拿回家,便与修完所的官员做了个口头约定,臭池塘与他留着,明日一早就带钱来签契约。

张仲微心情复杂,又是高兴,又是气愤,回到家中便与林依嘟囔:“那修完所狗眼看人低。”

林依吃惊:“怎么,他们不愿把池塘卖与我们?”

张仲微摇头道:“不是,这事儿已然谈妥,就照着上回烂果子地的价钱,明日带钱去签契约。”

林依十分高兴,却又更为奇怪:“你去修完所,不就是为了买地,既然买到了,为何还要拉着个脸?”

张仲微把修完所的那两名官员的对话复述给林依听,愤慨不已:“打谅谁是傻子呢,上回他们多报两分地,咱们又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不与他们计较罢了,没想到如今到成了他们的话柄。”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依笑起来:“怎能叫话柄,这是我特意种的因,今日结的果。倒腾房屋的生意,并非我们首创,肯定还有人想得出来,就算想不出来,看着我们赚了钱,也会跟风,将来地少人多,修完所凭甚么非要把地卖给咱们?就凭咱们装糊涂。”

既是故意为之,张仲微的心情好了很多,再仔细想了想,复又高兴起来,称赞道:“还是娘子有远见,我向修完所打听过,那与咱们争抢池塘的时大官员,就是祥符县那位,家中钱财无数,极出得起价的,若不是咱们装过糊涂,单凭价钱,肯定争不过他。”

林依道:“装糊涂只是一方面,咱们背后还有参政夫人撑腰,那些官员精着呢,你还怕他们不知道?”

张仲微哈哈一笑:“这叫双管齐下。”

夫妻俩想着,只要明日把地契一签,就等于大把的钱财到了手,不免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正在那里商量,家中就要添人口,等赚了钱,得买个大房子住,突然就听见院门口有吵架声,唤来小扣子一问,原来是青苗来寻林依,却在门口同一陌生男子吵了起来。

青苗虽泼辣,但向来知晓分寸,怎地会在自家院门口与男子吵架,其中必有缘故。林依起身,欲出门去看,被张仲微以怀有身孕、不宜操劳为由,将她拦下。

张仲微只身到了院门口,果然看见青苗在与一男子吵架,那男子看着甚为眼熟,原来就是在修完所见过的时大官人。他喝住青苗,斥道:“客人上门,你不去通报,吵嚷做甚么?”

青苗忿忿不平:“二少爷,他是哪门子的客人,他是专程上门,欺负人来的。”

时大官人冲张仲微一抱拳:“在下时昆,先前在修完所,已与张编修有一面之缘。”

张仲微回礼,道:“家中地方小,又有女眷,不便请时大官人进去,有甚么事,就在这里说罢。”

他是个官,要在外面待客,时昆不敢有异议,忙将他来的目的讲了一遍。原来时昆离开修完所,乃是佯装。指望着官员会叫住他呢,没想到张仲微横插了一杠子,让他抹不下脸,只好真走了出去。不过他没买到池塘,哪里肯甘心,待张仲微一走,就又回转,再次加价,请修完所把池塘卖与他,但这回修完所态度很鲜明,称池塘已许给了张仲微,哪怕他出再高的价,也不肯出手。

时昆说服不了修完所,又打听得张仲微为人宽厚,便找上门来,想求他把池塘让与自己。

他若不讲那“为人宽厚”,兴许张仲微的态度还好些,这词儿这会儿听在张仲微耳里,就等同于“好糊弄”,令他猛然沉下脸来,道:“我家丫头还真没讲错,你确是上门欺负人来的。”说完看也不看时昆,拂袖就走。

时昆欲追,青苗却把手一招,门边铁塔似的两个家丁就扑过来,把他拦了个不透光。

青苗跟进屋里,道:“对付这种想占便宜的人,就该强硬些,不然往后他还得上门。”

张仲微奇道:“你怎地晓得我们家要买池塘?”

青苗道:“我不晓得,只晓得他要占我们家的便宜,就同他吵了起来。”

林依听他们讲了经过,嗔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赶他作甚么,叫家丁请他走便是。”说完又点着青苗的额头道:“你这个爆脾气,若再不改,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青苗撅了撅嘴道:“我不嫁。”说着掏出一包钱,递与林依,道:“二少夫人,八娘子与我发工钱了,我没处 藏着,你替我拿着罢。”

林依接过来,锁进钱箱,在账簿上做好记录,笑道:“替你收着,与你办嫁妆。”

青苗羞红了脸,扭身跺脚,又恳求道:“二少夫人,你如今怀了身孕,身边却没个人侍候,怎么能行,还是让我回来侍候你罢。”

张仲微觉得青苗讲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娘子,你是该有个人贴身服侍,那小扣子太小,又要服侍娘,哪里忙得过来。流霞流云两个又不老成,叫人不放心。再说酒楼如今是罗家的,我们是该把张家的人收回来,不然叫人说闲话。”

林依看着青苗,问道:“你真想回来?”

青苗重重点了点头,道:“不光是我,杨婶也想回来,八娘子待我们虽好,但毕竟那是别人家的生意,我们却是张家人。”

在哪里不是一样的活儿?林依没法理解她们这样的想法,但却愿意尊重,更何况她们心向着张家,乃是大好事,遂道:“且先等一等,待我们买到大房子搬了家,就让你们回来。”

青苗高兴地点了点头,重新去酒楼做活。

张仲微是男人,最不爱寄人篱下,总觉得酒楼既然已经租出去了,他们现在住的就是罗家的房,让他浑身不自在。方才经青苗这一说,他搬家的愿望就更强烈了,便与林依商量,能否不等买地皮,提前搬家。

林依拗不过他,只得打开账本,仔细算账,一通算盘拨下来,预留下买地皮和盖房的钱,还剩两百贯可供支配。

照着张仲微的意思,家中有女眷,还是买个小院子的好,但只有两百贯,要在东京好些的地段买一进庭院,却是不能。林依提议道:“还是先租房住?”

张仲微想了想,问道:“赵翰林要卖房,你可曾听说?”

林依摆了摆手,道:“早就听说过了,可这么久也没动静,大概已卖掉了。”

张仲微将她的手一捏,道:“你如今谨守娘的教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的新闻都不晓得了,赵翰林的屋,因有个邻居刁难,脱不了手呢。”

林依听得迷糊,凡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买,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因此赵翰林要卖房,不仅要得到家人和族人的首肯,还须得邻居同意。

赵翰林运气不好,曾与邻居有过节,如今卖房时,就受到了刁难,那邻居以他卖房损害了自己的优先购买权为由,拒绝在小本子上签字。

林依听过张仲微的解释,大略知道了赵翰林为何卖不了房,不过这与张家有何干系?难道张仲微想要绕个大圈子,先帮赵翰林说服邻居,再接手他的房?她可不同意张仲微这样做,得罪人不说,而且麻烦。

张仲微笑道:“你说的对,赵翰林卖房,与我甚么相干,他卖不出去,咱们才有机可乘呢。”

林依拍他一把,道:“那赵翰林夫人虽不怎么讨人喜欢,可也没害过咱们,你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张仲微好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他卖不了屋,咱们正好典过来住。”

典房?真是个好主意,赵翰林缺钱,张家缺房,两厢得益。而且赵家的祖屋,林依是见过的,虽然不大,但够住,坐北朝南,通风采光,都是好的。林依越想赵兴奋,又不免懊恼,这样妙的法子,她怎么没想出来。

张仲微见林依也道好, 当即就到隔壁请求杨氏。能有房住,乃是好事,更何况赵翰林那进小院子,就在张家酒楼后头,极近的所在,再好不过。杨氏听张仲微讲完,欢喜不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当时天色已晚,张仲微本欲第二日再去寻赵翰林,但转念一想,明日大家都要去翰林院当差,那时再谈这个,反而不美,横竖赵家就在后头,不如马上就过去,先探探赵翰林的意思。

他问过林依,林依也觉得早些行事为妥,于是便带了个家丁,出门走了几步,来到赵家敲门。

第两百二十二章 无妾是福

赵翰林家还在吃饭,一穿着破烂的老妪出来,将张仲微领了进去。

他朝屋里一看,座上赵翰林与夫人,五个娃娃,旁边还有三名妾室侍立,好大一家子人,再看桌上碗碟,一盘老菜叶,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几个娃娃就着一壶开水,一面吃,一面偷眼看他。

张仲微忍不住地感叹,还是娘子英明,不纳妾,不然家中这许多人口,哪里养得活,瞧这赵翰林家,过得真够寒酸。

赵翰林虽然就住在张家酒楼后头,但却与张家鲜有来往,今夜见张仲微前来,不禁惊奇,起身迎他,请他上座吃饭。

张仲微忙摆了手,只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也不吃茶,直接道明来意。他们想典赵家的房子,这消息对于赵翰林夫妻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连几个妾室都是将笑堆上了脸。

赵翰林问道:“不知张编修要典多长时间,愿意出多少钱?”

典屋居住,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张仲微不愿长久住在别人家,便少说了一百贯,道:“我这里有一百贯钱,每贯一千文足陌,不知赵翰林肯将屋子租与我几天?”

赵翰林领了他到院子里去瞧,一进的小院子,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偏屋,茅厕厨房具备,屋后还有个小园子。他亲自举着灯笼,请张仲微看过,道:“张编修,不是我自夸,我这几间租屋,虽不大,却牢固又实用,你这一百贯,少了些。”

张仲微笑道:“我也晓得一百贯不多,不过我们只是暂住,不消太长时间。”

赵翰林只是想要他加价,住的时间越长越好,他家正缺钱呢,可不愿张家只住几日便走,不然短短的时间,他凑不齐一百贯来还。

张仲微见他垂首不语,道:“赵翰林,咱们同在翰林院,有甚么想法,不防直说,万事好商量。”

赵翰林看了看屋内的妻小,与他讲了实话:“张编修,不瞒你说,我们家正缺钱买米呢,这一百贯,确是雪中送炭,但想让我把这一百贯还上,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没这能耐。”

张仲微笑道:“这有何难,多典几日罢了。”

赵翰林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张仲微明白了,这是嫌一百贯太少,他照着先前租屋的价格,默默算了一会儿,道:“一百五十贯,含你屋里的家什,典两个月,如何?我家也不宽裕,再要多的,就拿不出了。”

赵翰林仍旧嫌少,望着张家酒楼方向,酸溜溜道:“你张家才盘出一栋楼,还缺钱使?”

张仲微叫了声冤,道:“赵翰林,你也晓得,我家酒楼才开张没几个月,本钱都没收回来呢,就遇朝廷下禁令,真是有苦没处说去。”

赵翰林知道禁令与王翰林有干系,他又素来与王翰林不合,便点附和道:“都怪有人多事,断人财路。”

二人继续商议,价钱卡在一百五十贯上,总也上不去,赵翰林正着急,一个妾在门口叫道:“老爷,夫人使我来讲一声儿,一百五十贯就一百五十贯,再多,你就又要朝家里拉人了。”

赵翰林臊得满面通红,把那妾狠骂了几句,但到底不敢违了夫人的意,便照着张仲微的提议,将时间价钱定下,约好第二日一起去办手续。

张仲微事情办妥,回到家中,禀报过杨氏,携林依到他那边坐下,将赵翰林家的情形当笑话讲与她听,道:“怪不得赵翰林家收入不少,却成日喊穷,原来要养活那许多人。”

林依看他一眼,道:“这下你知道了,不许你纳妾,是为你好。”

张仲微一笑:“娘子英明。”

夫妻俩正说笑,流霞奉了杨氏的命令,在外叩门:“天色已晚,请二少夫人回屋歇息,有话明日再说罢。”

张仲微立时收了笑容,磨蹭半天,才哭丧个脸去开门,把林依送了出去。流霞又是好笑,又是羡慕,小心翼翼携着林依回到杨氏屋里,小声道:“我不羡慕大夫人,只羡慕二少夫人。”

林依勾起嘴角一笑,没有接话,上前与杨氏行过礼,一同进屋歇下。

第二日,张仲微先同赵翰林去办妥了典房的手续,又托他去翰林院时,帮自己请假;随后带着家丁,丈量臭池塘的面积,待得摸清情况,才朝京城修完所去。

修完所的官员,等候已久,一见张仲微就笑道:“张编修怎么才来,时大官人都来磨了好几趟了,不过我们守信用,咬着牙关把池塘与你留着。”

时昆还不死心?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只要池塘还在就好,张仲微懒怠深问,接过契约仔细看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契约上的面积,又整整多出两分,他暗自好笑,还是同上回一样,并没有多加一厘,不知是不是看了欧阳参政的面子。

修完所的官员笑眯眯地看着张仲微二话不说,爽快在契约上签了字,心想同僚讲得果然不错,还是与老实人打交道更便宜,往后只要有烂地,还是要卖与他。

张仲微一趟出门,办成了两桩事,心情颇佳,顺路又买了些酸梅子,拿回家与怀孕的林依吃。

林依拣了一粒送进嘴里,酸得皱起眉头,忙道:“我不爱吃这个,下回别买了。”

张仲微挠了挠脑袋,嘀咕道:“不是说怀了身子,都爱吃酸的?”

林依心想,人人胃口有不同,这有甚么奇怪的。

张仲微自怀里掏出两份契约,一份是典房的,一份是买地皮的。林依接在手里, 满心欢喜,老实表扬了他一通,将剩下的酸梅子,都奖赏给了他。

张仲微瞅着梅子,愁眉苦脸,道:“赵翰林急着用钱,说半日功夫便能把院子腾出来,咱们下午就可以搬家。”

林依高兴道:“这样的快?那赶紧叫她们收拾包袱去。”

张仲微示意她朝窗外看,道:“还消你吩咐,回来时,流霞流云两个已在院门口候着呢,一听说下午能搬家,早就去收拾了。”

林依顺着他所指一看,果然她们正在收拾院子里还是半干的衣裳,笑道:“准是睡桌子睡烦了。”说着唤来小扣子,叫她去把张八娘请来。

张八娘就在前头,须臾便至,问道:“三娘找我有甚么事?”

林依道:“我们典了一处房子,就在这后头,下午便搬家。”

张八娘舍不得她走,待听得就是赵翰林 那院子,近得很,才笑道:“我下午来与你帮忙。”

林依将收回杨婶与青苗的事与她讲了,道:“我身子日渐沉重,确是得有两个人照料,八娘子另寻个掌柜和厨子,也不算太难。”

杨婶要走,张八娘倒不觉得甚么,她横竖没事,自己能充任掌柜一职,只是青苗掌握着许多独门菜谱,她这一走,那些菜谁来做?

林依见张八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笑道:“那些菜,别人不晓得详细,难道你也不晓得?以前在眉州,我不知做过多少这样的菜与你吃。”

张八娘脸红道:“我那手艺,你是晓得的,叫我讲讲方法尚可,若要亲自掌勺,却是不能了。”

林依笑道:“要你下厨作甚么,挑个信得过的人,将法子教她便得。”

张八娘重燃希望,抓住林依的手,问道:“三娘许我把那些法子教与别人?”

林依大方道:“又不是甚么独门绝技,一些心得而已,既然你需要,尽管去使,想必你为了自家生意,绝不会胡乱教人。”

张八娘点头道:“事关生意,自然只教信得过的人。”又央林依道:“我只是半瓶子水,不顶用,青苗得闲时,还请她来帮帮我。”

林依笑道:“没问道,只是记得与她开工钱。”

张八娘又坐了会子,见小扣子进来收拾包裹,便起身告辞,仍朝前面去了。青苗掌着私家菜,张八娘没找着继任者前,她还脱不了身;倒是杨婶,没过会子就回来了,一面帮着打包裹收箱子,一面大呼还是家里好。

杨婶与小扣子还没忙完,流云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擦着林依的椅子边儿跪下,抹着眼泪开始诉苦——桌子太硬,流霞太吵,等等等等。

林依看着好笑,好言安慰她道:“我知道,委屈你睡了几个月的桌子,实在过意不去。你放心,待得搬到新典的院子,一定给你安排一张软软和和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