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地里正需要农肥,多个茅厕,少花多少钱,才不听她这番强词夺理,道:“我租的那间偏屋,不是猪圈。”说着叫青苗拿她们的租契出来瞧,上头果然写的是偏屋一间。

方氏语塞,忿忿回房,遣任婶去耍泼,任婶才拿了林依一百文的人,哪里肯去,道:“又不是甚么大事,咱们还有偏房空着,叫冬麦取锄头,再挖个茅坑出来。”

方氏本不愿吃这亏,但她正愁无处折腾冬麦,听了这话,面儿上虽还没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遂将冬麦挖茅厕一事交与任婶去办,叮嘱道:“须得挖的深深的,莫叫她偷懒。”

任婶领命,去寻冬麦,交待差事。冬麦没得钱贿赂任婶,只得向张梁求助,但任婶道:“挖茅厕是大事,咱们都要上阵,并不是只有她。”

冬麦到底没有明路,在正经事上,张梁不好公开护着她,只得好言劝了几句,叫任婶领她去了。冬麦握着锄头,有气无力地抡了几下,却发现只有她一人做活,忙问:“不是说你们都来的?”

任婶道:“杨婶要做饭。”做饭亦是正经事,不做就要饿肚子,没得说道,冬麦就把任婶一指,道:“那你怎么只站着不干活?”

任婶笑道:“怎么没干活,二夫人与我派的活儿,就是监督你。”

冬麦又气又急,上前扒她,欲冲出门去寻张梁。任婶力气比她大许多,只轻轻一推,就叫她坐倒在地,反手迅速将门关上,拴了起来。冬麦摔疼了,叫嚷起来,想让张梁听见,任婶上去捂她的嘴,道:“农户家的下人,哪个不干活儿,叫你挖个茅坑,你就唤二老爷,丢人不丢人?”

冬麦被捂住了嘴,讲不了话,呜呜直叫,任婶怕她惊动张梁,不敢松手,但这样又做不了活,想了一想,便掏出条帕子,塞进她嘴里,但这样有甚么用,塞了嘴,又不好绑手,转眼冬麦趁她不在意,将帕子掏了出来,扑到门边大叫。

任婶慌忙去拦她,又是捂嘴,又是抓胳膊,好不忙活。

过了一时,外头果有人敲门,冬麦得意非凡,忙自个儿将头发抓得更乱些。任婶忐忑不安去开门,门外站的却不是张梁,而是方氏。方氏走进来,也不关门,就敞着门笑道:“二老爷陪大老爷出门踏青去了,怕是晚上才能回来,就算你要告状,恐怕也得等上一等了。”

冬麦在正室夫人面前不敢放肆,忙垂头道:“冬麦不敢。”

方氏瞧她几眼,责骂任婶道:“我叫你看着她干活儿,没叫你与她干架。”

任婶辩道:“她不听话。”

方氏道:“不听话,咱们张家自有家法,你一个奶娘,又是我陪嫁,不比一个小丫头体面些,与她打闹,成何体统。”

任婶忙应了一声,脸上带笑,得意望冬麦。冬麦倒是能审时度势,听说张梁不在,立时换了副模样,与方氏磕头道:“是我气盛,不该任婶一抱怨二夫人,就冲上去与她扭打。二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做活。”

任婶急道:“我何时抱怨过二夫人?”

冬麦道:“怎么没抱怨,你才刚不是说二夫人拖欠了你的月钱?”

方氏的目光,在任婶与冬麦之间来回,没个定处。任婶跟她多年,一瞧这模样,就晓得她信了冬麦的话,急得直冒汗,忙不迭地辩解。

方氏在冬麦面前,还是与任婶留了脸面,道:“休要胡说,任婶自小跟着我,怎会讲埋怨的话,定是你这妮子想躲懒,编了谣言出来。”说完还让任婶盯着冬麦挖茅厕,自回房去了。

任婶回身,望着冬麦冷笑,反手又是将门一带,冲上去欲打。冬麦一边躲闪,一边威胁:“你抱怨二夫人的,可不只那几句,你有本事就将我打死,不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要去二夫人面前告状。”

任婶高举的巴掌,在空中犹豫一时,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她在张家资历最老,今日却叫个丫头降服住,心内堵得慌。冬麦见她吃瘪,变本加厉,只要她催着干活儿,就将告状的事搬出来讲。任婶拿她无法,只得背了身子,由着她去。

冬麦比乡间的正经小娘子都生得娇弱,哪里是挖茅坑的料,直到太阳落山,屋内的地面也只去了一层皮。方氏叫过她责骂,她却委委屈屈:“二夫人,不是我躲懒,实在是没力气。”

张梁此时已回来,护她道:“她确是没气力,你叫任婶帮她。”

方氏一气,又想吵架。任婶想起上回她身上的伤,暗急,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位夫人怎地就是不长呢。她连忙上前劝阻,悄声道:“二夫人,惩治冬麦,来日方长,先把茅厕挖好是正经,不然总借用大房茅厕,农肥都便宜他们了。”

方氏一想,确是不能让大房占了好处,便点了点头,暂时放过冬麦,另命任婶与杨婶明日早起,去挖茅厕。

第二日晚上,茅厕建成。第三日晚上,任婶脸上挂了脸,据说是方氏失手跌了茶盏,被碎瓷片子划的。青苗在其他几个丫头那里打听到消息,回来与林依道:“谁信呢,捧个茶盏子,能摔到脸上去?”

晚饭后,流霞亦讲了此事,杨氏无甚反应,田氏却悄声与林依感叹:“我先前还道官宦人家规矩多,羡慕二房乡间生活,不想她们罚起人来,更为厉害,不像大夫人,顶多责骂罢了。”

林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田氏点头,与她闲话几句。杨氏吃了半盏消食茶,问道:“三娘子,猪养得如何?”

林依答道:“过得去,年尾应是有肉吃。”

杨氏又问:“你养的猪,真只吃了草?”

林依道:“还搜罗了些米糠来,掺着喂。”

杨氏听后,还是满脸怀疑神色,道:“实在不行,就去买点糙米来喂。”

林依应了,又问她鸡仔养得如何。杨氏称是流霞在养,她不知详情,流霞送林依回去时,笑道:“大夫人瞧着别人养还成,自己养嫌脏,只需我把鸡窝搭在屋后头呢。”

林依不甚意外,杨氏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又是官夫人,不愿摆弄这些事体,实属正常。

第六十三章 仲微送狗

气温回暖,冬麦反青,佃农们忙着化锄,追肥,林依民青苗轮流在田里盯着。方氏不种小麦,水稻播种又还没到时候,清闲得很,就又动了帮张八娘挑“帮手”的念头,带了任婶,亲自进城寻牙侩买了个样貌一般,看个忠心老实的丫头,与方家送了去。张伯临与张仲微兄弟即将动身去雅州,每日里除了念,就是准备见李简夫时要呈献的文章。大房一家没了儿女,无事可操劳,深居简出,让人瞧了,很有几分心酸。

这日林依终于得闲,便与青苗商量,在屋后开垦一块菜地,种点菜蔬,以备日常食用。青苗立时就去寻锄头,道:“三娘子好主意,我看张家大房一家子都不是务家的料,菜也不晓得种,鸡喂得也不肥,哪有住间乡间,却买菜来吃的。”

林依问道:“种了菜,你每日除了打猪草,可又多了一项活计,忙不忙得过来?”

青苗道:“忙得过来,我又不是冬麦。”

林依想起挖茅厕的事,就笑了,也取了把锄头,与她两个去屋后翻地,烧火头,忙碌了两日,垦了三大块菜地出来。青苗进城买来种子撒了,道:“垦过头了,我看等菜出来,决计吃不完,还能拿些去城里卖。”

林依笑道:“去城里一趟,来回一个多时辰,只要你不嫌累,就去卖罢,得来的钱是你的。”

青苗大事却不糊涂,道:“三娘子有钱,我才过得好,自己攒那许多私房有甚么用。”

林依见她懂事,很是欣慰,暗道还是老实人好,易管教,更贴心。

待得菜苗出土,长势极好,屋后突然多了几块绿油油的菜地,引得张家下人,隔壁邻居,齐齐来瞧。李三媳妇边瞧边道:“这块是黄瓜,这块是茄子,这块是冬瓜。”张六媳妇赞道:“难怪张家有钱,真真是会过生活,屋后的空地,还要种上几株菜。”

杨婶笑道:“咱们家哪有这样的能人,这是林三娘种的。”

任婶嘀咕道:“这可是咱们张家的地,她垦了出来,不怕二夫人责怪?”

青苗就在她旁边,道:“这地上又没写个张字,明明是无主的,胡说甚么。”

任婶正要发作,杨婶拉了她一把,指着菜地旁的屋子道:“这两间是大房的,屋后的地就算有主,也与咱们二房不相干。”

任婶一瞧,果然如此,她哪敢与大房唱反调,只好住了口。

林依笑道:“以前稻田里种菜时,因着要卖钱,没与各位邻居送,等这回菜熟,随便来摘。”

大方作派,谁人不爱,连任婶都露了笑脸。

青苗待她们离去,与林依悄声道:“我看那任婶没安好心,等菜长起来,我须得把她盯紧些,免得菜都被她收去了。”

这话虽有些孩子气,却是正理,依任婶那性格,还真做得出来,林依点了点头,道:“暗中盯着便是,面儿上情做足,免得被人说咱们小气。”

青苗应了,还等着菜熟再将任婶盯紧,不想任婶动作飞快,转眼就到方氏跟前讲了,方氏因冬麦告状一事,看任婶颇不顺眼,淡淡应道:“不就是几块菜地,多大点事,她猪都养了,种几株菜还值得你特特跑来与我讲?”

任婶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忙想了个主意来讨她欢心,道:“二夫人,咱们家的鸡,正愁没菜吃哩,我放到林三娘菜地里去?”

与林依使坏,方氏向来不会拒绝,正苦恼猪圈成日锁着,下不了手呢,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过,便将头点了点,又叮嘱道:“等她们下地再去,别被人瞧见。”

任婶应了,出去一面做活,一面盯着林依房门方向,直候了两三日,才寻到机会,急急忙忙跑到屋后,将二房养的几只鸡从东面转移到西面,放到林依的菜地里去。

等到林依与青苗晚间收工回来,菜地里已是一片狼藉,青苗急得直哭,大骂:“哪个缺德鬼做的?等我揪出来,叫你好看。”林依也气,在菜地里来回走了几步,捡起一根公鸡尾羽细看,青苗凑过来瞧了几眼,道:“我晓得了,定是任婶干的,这是二夫人家的鸡毛,隔壁几户都没得这样颜色的鸡。”

她是个火爆脾气,话音未落,人已窜了老远,寻任婶算账去了。林依追过去时,两人已然吵开,青苗扭着任婶胳膊,骂道:“黑心肠的贱妇,不看好你家的鸡,放到我闪家菜地乱啄。”

任婶狡辩道:“你哪只眼瞧见是我们家的鸡?大夫人家也养鸡,你怎不说是他们家的?”

青苗将那根鸡毛举到她眼前,大声道:“这是你们家的鸡身上掉的毛。”

任婶有些心虚,朝后退了两步,道:“胡扯,谁晓得你从哪里捡来的。”

青苗气道:“就是在我们家菜地捡的。”任婶道:“谁人作证?”青苗朝后一指:“三娘子也瞧见了。”任婶舒了口气,笑道:“谁晓得你们是不是主仆串通一气。”青苗见她不仅不承认,反咬一口,气得冲将上去,与她扭作一团。林依连忙唤杨婶帮忙,将青苗从任婶身上扯下来。青苗不服气,大叫道:“她使坏。”

林依打量任婶,见她身上衫子,被泼辣的青苗撕了道口子,便责备青苗道:“你打归打,也当小心点,把任婶的衣裳扯破作甚,不晓得她就这么一件衣裳么。”

她是借机奚落任婶,青苗却没听出来,愣愣道:“就这一件?去年过年,二夫人没与她做新衣裳么?”

这话听在任婶耳里,比方才林依那句更加刺耳,暗中将小气方氏大骂一气,脸上还不敢带出来,免得又出现冬麦告状一事。

林依见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便见好就收,带了青苗回到屋后,重整菜地。杨婶也来帮忙,悔道:“我在厨下听见鸡叫,就该出来看看的,不然菜地也不至于被她糟蹋成这样。”

林依道:“罢了,补种还来得及。”她担心方氏与任婶再次捣乱,便命青苗寻来带刺的枝条,连夜为菜地围上了篱笆。

篱笆挡牲畜没得问题,却挡不住人,不出几日,菜地里又现被鸡啄过的痕迹,青苗仔细查看一番,原来有一处篱笆被人扒了个洞出来,大小正好能容一人猫腰通过。林依听得青苗报信,前去查看,气道:“难为她吃得苦,也不怕被刺戳着。”

青苗二话不说,又朝院子里冲,要去寻任婶干架。林依拉住她道:“吵也没用,她照样使坏,咱们先想辙,把菜护起来。”

青苗犯难,道:“田里事更多,总不能成日在菜地守着,不如告诉大夫人?”

林依摇头,道:“咱们没得确凿证据,大夫人也无法。”

主仆二人一面收拾菜地,一面想法子,但直到菜地整好,篱笆也补全,还是没想出好方法来。

晚饭时,杨氏听说菜地之事,问了几句,道:“那日你们吵架,我就瞧见了,可无真凭实据,我也不好帮得你。要不我叫流霞白日里帮你们盯着?”

林依忙道:“流霞多的是事做,哪能叫她费功夫,多谢大夫人关心,我自己再想想法子罢。”

杨氏与务农一事,拿不出甚么好建议,便点了点头,由她自己去解决。

林依与青苗回房,一坐一立,透过后墙的窗子望着菜地,不知明日回来,地里会不会又是一片狼藉。正发愁,门外传来呜呜狗叫,二人惊讶回头,原来是张仲微抱着只半大黑狗,站在门口。

林依先朝正房那边望了一眼,不见方氏,亦不见任婶,这才迎过去道:“哪里来的狗?”

张仲微道:“听说你菜地总有鸡来啄,我去养狗人家讨了只回来,与你看菜地。”

林依还未说话,青苗已欢欢喜喜地将黑狗接了过去,道:“好壮实的狗,只是小了点,还唬不住人。”

张仲微大概也听了传言,晓得鸡啄菜地一事是方氏所为,听了青苗这话,脸色就有些泛红,道:“人是唬不了,赶鸡足够了。”

青苗还是担忧,将黑狗放下地,搂着它望林依,道:“会不会叫任婶抓了家去,宰来吃?”

还真是有这可能,林依想笑,但念及这是张仲微一片好意,只能憋着。张仲微尴尬道:“狗长得快,不出几个月就大了,人见了也怕。”

青苗笑道:“我家菜长得更快。”

张仲微窘在那里,“我,我,我”了半晌,憋出一句:“我与你看着。”

青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黑狗,不顾林依在旁,笑弯了腰。林依心有感激,不愿张仲微窘迫,忙狠瞪了一眼过去,才令她止了笑。

张仲微弯腰抱起黑狗,嗫嚅道:“那我还回去…”

林依拦住他道:“留下罢,我好生喂着,转眼就大了。”

张仲微笑了,把黑狗递给青苗,道:“不必与他吃肉,喂饭菜便得。”

林依晓得乡间猫狗都是素食喂养,不以为怪,遂点了点头,叫青苗去厨下瞧瞧还有没得剩饭在。

第六十四章雅州亲事

青苗唤了黑狗跟她走,那狗却不动,便道:“狗不同猫,还是取个名儿的好。”

林依问张仲微:“这狗一窝几只?”

张仲微道:“大概七只,它是最小的。”

林依笑道:“生得这般黑,就叫黑七郎罢。”

张仲微讶然,哪有给狗取人名儿的,但他瞧着林依是欢喜模样,不但没发表意见,还违心赞了一句:“好名字。”

青苗蹲下,拍了拍黑七郎的脑袋,道:“可听清三娘子的话了?从今往后,你就叫黑七郎。”说着起身,唤了一声“黑七郎”,那狗果真就随她去了。林依惊喜道:“真是通人性。”

张仲微得意笑了,又道:“我三日后动身去雅州,你可有物事要我捎带?”

林依道:“你路上小心,平安归来便得,到时我去送你。”

张仲微却摇头道:“不必,被我娘瞧见,又要给你难堪了。”

林依见他有了这觉悟,心中惊喜,展颜笑了。张仲微看着她笑脸,舍不得离开,却无奈院中有两名盯梢人,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要出来,只得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不多时,青苗领黑七郎吃过饭回来,真担心任婶将它捉了去吃肉,不敢把狗窝搭在户外,便寻了个竹筐子搁到她房里,垫上干稻草,把黑七郎抱了进去,又在筐边搁了碗清水。

虽有了狗,但却还小,不管用,林依依旧犯愁,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敲门声响,开门一看,原来是田氏。

田氏可从来不登门的,林依颇感意外,忙招呼她进来坐。

田氏却不摇头,称自己是不祥之人,只肯站在门口,道:“三娘子若不嫌我粗笨,我来替你看菜地,如何?”

林依道:“怎敢劳动三少夫人?”

田氏一笑:“甚么三少夫人,我在娘家时,过得比你还苦,没有哪天饭是吃饱了的。”顿了顿,又道:“你种了菜,到时还不是大家一起吃,我不能白占你便宜,就帮你看菜地罢。”

林依瞧她神情,倒是真切,又想,她若不是诚心,又何必大晚上地跑来,便点头应了,福身谢她。

第二日早上,青苗听说田氏愿意帮忙看菜地,很是高兴,特意跑去,又讲了一通谢辞,倒让田氏不好意思起来。

自菜地有了人看,方氏再不好捣乱,林依的几棵菜,总算保了下来。

且在说张伯临远行头一日,如玉又来央求,要他带自己一同前往,见风景,长见识。张伯临乐得一路有美人儿相伴,便去向方氏讲了。方氏向来只管张梁的妾与丫头,不大理会儿子的,很爽快地点了头。张栋听说此事,很有意见,寻到张梁与方氏,道:“学子出行,顶多带个书童,哪有带丫头的。”

张梁认为带丫头是小事,不愿为此与兄长闹矛盾,便点了头,答应去与张伯临讲。方氏不满大房连她的儿子都要管,虽未开言,却是全程都唬着脸。

张栋见弟妹与他脸色瞧,便拉了张梁出门,私下与他道:“自我听说李简夫常识大郎二郎之事,就特意与同僚去信,打听了一番,原来他家长女正值婚龄,却一直未觅到满意夫婿,因此我估摸着,他定是瞧上了大郎或二郎,想招为东床,这才力邀他们去雅州。”

这消息虽作不得准,但还是让张梁激动起来,几欲讲不出话,半晌道了一句:“好事。”

张栋晓得张仲微是有婚约在身的,便问道:“他瞧上的是大郎还是二郎,你可晓得?”

张梁想起张伯临赋诗与李简夫之事,答道:“是大郎伯临。”

张栋又问:“他可曾订过亲?”

张梁道:“曾许过娃娃亲,但那家小娘子命薄,前几年去了。”

张栋连声道:“甚好,甚好。”他笑着携了张梁,同到张伯临房中,与他细讲李简夫喜恶,告诉他若李简夫发问,该如何作答。张伯临道:“我叫仲微来一起听。”

张梁却笑呵呵地摆手道:“不必,你听你伯父讲便是。”

张伯临不同张仲微,乃是机灵之人,心知有蹊跷,便缠着张栋与张梁,直问缘故。这是喜事,张栋也不瞒他,与张梁两个你一语我一言,将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张伯临听了,面儿上表情并不好看,张梁以已心度以他意,胡诌道:“听说李太守家的小娘子,生得十分美貌。”

但这也没能让张伯临高兴起来,他正欲再说,张栋嫌他讲话太过轻薄,咳了两声,将他拉了出去。

方才如玉就在房里,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待他们一走,就走去推张伯临,酸溜溜道:“二老爷讲的你听见么,李家小娘子美哩,你为何还拉个苦瓜脸。”

张伯临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忙搂了她入怀,嬉皮笑脸道:“再美也美不过你。”

如玉抿嘴笑了,道:“少哄我开心,你迟要早娶个正室回来,叫我立规矩。”

张伯临正色道:“这叫甚么话,所谓尊卑有序,难道你不该立规矩?”他最是讲究这些,觉得如玉有了逾越之心,再瞧时就不再觉得她娇媚可爱,遂将她推开,走到隔壁张仲微房里去坐。

张仲微瞧见哥哥进来,忙起身让座,问道:“哥哥写的文章,收拾好了?”

张伯临坐下叹气,道:“我恨不得连夜赶几篇不入眼的出来。”

张仲微奇道:“这是为何?”

张伯临将李简夫招东床一事讲了,道:“我本不信,但大伯与爹讲得有鼻子有眼,叫我心下忐忑。”

张仲微还是不解,道:“就算李太守瞧上了你,有甚么不好?难道他家小娘子生得不好?”

张伯临摇头,道:“爹说生得美貌。”

张仲微问道:“那你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道:“她是官宦家女儿,我却一介布衣,被娘子压过一头,你愿意?”

张仲微听不懂:“只要她人好,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抓了本书,朝他头上敲了敲,想教他开窍,道:“成亲哪有你想得那般简单,你看咱们娘,对林三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我真娶了李太守的小娘子,就轮到他们家到我这样了。”

他一提林依处境,张仲微就明白过来,道:“这话不假,但你若是考个功名,不就没这顾忌了?”

张伯临白了他一眼,道:“李家几世为官,富甲一方,有权有势,就算我中个进士,也要被他们家压一头,我才不愿意。”

张仲微此时能理解他,但还是劝他以功名为重,就算不愿意娶李家小娘子,也不能拿差劣文章与李简夫瞧,以免影响前程。张伯临十分奇怪,自家兄弟明明同他一样,不屑攀炎附势的,今儿怎么这般看重起李简夫来?他哪里晓得,张仲微极想带林依出蜀,心中有执念,想法自然就有些变了,虽还没到迎奉的地步,但却很想给李简夫留下个好印象。

张伯临是自己来寻他讲话的,这会儿却被他唠叨到头疼,只好道:“好文章,就好文章。”

张仲微笑着送他出去,道:“哥哥放宽心,大伯与爹也不过是听说来的消息,作不得准,说不定李太守家的小娘子,早就觅了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