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棋卯足了力气喊出声,却没有换回半分回应。她瞪着眼睛与那声音的方向僵持了一会儿,到最后,还是抵抗不住头痛的折磨,抱紧了脑袋在地上打起了滚…

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进脑袋里一样的痛…疼痛仿佛是掘地的虫子,不断地往深处蔓延,她挣扎无能只能伸手狠狠叩打自己的头,第一声痛苦的呻吟终于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

谢棋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禁不起痛,她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只能连滚带爬到了牢边,用力敲打着那铁栏——不管那里的是谁,请…看到吧…

审问

只片刻,谢棋就已经狼狈不已。她睁不开眼睛,只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是锁链的叮当响声。她被人扶起了身子,靠到了一个温凉的地方。

“小谢!”

谢棋听到了那人焦急的叫喊,却睁不开眼。仿佛刻入骨子里的疼痛已经彻彻底底把她从里到外碾压了无数遍,等她模模糊糊听到呼喊声的时候,她只能本能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眼泪夺眶而出——难受,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小谢,你怎么了?”那个声音越发焦急。

谢棋想开口,却只能发出一两声急促的喘息…她在混乱中摸索到了一只手,按捺不住狠狠咬下了——顿时,血腥味弥漫了开来。她最后的意识终于再没能保留住,随着满口的血腥渐渐远去。

“小谢!”

手的主人是莫云庭。他已经满头大汗,却依旧不敢多耽搁,急匆匆把狼狈不堪的谢棋从阴湿的地上抱了起来往牢外跑去。他不敢再多作尝试了,如果这尝试的代价是让那些人决定“牺牲”了她,他…他宁可放手,她的身份她的目的他统统可以不顾。

半盏茶后,府上的两个大夫把完了脉,却在门口小声地商量了起来,半晌后才磨磨蹭蹭到了莫云庭面前道:“莫大人,依老朽看,谢姑娘并无半点中毒的迹象…谢姑娘脉搏非但没有异常,反而强而有力,乃是身强体健之态。之前的剧痛昏迷…老朽以为,谢姑娘天资聪颖又一朝入狱,也许是…”

莫云庭当然知道大夫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他挥了挥手打发了两个大夫又进了房在桌边坐下了,望着床上的谢棋出了神:大夫们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怀疑谢棋是装病,为的不过是逃开这场牢狱之灾。可是,真的可能吗?

床上的谢棋至今仍然是昏迷不醒。她才十四,在司花之中是最小的也是最为瘦弱一个,这会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几乎就要埋进被褥里面一样。疤痕满布的脸即便是睡着了依旧狰狞,一副随时可能醒来张牙舞爪的模样。

莫云庭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犹豫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才轻轻落到了谢棋的额上,不着痕迹地拨开她被汗濡湿紧紧贴在额前的发丝。他极有耐性,一缕一缕仿佛是在享受宁静一般把她凌乱的发丝整理齐了才收回了手。

谢棋的双眼紧闭,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莫云庭眼里却渐渐染上了一丝欢愉:即使是这样丑陋的面目,如果她能乖乖待在这儿不惹出什么岔子,他又何必防她如此严密?

“小谢,小谢。”

他叠声叫她的名字,腹部的伤口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那刺客的一刀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除了这一处,其实还有另一处伤口,也是为她,只是…她不记得了。

没有人会相信莫云庭心上那人是朝凤乐府的一介司花,更不会有人相信她面目可憎奇丑无比,他自己也不信的。两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在废园里发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浑身脏乱,满脸是伤,只有那一双眼是清凉无比的。她问他:不要杀我…好不好?

那时候的朝凤乐府虽然守备没有现在这般森严,然而一个孩童想要进到府中谈何容易?她的疑点再明显不过,他本该杀了她没有丝毫犹豫。可是,她还那么小。他输在那一双干净的眼里,留下她的性命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她在府中大睡三日,醒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迟钝,眼色如黄土。他不动,静静等待着她的动作,他派了她做他的贴身侍女,只要她一露出马脚他绝不留她半刻性命。可是她却好像真正沉寂了一般,整整一年没有丝毫声息。整整一年,她是他的影子,形影相随,寸步不离…

江南碧荷,塞上荒烟,溪边春草,她从不把自己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却总有法子默默跟在他最近的地方。这样的距离让他渐渐松懈了防备,渐渐地…渐渐地留了越来越多的目光在他的小小跟班上。他一直在等,等着她笑,等着她除了“是”之外的话,等着她行动。

她包裹了无数层的外壳,他却连最外层都触碰不到。而此时此刻,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差点儿就…他至今还记得不久前她在他怀里浑身冰凉的模样。这样的痛楚不可能是装的,他明白,这只是一次警告。

“你的目的是入宫吧。”莫云庭俯身在谢棋耳边,“我不答应,你还会不会活不下去?”

这外壳之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实性子呢?

他本以为她的目的是为了府里藏着的一些东西,直到今日方才知晓,她入府的目的也许从来不是在朝凤乐府上,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借朝凤乐府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入宫而已。他不敢想象,假如他不是按捺不住去了地牢,现在她会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活着?

“小谢…”

谢棋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时辰过去多久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拉回她意识的是那一声声的“小谢”。她才吃力地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了莫云庭漆黑的眸,还有那只貌似要落到她头上的手。

莫云庭眼色一沉,移开了手道:“醒了?”

谢棋吃力点头,往被褥里缩了缩。她这才发现这儿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莫云庭的。她不是在地牢里么,怎么会稀里糊涂到了莫云庭的房间里?

“你突然发了病。”

谢棋被唤回一丝记忆,浑身紧绷。昏迷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刻进了骨子里,她不过是想起来就已经忍不住瑟瑟发抖。莫云庭的眼色闪了闪,却终究还是柔和了起来。他说:“大夫说无碍。”

谢棋抖了抖,犹豫道:“我还要再回去吗?”那牢房多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才进去那么一会儿就这副模样了,要是再待上一两个晚上她岂不是会断送了这条小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咧嘴朝床边冷面神笑了笑,结果这笑还没完全展露开来,就被莫云庭狠狠的一记瞪眼给吓了回去,她只得惨兮兮缩回了被褥里。

莫云庭的脸色依旧是阴沉无比,只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踟蹰之色。谢棋不敢多讲话把他惹恼了,只好默不作声地缩在床上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小心翼翼躺着,等着他出去。

半盏茶后,莫冷面神终于动了,却是凑近了她斜身靠到了床栏上,闭上了眼。

他一靠近,身上的锦丝草味儿就扑鼻而来。谢棋手脚僵硬欲哭无泪,傻乎乎瞅了他几个个时辰后终于耐不住疲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便是,同床不共枕?

第二日天明时分,谢棋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就被人急急叫了起来,脖子上套了手腕粗的铁链,被人连拖带拽到了天星殿上。突然从温暖的被窝到铁链上身再到被一把推倒在冰冷的天星殿上,谢棋只觉得脑海中嗡鸣不断,余痛又渐渐翻涌了上来。

主座上坐着的是楚暮归,尹槐与莫云庭各在两侧。两旁整齐着站立着两排带兵刃的侍卫。美轮美奂的天星殿上一派肃杀之气。

“明日就是司舞司乐们入宫的日子,小谢姑娘,暮归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小谢姑娘莫要见怪。”

谢棋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上就是一阵剧痛。她跌着跪到了殿上,忍痛回头就瞧见了侍卫手里的军棍。这法子是用来对付那些顽固不肯下跪的人的,可是她却…

谢棋默默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掸掸灰尘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胆!”侍卫冷喝一声,一记军棍又朝着她的膝盖敲下——

“你们!”尹槐第一个出了声,“王爷,小谢是司舞!如果她是被冤枉的,她就是要入宫的司舞!”

楚暮归为难道:“尹大人,这是审判的规矩。”

谢棋第二次栽倒在了殿上,这一次侍卫多用了几层力气,她只觉得膝盖上火辣辣的疼。她抬头望了那个侍卫一眼,咬咬牙又站了起来。

她不服,更不喜欢这种蒙冤受屈。莫云庭拿刀搁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委屈,她明明只是朝凤乐府的小小司花,为什么别人的阴谋诡计都要她来背负?她性子软糯不见得她事事会让某个拿她当扯线的木偶的人得逞!

谢棋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还没站稳,又被一击军棍打得失去了重心重重跌倒在殿上。这一次可没前两次的好运气,她扭伤了手,疼得两眼泛花。

“小谢姑娘,你还是莫要逞强…”

谢棋闷声不响,又站起身来,这一次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本来就不多的力气。

楚暮归轻轻叹了口气,“小谢姑娘,你的脸色不大好。”

“我不是奸细。”谢棋吃力地喘了口气道。

楚暮归沉默良久,轻道:“小谢姑娘,依照莫大人那儿的证据来看,你真的难脱这嫌疑。”

“我不是。”

砰——这一次的军棍力道又大了不少。谢棋几乎是整个人栽倒在了殿上,她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几个人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尹槐满脸的愤懑,楚暮归面有难色,而莫云庭,他已经脸色苍白,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触上谢棋的目光,莫云庭轻轻移开了视线,手却把衣摆狠狠抓住了。

“小谢姑娘,暮归实在不想你受皮肉之苦,你若招了,我会找个最为干脆的…”

“我不是!”楚暮归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如果乖乖招供就给个干脆的死法,如果不招供,恐怕是严刑逼供。谢棋对这只等着她承认的审问怒不可遏,她红了眼,朝着殿上的楚暮归吼,“你这就叫审案?你无能大可以换个人!”

“大胆!”

谢棋的无礼终于彻彻底底惹恼了殿上的侍卫。辱骂庭审,这罪名足够她挨上十杖军棍了…

实打实的棍子落到身上的时候谢棋忍住了呻吟,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突然变了体质心境,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本能地做了。譬如不屈不跪,譬如指责楚暮归…

往常不敢的事情,今日做出来很容易。往常忍受不了的痛,今日却仿佛是理所当然。那日在玄铁上她委屈地眼泪直流,今天这殿上结结实实的十几军棍皮开肉绽,她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鲜血淋漓。

“住手!”一个狼狈不堪的声音终于在殿上响了起来。

谢棋诧异地瞪大了眼,看向急匆匆朝自己跑来的人。首先阻止这一切的人居然是莫云庭。她只听见了“铮”的一声,莫云庭的剑夺鞘而出,那军棍断裂成了两截砸在了地上。

莫云庭脸色惨白,却挡在了她前面,对着楚暮归缓缓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谢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她听到了莫云庭沙哑的声音:“臣请罪。臣…是为一己私欲,妄图献上美人以讨陛下欢心。无奈名额有限,故而…嫁祸小谢,阻止她进宫。”

楚暮归神色诧异,良久才道:“莫大人,此事…”

莫云庭身姿如山一样巍然不动,“请王爷责罚。”

楚暮归叹气,与尹槐对视一眼,颔首道:“责罚倒是暂且不用,倒是小谢姑娘入宫的事宜得安排起来了。”

莫云庭沉默不语。谢棋依旧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吃力地爬到他身边,却发现他的眼眸已经是红得不成样子…

“大、大人…”

“小谢,是我栽赃你。”莫云庭挤出一抹笑,“小谢…”

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衬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透着奇异的酸楚。

谢棋知道,这是莫云庭的纵容。而这一某笑,她可能会记上很长一段时间了,比她有的记忆都要长。

入宫

朝凤乐府的一等司舞司乐在第二日就入了宫,传说那日宫里派了两艘气派非凡的大船由贤王楚暮归亲自接这伶女,那日声势之浩大,在民间野史上被记下了厚重的一笔:君王爱美人,淫奢铺张。

外头的喧闹与谢棋屋里的冷清成了个鲜明的对比,彼时谢棋正坐在自己房中床上端着浓浓的汤药逼着自己勉强下咽,她透过窗户见到了外头熙熙攘攘的女眷们,她们探着脑袋目送着衣着华贵的一等司花司舞离开乐府,眼底满是羡慕。

谢棋好不容易灌完了那碗浓稠的药,吃力地想去把药碗放回桌上。

杜蕊在她下床之前接过了药碗,拍了拍她的肩道:“小谢,别难过,这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嗯。”

谢棋点头,抬眼望了一眼杜蕊:她神色如常,眉宇间倒不见被筛下去的狼狈。她今日到她房里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落选”,对她为什么要喝药却一字不提,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小谢,尹大人这次会陪着莫大人去宫中住半年,我们趁着这半年努力把舞艺练好了,下次定然能被选上的。”

“嗯。”

杜蕊满意地露出了笑脸,亲昵地拉过谢棋的手道:“小谢,你初学舞定然有许多了解的地方,往后我们一起练舞可好?”

谢棋背上疼痛,闷哼了一声缩回了床上,朝杜蕊匆匆望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杜蕊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亲近的人,可是一次宫选却让她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发现的小细节。也许女人终归是女人,做不了最绝情也做不得最无私,到最后就成了她的一袭白衣透伤的破绽。她能在她最困顿的时候亲近她,却也会因为差距而动起女人的小心思。

“小谢,你…受伤了?”

“嗯。”

“严重吗?”杜蕊匆匆上前想要解开谢棋的衣襟,却被她一手按住了。

“不重。”谢棋笑着摇头,问她,“小蕊,许久不见,怎么不见你用锦丝草?”

锦丝草多汁,除了治伤的功用外还可以晒干当香料用。她还记得,这锦丝草的自然香可以当香料用着法子还是杜蕊教她的,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她去过废园采过锦丝草。这次她在绿萝山庄的一月,杜蕊身上已经闻不到半丝锦丝草的芬芳了。

杜蕊的脸渐渐红了,小声道:“我不敢,那废园大人不许…”

“所以让我去?”

“小谢…”杜蕊顷刻间慌了神,焦急地抓了谢棋一抹衣摆,“你之前是大人的贴身侍女,大人出入那儿的时候你也是跟着的…小谢,对不起。”

谢棋颓然地摇摇头,淡道:“我三日后入宫。”

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她自然是要入宫的。只是楚暮归念她身上有伤,故而推迟了入宫的日子让她可以在乐府里养伤三日。她终究是要入宫的,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入宫究竟是为了那个容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三日之期算不得长,却也算不得短。第一日是杜蕊来探,第二日是尹槐送上了新制的衣服,可是一直到第三日,谢棋最想见着的人却始终没有露脸。

再有一日就是入宫的日子,那天黄昏她终于按捺不住去了莫云庭的院子。重重的守备依旧把守森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是注定入宫的司舞,侍卫们面面相觑,与她僵持了片刻便撤了剑。

“谢姑娘请。”

谢棋原本心上忐忑,这会儿见着侍卫们谦恭的模样反而被撞了胆,挺直了腰板进到了莫云庭的居处。

夜色如水。

谢棋放轻了脚步走过画廊,心上仿佛系了一根线。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可是这次却好像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每一处草每一处溪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熟稔…

“你…”乍然响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画廊间响起,带着一丝颤动的惊讶。

谢棋骤然转身,见着的是莫云庭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只套了一件宽大的袍子,发丝未束,整个人闲散无比,仿佛是刚沐浴完毕一般。他看着她,诧异了片刻后手忙脚乱地系起了衣衫。一件宽松的袍子被他拉扯得变了形,到末了,他抬头狠狠瞪去一眼:“你来做什么!”

如果这声恶狠狠的话中不要配以狼狈不堪的神色,谢棋或许还会被吓上一两分,可是现在莫大人这副被占了便宜的神情…谢棋在非礼勿视和探究到底之间徘徊良久,最终眼睁睁看着他穿戴整齐了才轻咳一声,赔了个笑脸:“莫大人,我来道谢。”

莫云庭僵硬地转过身去,冷道:“有何可谢?”

谢棋摸摸鼻子,加快了几步追上他的步伐,“谢谢你上次替我挡那一刀,谢谢你三日前替我…隐瞒了一些事。”

“你以为我隐瞒了什么?”

“我…”谢棋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跟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这味道谢棋再熟悉不过,曾经她被逼着天天碰这玩意儿,是锦丝草。莫云庭身上的伤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又用上了锦丝草?

“莫大人,你又受伤了?”

他的身上似乎永远不缺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是这些伤从来都是他的禁忌,府上的人从来都不知晓。她不喜欢他,一次次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让他和她的关联永远是悬着她的小命,可是不知为何,每次到最后都会变成她厚着脸皮缠着他道谢的状况…

莫云庭走得不算快,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却让她不敢靠得太近,到末了她也只敢跟到他房前,而后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她面前“砰”的一声被狠狠关上了。一扇房门,隔绝了里外两个人。

谢棋并无半点难堪,只是在屋外呆呆站了片刻抓耳挠腮。莫云庭向来对她冷淡,这点小事她还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不能确定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上次挡那一剑还没有痊愈。这一剑是她欠他的债,不管他接受与否,她都不想白白留下一身债在朝凤乐府。

她在他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后悄悄离开了,不是回房,而是提了竹筐去了废园。

废园的锦丝草已经长得很高,草汁也不如它们还是嫩芽的时候多。谢棋猫着腰在园子里仔仔细细地翻找,从里面找出偶尔才有的新生嫩芽。锦丝草只是反光,并非发光,要找出草丛之下的低矮的嫩草着实不易。谢棋不知道自己在废园里摸索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她走出废园的时候月亮已经不见,美丽的废园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而天,已经快亮了。

她赶不及回去换衣服,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和脏乱的衣衫去了莫云庭的院子,赔着笑把满满一竹筐锦丝草递到了侍卫面前。

“劳烦大哥天亮后送给莫大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半天才道:“原来是谢姑娘。”

谢棋自知面目丑陋,却也想象不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彼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尹槐过不久就要带着人到司花苑。

她急匆匆告别了侍卫跑回了司花苑,在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匆匆洗了下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整个过程用了不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她已经安然坐在镜子前,对着镜中那张狰狞的脸露出一个笑。

好在,这张脸是用不着像杜蕊那样精细打扮的。打扮于这张脸根本不需要。

这张脸她已经看了足足将近半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它的狰狞,她可以一道道去数脸上的疤痕,可是疤痕的由来她却一直不敢去回想。刀伤,剑伤,抓伤?这陈年旧伤背后的事就如同那个火场的梦,哪怕好奇,她也不敢去深究。

晨曦到来时分,尹槐带着宫里的人到了司花苑。

尹槐进了房草草打量了一遍,眯眼道:“准备好了?”

谢棋乖顺地点头应了。她已经收拾好了随行的包裹,只等着尹槐到来。包裹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唯一让她不安的只有那半包蔵天香。

好在尹槐并没有查看她包裹的念头,他只是示意随行司花端上了一个盒子,当着谢棋的面打开了:盒子里是一个小荷包,还有琳琅满目的珠玉金银首饰。

谢棋被满眼的璀璨吓着了,许久才抬头小心问:“尹…师父,这个?”

尹槐接过盒子递到到谢棋怀中,“宫中纷争比府内还要多,可别丢了为师的脸。”

“…好多钱吧?”

“不多。”尹槐露出一抹笑,“不过你是被裙带关系入的宫,倘若半年内你的技艺及不上一等司舞,你就得如数归还。”

“…是。”

其实珠宝首饰谢棋是用不着的,只是在宫中行走却偏偏最少不得这些。尹槐的心思她明了,虽然他口无遮拦却始终是为她着想的。

尹槐心满意足。

日出时分,谢棋终究是告别了朝凤乐府。临到门口她频频回头,却始终没有见着莫云庭送别。府里的司花司舞们虽然眼色有异,却依旧聚集了好些人在门口张望。

谢棋坐在轿中掀开帘子往回望了一眼朝凤乐府,才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直到到了码头下了轿,上来宫中来接的大船,她还是朝着乐府方向愣神发呆——如今一走,何时能归?还能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