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左边是绿茵足球场,右侧是四个室外篮球场和一个室内体育场,右后方建有游泳池和生物试验基地,可容纳近千人的大礼堂在教学楼的正后方。升旗典礼一般在足球场举行。跆拳道馆是这所学校的骄傲之一,藏在室内体育场的后面。或许是老师们忙于新生迎接工作,梁雪始终未能等到道馆开门。

“你可以报名学习跆拳道。”梁雪说。

许知敏摇摇头拒绝了。每个人的性格爱好不同,她不喜打打杀杀的运动,有时间的话,她会骑着单车去海滨长廊,一路享受海风。

与梁雪分开后,许知敏从书包内袋翻出了墨涵给的纸团。晌午的光线强烈,将纸上面的文字映得一片白晃晃的。她定定眼睛,辨认着秀丽的钢笔字: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爸爸的邀请,我和哥哥明天都会在家里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看到末尾的“一直等到你来为止”,许知敏攥紧了纸条。

她快步走进车棚推出自行车,用力踩着踏板。车轮呼呼地飞转着,然而,她渴望的风仍没有到来。她只好满头大汗,依然不停地踩着。

C3原来,贫富差距是饭前的一碗汤

她想着那会儿应许母亲时显得干干脆脆,心里其实虚得很,才把时间一再拖延。明日是开学典礼,今日去墨家已是刻不容缓。

清晨,许知敏拉开衣橱,细细挑选衣服。她向来习惯精简掉一些过时的衣物,以至于现在可选择的范围不大。最终她从箱底翻出了一条银灰色及膝淑女裙,配了件无袖白色衬衫,领口有一圈漂亮的蕾丝花边,皆是仿制名牌款式的便宜货,布料不怎样,但穿上还算大方得体。

想想骑着单车大汗淋漓地去墨家不妥,于是她改乘公车。下了车,她看了看腕表:九点一刻。于是她放慢了脚步。

小区的绿化很好,外圈的街道两侧种上了两排魁梧的凤凰树。凤凰树是这座城市的市树,被誉为火树。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凤凰树花红叶茂,尽显火树的妖艳之姿。

许知敏仰望这红极一时的美景,内心感受到的是一股宁静的风,这来源于幼时老妇人拉着她的那双纤瘦而有力的手。

新奇地仰望着眼前的白色楼群,许知敏稍昂起下巴,穿过了月华小区的大门。自然,她并不知道,在5幢402室客厅的落地窗前,墨深正一直看着她。

夏日的风轻轻柔柔,托着许知敏长长青丝的末梢,光影斑斓,犹如舞动的蝶翼。她恬静而优雅的身影穿梭在小区中的树荫里,墨深想到的是精灵,一个美丽的黑发精灵。

他合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十七岁的他,身为墨家的长子,在双亲严厉的调教下,一双沉默的眸子展现的是不似十七岁的成熟。

梁雪说他很拽,不如说他的眼光很挑,这点他像他的母亲杨明慧。他看人,喜欢第一眼就看到人家的骨子里去。或许是父母职业的关系,看惯了人心险恶的他,极少有交心的朋友。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许知敏一开始就是个变数。

他和弟弟知道她,是因为嬷嬷的关系。嬷嬷喜欢女孩子,可嬷嬷没有外孙女,唯有这个侄孙女许知敏。

很喜欢嬷嬷的他和墨涵说不清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嬷嬷时不时地叨念起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父母给她取名为知敏,是希望她长大了成为聪明又贤惠的女孩子。”某天,嬷嬷说起了她名字的由来。

他和墨涵的眼里都打着大大的问号:知敏等于聪明又贤惠的女孩子?

不,他不赞成。聪明又贤惠,是老一代人的思想。对于他们这群在与时俱进的潮流中长大的孩子,应该对“知敏”二字有着完全不同的诠释。

几年后,他终于得以在公车上与她相遇。因嬷嬷常拿她的相片向他们夸耀,其中有她近期的学生照,他很快认出她就是许知敏。为此,他也有意别上了学生卡,让她知道他的名字。

他去教育局看中考放榜成绩,第二次与她相遇,又是巧合。他在车棚里遇到了她。那回,他故意等着她,他跟她说上了话。

也许,是在知道嬷嬷的世界里有这么个她时,他和墨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叫做“在意”的种子,在与她相遇之后,种子慢慢地发芽。这种“在意”的情感是喜欢还是讨厌,此时他仍说不清楚。

看着她在小区里的分岔口转圈圈,墨深扬起了嘴角,她似乎很容易迷路。而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轻易问路。

这时传来拉门的声响,见到嬷嬷匆匆忙忙走下楼梯去接她,墨深脸色稍黯,摸着下巴沉思,如墨涵说的,他们该考虑对她好一点儿,使她对他们墨家有一种依赖感。

不多久,她亲热地挽着嬷嬷的手,伫立在了墨家的门口。

许知敏沉浸在与姑姥姥重逢的欣喜中。她解下头顶的太阳帽,轻轻拂开两侧的发丝,露出了一张光洁的脸庞。两朵幸福的红云飞扬在她白净的双颊上,而美丽的大眼睛一反以往的沉静,流出醉人的光。

墨深望着,心里不觉为之一震。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字眼儿。紧接着,他强压下喉咙口蓦然涌起的一股燥热。他深知她外表的冷淡文静,像是面具一样很好地掩去了她秀丽的姿容。没料到的是,面具卸下,她深藏的这份美竟能令他起了反应。他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反应,在父亲的书房里,堆满了这类人体生理反应的书籍,包括异性之间的细致区别。

他和弟弟墨涵,也发育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知道自己需求什么,在父母的引导下,也知道如何去自我控制这种需要。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的父母都能像墨家夫妇如此开明,与孩子认真讨论这种问题。许知敏就是这样的。在她初次来月经的时候,母亲没做任何解释,只是草草地把卫生巾交给她了事。“月经”这个词,是她在初三学校的卫生课上得知的。

墨深一直观察着她的动作。她可能是觉得热了,手忍不住摸到衣服领上的扣子并解开。他立刻想起公车上的那次相遇,她同样是随意解开了领扣,事后也没及时整好衣襟处,那时暴露的是高领毛衣,这回袒露的是大片润泽的肌肤。

墨涵从他身后的卧室走出来,一见到这种状况,急急忙忙转开视线避嫌。

墨深笑笑,这不怪她,说穿了,是家庭教育的问题。能得到优秀而全面教育的孩子,仅有学校的教育远远不够,家庭教育才是最重要的,这需要一定的家庭条件。这个条件,他和墨涵有,她没有。这就是墨家和她家的不同,而在许知敏的理念里,却是高高的楼房和漏水的平房的不同。

无论许知敏怎么善于伪装,这一刻,在墨家人的眼里,她的家庭教育远远不达标。

许知敏终究是个机灵的姑娘,察觉那两兄弟的目光有变,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三个孩子间暗涌的情感波动,姑姥姥没有多心去留意。三个皆是她带大的孩子,她一视同仁,她道:“听说你们三个见过了面,我就不多介绍了。记得好好相处。”

“这你就不需瞎操心了,嬷嬷。墨深和墨涵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还会对他们放心不下?”

听到一个亮泽好听的嗓音,许知敏稍稍抬高视角,只见一个精明而貌美的女子迎上前来。

姑姥姥马上拉了拉她的衣角。

许知敏会意地低声叫道:“慧姨。”

杨明慧是墨叔的妻子,墨家的当家主妇,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这些表现在她强悍的处事作风和委婉的交际手腕上。事业上傲人的成就,使得她在墨家的地位比自己的丈夫还要略高一筹。

这些母亲提醒过她,所以许知敏非常小心地看着墨家的女主人。杨明慧靠在门边上,左手里还抱着本书,快五十岁的女人了,看起来却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长长的秀发绾了个发髻,用绿色发卡固定。个子高挑,五官秀美,表情淡淡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则简单大方,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长及腿部的休闲白衬衫,处处流露着知性美的风韵。

许知敏很快联想起“孔雀”。都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是显而易见,墨家夫人和乔家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杨明慧眼里的“傲气”,不是“孔雀”的高傲自大,她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仪。许知敏心头涌起恐惧又亢奋的复杂情愫。她若想往上走,那么站在顶端俯视她的人之中,必定有杨明慧。

杨明慧一眼扫过许知敏的领口,对姑姥姥说:“嬷嬷,这会儿天气热,我给知敏准备了一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

“这怎么好意思?”姑姥姥急忙道。

“墨振(墨叔的名字)说过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杨明慧用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浅笑道。

许知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墨叔交代的,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顺着墨叔的意思去做。矛盾的表象是她许知敏,而根源是身边的姑姥姥。母亲曾说过,姑姥姥和墨叔的感情很好,与杨明慧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这就有点儿像“有个过于孝顺的丈夫,必引起媳妇对婆婆的妒忌”。然而,姑姥姥性情好,杨明慧是聪明贤惠的墨家媳妇,两人起不了争执。

姑姥姥只好领着许知敏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换上了杨明慧送的家居服。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圆领直筒裙。领子中间有个窄三角的开口,用透明真丝圈紧,并打成个蝴蝶结。很漂亮,很适合自己,最主要的是,是家居服,有点儿自家人的味道。

许知敏对着镜子,斟酌了半天,也没能确定杨明慧给自己的“自家人”定义是什么。她拿起姑姥姥梳妆台上的一把昂贵的羊角梳,将凌乱的发梢稍微梳理了几下。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

一边走,许知敏一边想起母亲一再提醒她的:墨家人的规矩多。

许知敏的母亲说的这句话,并不是指墨家是个不开化的封建家族,相反,墨家走在世界潮流的前端。这是因为墨家人的体内流淌着商人的血液,无论是经营什么,都会以商人的头脑去计量一切。而今,墨家传到了墨振这一代是兄弟三个。老大在香港操持祖业,做的是药商行业,其夫人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律师;老三及妻子皆是美国某研究机构的中心成员;老二墨振在大陆行医,妻子的娘家在政府相关部门很有势力,妻子杨明慧更是身居要职,经常出差,在国内外各地跑动。

再说,商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墨家人也不例外,一条世世代代谨守的墨规更叫人拍案叫绝:做事要狠,只有全部胜利才算是战胜对手。不择手段乃商家本色,但须谨记,绝不做触犯法律的事情。

墨家注重从小培养继承人的这种意识,墨深墨涵两兄弟接受了墨家的教育理念。

许知敏自与墨家人接触后,才深深地体会到这条墨家人遵守的成规的精髓。

当时,许知敏紧跟在姑姥姥的身后,心里对墨家好奇得要命,脸上却不敢有半点儿表露。

墨家很大,将近两百平方米的面积,共五室两厅,外有阳台。四间卧室中,墨家夫妇的主卧室最大,墨家两兄弟各拥有一间,姑姥姥的小卧室位于偏南方向,是家里采光和通风最好的一间。

另外一间是书房,主要为墨家夫妇所用,墨家兄弟可自由进出。姑姥姥除非打扫卫生,从来不去书房和主人的卧室。许知敏仔细听取老人的唠叨,把这两块地方划为“绝对禁地”,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误闯”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样,她在墨家可以活动的空间去掉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主要是客厅、厨房和公共卫生间,它们都是不同寻常的“长”。许知敏伫立在这些长方体组合起来的空间里,可以看到的是威慑的纵深,它们像是象征着墨家的深不可测。

上午剩余的时间,她在厨房里帮着姑姥姥准备午餐。

墨家人对一日三餐很讲究,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须准时开饭,早上七点,中午是十二点半,晚上是七点,偶尔加夜宵会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姑姥姥习惯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到市场买菜,六点半回来烹调早餐;上午清洁厨房,处理材料和精心煲汤;午休后开始打扫屋子。杨明慧对姑姥姥的工作从不插手,只在厨具消毒和清洗物品、家居方面发表命令式的建议。

在许知敏眼里,姑姥姥在墨家干的活与富家人的保姆工作没任何两样,而且墨家没给姑姥姥一分钱工资,可姑姥姥干得很开心。姑姥姥边择掉菜根,边与她说些家常话。许知敏很留心地听,发现姑姥姥的话题不知不觉都绕着墨家人转,主要是墨叔和墨家两兄弟,皆是姑姥姥操心的孩子。

这是万物生灵流露出来的最自然的母爱,许知敏想。来到墨家与姑姥姥说上话,她对于母亲“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的说法就无法苟同了。记得外国有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叫《狼养大的孩子》,动物和人之间尚且可以形成亲子关系,何况是人呢。

姑姥姥自是会想念两个亲生女儿。然而,世上有许多父母与自己的亲生孩子反而不亲近,一旦某种隔阂产生,便像噩梦一样在两代人之间纠缠不清。

愁苦从老人细微的语气变化里泄露了出来。许知敏知道,自己不能多嘴,这其中的复杂关系,犹如一张蜘蛛网。因而,她聪明地选择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专心地聆听,有助于他人释放心中的苦楚。

许知敏做对了。两个钟头的叙谈,老人得到了少有的满足。老人也不糊涂,心里暗道:这个侄孙女,非同一般啊…

客厅的老式摆钟咚地敲响了一下,指向十二点半。墨家的两兄弟主动走进了厨房,帮忙准备开饭。

许知敏伸手欲端汤,被身后的墨深轻轻推了开去。

“烫,我来。”他轻声对她说,然后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将沉重的汤煲端到外面的餐厅。

于是,许知敏取了个放汤煲的隔热垫尾随其后,来到餐厅。墨涵在擦桌子、摆餐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们两兄弟做这些事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了。

放好隔热垫,墨深把汤煲稳稳当当放上去。紧接着他脱下手套,急急忙忙走上前接过姑姥姥手中的菜盘子。墨涵则挽起姑姥姥的手臂,帮姑姥姥拉开椅子,扶老人坐下。这些举动自然而真诚,可见他们对姑姥姥的好,不是装的。

许知敏走回厨房端饭煲。这次是墨涵对她笑着说:“知敏姐,粗重活由我和哥哥来。”不由分说抢先端了饭煲出去。

诚然,这对兄弟被他们的母亲教导得很好。想到杨明慧,许知敏不免陡生敬畏。

三个孩子站在各自的位子旁边,墨家夫妇一前一后走入餐厅。墨叔为妻子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对三个孩子说:“都坐下吃饭吧。”

许知敏看了看墨振。这个中年男子气质温文儒雅,态度平顺温和,说话和和气气,只是一双鹰似的眸子泄露了太多太多的不简单。

想想,能挑到杨明慧如此贤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许知敏突然觉得紧张了。

坐了下来,她的座位最靠近饭煲。像在家里一样,她习惯性地拿起饭勺给每个人盛饭。

她刚揭开饭煲的盖子,杨明慧唤了她一声:“知敏。”

她抬起脸,迷茫地看向墨家女主人。

杨明慧拿起汤勺,给她盛了半碗清汤,边说:“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想了一下,答道:“我们家都是吃完饭再喝汤。”

杨明慧说:“吃饭前喝汤不是为了单纯地补充水分。饭前喝汤有助于进食,饭后喝汤反而难以消化。看你这么瘦,就知道消化功能不怎么好。既然你墨叔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就有责任帮你戒掉这些坏习惯,才对得起你的父母。”

许知敏的手尚放在饭煲盖子上,听到杨明慧的最后一句,哆嗦了一下,没握紧盖柄,盖子砰的轻响一声自动合上。

杨明慧把汤碗放到许知敏的跟前,又舀了碗汤给姑姥姥,说:“嬷嬷,你明天到早市买一只老母鸡,煲点儿参汤给知敏补补身子——墨振,你觉得怎样?”

墨叔对妻子的话赞许有加:“嗯,可以。再加几味草药,我下午把方子给你。”

许知敏看姑姥姥也是连连点头称好,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接下来,她觉得手是木的,脖子是木的,头是木的,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别人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多一个动作,心底就直发抖,怕一个不小心,杨明慧会说什么。

一顿饭下来,她吃的是家里十年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却觉索然无味。

午饭后,她帮姑姥姥洗完碗,到客厅陪主人们坐了会儿。时间一到,杨明慧就打发三个孩子睡午觉。

墨家为了她,在姑姥姥的房里多放了张可折叠的小铁床。睡在小铁床的凉席上,听姑姥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合上房门,许知敏睁开了眼。高高的红色木窗上挂着一串铃铛,随着风摇摇荡荡发出轻轻的当当声,像是敲开了她脑子里的混沌。她的手抓紧了枕巾,眨眨眼,又眨眨眼,被饭前那口汤堵得胸闷心慌。

这就是差距吗?自己家和墨家的差距,平房人和楼房人的差距——饭前的一碗汤。无法辩解、无法反驳的饭前一碗汤,打碎了她以往天真的想法。并不是学习成绩好,平房人就能与楼房人完全平起平坐。楼房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旁边立着的美的电扇旋转出的风声轻柔得像是催眠曲。许知敏虽然怀念家里那台叽里呱啦响的旧电扇,却不得不承认就是比不上人家的。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没钱的总是会渴望有钱。在享受到有钱的一刻,这种感觉只会愈加强烈。

浑浑噩噩地瞎想着,许知敏合上了双眼。

下午四点,婉拒了墨家留她用饭的好意,许知敏向墨家人和姑姥姥告辞。

在门口,杨明慧对两个儿子说:“知敏初来这边的学校上学,对这一带不熟悉,你们送送她,顺便带她在这附近转一圈儿。”

许知敏推拒:“慧姨,不用了。”

杨明慧摇摇头:“让你一个女孩子回家我不放心。月华小区是文明安全模范小区,但是对面月华花园的居民来历不明。你第一天来墨家拜访,绝不能有半点儿闪失。墨深,一定要把她送上公车为止。”

“是,妈。”墨深应答。

许知敏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道了声谢,跟着墨家两兄弟下了楼,在月华小区里转了转。三人一起走,墨涵热情地向她介绍小区的地理位置、内部结构和公共设施,墨深始终走在后面。许知敏细心地记住墨涵说的路标,对于身后默不作声的墨深,心想他果真是个不喜欢多言的人。

紧接着,他们送她来到月华路口的车站。等了会儿,车子进站,她向他们轻轻道了声“再见”,上了公车。投了车费,她往车厢后方走去。

忽然,一条长腿从左侧横出来硬生生挡住了她的路。她侧脸一看,竟是乔翔。

乔翔对着她斜勾起得意扬扬的嘴角:“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果然是最近的距离啊。许知敏同学…”

C4 不多管闲事

许知敏把头转过来,抬起脚,若无其事地迈过乔翔挡路的腿。

乔翔岂容得了她这种傲慢的对待,从座位上蹦起,喊道:“你跟墨家那两个小子是什么关系?”随即伸出一只手来搭上她的肩膀。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他两手慌忙抓住扶手,回头大骂司机。

车门哐啷一声打开,司机埋怨道:“刚刚车靠站时你们怎么不上车?真是的,现在来拦车。”

“因为现在才看到一个认得的人。”

乔翔清楚地记得这个冷冰冰的声音,抬头看到答话的人踏上公车,长长刘海下墨深那双森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他禁不住趔趄了一下,心里道:“是墨深,真的是墨深。”他继而想起了自己刚转入实验中学的那会儿…

那天下午,晚霞像是红彤彤的火苗照亮了实验中学的足球场。

乔翔伙同一帮兄弟正围堵一个不听话的小子,争执中,突然花圃的灌木丛后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众人回望,惊问:“谁?”

一个瘦瘦高高的学生立在草丛中。他挠了挠耳朵,懒懒地瞟了众人一眼,仔细地拍了拍校服上的碎草屑,拎起书包,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一群人中间穿过。

乔翔向来不习惯他人在自己面前装酷,上前想拦人,被同伴一把拉住。

“别去,乔翔,那是高年级的师兄墨深。”

“那又怎样?”他不怕跟高年级的干架!

“墨深不一样。他是跆拳道馆唯一拿黑带的学生。”

跆拳道馆的人,乔翔忌惮了。

被他们围攻的小子见状,立即向墨深大声求助道:“师兄,救我!”

墨深回头。大伙仅见到他一双眸子森如寒星,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许久,在四周呼呼的风声中,墨深慢腾腾地飞出一句:“不认得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乔翔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人真怪,不伸张正义,难道也是个坏小子?

身边的同伴摇摇头:“墨深跟他弟弟,从来不多管闲事。”

实验中学周围的坏学生只怕跆拳道馆的人,跆拳道馆里的学生则最服墨家兄弟。而墨家兄弟呢,虽是学校里有名的“三好”学生,却从来不插手他人的事。他们交的朋友也不多,能交得上的朋友个个都是不惹是生非的人。所以至今,这群坏学生与墨家兄弟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从不管事的墨家兄弟竟为了一个女生出面?!乔翔看看许知敏,瞅瞅走来的墨家兄弟,举棋不定。

立在中央的许知敏却是难堪了,暗想这真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墨家兄弟是因着杨明慧的嘱咐,看到了乔翔为难她而不得不上车。周遭看戏的人可不这么想啊。看着这车厢里坐着几名实验中学的学生,她一个劲儿地头大。明日开学第一条爆炸性的八卦新闻肯定是:实验中学最糟糕的差生,实验中学最优秀的墨家兄弟,在公车上为了一个女生…

许知敏想撞墙了。灵机一动,她看到了车后面一排边上恰好有个空位,立马走过去坐下,以表示与他们两方皆无瓜葛,息事宁人。

乔翔见着许知敏的举动愈觉稀奇了。而墨家两兄弟不以为意地一直往前走。

走到了车厢末尾,墨深对着许知敏身边的两名女生指指前面的空位,道:“请问,可不可以和我们两个换换位子?”

这两个女生都是实验中学的,知道他们两兄弟,都脸蛋微红地点点头:“可以,师兄。”收拾起书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墨深坦然坐了下来,他身旁的许知敏自然要急急忙忙起身。墨深暗地用脚尖钩了钩她小腿的后方,毫无设防的她就像着了魔似的坐回自己的位子。紧接着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坐下,我还不想让我和墨涵被我妈说。”

听到杨明慧,许知敏脸色微黯,不动了。

看到这些,乔翔绷起一张黑沉沉的脸:这女的,真的跟墨家兄弟有关系。那他和她之间的账怎么算?想了想,车子一到站,他便跳下了公车。

从车窗向外俯瞰,见乔翔在路旁拦了辆出租车,许知敏说:“你们下一站可以走了。”

“不。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墨深答。

“没必要。他已经走了。”

墨深冷笑一声:“猪一样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