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朝日,此刻美景却暗隐着杀机。

海岸处已经布满了士兵,没有船只。

涂龙知道海战无利有弊,他只希望东诸军来袭之时,他们能在陆地上一较高下!

也许面对蓄势已久的东诸大军,华葛护城大军显得胜算无几,但是刀已出鞘,惟有一搏,若是不战而退……便更加没有活路了……

望着这一片平静的海面,士兵们都紧张的握着兵器。保家为国的道理无人不知,此刻的危难也无人不晓。

海上的船队仍在行驶,沽月汐醒来,发觉歆儿正躺在怀中,一只小手握着她的一缕发。沽月汐笑了笑,一只手伸过来,又探了探歆儿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将他手里握着的那缕发丝轻轻抽出,并从床塌上下来。

杉儿端了洗梳的热水进来。见到沽月汐起来,她开怀一笑,“夫人起来了啊。”

沽月汐眉头微拧,“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杉儿笑着回她:“我好久没见夫人睡得这么沉了,所以没有叫醒夫人。”

“我在这睡了,那你呢?”

“杉儿斗胆,昨个儿去夫人的房间睡了一晚,呵呵……”

沽月汐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看歆儿,歆儿仍未醒来。

“热度退了些,不过还是稍微有些烫,你留在这里陪他吧。”

杉儿点点头,又问道:“夫人现在就要上去?”

沽月汐的脸色沉下来,“呃……是,你好好照顾歆儿,不要出来。”

“杉儿明白了。”

沽月汐又看向床塌,歆儿睡得很沉,她如此看了一会,便转回头走出门去——

甲板上士兵们整装待发,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正在船头观望着。沽月汐走过去,三人转身行礼。

沽月汐看了看前方,焦急神色又显,“为何还没有追上东诸军的船队?”

潇沭辰脸上显出为难神色,他回道:“夫人稍安毋躁,船队已经在以最快速度进发了。”

沽月汐望着前方问道:“正午时能追上吗?”

“……正午……”

沽月汐转头问潇沭辰:“怎样?——正午时能追上吗?”

“夫人,这实在不好估测。”潇沭潜在一旁答道。

“此话怎讲?”

“此时我军船队已是最快速度,加上风向有利,傍晚时定能抵达华葛,但是……素闻东诸海船行风破浪……正午……不知能否赶上。”

沽月汐的眸子沉下来,她有些浮躁不安。

“夫人。”潇沭延说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由东岸向南进发,我军的海船由北进发,路程上远了大半,时间上也因战事延误了些日子……”

“别说了。”沽月汐打断他,“这些我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正午时能不能赶上他们。”

“或许……能。”潇沭延低下头,回道。——如果东诸船队中途减速,整顿队形,或许能。

沽月汐走至船头最前处,看着前面幽蓝平静的海,她的心里却是焦躁难安。

“伊南莎·泷一向谨慎,如果我不向北移,他绝不会东岸发兵……如果我不跳进第一个陷阱,他便不会设第二个陷阱……”沽月汐的衣裙在海风中舞动,她的样子显得这样落寞,这样哀伤。她的眸子望着远方,嘴中念着,“我必须赶上啊……”

——他不能舍了他的子民,他不能舍了他的王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初次相见,也是因一场战事,几经曲折才将那片土地保下来,现在却要眼睁睁看它被夺去?!怎么可以?!——

潇沭辰低下头去,“夫人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也不动的凝望着远方。

必须赶上……我必须赶上……

她心急如焚,正午到得也快。

站高远眺,沽月汐终于看见东诸军的船队!船队气势宏大,成片散布在海面上——稍稍目测之后,她能肯定东诸此次发兵至少上万。

然后焦躁的是,这样的距离还是太远,船队的速度根本无法接近东诸海船。

“夫人,已经是极限了。东诸海船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

“夫人……目测距离至少半个时辰……”

“夫人,东诸军好象发现了我们,他们加快速度了!……”

“夫人……”

“……夫人,我们和东诸海船的距离拉远了……”

“夫人…………”

沽月汐猛然转身,她快步朝眺望台走去!——

“夫人?”潇沭延急忙跟上前去。

沽月汐一脸怒气,她大声叱呵:“如此龟速!等到追上东诸船队,他们怕是已经将华葛杀了个精光!!!”

沽月汐难以压制心头怒火,她一面攀上眺望台,一面怒骂:“什么东诸海船神速!全是废物!难道下了水我就怕了他不成?!!!——伊南莎·泷!我要让你好好看着!你的神速海船也不过是一群无头爬龟!!!”

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在下面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骇然的望着沽月汐登上高台——

沽月汐站在高台上,俯看群船,她提声呵道:“我军听令!——”

“东诸国君无道!我军雪蛟,受天威神命代洙之!”

晴空忽变,乌云涌挤而来!突如来一阵狂风,惊得众人皆屏住呼吸!

“即刻寒霜冻雪!冰封此海!迁夏移冬!我军无待!——”

众人又惊又呆,暖暖夏日,眼前竟吹起纷飞雪!漫天雪花不知从何而降,毫无温柔之姿,惟有凌人之寒气!

沽月汐周身肆虐着极白极刺目的妖气,它们直冲云霄!犹如一只巨大的苍龙席卷整个天空!

“我军听令!——下船歼敌!!!”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向船下看去——封海成冰,蔚蓝已成苍白!而远处的东诸船队早已被冻结,行驶不了半步!

潇沭辰愣了好久,突然察觉到沽月汐的异样——

沽月汐神情痛苦,身体在雪中微颤,她似乎在苦苦承受着什么。

“夫人……”潇沭延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他向前走了一步,“夫人,你怎么样……”

沽月汐看向潇沭延,她拧着眉,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延将军……快……”

潇沭延看见沽月汐的脸色已经惨无血色!他心里是一惊!立刻转身呵道:“所有军士听令!立刻下船!整队出发!!!——”

众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沽月汐的辛苦,即刻下了船!脚下踏着曾为海浪的冰泊,奋勇无阻的向东诸船队冲了去!——

这只军队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向南直逼过去!——假若他们身后站立着的是女神,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杀吧,杀吧,杀向他们——你们是她的战士,是她的勇士,背负她的血恨,血杀她的仇人!杀吧!杀个干净!!!

那些愤怒的叫嚣,那些刺耳的碰撞,那些撕裂,那些斩断,那些血喷涌,那些人死亡——茫茫冰雪地,遍地红流,死寂。

东诸士兵被这离奇大雪惊得惶恐,为这冰封死海惊得茫然,只看见后面追杀来一片血红——

但是,仍有人逃出。

惟恐沽月汐体力不支,使得这封海神力失效,潇沭辰无暇顾及那些逃窜者。这瞬间的击溃,已经可称得上完胜。

他召回士兵,下令撤退。

大军潮水一般向自己的船队靠去,身后留下大片纷杂的血迹足印。

沽月汐见他们回来,她一下子软瘫倒下来,靠在栏杆上喘着气——

潇沭延急忙将她扶起,握着的身子是彻体冰寒,此时她显得如此脆弱无力。

沽月汐勉强站立着,她看着远处,乌云渐散,冰雪消融,波涛又起,暖日已升。东诸海船一艘接着一艘沉入海底,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一艘接一艘,没有停歇的,它们沉入海底!——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

“夫人,我扶你回房休息吧。”潇沭延担忧着看着沽月汐一脸苍白。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了,……杉儿扶我便好。”

潇沭延愣了下,低头道:“属下去请杉儿姑娘来,夫人稍等。”

沽月汐一面望着远处发笑,一面点了点头。

潇沭延便松开了手,任沽月汐靠坐在一边。他微微吸了口气,走下高台去。

刚下高台,却见潇沭辰慌张跑上来——

“怎么了?”潇沭延问。

“公子和杉儿姑娘被掳去了!!!”

“什么?!”潇沭延怔在原地。

“几个逃窜的东诸兵趁我们进攻时掳走了他们!劫了我们一艘船往东逃了!——”潇沭辰说到这里停下来,他看见潇沭延身后的沽月汐——

沽月汐半倚在栏杆边,面如白纸。她睁着双眼,直直望着潇沭辰,声音几近沙哑,“……你……说什么……”

“夫人……”

沽月汐顿时发狂!“快追啊!!!——”

“潜将军已经去追了,属下立刻加派船只人手——”

“给我追回来!!!追回来!!!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吼道!然后——就像用尽气力的枯叶,瘫倒下来……

“夫人!……夫人?!……”

潇沭延抱起昏迷过去的沽月汐,递给潇沭辰,“辰,照顾好夫人,我去追他们。”

潇沭辰接过沽月汐,重重点了点头,潇沭延向箭一样冲了去。

沽月汐无泪的哭嚎声还停留耳旁,潇沭延听得心肠寸断。

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东诸船与西婪船稍有区别,被劫的船并没有驶多远,潇沭延很快追上潇沭潜的船,潇沭潜却示意他不要靠近——

东诸逃兵在船那头用刀抵着杉儿的喉头,这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潇沭延细看那船上不过五六人,有两名在船头行驶,几名在船的四周警戒的观望着,杉儿与歆儿旁边只有一人。

潇沭延含眉冷道:“拿弓箭来。”

一个士兵急忙呈递上来,潇沭延站到隐蔽地方,对准不远处的那名东诸兵便是一箭射去!毫不迟疑,干净利落。

东诸兵砰然倒地——

“靠过去!!!”潇沭延高声向舵手下令!

剩余的东诸兵顿时慌了手脚,向杉儿歆儿跑来,企图再拿他们作人质——潇沭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船直逼过去。

这时,却见歆儿扑到船尾栏杆处,他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潇沭延一愣,警觉的使了个手势,令舵手停止行进。

远远观望,看不清明细,但他还是能见到那些人企图捂住歆儿的嘴,那边的杉儿已经晕了过去,歆儿仍是不停挣扎着——

“不要救我!不要过来救我!是圈套!!!船底还有士兵!!!——不要过来!!!”

潇沭延心焦火恼!——这该如何是好?!

不!是圈套也得救人!

潇沭延刚想再进,却见歆儿在挣扎中奋力的大声呼唤——

“我不是她儿子!!!不要救我!!!我不是她儿子!!!将军!!!不要救我!!!他想引我娘出来!他想吃了我娘!!!你不要上当!!!——将军!!!不要过来救我!!!”

这哭喊声撕心裂肺,潇沭延紧握着长弓不知如何是好!

那头的船上,歆儿似乎遭到毒打,那群人将他压到地上,潇沭延看不见他,船渐渐远去,潇沭延木然望着远方。

他说他不是她的儿子……为何口里还声声唤着亲娘?……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四节 无期无归

黑色的暗沉的无穷的影,槐芗看见虚白的影。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那个白色的影子问她。

尽管已是非常虚弱,但槐芗还是感应到了这熟悉的妖气,这熟悉的强大的灵力将她从迷失中唤醒,她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脸上带着千年不消的冰雪。

槐芗却哭了。为自己的脆弱哭,为自己的无力哭,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哭。她在这里哀伤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有人回应,却是她,却是那个她,那个……占据他整个灵魂的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掉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妖形遁化为一株莲,黯然无色的莲花,花叶枯萎却满身是泪。

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的女子也遁化为妖形,原来是一只银狐。她恍然大悟——既是雪山上千年的狐,也难怪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了……更何况,这周身如雪的皮毛已显示出高贵,尖端处微泛的银色光晕昭示了千年道行。

这只狐狸凝视她,眸子如同琥珀。

槐芗自觉卑微的低下头去,“你无须杀我,我命已将尽。”

狐狸说:“我没想过杀你,我知道你命不久已,我只是忠告你,离开他。——他不是你的。”

“他从未成为过我的。我也不想离开……”

狐狸沉默了,看了她一会,说道:“继续留在这里等死么?”

槐芗低着头不说话。

狐狸又说:“留在这里死去,等着让他看你的丑陋死状吗?”

槐芗惶恐的抬起头来——

狐狸转身走了。

一次凌驾于妖气的对话结束了。

当槐芗隐约恢复知觉时,已是晚上。她看见天上盘踞的妖气,她知道……是那个她。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有她看见了。——盘踞在云间的白色银狐,抬足扫尾,撕咬着丘昃天地间淤塞的混沌之气,它呼风唤雨,强大的灵力震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