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说,出去可能遇到对赤砂不利的仇家,在事情处理好之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临出门时,星君对青印说:“你须得将水晶钵捧稳了,片刻不得离手。”

青印用力点头。

星君忽然抬手,掌心朝她,手指虚虚一抓。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张口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剧痛过后,心口是仿佛被掏空一般的奇怪感觉。

而星君的手中,凭空多了一颗突突搏动的心脏。

青印顿时无比惊恐,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没有想像中的淋漓,衣服都毫无破损。剧痛渐渐消失,而心口分明有被掏空一般的奇怪感觉。

青印惊骇地叫出声来。没有了心,她还能活吗?

星君握着那颗心脏,说:“这是你的心魄。”手再虚虚一握,那心脏隐入在他的手心。

青印捂着空壳般感觉的胸口,怒道:“挖人心脏是妖魔的行径。星君,你其实不是真神吧!”

星君平日里对她语言攻击常以不屑对待,却被这话刺得脸色一沉,道:“闭嘴!我说过了,方才那不是心脏,只是你的‘心魄’,是你心脏的一个幻形。这叫做‘摄魄术’,是地道的仙术。若你敢擅离,我便将你的心魄捏碎,你的心脏便会如感同亲受,极度痛苦。若七日不归,则会心裂而死。”目光冷冷划过她的脸,似乎是看穿了她想借机逃跑的想法。

青印怒极反笑:“星君大人,您这滥招哪里是仙术,分明是巫蛊降头的水平。”

“休要逞口舌之快。你若打什么鬼主意,休怪我下手狠辣。”

青印悻悻地闭了嘴巴。心魄被抢,只能暂时忍气吞声。水晶缸中的银鲤吐出一个透明泡泡。青印低眼看去,银鲤眼中闪着犹豫的光。青印对着鱼儿微微一笑——还是要按计划进行。

月华如霜,撒落在天璇殿的花园中。数百株昙花花树上,饱涨的花苞含而未放,蓄着芬芳。

天璇星君原是名女仙,清雅高贵,举手投足间,总有花瓣雨从身周缓缓飘落,馨香怡人。青印看得好奇,盯着看了一阵,也没看出那花瓣是从哪里洒下来的,想来是仙术了。

天璇还真是个讲究的美人儿啊。

天璇星君见天枢到来,笑迎上来,娉婷施礼。见他身后跟了个丫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很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笑问道:“天枢星君新收了侍女吗?模样倒很是甜美可爱。”

天枢星君道:“她是鱼童。最近得到一条罕有的银色锦鲤,我十分喜爱,走到哪里都想带着它。”

天璇笑道:“天枢星君真是童心未泯。”含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掩不住钦慕之意。

天枢淡淡一笑,便与其他仙者打招呼去了。

宴席是设在一处临水小亭之上,亭侧便有园中溪流淌过。

子夜时分,洁白硕大的昙花纷纷吐蕊盛放,清淡花香溢满整个花园。夜冥也进行到了□,这群风雅风流的仙人,酒至半醺,或吟诗,或清唱,或抚琴,看上去果然是超凡脱俗的神仙生活。

天枢星君却被半醉的天璇缠上了。美貌的仙子趁着酒意歪在他的肩上,他尴尬地瞥了一眼青印手中抱着的水晶钵,那鱼儿正用一对晶莹赤瞳怨怒地瞅着他。

他连忙将手往回抽,却被天璇死死扯住了,粘在他的身边,吐出幽怨的一句:“天枢,那妖物已经不在了,你至今还不肯放下吗?”

天枢心中一凛,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鱼儿。青印仿佛没听到一样,仰头看着树上花儿,却是自然地抱着水晶钵后退,一直远远退到花荫下。

天枢心中暗赞青印有眼色,心中已是十分后悔带赤砂来赴宴。定下心神,轻轻推开了天璇,道:“你喝醉了。”

天璇对他苦苦思恋,说白了,今日这昙花宴正是为他而设,怎肯轻易罢休,呢呢喃喃,纠缠不休。

更有旁边的其他仙人看在眼中,纷纷起哄,善意地想促成这对金玉仙缘,直闹得天枢焦头烂额。

忽有仙人问道:“听说天枢星君前段日子察到了寂灭海族人的线索,那寂灭海的海妖族,果真有余孽吗?”

天枢星君神色微冷:“您的消息果真灵通。倒是捉住一只虺精,像是昔日寂灭海族的爪牙,在我经过的路上伏击,我出手重了,将其杀了。想来是个把余孽苟活于世罢了,定然成不了气候。”

忽听远处花荫下传来青印一声惊呼:“哎呀,糟了!”

天枢扭头看去,只见一尾银鱼已跃到半空,“扑棱”一声落入溪流中不见。

天枢大惊,起身冲过去,一把揪住青印,恶狠狠道:“你做什么!”

青印跺脚道:“不关我的事呀!星君你与那位美人儿卿卿我我,赤砂生气了,突然就跳走了,我完全没有防备呀。”

天枢语塞,一时间急得不知所措。

一种森寒之气突然从未知的地方袭来,园中的每位仙人都感觉到了,纷纷起立,呼道:“有妖气!”

天璇一扫方才的娇弱模样,肃容道:“仙界圣境,怎么会有妖孽闯入?来人,给我搜……”

园中顿时乱了起来。

天枢的脸色瞬间发白。袖子忽然被扯了扯,低头看去,是青印。

“星君……是赤砂吗?”青印试探地问。

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我去追她。我只要找到她,与她在一起,便可掩藏她的气息。”青印说。

天枢怀疑地看她一眼。

“你放心啦。我一个凡人,根本没有能力离开仙界啦。我与赤砂已交情深厚,怎么忍心让她被捉住害死?再者说,我的心魄在你那里,我必会回来的。”

若失去赤砂,要了仙蕈还有什么用?天枢终于点了点头,阴沉沉道:“七日之内,若不补齐心魄,即会心裂而死。”

她的背上掠过寒意。却还是道:“我记得了。”

☆、64钓鱼

她的背上掠过寒意。却还是道:“我记得了。”

青印得到许可,趁众人不备,悄悄跳入溪水中潜下,顺水游至天璇殿的围墙外,很快便与赤砂汇合。赤砂已化成鱼尾人身的外形,两人将手拉在一起,妖气顿隐,顺着水流的方向疾游而去。

仙界是块极为广婺的大陆,两人顺着河川游了四个日夜,才从大河的入海口游进离愁海中。

这期间,青印的心口除了感觉空荡外,并没有过疼痛。这说明星君暂时并未起疑。亦或是尚在忍耐地等待。

两人一进到离愁海的水域中,心中的喜悦感顿时烟消云散。这离愁海原来也是海水,并非云雾,之前青印看到的云海,只是常年浮在水面的一层雾气。

海底广大无边,置身其中,只觉得若虚空宇宙,无边无际。

不论是找仙童水令,还是找红珠,希望都渺茫得令人绝望。

两人在茫茫海底漫无头绪地游荡许久,遇到无数海底异兽奇鱼,跟它们打听水令的下落,也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讯息。

转眼间两日过去了,两人正游荡间,青印突然感觉心口剧痛,像被一把刀捅了一下似的,痛得在水中翻滚了一下,险些晕去。

赤砂见状,急忙拉着她浮上水面,让她呼吸些新鲜空气。

疼痛只持续了不久便消失了。饶是这样,青印还是捂着胸口,倚在赤砂手臂上,半天才缓过气来。

赤砂蹙眉道:“七日之期快要到了。星君没有耐心了,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催你速速回去。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暂且回去,再做打算。”

青印道:“我这次出来,就未打算回去过。”

“可是你的心魄还在他手里呢。他说过七日之后,若不补全心魄,就会心裂而死。”

“有种他就让我死啊。”被方才的剧痛折磨得微微发白的小脸上,流露出倔强的神气。

身后突然传来话音:“二位姑娘,在这空旷海上徘徊,是迷路了吗?”

二人吃了一吓,蓦然回头,只见一叶扁舟,舟上盘膝坐了一名男子,身穿一袭金绣掐边的黑袍,眉眼俊朗,额上印有一朵金莲。神情淡然温和,却掩不住高贵的气质。手中执了一枝鱼杆,似是在垂钓。

惊慌之下,青印脱口扯道:“我们在捉鱼。”话说出口,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两个女人,漂浮在茫茫海中央,说是捉鱼,鬼才相信。

不料那男子也没有质疑,微笑道:“原来如此。只是二位姑娘无钩无网,何时才能捉到鱼?我这里有枝鱼杆,十分好用。”说着,将手中鱼杆举起让她们看。那鱼杆通体碧绿,虽有竹节,入手竟是冰凉,似碧玉雕成,又柔韧不折。一根银色鱼线的末端,坠着一枚金钩,钩上却是空空如也,没有鱼饵。

青印见对方气质非凡,料想来头不小,惹不起,需躲一下。呵呵笑道:“这钩上无饵,也钓不到鱼,您钓您的鱼,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扯了一下赤砂,就想开溜。

却听男子道:“此钩不需用饵,只需呼唤鱼儿的名字,那鱼便会自动来咬钩,可以帮姑娘钓到想找的鱼儿。”

听他话里有话,二人犹豫着停住。再回头细看这垂钓的男子,他的出现,仿佛是有备而来,却又感觉不到恶意。难道真的是帮她们找水令的吗?目的又何在?

赤砂还在警惕地怀疑,青印已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果断伸出手去:“那就请借我们一用。”

男子微笑道:“我这钓杆,只赠座下门徒。”

青印心生狐疑。这人绕这么大圈子,难道是来收徒弟的?心一横,道:“那便求您收我为徒!”

男子没有半犹豫,愉悦地道:“好,我收你这个徒弟。”

“咦?”如此顺溜的应承,倒让青印十分意外,越发觉得像个陷阱。但仔细想来,此时境地,她也没什么可选择的。果断靠前,跪倒在小舟前的水面上,叩首三下。男子满意地点头,忽然抬手,向着她的眉心虚虚点了一下,一枚金色指印在她额上一现即隐。

然后,将钓杆向着青印轻轻掷去。青印伸手接住,低头看去。这鱼杆通体碧绿,虽有竹节,入手竟是冰凉,似碧玉雕成,又柔韧不折。

再抬头时,海面上雾气转浓,扁舟并那名男子——不,她的师父,已消失在雾气茫茫的海面。

男子的出现又消失,不明身份,不明目的,他的出现,倒像是专为她们送这支钓杆的。又顺手收青印为徒,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搞得她虽拜了师,却不知道师父的名号。二人思前想后,也想不通其中原委。

最后赤砂拿过钓杆,执着碧玉杆儿一甩,丝线甩出,金钩落入水中,道:“管他目的何在,先看看能不能钓到我们要找的人!”说罢,口中喃喃念道:“水令,水令,水令……”

念到十几遍的时候,钩儿猛地一沉。这一沉力道极大,赤砂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扯到了水下。青印急忙跟着潜入水中,只见一个巨大影子在水下翻滚不休,赤砂紧紧握着鱼杆不肯松手,被甩得跟风中落叶一般。

青印见状急忙大喊一声:“水令,我们是为三尾獬猫陌途而来!”

巨影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终于不再折腾,缓缓停下了。

青印定睛看去,见咬在钩上的,果真是一条大鱼。

这鱼身形细长,足有数丈,通体覆盖着金色鳞片,嘴边拖着长长的须子,宛若金龙,金鳞闪闪,贵气十足。这鱼儿的品种青印认得。从前她的父亲也曾养过一条,叫做“金龙鱼”,此鱼外形贵气,寓意吉祥,颇得一些富贵人家的喜爱,不惜重金买来养着。

不过,当年她家里的那一条,及不上这一条的一根须子长。

两人直看得呆了。赤砂问道:“印儿啊,我的原形也是鱼,可有这一条好看?”

青印不知该怎样回答,吞吞吐吐道:“呃……你也……挺好看的……”

那条巨大的金龙鱼突然把巨大的脑袋朝她们凑过来,嘴巴一张,示意她们帮它把钩入上腭的鱼钩取下。青印急忙上前帮它取了,抱歉道:“对不住啊,实在是有急事找你,才用这种法子。你真的是水令吗?”

金龙鱼口吐人言:“是我。”

这条巨型金龙鱼,正是水令的真身。

“我认得你。”水令看着青印,“你是在棋山丛林中,救走陌途的那名女子。陌途还好吗?”

听到这话,青印失望得几乎要哭出来。她来找水令,是因为他是她知道的唯一曾与陌途交好的人……呃,鱼。它有此一问,必然是也不知道陌途的下落了。

黯然道:“陌途应该是被天枢星君抓住了。我却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水令叹息一声,吐出一个泡泡:“若是被抓住,生还的机会很是渺茫。说不定,魂魄都已被关入冰寒地狱了。”

青印心中固执保持的希望星火被泼了一瓢冷水。怔了半晌,重新打起精神,抿嘴微笑道:“我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是不会放弃的。”

旁边的赤砂问道:“水令,三个月前,星君乘舟渡过离愁海时,丢落了一枚红珠,你可否给打听一下,是否有谁捡到?”

水令看了看赤砂:“这位是?”

赤砂道:“我叫赤砂。是星君的妻子。那枚红珠是我的。”

水令行礼道:“见过夫人。红珠的事,我会留心打听。二位慢慢寻找,水令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摆尾游去。赤砂盯着它的背影,面色渐渐变得肃杀。突然跃起,箭一般射向大鱼,扯住鱼嘴的长须一荡,骑坐在了鱼背上,把龙须狠狠一扯,痛得大鱼拚命挣扎起来,巨尾激出强烈暗涌。

赤砂稳稳坐在鱼背上毫不松手。直到水令折腾得没有力气,有气无力地浮浮沉沉,恼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赤砂冷笑道:“你方才说谎了。说,红珠在哪里?若不说的话,便将你刮鳞剖腹!”她的红发漂舞,神色凶厉,竟如个魔头一般,哪还有半点平日里柔美的样子。

青印看得赤砂凶悍的一面,不由中发怵。对于赤砂,她了解得太少了。

水令只得屈服,一张嘴,吐出一个水晶小瓶,里面装了一枚莹然溢彩的红珠。

水令道:”我虽做了杵逆之事事,可是心里还是愿意忠于仙主的。那日仙主乘船路过,熟悉的气息吸引我,我就不由自主地在船底跟着游动,想要护仙主一程,也不敢让他发觉。仙主却掉了一样东西下来,我怕是他遗失的,便接住吞入腹中,替他保存着。“

赤砂将小瓶拿在手中,满意地拍了一把鱼头,道:”你是条好鱼儿。我会把你的忠心转达给你家仙主的。“

青印奇道:“你是怎么看出他说谎的?”

“直觉。”赤砂得意地道,“可能是因为我也是鱼类,它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他在说谎。”

水令狐疑地盯着赤砂:”你到底是什么人?“

☆、65 归来

水令狐疑地盯着赤砂:”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赤砂轻轻拔掉了小瓶的塞子,”我原本也不知道。不过,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塞子一拔掉,红珠便从瓶口浮了出来,在水中略略悬停了一下,忽然若一道红光疾速冲向赤砂的面部,消失在她的口中。

一层淡淡光晕在她脸上一现即隐。赤砂瞬间闭上眼睛,双手抱头,身体蜷成一团。青印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抱住她喊她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赤砂放松了身体,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青印一眼。

青印只觉得心中哆嗦了一下。赤砂的赤瞳中,多了些陌生的东西,看不透的深。

不过片刻之后,她的眸色便恢复澄澈,对着青印微微一笑,道:”我全都记起来了。这枚红珠,是我被强行抽走的记忆。“青印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忐忑不安,甚至都不敢开口问她的记忆里有什么。

此时那碧色钓杆还执在青印手中,十分碍事,便顺手收入了腰间的乾坤袋中。

水令忽然甩了一下尾巴,望向水面,道:”仙主来了。“”什么?“青印一时没反应过来。

水令焦躁地道:”仙主若知道我将他的东西私自交出,必会处死我的。我先躲一下。“扭身,疾速消失在深海。

青印抬头向水面望去。上方像是有一个人影。心脏突然再次剧痛。痛得大叫一声,整个人抽成一团。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上方袭下,海水剧烈地翻卷起来。

身体顿时失去控制,被巨大的漩涡卷着飞快地旋转起来,如同被一只巨手托着,猛地丢出了水面。又重重跌落回雾气笼罩的水面上,浮浮沉沉。

她心口的疼痛慢慢缓去,才发觉不远处的水面上,凌波立着天枢星君,冷冷看着她,道:“七日这期将到,以摄魄术招你你都不归,你意欲何为?”

“星君,她是来寻我的啊。”赤砂忽然冒出水面,微笑地看着他。

星君的眸色柔软下去,道:“赤砂,你还在生气吗?天璇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你沉睡的这些年,我不曾有过半分异心。”

“是吗?”赤砂盈盈笑着,湿湿的红发漂在水中,若血色海藻。“星君如此情深,我们的过去,必然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