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从林府中逃出来的那一夜,陌途阻止了她回去焦州。夜巡的官兵却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朝着这边巡视过来。陌途见势不好,示意青印翻进小巷围墙后的一处院子里躲藏。青印擅攀爬,倒是好说,只是三尾獬猫伤躯沉重,费了好力,才将它拉扯进去。

官兵们寻到墙根儿下,吵嚷道:“刚才明明听到有声音!跑哪去了?”

“会不会跳到这户人家里去了?”

“进去搜一下。”

青印伏在墙根儿处,大气不敢出。一瞥间看到旁边的巨兽,心中不由一沉。巨兽神情凶戾,眼泛杀气,显然官兵如若进来,它就会试图将他们杀掉。青印心中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有名士兵叫

了一声:“哎呀,这不是那处鬼屋吗,不能进去!”

有人问:“什么鬼屋?”

“人家都说这座老宅子中有个白衣女鬼,接连转手了几户人家,都被吓得死的死,病的病,宅子早就废弃,没人居住了。”

有人嗤笑道:“亏你还是当兵的,竟然信那神鬼谣言。”

忽有人惊叫一声:“啊呀,院子中那大树顶上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众官兵一齐抬头看去。从围墙上方,可以望到那院子中的一棵大树的树冠。惨淡月光下,树顶上隐约像是坐了一个人。白衣飘飘,乌发如云。像是个女人。众官兵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均看的愣住了。

那女人忽然缓缓朝这边转过头来——头的另一面,没有脸,还是乌发如云……

官兵们嗷地一声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向巷子外逃去……

院墙内,青印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幸好,避过了一场厮杀。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跑了?

玉兰古树顶上,“白衣女鬼”掀起特意捋到前面遮住脸的头发,向下望了望,看到还有两名不速之客,不高兴了。又拿头发遮面,轻轻一跃,做女鬼飘飘状,从树上缓缓飘下,落到地面上,用凄惨的音调幽幽哭道:“我死的~~~好冤啊~~~~”

青印吓得“嗷”的一声,死死抱住了巨兽的脖子,脸埋进它蓬松的颈毛中藏起来。陌途昂首而卧,冷冷瞥着“女鬼”。“女鬼”正表演的兴起,忽觉气场不对,拿手把遮住脸的头发拨开一道缝隙,朝外一看,正对上巨兽轻蔑的金眸。

作者有话要说: 拉我一把今天就有希望爬上八仙榜了,求收求撒花,求挽救 ~~ w(?Д?)w

前面又修了一下,交待了大猫的人形,愿意的话可以回二十章“陌途”看一眼。很~俊~俏~哦~

☆、23

“女鬼”正表演的兴起,忽觉气场不对,拿手把遮住脸的头发拨开一道缝隙,朝外一看,正对上巨兽轻蔑的金眸。

以她的阅历,判断不出巨兽的身份,但显然,它只需吸一口气,就能将她当成一缕轻尘吸到肚子里去。

“女鬼”顿时吓得筋骨被尽数抽去一般,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向玉兰树爬去,嘴巴里咕哝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滚回来。”巨兽说。

她又哆哆嗦嗦地爬了回来,跪伏叩道,呜咽道:“树妖玉兰,拜见天神。”

玉兰树妖性子孤洁,喜欢独居。伪装成女鬼,把之前的一些屋主都吓跑了,现下又有人闯进来,自然想第一时间赶出去。没想到,来的这两位竟是她一个小树妖惹不起的。非但不肯走,还直接把她当成了丫鬟使唤。玉兰身为树妖,不喜一切烟火,烧水做饭类的事是一概不做的,平时只负责打扫清洗类的活儿。饶是这样,玉兰也觉得万般委屈。

之后的日子里,每逢思量起这般霉运,玉兰都要飞上树梢,为自己的苦命挥一把辛酸泪。

青印领着玉兰,清扫了屋里积压的灰尘,收拾出几间房,让陌途暂时在此养伤。感念它的救命之恩,自然不能把它丢下不管。心中盘算着等它养好了伤,自己再回焦州府寻访家仇线索。

没想到,这一“暂住”,竟已住了五年。

……

青印打扫好了地上的碎瓷,吁一口气,走到临街的南屋去,把挡板一块块挪走,大门一开,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她经营的铺子“半似仙人”开门营业了。

铺子里摆着挂着几样罗盘八卦、木剑令牌,但青印明白那只是些唬人的摆设。

五年前,三尾獬猫的重伤之后几乎不能行动。它现出原形后,背部的伤口较猫身扩大了百倍,而她从林府中带出的那一点伤药原本是准备给一只猫的,可不是准备给一头大豹子的。

幸好身上还带了半两碎银子——在林府中领的月钱,从大门走出宅子,去找药铺抓药。她第一次从“鬼屋”的大门走出去的时候,被邻居看到,惊得眼都直了,远远躲着不敢跟她说话。

到附近的药铺里又抓了些药,顺道又买了些食材。半两碎银子便花的光光了。抓的药虽是很大一包,陌途的身躯那般庞大,也不能维持多久。而且,除此之外——陌途的食量惊人,虽是受伤,仍然非常能吃!

只“猫粮”就够她急得哭上一阵了。

为了陌途,她必须想办法赚点钱。而她那时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谋生的技能?愁得她坐门外石阶上,几乎要掉下泪来。忽有邻居大叔小心翼翼凑上前来,问道:“小妹妹,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

“哦,前几天搬来的。”她随口答道。

“听说……这屋子里,闹鬼呢。”

“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住?”

“没事啦,那鬼让我捉住了。”她十分不在意地说道。

邻居大叔倒吸一口冷气,惊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能捉鬼吗?”

这一声叫得太大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一名年轻男子驻足张望了一下,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青印姑娘!”拔腿跑了过来。

青印抬头一看,竟然是东子。喜得一跃而起,叫道:“东子哥!”

东子跑到跟前来,冲口就是一句:“青印姑娘,你还没回天界啊。”

旁边的邻居大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天界?”

东子自知失言,忙道:“没,您听错了。”急急地掩饰了过去。

欲盖弥彰。

“鬼屋”里住的那名少女,其实是下凡的神仙,收了里面的女鬼。这消息在坊间迅速流传,又经之前从林府中逃出的数位幸存者的印证,在民间演绎成数个版本的降妖捉鬼的传说。

没几日,便有人上门,请青印仙人出马,救救他家被妖精附身的娘子。青印听到让她捉妖,吓得抵着门不敢出来。后来那人跪在门外,许下五两银子的酬谢,深深打动了她。

彼时,她家大猫已两天没吃饱了。饿着肚子,伤势更是难愈。她心一横,便接下了那活儿,跟着来人到他家中走了一趟。

到场一看,这家娘子坐在炕上,忽哭忽笑,时而口出恶言,明显是精神失常的状态。青印战战兢兢走上前去,试探着摸了她一把,就听“吱”的一声尖叫,一只“黄皮子”从屋梁上掉了下来。

原来不过是一只稍有些妖力的“黄皮子”恶作剧。黄皮子即黄鼠狼,以它独有的能力控制人的身体,整得人家行为失控。青印因仙蕈而染了仙气的特有体质,一接触受害者,这点小妖术就破了。

就这样,五两银子到手。

青印捧着银子,买了两条五六斤重的大鱼做给陌途吃了。第二日,门上便挂出了一个招牌:“半似仙人”。专做捉妖驱怪的生意。

陌途是在数日之后,体力恢复了一些,终于能变化成猫身

了,到南屋转了一转,才发现青印已然做上了这邪门生意的。它蹲在桌子上,严肃地道:“你胡闹些什么?就凭你那点本事,遇到个厉害的精怪,就能反将你收了去!还有,招牌上写的‘半似仙人’是什么意思?”

“我给铺子起‘半似仙人’的名号,可是别有用心的。旁人看了以为我谦虚,其实我是给自己留退路。如果有捉不了的妖精,就说自己本来就不是真的神仙,别对我期望太高。我会小心的。不做这个,我又能做什么?哪有钱给你买药?哪有钱给你买鱼?”

提到“鱼”字,陌途的眼睛亮了一亮,舌头忍不住伸出嘴角舔了一下。犹豫半晌,道:“那以后出去一定要带上我,我端详一下对方的来头,来决定这活儿接或不接。”

青印高兴地道:“好啊好啊,有你在身边我就更放心了。陌途,你好厉害哦,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真身生得那般怪异?”

陌途“哼”的一声,扭腰便走。

她连忙改口:“我说错了!不是怪异,是威武,威武啦,你不要生气嘛……”

从那之后,每每有捉妖驱邪的生意,青印就带陌途一起去,遇到小妖就驱赶走,遇到来头厉害的就以各种理由推诿,专做那欺软怕硬之事。饶是这样,带着一只黑猫行走江湖的“印仙人”,在京城里也颇有了些名头。

五年之间,凭着这门本事,青印跟陌途颇是赚了些钱。这些银钱多数被青印拿去买各类补品喂给陌途吃。那些补品价格昂贵,因此钱赚的多,去的也快,没有多少积蓄。随着“印仙人”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京城中的妖邪纷纷搬家的搬家,迁移的迁移,到别处胡作非为去了,生意越来越少了。

青印百无聊赖地伏在桌上,眼睛望着门口的阳光发呆。膝上忽然一暖,是猫身的陌途跳了上来,窝成一团儿,看样子准备在她腿上打个盹儿。

她拿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手指触到皮毛下一道微凸的伤疤。他的这道伤口只愈合就足足花了两年时间,直到去年背部才生出新毛发遮住疤痕。愈合速度之缓慢令她深感诧异。隐约猜出这伤来的不平凡,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手摸到他的前爪,手指搭在脉上。虽然他的脉相与人大不相同,但在这几年的摸索之下,她早就掌握了他的脉博规律。脉相中,仍是透着五脏中深隐的内伤。

他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好起来啊。

陌途爪子一翻,从她手指中脱离出来,爪心软软的肉垫按在她的手背上。她常常摸他的

腕脉,让他觉得有些烦。

“陌途,”她说,“生意越来越冷清了,附近都没有妖怪了。”

他继续打着盹儿,鼻子里应付地咕噜了一声。

“也许该换个地方打江山了。”

他又咕噜了一声。

“我觉得焦州……”

他忽地抬起了头,金眸凉凉盯住她,道:“不行。”

“为什么?如今我长大了,相貌与小时候不同了,就算是过去见过我的人也认不出来。去焦州我们也可以像这样做捉妖的生意,顺便寻找仇人的线索。”

“我说不行就不行。”

“这样耗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查出仇人、找到所谓的我家丢失的稀世珍宝,去换回羽涅呢?五年了,他都六岁了,也不知他在舍三爷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陌途“扑”地跳到了地上,冷冷丢下一句:“那不关我的事。”

青印呼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得椅子“哗啦”一声响。她的双手紧紧攥起,声音有些颤抖:“陌途,你一再阻止我回焦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呢?”

陌途不说话,径直走了。青印跌坐回椅中,忍不住泪湿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爬上八仙黑字了,多谢童鞋们热心补分撒花,幸好乃们没有松手,若一松手我就会掉……

☆、24

陌途不说话,径直走了。青印跌坐回椅中,忍不住泪湿眼眶。

夜深。青印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攀上了玉兰树,坐在枝桠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呆。这些年她的攀爬异能也一直保持着,不见消减。身侧大朵的玉兰花沉甸甸开着,清香沁人。枝叶间冒出一个白影儿,是树妖玉兰,飘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青印看了看她,试探着伸手摸了她的肩膀,玉兰报以一笑。

青印收回手,心中又升起那个始终不解的疑惑。她去“捉妖”时,小妖们也对她退避三舍,如若发生接触,甚至是靠的近一些,就会被看不见的火焰灼伤。可是玉兰与她身体接触时却一切如常,没有出现灼伤事件。再往前想,她作为香貂的小丫鬟在身边伺候时,也曾多次有过接触,也不曾有什么异样。倒是香貂后来在试图攻击她时,手被烧得焦黑。现在玉兰这树妖就紧挨着坐在身旁,也相安无事。

那灼烧的异能,似乎是只在妖物恶意攻击、或她主动出击的时候,才会自动激发出来。而且十分灵敏准确。

这特异的能力,究竟是哪里来的?

“玉兰,别的小妖接近我都会被烧伤,你不怕我吗?”青印问道。

“怕啊,所以我不敢惹你。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乖乖做你们的丫鬟?”玉兰的一对玉足赤着,在夜晚如水的空气中轻轻摇晃。

青印忍不住一笑:“你这丫鬟,有时候像祖宗好吗?玉兰,你觉得我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是妖精。”

“你看我爬树的样子,跟平常人不一样哎,不挺像妖精的吗?”

“妖精能辨识同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本能。你身无妖气,上树时身轻如鸿羽,却又不能飞腾,像仙又不是仙。”玉兰说。“他一定知道,你去问他啊。”玉兰伸手指了指屋顶。

陌途正端坐在屋顶上注视着远方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发呆,这边两个女人嘀嘀咕咕甚至指手划脚,它的耳梢都不曾动一下,像是根本不屑听她们的谈话。

青印望了一眼猫的背影,垂下睫,没有接话。玉兰也看出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想说的,问也无用。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他呢?第一次见面时,你称他为天神。就是说你知道他的身份喽?”

“我从未离开过这块地皮,见识浅薄,哪看得透他的真实身份。称他为天神,只是当时怕他吃了我,拍马屁的尊称啦。”

“……”

青印默默坐

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玉兰,你是什么时候修炼成妖的?”

玉兰歪头想了想,道:“很久,很久,很久了。”

“你有多少岁了?”

“一千多岁了。”

玉兰是千年玉兰古树修成的树妖。她们这类生根的花草树木的精怪的修行之路,比那些飞禽走兽更加艰难漫长。她们的本身扎根的地方,需有万般巧合利于汲取天地精华的地势、风水,遇到那一刹那间灵窃开启的机缘,再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才有可能修成精怪。即使修出了元神和人形,初成人形的数百年间,也不能离开树身的十丈之外。树妖的漫长岁月,浸在一圈圈密密的年轮里。

玉兰树原本孤身立在荒野之外,后来城池渐起,她被圈进了一个院子里。主人看古树茂盛,便没有砍伐,留在了院中。

庭院的第一任主人是个书生,洁净、安然。这庭院是他为了备考,专门建来静心习书的。每日里或是寒窗苦读,或是吟诗作画。她做她的树,他做他的人,相安无事。后来书生考取了功名,将庭院转手。后来的人家邋遢的生活习惯,使庭院中环境变的脏乱差,让她难以忍受,幻出人形,装成女鬼,吓跑了那家人。庭院再度转手,主人却一届不如一届。玉兰遂认定了世上干净的人儿只有那书生一个。新屋主来一个吓跑一个,鬼屋的名声传扬开去,再也没有人敢居住,已是弃置了许多年了。直到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就是你们喽。”玉兰说到这里,颇有些沮丧。

“你对我们很失望啊。”青印问。

“我对所有人都绝望了好吗。再没有书生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了。你可知道他的相貌有多俊秀?他在我的枝叶下诵诗吟对时的风姿神韵,让路过的风都静悄了。”月光下,玉兰抿嘴而笑,眼中蓄了月华,美得若仙子一般。

半晌,道:“玉兰,你喜欢那书生啊。”

玉兰愣了一愣,道:“是吗?”

“是啊,你喜欢上他了。”

玉兰心中那团乱了数年的思绪忽然间理出了头绪,心中一片激荡,怔怔地坐着失了神。

青印见她发呆,也不去打扰她,瞥了一眼屋顶上固执蹲坐着的黑猫,轻叹一声,想要滑下树去。眼角忽然瞥到夜空中闪过一层隐隐莹光,若星辰碎成粉末,在天际扬洒一般。定睛看去时,那莹光一闪即逝,仿佛是幻觉一般。

转头向屋顶看去,见陌途也在注视着莹光出现的地方,暗夜中金眸沉冷。她想问问它那是什么,它却明显不想理她,便把话咽了回去。陌途盯着夜空看了一阵,突然起身,沿着屋脊消失在月色中。

她心中尤其郁闷起来,忍不住泛起一层薄泪。转眼望向家乡的方向。眼中泪光滤去,忽然闪过坚定的神情。溜下树,回到房中,从箱子底下找出一只小盒子,打开,两枚碧绿柳叶儿静静躺在红色丝绒上,叶脉若缕缕金丝盈盈闪光。

云端柳叶不愧是仙界之物,这么多年过去,依旧鲜亮得跟刚从柳枝儿上掐下来的一般。

拿着柳叶走到院子里,把它们垫到鞋子里。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脚底就像踩了风火轮一般,“呼”地一声向前冲去,“砰”地撞在了玉兰树上,撞得整棵树都抖了一下。

树顶传来玉兰的询问声:“青印,你在干嘛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