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龙公主,他的一生大约会很顺遂,就像父亲说的,将来即位青帝,四野八荒无数更好的神女任他挑选,华胥氏剑道由他辉煌,未来光辉而平稳,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

可他已经遇见她了。

所以抱歉,他不能放下纯钧。

苍蓝的天之宝剑化作璀璨的大片金光,柔和而不容抗拒的清风再一次在晨曦中涟漪,这一次的神像清晰而深刻,双手合拢,将那天上地下无处可去的堕落天神收在掌心,神像低低俯首,仿佛正注视着掌中的她。

白衣神君失去了支撑,身体缓缓摔落在地上。

匆匆赶来的勾陈大帝扬手便是万道金光欲射出,冷不丁手腕忽被数根瑟弦紧紧缠住。

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太子长琴!你到底站哪边?!”

刚刚他俩还配合挺默契的,差点就把那公主重创,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这样反复无常呢?

太子长琴吼得声音比他还大:“丁卯部战将是你说杀就杀的?”

勾陈大帝又扭头望向一旁的青帝:“青帝陛下,你怎么说?华胥氏要一路捣乱到底?”

青帝没有回头,向来儒雅的声音竟带了一丝阴冷:“犬子行错,我自当斥责教导,不敢劳烦勾陈陛下。”

那他们就僵在这里?勾陈大帝怒不可遏,转头四处乱看,却见战将们犹犹豫豫地立在高处,谁也不动手,更有也不知哪个战部的一群战将,连执掌主将都不见,蹲在一旁无所事事。

他厉声道:“你们是哪一战部?主将呢?!”

立即有战将小声道:“玄冥帝君说,小龙君是他爱徒,他不爱来打杀,叫我们自己看着办。”

这才真真是一个两个都胡闹。后羿箭矢还在云海里胡乱穿梭,发出的声音吵得耳朵都在疼。对,还有这么个逆天的玩意儿,没对付到堕落天神,反而把战将们追的犹如丧家之犬。

勾陈大帝愤然挣开瑟弦,收回术法,跃上云海,天神弩车再次排开,巨大的弩箭疾射向那枚不长眼的箭矢,这东西只有会挪旋开阖大神通的神族才能收服封印,他一腔怒火此刻全发在它身上,当即又道:“还不赶紧把这弑神之器弄碎!”

原本就是弑神的耻辱,还留着干嘛?打个粉碎才好。

汗水浸透了扶苍的白衣,周围所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都朦胧而遥远,父亲在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清一个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都在全神贯注地维持着神智清醒,不让自己晕厥。

有一片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他没有去看,龙公主此刻的表情一定不会叫他愉悦,她从来也没听过话。

不要说做魔王大君的话,他知道,她根本不愿做什么魔王大君,闲着没事看看热闹,折磨一下身边的神族们,喝喝茶,挑嘴不吃饭只吃茶点,他的龙公主只适合做娇蛮任性的公主。别再想着独自去牺牲,不要陨灭,只要活下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无论用上多少年,他也会寻找解救她的法子。

全战部的战将们都已陆陆续续地赶来,大抵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传说中那个堕落的烛阴氏公主被华胥氏的剑气化神护着,早先来的其他战将们却都忙着跟那不长眼的后羿箭矢斗的死去活来。

朱宣帝君见自己心爱的后羿箭矢被诸神打出了许多裂缝,心疼的浑身肉都在抖,连声呼喝:“轻点!轻点!别打碎了!让本座把它收了!”

再让他收回去才见鬼。战将们顿时打得更凶。

太子长琴弹出一根瑟弦,好不容易追上赤色箭矢,纤细的瑟弦一圈圈绕住它的尾部,霎时间瑟弦绷紧,眼看着竟要被大力拉扯断开,他急得直叫:“快打!快些!”

一时间,天河般的术法与神兵似巨浪扑来,眨眼便将那根显得十分纤细的后羿箭矢吞噬,只听一阵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响彻天地,诸般祥光流水也似地褪去后,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凡人弑神凶器迸发出一团团巨大的血光,随即一寸寸化为齑粉碎裂而去。

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安静,只有朱宣帝君肉痛的号哭声一阵阵,但大家都不怎么想搭理他。

云海上肆虐的漆黑暴风雪已停了,飞舞的冰刃也停了,漆黑的冰龙托着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身体落在崖边,对了,那里还有个堕落成魔的烛阴氏公主。

怎么办,真要去对付她?她好像特别厉害的样子,而且看烛阴氏跟华胥氏为此拼命的势头,把她杀了之后只怕后患无穷,真要把神界两尊最厉害的战神之族灭了?那以后再有魔族大君作祟,少了暴风雪和华胥氏剑道,打起来一定挺累的罢?何况那失心疯的青元大帝还把后羿箭矢带来,无缘无故又伤了无数战将,不用说以后,就是马上来个大君,他们也要头疼不已。

诸神一时陷入异样的纠结中,忽闻一阵清朗的钟声响彻天地,纶音术,这是天帝有旨意到,这时候来旨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逆鳞之怒

九帝子太尧广袖长衣的身影出现在诸神的视界内,他手里捧着一尊通体剔透的玉盒,正是天帝的手书旨意。

勾陈大帝眉头皱起,九帝子曾是白泽帝君的弟子,跟先生自然走一路,他捧着个天帝旨意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他当即朗声道:“九帝子,你自己看看眼下的状况,已经打成这种样子,天帝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叫我们停手罢?”

太尧暗暗叹气,他自然也知道烛阴氏在神界的口碑向来不好,这会儿逮着机会把他们往死里整,必然不会被放过。

身为天帝一方,在诸神势力间斡旋,实在也是难做。玄乙堕落成魔是事实,天神堕落绝不会被放过也是事实,一百二十战部主将里大半都发了请命,要求下剿杀令,这等架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是什么小神,一下子解决掉也罢了,偏生是万龙之尊的烛阴氏,杀了他们的公主,帝君与小龙君怎能干休?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还是说,真要把烛阴氏彻底灭族?眼下又扯上华胥氏,血脉稀薄而高贵的部族就那么几个,灭一个少一个,全灭了万一后头再出个厉害的魔王大君,就指望勾陈青元这些二流货吗?

太尧看了看云海上那些还未来得及化为清气的战将们的尸首,因觉十分惨烈,不敢多看,转过头来又道:“勾陈陛下,主将们请命时,可没说要动用后羿箭矢,陨灭了这么多无辜战将,怕不单单是堕落天神之祸罢?”

就知道要拿这玩意儿来说事,勾陈大帝摇了摇头:“那是青元大帝一意孤行,与剿杀堕落天神一事无干。”

太尧笑了笑,打开玉盒朗声道:“天帝有旨,即刻收回后羿箭矢,将堕落天神活捉,不可伤之。”

天帝这一家子怎么也这么反复无常呢?勾陈大帝厉声道:“辛辛苦苦打到一半天帝跑来叫停手!九帝子,好教你知道,钟山帝君怕是不能活了,倒是斩草除根为好!”

太尧皱紧眉,旋即又松开,低声道:“烛阴龙神气息绵长,不至于顷刻间陨灭,送回上界后兴许有救。”

他颔首见礼,不再多说,方欲落去崖边,一旁又有其他帝君斟酌道:“九帝子,这堕落天神是吸纳了离恨海的浊气才至此,如今看着就是个会走动的离恨海,贸然将她再带回上界,不大妥当罢?”

太尧温言道:“离恨海既是上界弄出来的,终究还是要回归上界来处理。”

他降下云头落在崖边,抬头看了看那尊巨大的剑气化神,目光又落在帝女桑下的白衣神君身上,扶苍倚树而坐,面色与唇色都如雪一般。

太尧低声道:“扶苍师弟,先生在上界等着。”

剑气化神似潮水般褪去,那道被血浸染了半边身体的雪色纤细身影被清风吹得缓缓落下,忽地化作一团阴风,往钟山帝君和小龙君那边扑去。

诸战将警惕地退开一些,定定看着公主蹲在父兄身边,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替他们擦身上已结冰的血迹。

留在钟山多好,不来的话,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流血,更不会送命。其实她一点儿都不爱看谁为了自己送命,有阿娘一个已经够了。

玄乙默默看着父亲胸前那个洞,自阿娘陨灭后,他成天关在长生殿不出来,清晏也被他气跑,她对他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父女感情,独个儿跑去离恨海,绝大部分是为了清晏。

可她也没想他陨灭,就这样活着,继续和神女们发乎情止乎礼,多乱来多给子女添堵都好,谁叫她和清晏倒霉摊上这么个乱七八糟的父亲。

但他的气息还是渐渐弱下去了,那些血迹怎样也擦不干净。先前她盼着少夷把心羽收回去,现在却又盼着他其实并没有收回,别让她父亲陨灭,眼下这场景她真真是深恶痛绝。

太尧走到她身后,尽量让声音放柔:“小师妹,回上界罢,事情经过我们都知道了,一定不让你有事。”

她不怕自己有事,她怕的已经在眼前了。

一团团浓厚而疯狂的浊气从她后背的贯伤处似烟云般袅袅升起,让诸神纷纷皱眉,太尧也不禁退了数步,正要再说,忽觉漫天术法雷动,竟有数位战部主将不顾上命,在此时强行动手。

漆黑的冰墙无声无息架在崖边,术法神兵竟不能将其撞碎,那道原本还蹲着的雪色身影倏地起身,霎时间天昏地暗,众战将只觉夜色降临般的巨大暴风雪扑面而来,登时一个个被冻得如雕像。

斗大的漆黑雪花落如急雨,盖住半边天空,明亮的日头还在一边。

还是不够,她要让整个乾坤都被风雪吞没。

天地秩序如何,天神职责如何,她确实从来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自私,只看重自己想看重的,眼前这些战将碰了她的逆鳞,便要吃下烛阴龙神的怒火。

漆黑的暴风雪范围越来越广,终于把那半边的日头遮住了。天昏地暗,这样很好。

一百零八条巨大的黑水晶般的冰龙包围整座崖边,要命的黑暗中,诸神只见勾陈大帝与远处还在昏迷的青元大帝被群龙缠绞,几乎是一瞬间便被绞碎,连叫都没能叫出来。下一刻群龙又扑向方才对她动手的那几位主将,血满乾坤。

暴风雪与冰龙的凄厉呼啸声中,只有太尧在忙着叫嚷:“小师妹!小师妹!别这样!快住手!”

嗯,她也确实不能继续了,像在离恨海里一样,所有的气力全部耗尽,如果她现在有三十万岁就好了,这里谁也别想走。

疯狂的风雪与冰龙一倏忽间又褪得干干净净,玄乙身体微微一晃,在众神骇然的目光中摔下去。

帝女桑下金光一闪,纯钧化作的金龙摇曳而至,张开大嘴,一口便将那道染满血迹的身体又一次吞入腹内。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回扶苍掌中,兀自嗡鸣震颤了良久,方才归于宁静。

青帝忽然抬手,一把揽住缓缓瘫软的扶苍,随即在纯钧上轻抚,目光似感慨,似震惊,又反而带了一些赞叹的意味。

这柄天之宝剑已认主,从此只听主人号令,万死不辞,即便血染群神。

一次次不顾一切地突破剑道,也是为了剑里那位公主罢?

他的孩子,看样子注定要与烛阴氏的公主纠缠到底,他这执拗刚烈的性子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在远处躲了许久的小九怯生生地跑来崖边,呜咽着将扶苍托上自己的背,青帝拍拍它最大的那颗脑袋,将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身体也放上去,自己跨上狮背,回头往太尧温言道:“还请九帝子引路。”

……这场乱七八糟的剿杀堕落天神之旅,开始的突如其来,结束的也突如其来。杀了无数战将的居然是那根后羿箭矢,简直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一下砸得太疼了,倘若青元大帝还活着,日后回想起来大约也要羞愤欲绝。

战将们怔了半日,一个丁卯部战将怯生生地开口:“长琴兄,我们接下来……”

太子长琴御风而起,皱眉道:“都回去罢!还想怎样?”

若是没有那后羿箭矢……想到这里,太子长琴倒有些悚然,若没有那后羿箭矢,眼下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他能不能活着回去,更不好说。

*

扶苍梦见自己又在那片荒原上漫步,远处的帝女桑下,却再也没有那个寂寞的纤细身影。

他慢慢走过去,静静听着叶片的飒飒声,只觉空寂欲绝。

一双柔软的胳膊从后面悄悄环住他,烛阴龙神幽冷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

扶苍骤然转身,却又倏地醒了,入目是十分陌生的缃色帐顶,他躺在薰了九和香的被褥中,大约是月窗没关,风把纱帐吹得摇曳不休。

他一把掀开纱帐下床,月窗外日光璀璨,绿琉璃为桥,黑水晶做柱,竟是天宫的景象。

房门突然被推开,脚步声渐近,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神官,见他醒了,那神官急忙躬身行礼:“扶苍神君,在下失礼了。”

扶苍颔首回礼:“请问我睡了几日?”

“自神君被白泽帝君送进天宫,已睡了五日。”

神官躬身又道:“白泽帝君有交代,倘若神君醒了,请带上神君的佩剑纯钧,前往延和宫觐见。”

他的手恭敬地往窗下小案指去,果然干净的战将装与纯钧都放在上面。

神官离开后,扶苍立即更衣,方捉起纯钧,忽觉不对,当即念动真言,下一刻,那具半边身体都被染红的纤细身体便软软地掉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她竟还没醒?

扶苍撩开玄乙覆眼的黑纱,细细查看面色,她与平日一无二样,唇红齿白,吐息绵长。解开血污的衣裳,用雨露洗净她身上的血迹,上面全无伤口,被勾陈大帝弩箭的贯伤已彻底痊愈了。

可即便他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她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扶苍紧紧皱眉,将她血污的衣裳合拢系好,推开房门快步走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昭告天下

天宫内和以往一样,一派祥和宁静,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位堕落天神的到来而重兵把守。

玄乙被安置在榻上,满身的血污已被侍立女仙们洗净,换上柔软的云纱长袍,合目静静睡着,像是马上便要醒来一样。

扶苍倚在床边慢慢用五指梳理她的长发,一面又望向对面榻上的钟山帝君与小龙君。

后羿箭矢带来的伤害犹如剧毒,轻则昏迷数月,重则当场陨灭,小龙君情况倒还好,严重的是钟山帝君,他胸口被贯穿,此时已是风中残烛,随时有可能逝去。

后面的白泽帝君与青帝正在默默喝茶,自扶苍把经过说完后,他们已默默喝了三壶茶,这会儿正在煮第四壶。

因纯钧已认了扶苍做主人,即便是青帝也无法取出藏匿其中的烛阴氏公主,他们在延和宫一等就是五日,原本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料到事情竟真的要从上上代开始算起。

白泽帝君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钟山帝君与小龙君这般模样,可见青阳氏帝君的心羽先前已是收回了罢?”

说罢他也不等扶苍回答,起身走向外间,寻个神官吩咐了些什么,复又回到殿内,行至榻边摸了摸玄乙的手,隔了半日,带着满面惋惜地叹口气:“龙鳞全没了。”

白泽老儿成日就惦记这些。

青帝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白泽帝君,这件事你看天帝陛下会如何处理?”

以天帝一贯的作风,大约又会想把事情强行压下去,但此次只怕难办。

本身剿杀烛阴氏公主一事就做的鲁莽,对青元大帝放出后羿箭矢也是后知后觉,这边性情乖戾的公主大开杀戒,杀了包括青元勾陈在内的九个主将,战将们自然不满;钟山帝君濒临陨灭,烛阴氏更不满,天帝再想把事情遮掩下去,哪边都不想得罪,那可不大好,场面不能乱圆。

白泽帝君笑了笑,当今天帝行事风格与上代比起来,圆滑优柔有余,决断清晰不足,到最后这件事怕还是要来找自己商量。

“本座看来,找个机会将整件事原原本本昭告四野八荒倒也不错。”他又看了看榻上的玄乙,“无论如何,本座这位弟子实实在在是行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功德。”

青帝暗暗摇头,说个场面话就糊弄过去?烛阴氏有这么好应付,也不至于叫诸神恨了那么多年。

白泽帝君手指一弹,茶杯飞到了掌中:“离恨海之祸乃是三方因缘巧合下形成,如今烛阴氏解决了离恨海内最大的隐患,以至于体质变成如今这般,上界自然不会不管,那青阳氏也不会叫他袖手旁观的,既然是三方造就,当然也该三方都负责,只是辛苦了烛阴氏这些后裔,却也是无法。”

青帝反而有些讶然:“那位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怕是白泽帝君你也须得礼让三分罢?”

姑且不说其真正的年纪与辈分,光是能够涅槃重生,便已足够成为传说,天帝只怕也不好指派他做什么,此事由他一手促成,与烛阴氏仇上加仇,岂会再愿意自找麻烦?何况从整个上界的立场来看,实在没必要插手这件事,算作两族的私下恩怨倒是更好些。

白泽帝君继续看了看榻上的玄乙,慢悠悠道:“本座猜,他十有八九还是会愿意的。”

正说着,殿门忽又被打开,神官步入躬身行礼:“白泽帝君,天帝陛下请您前往泰和殿一叙。”

果然是要找自己商量了,接下来这桩离奇古怪从上上代开始的纠葛还有的说,白泽帝君一气将茶水喝完,转身便走。

青帝微微叹一声,转头望向扶苍,他正静静望着榻上的烛阴氏公主,他这种眼神他从没见过。

他行至榻边,细看这位让扶苍如痴如狂的公主。

自己与她只有过数面之缘,印象里是个心事深沉的小公主,烛阴氏行事又向来乖僻,实非良配,他并不是很喜欢,加上扶苍为之变了不少,他就更不喜欢了。

可她有颗赤子之心,这一点他倒是很欢喜。这会儿睡着了,面上那层阴郁杀气也没了,看着实是个无邪的小神女。

青帝又看了看扶苍,大抵华胥氏认定了谁,便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底,这一点扶苍与他也是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既是要陪着她,那便好好陪着,我先走了。”

见扶苍起身行礼,他便又笑道:“之前那个剑气化神很不错,你母亲也赞不绝口。”

华胥氏剑道确然要在他手里辉煌起来,无论为之拼搏的理由是什么。

*

因着上回剿杀堕落天神出了大意外,陨灭了不少战将,加之如今下界的大君们潜伏暗处,毫不张扬,一百二十战部的战将们都被召回了上界待命,随之而来的各类风闻消息也开始渐渐肆虐起来。

堕落成魔的烛阴氏公主斩杀无数战将的八卦被传得快疯了,从杀了九个变成杀了九百个,偏生天帝还把烛阴氏一家子都接进了天宫,看着好像又想把这事压下去的意思,搞的神界神心惶惶。

听说主将被斩杀的那几个战部里的战将们天天跑去天宫门口抗议,要求天帝把堕落公主交出来,杀之以平诸神之怒,闹得还挺大,害的现在天宫大门只敢开半扇,而自始至终,天帝都未有任何表态。

“都是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东西。”古庭为此给了一句愤愤的评价。

要不是玄乙把离恨海的隐患解决了,他们这会儿大约还在下界忙着跟发了疯的大君们打斗呢,哪里来的闲工夫还跑天宫去抗议。何况以烛阴氏这护犊的秉性,打杀一个全家出动,他们打得过烛阴氏一家三口么?

太尧接过延霞递来的一粒剥好的橘子,笑道:“昭告天下一事,上父怕是还在犹豫,毕竟少夷身份极其特别。”

古庭一提到少夷就有一种完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的感觉,上上代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和自己的前未婚妻偷情,害自己目前的爱侣下界了结因缘,他实在没法说出自己心头的滋味。

“他的所作所为被整个四野八荒知道,必然是身败名裂了。”古庭嗤之以鼻,“他肯定逼着天帝陛下不许把这事说出去罢?”

太尧却摇了摇头:“没有,他……至今还未露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如铁石

钟山帝君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坏,玄乙也始终沉睡不醒,白泽帝君早已发了信递向穷桑城,却全无回音,大约这位无情冷酷的青阳帝君是真的彻底打算把烛阴氏折腾完。

太尧沉吟道:“其实要我看,他大约也不会在乎身败名裂的事。”

本来少夷的名声就没好过,虽说神界风气放浪形骸,但风流神君总不会是什么好名头,他若在乎的话早已收敛了,加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是上上代青阳帝君涅槃重生,他有预感少夷以后非但不会萧条,大约更可能过的比现在还放纵愉悦。

古庭气得不想再提他,索性换话题:“玄乙既已被接入天宫,芷兮师姐也该被放出天牢了罢?”

太尧反而皱起眉头:“三日前便该出来了,她却不肯离开。”

他后来又往天牢去了一趟,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给芷兮说了一遍,她一面听一面只是默默流泪,可听完后却不再掉眼泪,面上反而现出一层平静的神情。

“玄乙还没醒罢?”她在天牢阴冷的地上坐得端端正正,头低低垂下,犹如赎罪的罪徒,“她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如此,即便是太尧,也只能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