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看周围的金光璀璨就比较能接受了,她往地上一躺,用手敲敲剑壁,懒洋洋地信口胡说:“烛阴大君饿了,要吃人,带本座去凡人多的地方。”

剑壁立即被扶苍的手指也敲了两下,他一点都不客气,敲得咚咚响,震得她脑壳儿都疼,说话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忍着。”

又是忍着,他怎么这样残暴。

玄乙在金龙腹内翻过来倒过去,无事可做,索性用指甲去抠剑壁,谁知那金光被她三抠两不抠竟抠出一个洞来,她把脸凑到洞上往外看,扶苍时常骑着的那头蠢狮子居然不在,他正御风而行。天空漆黑,以往因着诸天屠魔诏令时常漫天飞舞的祥光都已消失,群魔潜伏,诸神按兵不动,安静的反而有点毛骨悚然。

一只手伸过来把洞堵住,扶苍对她这爱到处乱抠的恶习也是无奈:“很气闷?”

玄乙轻轻吹了一口气出去,他的掌心便结了一层漆黑的冰,他立即用指尖在木剑上弹几下,继续弹得咚咚响。

似是觉得这样很有趣,龙公主的轻笑声从木剑内细细响起。

扶苍低头看了看变得漆黑的木剑,它毕竟不是纯钧,关了个堕落天神在里面,时间一长便承受不住浊气浸染。指尖在木剑上一拂而过,华胥氏金木神力重新令其变得光洁,她也跟着“哎呀”一声:“清爽多了。”

那就安静些罢,若叫谁发觉这柄木剑会出声,可要出大事的。

谁知她又开始慢悠悠地说话:“扶苍师兄,下次让金龙吞些书啊、花啊草啊什么的进来,好不好?”

牛逼哄哄的剑气化龙就这样被她诡异地扭曲了作用。

“想看什么书?”扶苍始终对她爱看书这件事感到神奇,她成日看的都是什么书,反而看的这样跳脱胡闹?

玄乙埋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当凡人那会儿,书架里面放了几本红皮的书,名字叫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扶苍冷硬地打断:“你记错了。”

她的记性向来不坏,怎可能记错?

“名字叫……”

他的指尖又在木剑上重重一弹,震得她耳朵里乱响。这样恼羞成怒,肯定有鬼,玄乙撅起嘴:“莽夫。”

扶苍淡道:“再说话,便三天不许出来。”

她不信他能把她关剑里一辈子,玄乙又朝那个洞吹口气。

结果他真的也没关她多久,被从木剑里拽出来时,凡间正是艳阳高照,青翠的小山头微风阵阵,怎么看怎么眼熟。

玄乙四处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崖边那株帝女桑上,它宽大的叶片还是那么干净清爽,风吹在上面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动听,像下着细细的雨。

突如其来的喜悦,就像当年他带给她的一样。终于又一次见到它,什么都没变。

玄乙轻飘飘地飞过去,仰头凝视它,山下已没有半座城,绿意铺满整个视界。她忽又忍不住扭过头,那时候的凡人皇子如今已是白衣战将,那时候的神女如今却成了魔族。

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没有变,一别千万年,此时此刻仍是彼时彼刻。

玄乙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她很高兴现在陪着她的还是他。

那只修长的手握住她,白衣神君已站在她身边,与她站在这株凡间的帝女桑下,一同眺望山下已不存在的半座城。

山风带着比那时浓厚的多的浊气拂过她雪色的宽大长袖与衣摆,她还是穿着他的衣裳,被风吹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玄乙慢慢坐在崖边,披散的长发黏了几绺在面上,她一面拨开,一面仰头望着头顶帝女桑的叶片,轻声道:“这棵帝女桑比我紫府里的好看,应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扶苍亦坐下去,将她披散的长发以手指慢慢梳理,从袖中取出她遗落在巴蛇腹内的金环,替她挽在耳边。她却将金环再度摘下,揪着他的袖子放进去,旋即柔声道:“小贼,总是偷我金环,干脆送你罢。”

他摇了摇头,张开双臂抱住她,不要像留下遗物一样,服饰也好,珠钿也好,都是因为心底爱着的那个在穿戴才有意义。

这样悱恻温柔的时刻,冷不丁龙公主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句:“我没记错,我翻过几页,那些红皮书好像讲的是女鬼和书生的故事。”

……又提这个。

扶苍简直不知是再将她关木剑里狠狠敲几下,还是干脆把她丢下这悬崖。只听她细细一笑,朝他面上轻轻喷了口气,吐气如兰,声音娇软:“装模作样。”

仰起头凑近,一个吻,很轻。

小女鬼。扶苍俯首加深这个轻吻。

让时光回到过去,让他在那个雪满乾坤的深夜能够赶回下界,正青春年少,四野八荒,天上地下,处处都是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一切都不会是梦幻泡影般的短暂美梦。

夜色渐渐深沉,崖边的风很大,龙公主蜷缩在他怀中,风声没有惊扰她,她睡得很沉。

不要做梦。扶苍低头在她面上吻了吻,抛出木剑,令金龙将她护在腹内。

极远的天边似有祥光划过,他眯起眼,起身方欲走,却见远处忽有数团祥光急急坠落,太子长琴的声音骤然响起:“扶苍!就知道你会在这附近!”

扶苍转过身,便见太子长琴领着几个丁卯部战将面带焦急地走来,一面又道:“别找那个公主了!她是故意逃走的!上界有消息,说她已经堕落成魔,马上便要发全战部召集令,速速回丁卯部!”

全战部召集令?扶苍没说话,眼前苍茫的夜色忽然变得如此料峭凶险。

太子长琴还在说:“我就说你那招剑气化龙怎么可能失手,一定是纯钧认出堕落天神的气味了!快回去罢!”

扶苍默然片刻,微微颔首,反身便御风而起,忽见数道巨大的真言束缚便自虚空落下,立即便要将他捆住,他似是早有准备,苍蓝的天之宝剑自鞘中一跃而出,化为巨大无匹的金龙,飞快盘旋一圈便绞碎了那些束缚。

他没有回头:“全战部召集令不是马上要发,是已经发了罢?长琴兄素来直爽豪迈,何必学这些蹩脚功夫来演戏?”

以太子长琴的秉性,断不至于专门跑出来寻他,他既来寻,还特意带了几个战将,便必然有异。

太子长琴神色复杂,看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声:“你既通透,如何又这般犯傻?她是天神堕落,绝无活路,即便跟整个烛阴氏为敌,也不可能留下她。我看在往昔情面上,先行一步来提点你。你这些日子不回战部,应当是和她在一处罢?她藏在何处?速速把她交出来,不要犯傻做错事,此事绝无回旋余地。”

扶苍静静凝望料峭夜色,复又转过头,声音冷淡:“不错,此事绝无回旋余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女桑下(上)

太子长琴紧紧皱眉,倏地掷出一根瑟弦,快如疾电。

瑟弦快,金龙更快,璀璨而巨大的金色潮水瞬间铺开,这是太子长琴再熟悉不过的犀利剑道,也深知它有多可怕,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这招他会用在同僚身上。

为了那个全无讨喜之处的公主,扶苍,这一点也不值得。

第二根瑟弦接踵而至,绕过巨大潮水的范围,无声无息往扶苍身上缠绕而去,“卒”一声刺穿华胥氏屏障,与纯钧剑鞘所化的金龙撞在一处,霎时掀起飓风。

太子长琴真狠得下心。几位战将在一旁束手无策,老实说,大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僚,扶苍又一贯重礼清雅,他们实在下不去手。

四根瑟弦一齐射出,地面骤然化为火海,金色的潮水与瑟弦缠斗不休,太子长琴面色越来越阴沉,牙关越咬越紧,最终厉声道:“她罔顾铁律堕落成魔!剿杀魔族才是你的职责!”

扶苍仍旧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没必要再说什么。

潮水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几乎要淹没整座天地,这次的剑气化潮中终于带了浓厚的杀气,太子长琴急急躲避,但见潮水并没有纠缠自己,反而再度涨高,将视线遮蔽——想离开?庇护堕落天神是大罪,他真是不想活了。

“挡住他!”太子长琴厉声吩咐周围的丁卯部战将,一面再不留手,细若发丝的瑟弦为他一一弹出,顷刻间穿透那片亦没有用全力的剑气化潮。

扶苍念动真言,剑鞘金龙在身后急急绕了一圈,将瑟弦全部挡开,冷不丁天边疾射来无数寒光,“当”一声撞碎了华胥氏屏障——有别部战将们来了!

太子长琴面色简直难看无比,这下他的头功没了,且事情也再无法挽回。

密密麻麻的天神祥光如暴雪降临,随即骤然收拢,勾陈大帝暴躁的声音炸开:“捉住那个华胥氏!烛阴氏公主必然被他藏在剑中!”

当年青帝夫人追求本性不灭,渡百世轮回劫未果,神魂消亡,青帝悟出剑气化幽明将其神躯神魂护在华胥氏桃木神剑之内,此事他们这些同辈的大帝帝君也都有所耳闻。想不到这下一代的青帝也同样用剑庇护,只可惜,他护错了对象,成不得佳话。

幸好青帝与烛阴氏另外两尊厉害的都还没赶来,如此必须速战速决!

一时间,无数术法与真言束缚夹杂着神兵利器,毫不留情往祥光包围中心的白衣战将砸去。华胥氏也好,帝子也好,甚至白泽帝君也好,谁也不要想庇护堕落天神,这是天界的铁律。

扶苍解下木剑握在手中,剑气化潮旋转着挡在他身周数丈处,挡住这漫天漫地的神明之威,终究没能全部挡下,鲜血在白色战将装上绽开。手中的木剑在剧烈地颤抖,几乎快要裂开,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在想什么?她还是这样不听话,一定要出来。

他指尖一弹,木剑骤然飞出,打着旋儿扬高,诸神只觉眼前金光大亮,不可逼视,柔和而不可抗拒的神力如清风扑面,木剑化作一尊尚且模糊的巨大神像,双掌合拢,那位堕落的烛阴氏公主正被拢在双手中,雪色的身影被金光映衬得模模糊糊。

华胥氏剑气化神。

白衣战将撤了狂放的剑气化潮,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回他掌中,他执剑端立云海,并不动一下。

勾陈大帝气坏了,这失心疯的华胥氏神君看样子是要作对到底!他厉声下令:“甲申部诸战将,速速将这背弃天道之徒剿杀!”

他可没那个耐性等这小辈神君把神力耗完,青帝与烛阴氏二位说不准下一刻便要赶来,那为老不尊的白泽帝君也一付不甘不愿的模样,等他们都凑齐了,那时才难办。

他自己永远是第一个先动手的,长袖一挥,一圈巨大的天神弩车轰然落下,大腿粗细的弩箭架在弦上,眼看便要射出,忽觉原本就暗沉的夜色倏地又暗了无数,夹杂着疯狂怒意的巨大暴风肆虐降落,他的身体几乎立即就被冻僵在原地,维持着一个歪着脖子的可笑姿势。

“卑劣的鼠辈,谁给你们的胆子对烛阴氏出手?!”

钟山帝君的声音如惊雷般击落在众战将心头,这下坏了,烛阴氏另外两尊厉害的赶来了,果然重伤告假是借口,钟山消息都被封锁,他们怎么知道的?

一道身影似疾窜的雪光,迅速落在巨大的剑气化神前,身形高大,面色阴冷而苍白,果然是钟山帝君。

似是察觉女儿暂时无恙,钟山帝君长袖一挥,斗大的雪花几乎遮蔽整个天地,巨大无比的冰龙盘旋着冲进战将们的包围圈,诸神全然身不由己地被冰龙们卷住身体,渐觉龙身缠绕越来越紧,有那些神力单薄者全身骨骼也被绞碎,发出惨烈的叫声,连太子长琴与勾陈大帝也叫苦不迭。

璀璨的金色巨大神像似流水般散去,雪色的纤细身影被风吹得如落叶般飘落,忽然又有一道淡青身影疾驰而来,张臂将玄乙一把接住,剧烈的收势使得他耳上两枚黑珍珠耳坠摇曳不停,正是小龙君。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妹,曾经披霜带雪尊贵无双的公主,此刻满身浊气,再也不能腾飞。他硬若铁石般的心也不禁颤了颤,目中一丝泪光闪过,低声唤她:“阿乙,你……真胡闹。”

玄乙却移开视线,垂头笑了笑:“你和父亲怎么会来?”

说到这个清晏又怒意勃发,他这些日子差点把右腕上的神官金印点烂了,她就是不肯给一丝回应,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她还是想无声无息自己跑去送命?家里一个帝君,一个龙君,却要她一个小公主在外面扛住一切,烛阴氏脸面何存?

他扬手想揍她一下,可她的龙鳞都已被浊气撕脱,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远远地,一只青色九头狮颤巍巍地绕过暴风雪,十八只眼睛里泪水涟涟,哀嚎着往扶苍狂奔而去,托住他乏力的身体。

清晏吸了口气:“是这只狮子跑来钟山,带了扶苍的手书。”

怪不得扶苍要御风而行,这狮子向来蠢,偏偏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这样聪明。

玄乙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远处又有无数祥光划破天际,继续有别部的战将们在往这里疾驰。清晏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将她往九头狮那里轻轻一抛,反身迎上那些即将靠近的祥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帝女桑下(中)

天际不停有祥光落下,全战部的战将们都在赶来,可新来的倒霉战将们再也想不到当头就撞上钟山帝君与小龙君,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被钟山帝君冻住,后面的小龙君跟商量好似的,上来便是一顿胖揍,全身骨头都打碎了,疼得一个个哭爹叫娘。

云海之上几乎已成冰封世界,无数战将们不是被冻成冰雕,便是早已陨灭,神躯还未来得及化为清气散逸。

果然是要对付三个共工大君,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玄乙像一片落叶似的打着旋儿掉在九头狮背上,吓得它险些从云海里滚下去。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随后她便落入熟悉的紧窒怀抱中。

方才的剑气化神一定叫他疲惫不堪,他急促的呼吸喷在耳边,还未来得及治愈的伤处鲜血涌出,神血浸透衣裳,贴在她后背的肌肤上,竟让她感到烫。

远处清晏和父亲的暴风雪正将天地都吞噬,祥光与祥光的碰撞,无声却又激烈。

其实这些她从来都不想看到,一丁点也不想。

“这次一定要听话。”

扶苍额头抵在她头顶,用力抱了抱她,木剑金龙再次将她吞入腹内护住,正欲御风而起,心底突地陡升一股寒意,直觉令他化作一团狂风,往侧边避开,只听尖锐而凄厉的破空声自极远处疾电般窜至身旁,赤色的弑神箭矢毫不留情破开夜风,带着战栗的屠杀之音,射向云海上的冰封世界。

后羿箭矢?竟连这种东西都用上。

扶苍疾飞入云海,但见这根本不长眼的后羿箭矢一路也不知擦伤擦陨灭多少无辜战将,诸神能躲远的早已躲得老远,被冻住不能动弹的倒霉鬼们只能暗暗祈祷这不长眼的弑神凶器不要刺到自己身上。

云海里几乎被冰龙绞晕的勾陈大帝咬牙切齿地仍不肯放弃自己的暴躁怒意,大吼道:“青元大帝!把后羿箭矢收回去!”

岂料极远处的青元大帝自己早已痛得晕过去了,后羿箭矢一旦解开封印,便只奔着神力震荡处而去,打开封印的青元大帝成了第一个受害者,没来得及避开,硬生生被箭矢穿透肋下。

这枚箭矢集合了凡人的大怨念,造成的创处对诸神来说犹如剧毒,比浊气感染尤甚,回春术全然无用,眼看被擦伤的无数战将纷纷倒下,勾陈大帝头一次长声喟叹。

这才叫作茧自缚,青元大帝对付个三万来岁的堕落天神就这样贸然开启弑神之器,结果不光把自己搭上,还害了那么多倒霉战将。

突然之间,这根不长眼的箭矢迅速窜至烛阴氏风雪的领域,如入无人之境,化为一道艳丽血光,立时便要刺入清晏后背。

似是察觉到没顶的危机,清晏急急朝旁让了一下,终究迟了一步,赤色箭矢穿透他的肩膀,带出大蓬神血,他痛得面色煞白,踉跄数步。诸多天神之血的气味令箭矢愉悦激昂,呼啸着在高处打个转,又化为一道血光疾射而来。

此时再躲已来不及,钟山帝君急急唤出数道冰墙,但闻碎裂声震天,情急之下他一脚将清晏踹了个趔趄,只见那道艳丽的血光倏忽间已到面前,胸口一烫,血光已穿过他的身体,跃向苍穹。

“喂!”

清晏一把扶住帝君的身体,他胸口正中被开了个洞,冰冷的神血飚射而出。钟山帝君面上的神情很奇怪,忽而抬手按住胸前的伤,穿胸而过的痛楚原来是这样的,生平第一次体会,而他曾让这种痛苦伤害了自己的女儿那么多年,他一点也不知道。

染了血的手又慢慢从胸前抬起,抓住清晏的胳膊:“带你小妹逃。”

少了帝君的本事还怎么逃?!清晏也不知是怒还是什么别的,谁叫他多事?!这家伙除了给子女添堵,还能干点别的吗?!

尖锐的杀戮之音又至,扶苍急急掷出纯钧,化为万千潮水,瞬息铺开在他们身周,天之宝剑与弑神凶器撞在一处,风起云涌,可怕的巨大声响贯彻天际。

“还不拿下这几个背弃天道之徒?!”勾陈大帝身上的冰龙终于消失,他顾不得去管身上碎了几根骨头,只嘶声大吼。

剩余的战将们只得继续纷纷扑上前,试图制服受创渐渐不能动弹的清晏和忙于困住后羿箭矢的扶苍。以往对付魔王大君,痛打落水狗是最叫他们喜欢的过程,可眼下这状况却让他们一点都不喜欢。

浊气突然变得极其浓厚,密密麻麻的漆黑雪花纷扬而坠,下一刻便覆盖了整个云海之上,战将们不小心闯入这个领域,登时个个冻得犹如黑水晶神像。

扶苍急急低头,却见腰间的木剑早已裂成碎片,他们搏命相护的那个雪色纤细身影似穿花蝴蝶般,在漆黑的暴风雪中一晃,便要朝她的父兄飞去。可浊气令她的身体沉重不能腾飞,硬生生坠落云头,化为一条满身浊气的巨龙,在云层下翻卷腾飞,无论如何也飞不上来。

为什么要来?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保护好的最重要的那些跑来为她做这些事,那样她先前吃的苦流的血,岂不全白费了?要她背负三个债,成天被追杀地活下去,她可不要过这种日子。

电光火石间,密密麻麻的瑟弦无声无息地潜伏而至,玄乙只觉身上一紧,从头到尾被缠了个结结实实。数根巨大的弩箭紧随其后,她再也躲闪不开,硬生生被一根弩箭贯穿龙躯,冰冷的血如骤雨坠落。

她倏地现出人身,脱开瑟弦,化为阴风坠落在崖边。

不远处的帝女桑为风吹得又发出下雨般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应当是暴雨了。

玄乙长袖一挥,一百零八条黑水晶般的冰龙将凄冷的月色尽数遮挡,瞬间又裂成无数漆黑冰刃,毫不留情往战将们席卷而去,被冰刃擦伤刺穿处,疯狂的浊气翻涌而出,剧痛令战将们几欲晕厥。

抱歉,最后一次也没听话,最好别看这里,她的血把他的衣裳弄脏了,这景象不会很愉快。

喷出一口气,数道漆黑冰墙横贯天地间,辽阔而深邃的夜色般的暴风雪在云海上绽放,她果然可以这么牛逼哄哄。

术法神兵撞在冰墙上,惊天动地的声响一阵阵,突然,那被后羿箭矢纠缠不休的剑气化潮不受控制一般调转方向,万千潮水狂暴而狰狞地汹涌呼啸,冰墙瞬间便被撞碎,要将这堕落天神切割成碎片。

眼看那道雪色身影便要被潮水吞噬,勾陈大帝那声“好”字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喊出来,却见那片巨大的潮水好似被无形的威压骤然压扁,随即忽地化为一条金龙,顺从地张开金光灿灿的大嘴,一口将烛阴氏公主吞入了腹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帝女桑下(下)

白衣战将的身影急急追落在崖边,金龙化为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在掌中,扶苍面色如雪,冷汗一层层从额上滚落,方才那一下神力极度震荡,此刻已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可以晕。

可他双膝发软,实在没有办法站住,唯有将纯钧插在地上,双手按住剑柄支撑身体。

龙公主绵软的声音自纯钧内响起:“我还是当了一回魔王大君,厉害吗?”

厉害个鬼。

连绵不绝的祥光犹在坠落,有些被不长眼的后羿箭矢掀翻,有些被肆卷的漆黑暴风雪吞没,可更多的正往这里赶来。

“清晏和我父亲会死吗?”她又问。

那叫陨灭。但他们不会,会死的是如今身处纯钧中受到重创的她,如果被抓出来,绝无活路。

扶苍咬牙试图震荡神力,唤出剑气化神,可他好像再也不能够了,连站着都用尽所有气力。他曾有梦临,帝女桑下,纯钧失控,将龙公主一剑穿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梦境成真。

巨大的祥光急急坠落,青帝的惊怒交剧的声音骤然响起:“扶苍!放下纯钧过来!”

扶苍眯起眼,静静看着对面的父亲,他沉痛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目光,隐含的愤怒。他仿佛在说:你和烛阴氏公主的纠缠,到如今真的要不得善终。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脑海里浮现的竟是自小到大在青帝宫里渡过的漫漫时光,疯狂而嚣张的巨树,清澈若水晶的澄江湖,幽雅的淡月小榭,他亲手种下的仙华杏花,自小到大练剑时,父亲的谆谆教诲。

他常说:扶苍,你天赋难见,青帝华胥氏剑道,将来必在你手中辉煌。

他这小半生大多数时候都是疏懒而冷眼旁观的,并未觉得有什么事需要付出全身心去做,当战将履行职责也是顺其自然,称职地维护着天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