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理智慢慢回归时,她才来得及去思考其它。
今天遇到的人是谢长渝,虽然她懊恼于这个结果,但如果是别人的话,她的下场一定会更惨,只是回到这里生活后,她下意识的都忘记了那些残忍的过往,只把人往最好的方向思考,却忘记了人心总是复杂多变。
流言蜚语尚且能够对她造成那么大的影响,何况有所实质的东西。
短短一会儿中,她已经从那严重出糗并被人看到的慌忙情绪中走出,并转向了另外一个角度。
她过得太轻松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无异于当头一棒,让她彻底知晓自己做的事有多傻缺。
然后她才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回来时有没有撞到别人,她的印象当中是没有,但难保是自己忽略了。
有点后怕的心理,但最差的都体验过了,似乎也没有再让她觉得可怕的东西。
她在各种想法中流转,后来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谢长渝在说出那句话后,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此时此刻究竟何为对的话,大概是他一生也无法参透的事了。
他一张脸也涨得绯红,诚然无比懊恼的转过了身,但心里却有一股儿说不出道不明的美妙情绪滋生,那个梦同现实结合,仿佛某种冥冥之中的提醒,让他那原本旖旎的心湖,更是平添了水中叶和花,盛开之时,还散发出了迷人的幽香。
而那梦中银铃般的笑声究竟是来自于梦里那雾蒙蒙的景象,还是来自于现实中林素美的笑声,他已然分不清楚,但那声音,却是敲击在他灵魂上,一下一下,敲得他身心皆在颤抖。
情爱这事,虽不说能收放自如,他也自认为能够在自己把控之中,但那种玄妙的情绪第一缕进入身体后,就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他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但又能够控制自己的思想吗?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或者说是向往,那个他想让她转过身的水中少女,她一定长了一张和林素美一模一样的面容。
谢长渝的脸更红了,耳根都通红起来,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然转过无数旖旎充满缠绵味道的念头,这念头让他觉得自己也非君子,在用另一种方式调戏着一名少女。
直到林素美逃离而去的声音传来,他是背对着水的方向,却恰好能够看到她逃走的姿态,其实也看不真切,草木密密,从那微小的缝隙间,才能够看到那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在完全看不到那抹影子后,才缓慢的伸出右手抹了把脸,脸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片烫热,这温度,仿佛将灵魂都烫了一下,于是跟着颤抖了一番。
他这才转过身,看着底下这一水池,水池里泥沙复位,水质清透,它用它独特的方式清除着外界留下的痕迹,彰显着它的能力与它只属于自身的魅力,于是除了水池边那明显的水渍,竟瞧不出另一人的痕迹。
谢长渝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多一点,还是烦躁多一点。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落在水里,溅起的水全都扑在他的身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用脚在水里的泥沙中划动,氤氲起点点浑浊,然后他加大自己的动作,继续恶意般的让水质完全浑浊起来,整个水池中,竟有风云突变,飞来横祸之感。
不过当他来到那水池边的水渍处时,莫名的不好预感穿过心头,但它被另一种情绪所覆盖,竟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忽略。
她刚才在笑什么呢?
他是被那笑声所叫醒,而梦里,也是因为那笑声而有难以启齿的激烈隐秘的陌生情绪,仿佛要踏入某个世界,那个声音就是临门的一脚,让他彻底知晓何为喜欢何为愉悦。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自己先愉悦热血沸腾,其次才能够谈得上喜欢别人。
这种猛烈的情绪来临时,他恍然失措,忐忑不已,随即又很明确,他并不排斥自己无法操控的那种东西,并且还隐隐期待着。
可是…
她究竟在笑什么?
谢长渝如同走火入魔的人一般,想要找到她笑的根源,以至于他又陷入了另一种心魔,他究竟喜欢的是什么,是因为梦境和现实诡异结合的奇妙缘分,还是真真切切是因为林素美一个人,又或者他更爱梦中那神秘莫测的神秘背影…
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原因和根源。
他此时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在笑什么呢?
那样清爽美好的微笑,她究竟为何而笑?
若非那悦耳的清爽声响,他大概也不会从那梦境中醒来,也不会撞上如此尴尬的一幕。
谢长渝揉了揉额头,再次看向这一池水,肉眼可见的浑浊在逐步清浅中,甚至可以看到泥沙在水中翻滚的运动痕迹,那痕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失无踪,再露出水池原本清澈的模样。
仿佛他的心境,在激烈回荡后,逐步平稳,最终恢复往昔。
出门在外的时候,遇到过无数“打拼奋斗”的人,他们或者把他当成竞争对手,或者把他当成毛头小子对待,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总能够在某个时候闲话家常。
一个结婚好些年的男人对他说,别去问别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因为你自己的心会提醒你,那激动猛烈的情绪会告诉你,你应该去做什么,虽然这种情绪保持的时间非常短暂,但能够让你有这种情绪的人可一定要抓住。
谈到兴处,聊起各自的感情时。
那人说,人的一生,或许会遇到不少带给你那样激烈情绪的人,在你有选择的时候,就选那个让你感受最猛烈的那个。
谢长渝看着这一池水慢慢绽出一个微笑。
如果他的所有类似的情绪都来自于同一个人,算不算得上一种幸运。
他都快忘了第一次拥有那样激烈情绪是什么时候了,但现在回想,似乎又很清晰,那是他看到她在山中将采摘来的花一朵一朵插在编织的头发两端,那时候村里的女孩跟入了魔似的,爱上了那被称为蜈蚣虫的发型,一个个都那么折腾自己头发,林素美也不例外。
那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并不吸引人,但当她全插在头发上时,迎风而笑,仿佛她自己才是那朵玄妙而吸引人的花朵,远远就可闻见其香。
那时候他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词,花仙子。
那颗砰砰跳动的心,似乎在提醒着他有什么不同了。
随后是她和几个女孩子在那里说笑,别人夸她好看,通常女孩都会委婉的推辞这种说法,或者害羞的调笑,偏偏她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种说法,那骄傲有自信的劲头,莫名的就让他会心一笑。
那种毫无做作不扭捏的姿态,让他诡异的觉得如同山中花草般自然美好。
随后,那样若隐若现的好感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只是这样的好感,也渐渐被有些事蒙上了一层灰色雾气,她仍是那个他心中特别的女孩,却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多少觉得有些没趣。
后来在她主动揍罗志帆时,那覆盖的那些灰色雾气再次消散,他也再次品味到了那样特别而美妙的情绪。
而这一次的情绪远远比过去的每一次都激烈,虽然这其中参杂了无数意外和巧合,若是他没有做那个梦呢,若是他醒来看到的人不是她呢,又甚至她并没有笑出声,他并未从那梦中醒来呢?但缘分的玄妙就在于此,明明可以有无数种可能,偏偏那个人就是你。
而他也清醒的知晓,这一次如此猛烈激动的情绪扑来,或许并非只是因为这偶然事件,而是来自于过往的种种积累,层层叠加,于是带来了这陌生让他想要紧紧抓住的美好。
他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在猛烈的跳动,一下一下,好像和平时一样,又似乎充满了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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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渝那不好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他和林素美哪怕没有过多的理由可以见面,同在一个村里,也不可能没有见面的机会,然而每一次,林素美在远远看到他后,要么直接转身回去了,要么就绕路走,就是不肯同他照面。
这让谢长渝感到一阵挫败。
林素美是故意躲着谢长渝,她没有办法同这个少年坦然相见,那种莫名的羞耻心始终在提醒着她,那一幕幕令人羞耻无法言喻的画面,就如同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糗,她只希望这些事赶紧失忆或者从此再也不要有机会见面。
而谢长渝是那个唯一的观众,林素美没有办法让他消失,也不可能让他失忆,能做的只是故意躲着他了。
谢长渝仿佛是某种开关,只要她看到他,都能让她想起那难堪的画面,让她头皮发麻的同时,还想咒骂几句脏话出来。
她虽然知道那事最该怪罪的人是自己,但人嘛,难免会迁罪于对方,于是谢长渝就变成有罪的那个了,毕竟她总不能一直折磨自己,只能检讨检讨自己,然后反省改正错误。
而让林素美感到欣慰的事也不是没有,她那天匆忙跑回家,并没有被人看见,村里也未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这是让她松一口气的事。
至于谢长渝,明明知道她该感激他对那事保持得守口如瓶,但终究还是意难平。
林素美和谢长渝这诡异的相处方式,并未有人发现,毕竟他们在众人眼里,原本就接触不多,要是特别熟,那才惹人好奇和瞩目。
但因为林素美躲着谢长渝的关系,也就不可能去谢家找谢长萍了,更甚至谢家会成为她心里的禁地。
林素美不去找谢长萍,谢长萍几天后觉得不得劲,便主动跑来找林素美了。
吴华怀着孩子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看到谢长萍,就笑得眯起了眼睛:“长萍来了啊?”
吴华向林素美的屋子喊了一声:“小美,快出来,长萍来找你了。”
林素美听到二嫂的声音,赶紧就从屋子里走出来,这段时间为了不胡思乱想,她就在自己房间里一股儿脑的背英语单词,短短几天,就背了不少单词,收获非常不错。
“你们俩玩。”吴华笑笑,赶紧就走开了。
林素美看到谢长萍也是心情有点复杂,谢长萍是谢长渝的姐姐,她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将这姐弟两分开,毕竟看到谢长萍,总是会萦绕着一些谢长渝的影子在。
林素美这边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谢长萍已经走了过来:“小美,你怎么这段时间都不去找我?”
“天气太热了,找你也不知道去哪里玩。”
谢长萍也不多想,很快就接受了林素美的理由:“算了,你去不找我,我可以来找你呀!”
“嗯。”
两人一起进了林素美的房间。
谢长萍简直就是八卦小能手,每次和林素美见面,都能带给林素美一些村里的八卦,现在的这八卦就是来自于村里的那些知青了。
这一年考上大学的人不少,大家都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日日忐忑,还曾被人奚落,结果有个被人嘲笑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画面想想就让人觉得太美。
没有结婚的知青还好,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可以离开这里了,但对于有家庭的知青来说,这高考就未必是好事了,好些家庭现在气氛都非常微妙。
这气氛微妙还不算什么,其他的生产大队,已经跑了不少知青了,人跑了的还不算啥,还有把家里钱财全都卷跑了的,这些事陆续发生,第九生产大队也是人心惶惶,让大家再次对这群体有了一些恶感。
“小美,你大伯人真是好得没有话说,又跑去做思想工作了,我觉得我们村里的知青没有像外面那样,完全是因为你大伯在其中起的作用。”
“他真的是一个很仁厚的长辈。”林素美也对林建国没有话说,真的就是很好的人。
上辈子她能去上学,也有林建国的功劳,给葛红两口子做了无数工作做不通后,就态度强硬的要求他们必须让她去上学…
谢长萍也点头表示认可。
谢长萍没一会儿就从八卦说到了她那弟弟:“我总觉得这段时间谢长渝怪怪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林素美低下头,到底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只要和谢长萍继续来往,谢长渝就是那个无法避免的人。
“大概最近地里太忙了,人累了就显得没精神。”
“要这样,我得多弄点消暑的汤汤水水,别是中暑了。”
“嗯啊!”
…
林素美和谢长萍继续这样来往着,因为她真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只是不怎么接关于谢长渝的话题。
这天林素美正在家里坐着跟吴华学绣花,就听到外面有一些小孩子的声音,赶紧跑出去看。
原来是一些小朋友正在弄蜘蛛网,她家屋檐到旁边的壁端之间有一张大大的蜘蛛网,大家都忙着把那蜘蛛网给弄下来,先是用一个竹竿把网给缠住,弄下来,再把蜘蛛一下子给踩死。
“你们要去粘蜻蜓?”
“对。我们要去捉洋巴丁(蜻蜓的当地叫法)。”
林素美看着这群小小的孩子,他们要去找蜻蜓,肯定也是山坡,孩子太小了,总容易摔着碰着的,她叹一口气:“我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呀。我们很厉害的,弄了好几个蜘蛛网了。”
“真棒。”
林素美冲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里面的吴华一听,也松了一口气,林素美在绣花方面没有太大的天赋,学绣花还容易把手刺到,让她看着都心惊胆战,和这群孩子一同出去也好。
林素美就当了一次孩子王,和大家一起出去捉蜻蜓。
这蜘蛛网也不是哪个蜘蛛网都行,得要有粘性的,把蜘蛛网揉成一团,就是一个黑色的小团,插在竹竿顶端,将它伸出去,碰到蜻蜓的翅膀,一旦粘上,蜻蜓就跑不掉了。
小孩子们好动,一会儿就跑出去老远,林素美差点没有跟上。
当她提出要大家等她时,这些鬼精灵,竟然都看向她的腿,仿佛在说——你腿比我们长这么多,怎么会走这么慢。
林素美没有办法回答,只觉得心情冏得不行。
附近山坡众多,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山坡,竹竿少,拿着竹竿的在那里捉蜻蜓,没有竹竿的则纯靠手,要么扑蝶要么扑蜻蜓,大多时候都捉不到,反而扑进地上,惹得同伴哈哈大笑。
草木繁盛,花开争艳,蝴蝶飞舞,蜻蜓低飞,加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林素美不觉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小朋友们很厉害,一会儿就捉到了黑色的蜻蜓,他们并不满足,很快就瞧不上这最多的黑色蜻蜓,跑去找黄色蜻蜓和红色蜻蜓去了。
林素美赶紧走到那拿着蜻蜓的小朋友面前去:“你等会儿玩够了,就把它给放了,不要扯断它的翅膀或者踩死它,知道吗?”
“啊?”
林素美摸摸对方的头:“你想想看,如果你的手断了,或者被人踩你,痛不痛?它也会痛的啊。”
“嗯嗯嗯。”
“而且它也有它的家人,如果它不回家,它的家人会担心的。”
小朋友们都乖巧的听从林素美的话。
林素美也不指望他们完全听话,只是该说的已经说了,她自己尽力就好。
她看着这群孩子,把他们当成了这山花烂漫风景中一员,却不知道,她也成为了别人的风景。
谢长渝远远看到他们,想了想,向这边走了过来。
林素美在他走近时,从看到了他。
谢长渝亲眼看到她因为看到了自己而脸色微变,心里那点小小的亮光一下子就给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过来干什么,总想着和她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解释些什么。
“林素美,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林素美纠结了一会儿,那种难堪到让她想逃的感觉再次如影随形,她要一直压抑,不断压抑,才能够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没有继续准备逃开,谢长渝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精心打扮自己的意思,头发随意的绑着,松松散散的,像是才从睡眠中醒来,那绑着的发带,总让人怀疑它下一刻就会垂落,阳光打下一束光,落在她脸上,让那份慵懒和精致融合在一起,完美的彰显出她的美,并散发出浓烈的艳光,折射到看她的人心底。
谢长渝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很多话似乎都不需要言说了。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慢慢显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他那精致而有些凌厉的五官,在这个笑容的柔和下,竟有些清风皓月之感。
“林素美,我挺喜欢你的,你呢?”
林素美愣了下,万万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却并不感到诧异,她看到他眼中盈盈的盛着亮眼的光芒,仿佛是期待,也是希望。
这个少年,正在努力用他的方式,营造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那只是随口一句话,而不是他忐忑不安在等待着的某种结果。
她突然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出声,怕自己一旦开口,他眼中那亮眼美好的光芒,会因此黯淡。
谢长渝侧了侧身,仿佛是以为她没有听到,于是又问了一遍:“我很喜欢你,你对我是什么想法?”
林素美突然就明白了,他今天一定会要到结果,不管那个结果是什么。
“对不起。”
谢长渝反而笑了笑,扯着嘴角,仿佛这样就可以彻底掩饰掉他心底的失落,明明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和工作,这一刻发生时,照样将他一颗心碾得粉碎。
在他满心都萦绕着分红泡泡时,另一个人却不是如此。
那样激烈的喜欢的情绪,该如何去安抚它才好呢?
谢长渝依旧微笑着:“哦,不喜欢我?”
林素美看到了他努力的表象,但她很想让他不要笑了,那抹亮光,终究因为她而消失,她有几分难过,甚至有点想哭。
“是,我不喜欢你。”
谢长渝继续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她的回答,就如同清风滑过,完全不会有什么痕迹:“那是你没有眼光。”
林素美咬咬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她对他仅仅只是欣赏,谈不上喜欢,可她其实知道的,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因为他很好,所以她才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