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在你眼里就是个来去自如的集市吧?”江善芷调侃他一句,鼻头忽然耸动。

她嗅到股香气,食物的香气。

“霍翎说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我这不是怕你无聊,特地来寻你。”左一江伸直双腿,将双手撑在背后,伸了个懒腰,没个正形。

“小侯爷,你身上…有什么?”江善芷目光落在他胸口。

“有什么?”左一江见她直勾勾看着自己胸口,一揪衣襟,怪道,“江姐姐,你要做什么?人家不依。”

“别闹。”江善芷把揉碎的草叶往他那一丢,竟一改常态,“快说,你身上藏了什么好东西?”

“我哪有什么好东西,哦…你说的是…”左一江伸手探进自己襟口,摸出了两个油纸袋来,“这个?”

江善芷伸长脖子探去:“是什么,打开。”

“回宫路上买的葱油酥饼和糖炒栗子,怕冷了所以藏怀里,看到姐姐就给忘了。”左一江三两下将纸袋打开,露出金黄的饼与炒得喷香的栗子。

江善芷眼睛粘在食物上,压根没听清他姐姐妹妹的说了些啥。

“是不是花巷口的葱油酥饼和糖炒栗子?”

“你怎么知道?”左一江大感惊奇。

江善芷咽咽口水,只拿眼睛看他,左一江给看得心头一阵酥软,觉得自己快被烤成那张饼。

“想吃?都给你。”他把两袋东西往她那边推去。

“我不客气了。”江善芷嘴上客气着,手已经伸向酥饼。她小小撕了一角酥饼,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葱香在唇齿间绽开,饼皮酥脆轻轻一咬就在口中散裂,里面夹的些肉末滚出,嚼来满口酥香。江善芷眼睛顿亮。

左一江怎么也料不到,谪仙似的江善芷竟喜欢市井小吃,瞧她吃得喷香的样子,好像那张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看得连他都馋了。

这一口下去,江善芷就再也停不住嘴。

“好吃。”她又扯了巴掌大的酥饼,嘎吱咬进嘴里,那动作像左一江在云谷树林里常遇到的抱着松果的松鼠。他便趁她吃酥饼当口,乖觉地摸了栗子剥起来。栗子壳早已被剪开,轻轻一捏壳便脱落,他再细细剥去栗仁外残留的毛衣,递到她眼前。

江善芷拈起金黄栗仁塞进檀口,神态餍足。

“一江。”她一高兴,连称呼都亲近不少,“你知道咱们京城外有多少好吃的?福祥楼的烤鹅、大满园的杏花糕、官巷口的无名馄饨摊子…要我是个男人,非将这些东西一样样尝过去,才痛快。”

左一江又剥颗栗仁塞进她手里,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江善芷摇摇头,遗憾道:“有些东西带回来就失了味,还是要亲自过去才好。比如大满园的杏花糕,必就着那里现沏的普洱,再听一嗓评弹,才妙。可怜我身为女子,大门都迈不出去。”

“以后…以后我带你去。”左一江瞧着她眼憧憬的碎光,微微失了神。

“你怎么不吃?”江善芷不计较他语中亲近之意,转头见他只剥栗子却一口没吃,便问他。

“都给你。”左一江见她难得这般开心,哪舍得吃,只恨自己买少了,没买个十担八担回来讨她欢心。

“食客无伴也没趣。”江善芷笑吟吟地撕下块酥饼,竟亲手递到他唇边。

左一江怔住。她下巴挑挑,示意他快吃。他这才就着她的手,把那块酥饼咬下。

果如她所言,这葱油酥饼味道好极,他这辈子都吃不腻。

早知她喜欢这些,他就不用挠破脑袋去想如何哄她欢心了。

因着下午左一江带来的小吃,江善芷心情好得很,被皇后传去坤安时还带着满脸笑容。

江婧却正发愁,一见她来便如遇救星,连礼也不让她行就把她拉到殿中锦榻前。

“姜姜,上次去上虹苑时,你可物色到合适阿芷与一江的人选?”江婧毫无废话,一语直切重点。

“…”江善芷头一疼,又来了。

“你看,我把上回去上虹苑几位公子和姑娘的画像都要来了。上虹苑之行由你安排的,你必比本宫了解当时情景,快替本宫参谋参谋。”江婧说着随手拿起一卷画轴展开。

江善芷这才留意到锦榻上铺满了画轴。

她和左一江的婚事又被摆了出来。

“本宫那哥哥钟意平阳伯世子,但嫂嫂好像不同意。”江婧把手里的画递给江善芷。

江善芷哪记得什么平阳伯,画上是个青年男子,倒是英挺,她看了两眼就阖起还给江婧。

“怎么?这个不好?那换一个再看。”江婧忙又要换卷轴。

江善芷便压住她的手,道:“母后,我并不曾听阿芷提及有钟意哪家公子,阿芷近日正忙于功课以应对白夫人的考校,她似有心走女官一途。若是当了女官,这婚事恐怕要从长记计。勋贵世家家业庞大,怕是不容阿芷出任女官,故这事还要仔细问过她本人意愿方好。至于小侯爷,他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若不亲自问他意思便擅作主张,要是再闹出上次拒婚事件,岂不叫他难堪,故儿媳以为这事也要他本人点头才好。”

“言之有礼。”江婧想了想,一拍掌道,“那你将这些画像都带回去,替我分别试探他们两人的意思,待佛诞结束之后,再给本宫答复。”

江善芷的好心情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白月光,才有可能开新,嗯,就是这样。

第52章 亲事

江善芷想了很久, 觉得皇后交代的事确实不能耽搁,尤其是左一江的婚事,她想同姜桑梓商量,这天下午的授课时间, 她就把画轴打包全都抱了出来, 也正因此,她晚到了些许, 霍翎先与姜桑梓授课, 江善芷不想打扰, 便抱着画仍坐到亭后的蕉叶下,满面愁容。

心里正斟酌着要怎么同左一江开口, 一股香气却如丝线般钻进她鼻子里。

江善芷摸着鼻子循香走去, 才没两步,就瞧见芭蕉叶里藏着个荷叶包。她狐疑地伸手去取, 指尖才要够到荷叶包,岂料那荷叶包竟突然飞起,像长了隐形翅膀般在天空转了两转, 倏尔飞到她身后去。

她转头, 看到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左一江。

他手里拿着竹杆,杆子一头系着鱼线,鱼线绑在荷叶包上, 杆子一动,荷叶包便在半空弹跳不停。

“装神弄鬼。你又干嘛?”江善芷气呼呼走回原处坐下,屏着气不闻那股诱人的香。

“古有姜太公钓鱼, 今有我左一江钓美。”左一江手腕一收,将那荷叶包收回掌中。他三两下去了鱼线,把荷叶剥开,露出里面烤得金黄的整鹅来。

江善芷很想装出矜持清高来,可架不住左一江手里的香气不停飘来,芽糖的香甜、鹅肉的脂香、各色香料浓郁的辛香,她不用吃就已经先醉了,哪还顾得上矜持。

“这什么?”她眼珠子粘着他的手怎样也转不开,“开福楼的烤鹅,不对…开福烤鹅闻着比这个腻味。”

左一江望着她笑得神秘,手间转着柄不足巴掌长的匕首。匕首转过两圈,他忽将烤鹅抛起,手里匕首寒芒从鹅间闪过,动作快得让她看不清。江善芷只闻得又是另一股菌菇香气弥散开,催得人味蕾大开。挥匕首的动作终于停止,他单手擎起荷叶,一阵有节奏的“啪啪”声响起,整只烤鹅已被他切开,整齐码在荷叶上,旁边是缝入鹅腹同烤的菌菇。

“香,真是香。”他笑咪咪将荷叶推到她面前,另一手将匕首锋刃往自己鼻尖轻嗅而过。

江善芷怔了半晌,中邪似伸手。

“等等。”左一江忽又拦住了她,他用匕首戳了块肉塞入她掌中,“这样吃,不脏手。”

说着,他冲她飞了一记勾魂眼。

江善芷什么也没瞧见,她注意全在烤鹅上。

“这是京城外的杨家庄的杨记烤鹅。”左一江瞧她小口咬下烤鹅,自己也信手拈起块胸脯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杨记烤鹅?难怪…”江善芷咬了两口,鹅皮酥脆,脂香肉嫩,混着菌菇香气,吃多了也不腻人,“杨家庄离京城有几十里路,一来一回要大半天时间,你…”

“小爷想吃了就去买,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快吃。”左一江目光左右一睨,又道,“这些是什么?”

见他目光落在旁边的画轴上,江善芷被烤鹅勾跑的愁绪又都跑回来。

三两口咬下匕首上的肉,她戳起荷叶上最大的腿肉,递给他:“小侯爷,我有些事问你。”

左一江把鹅腿从匕首上拔下,道:“何事?姐姐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善芷斟酌了半晌,终于问出声:“小侯爷,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左一江的鹅腿停在嘴边不动,直勾勾盯着她不言。

“那些…就你脚边那些,是那次上虹苑赏枫会上合适的姑娘画像,皇后昨日交到我手里的,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如果有你钟意的姑娘,她便替你安排婚事。”江善芷把手里匕首丢开,俯身拾起一张画展开,递到他眼前。

画上是个年约十六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生得貌美。

“如何?”江善芷见他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到画中,便问道,“这是京兆尹家的次女。”

“不错。”左一江挑起居,用力咬下口鹅腿肉,“换一个。”

“好。”江善芷卷起画,又信手拾另一幅,挨近他坐着,展予他看,“这位也不错,那日恰站在我旁边,我和她说过几句话,特别温柔。”

“嗯,是不错。”左一江又点头,“再换一个。”

江善芷便将画轴一张张展给他看,左一江挨个看过一遍后,只道:“都不错。”

“什么都不错?你倒是挑一个呀。”江善芷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这挑来挑去,他半天也挑出一个人来。

“我挑?哪轮得到我来挑?江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先前皇后好容易替我找了一个,最后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一听说嫁的是我,吓得晕过去,婚事不了了之也罢,还害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左一江眉梢垂落,挂起些悲伤,“要不江姐姐自己看着办,你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吧。我相信姐姐。”

“那哪成?”江善芷忙不迭摆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要你喜欢才成。”

“我喜欢的人,又未必钟意我。我看我这辈子就是孤家寡人的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左一江叹口气,满怀惆怅。

“你别这么想,你身边那不还有我…”江善芷见他这模样不由心疼,便脱而出,可话未了她便想咬自己舌头,生生又加了一句,“和太子殿下,还有姜姐姐,还有皇上和皇后疼你,怎么是一个人?你快说你钟意谁,这里面的姑娘都是娘娘挑过的,肯定不会出现上回那情况,你且放心。”

“姐姐真觉得我该娶妻?”左一江将鹅腿放下,唇边尤带三分玩世不恭问她。

“我…”江善芷忽然结巴,良久才勉强回答,“你也老大不小,成了家,身边有个人知冷知暖,就不觉得孤单。”

“不管娶谁,姐姐都赞成?”他又问她,眼中笑意渐凉,露出鹰隼的迫人气势。

“只要你喜欢的…”江善芷不知怎地,忽觉难过。

他喜欢的?他会喜欢怎样的姑娘?会和谁白头到老?这与她无关不是吗?她难过什么?

他从前是说过要娶她,可这人小孩心性,今天东明日西没个常性,嘴里说的话多半是虚实不明的笑话,哪能作得了真。

即便是真的,她家里也断不允许她嫁给左一江,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着,她却又一醒。

她怎会想到自己要嫁左一江那上头去?

“好。姐姐把这些画交给我带回去,我仔细看看再告诉你。”左一江又笑开,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在她面前的是个假的左一江。

“嗯。”江善芷收拾了心情,把画卷全都推给他,“你慢慢看,皇后娘娘说了,佛诞日之后给她回话。”

“不用那么久,过两天就可以了。”左一江仍笑着,注意又落在另一撂画轴上,“那些又是什么?”

江善芷伸脚,把另一撂画往旁边一踢,回道:“没什么。”

那是给“江善芷”挑的人家。

“那该不会是皇后给姐姐挑的良人吧?”左一江何等聪明,只消想想那天赏枫宴的目的,便已明了。

“才不是。”江善芷张开手臂,拦着不让他够着画。

左一江身手之敏捷,江善芷的举动在他面前不过螳臂挡车。

“姐姐别那么小气,你都看过我的画卷了,我也要看回你的。”左一江脚尖一一挑过,堆在她脚边的画卷便一张张飞起,凌空展开,挂在旁边枝梢上。

一共五个人,左一江一眼掠过,尽数记在心里。

“左一江!”江善芷羞恼万分,踮脚去取画。

“还你还你,这么小气。”左一江便又帮她将画一一取下,“这里头有姐姐喜欢的?”

“与你何干?”江善芷从他手上恨恨夺回画。

“当然有关。姐姐的良人,我还要叫上一声姐夫。”左一江说得轻松,落齿却咬得紧紧。

“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又来取笑人,我不同你说话了。”江善芷把画一抱,连烧鹅也不吃,转身就走。

“别!姐姐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左一江立刻收敛,上回江善芷生个气,他哄了半个多月才哄好,这回要是还生气,岂不要他真拿刀挖心给她看。

江善芷哪里还肯理他,恰逢亭间霍翎授课结束,姜桑梓正在唤她,她便抱着画拔腿进了亭里,任凭左一江在旁边好话说尽也没用。

就算要理,也等过了今天,明天再理他。

佛诞日渐渐逼近,孙留芳提议的鉴宝会先到。江善芷忙了起来,她既要协助霍翎处理慎戒堂的事,夜里又亲自执笔撰写与欢喜毒有关的话本,预备在佛诞日那天赶印出来,分给诸府夫人看,白天还有宫中琐事等她决断,比起刚进宫那会,她这太子妃的日子不知忙碌了多少。

鉴宝会有些事宜未全妥当,皇后便召她去坤安宫商量。江善芷囫囵用过早膳,带着几个宫人匆匆赶去坤安宫。

才到坤安宫外,她便遇见左一江。

左一江今日穿戴得比往日都周整,长发束于皮弁内,较之往日的风流散慢,今天的他方才显出这堂堂大国侯爵的英挺气势来。

“小侯爷,你这是有要务在身?”江善芷惊诧,与他行过礼打完招呼后方问他。

“算是要紧事吧。”左一江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

“这是?”江善芷见宫人手里抱着的正是前两日她交给他的画卷,不由奇道。

“我已经寻到我心仪的人。你可会帮我?”左一江从宫人手中抽出一卷画,便令他将其它画送回给江善芷。

江善芷心里“咚”地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砸得胸口发闷。

“我当然会帮。”她咬咬唇应下。

待她身后的宫人将画尽数接下,左一江方将手里以红绸扎好的画卷递至她眼前。

“那我先谢过姐姐。”左一江眉开眼笑,“这画里就是我心仪的姑娘,姐姐拿好。”

江善芷闷闷接过,正欲打开,却被他拦下。

“姐姐…别打开…”

江善芷见他耳根发红,想他平时虽没有正经,但遇上终身大事,多少也该害羞的,便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好奇与说不清的古怪情绪。

“姐姐只要把画交给皇后娘娘,顺便替一江转告娘娘一句话便是。”

“什么话?”江善芷问他。

“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我情愿孤独终老,此生不娶。”

“…小侯爷…”江善芷眼里忽有涩意。

今天的左一江,与往日大不相同,连说出的话,都让人莫名心疼。

疼到…有些窒息。

“我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只求他们这一件事,余愿足矣。”左一江退开半步,行了个揖礼,“姐姐,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求娘娘成全你…你们。”江善芷还了一礼,抱紧手里画卷,往坤安宫里行去。

坤安宫里,江善芷与江婧议过一轮事后,她恭恭敬敬地将左一江交托的画卷呈出。

“噢?那孩子亲自挑的?倒是稀罕,快拿来给本宫瞧瞧是哪家姑娘。”江婧听了江善芷的话,眉舒目展。

这么久了,总算有桩心事可以了结。

绣娴将江善芷所呈之画取来,抽开红绸,江婧心急,不待旁人展开,便自己打开了画卷。

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就化作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_^嘻嘻。

第53章 告白

坤安殿突然沉默, 江善芷忐忑,不知左一江心仪的是哪家姑娘,怎会叫皇后露出这样表情。

江婧将画上上下下又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 又问了一句。

“这真是一江挑的?”

话里透出浓浓怀疑。

“千真万确。小侯爷还托我转告娘娘一句话。”江善芷顿了顿, 学着左一江的口吻,“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 我情愿孤独终老, 此生不娶。”

江婧闻言顿怔, 喃喃道:“竟说了这样重的话,那孩子便不是在玩闹, 这…他还说过什么?”

江善芷从没觉得左一江在开玩笑, 他将画交来时那样郑重,她都有些羡慕画里的姑娘了。

“母后, 我瞧小侯爷不是在玩闹。”她想了想,道,“对了, 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 只求父皇与母后这一件事,余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