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已倾身站起,嘴唇嗫嚅两下,却没吐出声音,想唤却不唤,也不知该唤哪个名字。
“娘。”江善芷先是怯怯唤了一声,转眼却飞快地跳上马车,再顾不上在母亲前要顾及的仪态,一个箭步冲到马车里面,扑了过去。陆氏也已迎上前,将她用力搂进怀中。
“娘,娘,阿芷想你。”江善芷扑在母亲怀里,又哭成泪人。
几声“娘”一叫,陆氏心都要碎了,哪还想着要求证什么。母女连心,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怎会认不出来?
“阿芷,我的阿芷。”她说着捧起江善芷的脸,眼泪也滚出。
姜桑梓瞧了两眼,悄悄放下帘子,斜倚着车厢坐到了马车前的车老板上。马车里头嘤嘤哭声还在传出,两人搂在一起小声说话,陆氏温柔叫着“阿芷阿芷”。门帘子被风吹开一道小缝,姜桑梓便又看到江善芷躲在陆氏怀里,露出孩子似的表情,充满依赖。
她摸过车夫放在一旁的马鞭,心不在焉地玩起,胸口处却酸涩难当。
她也想要个娘亲,能让她抱着撒娇,能给她讲为人处事之理,能替她遮挡风雨,能不惜一切拼了性命冲进太子寝宫只为不让女儿铸成大错,能跪在地上豁出所有求太子立誓远离女儿…
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应该也与江夫人一般吧?
她好想母亲。
“江姑娘。”
有人在旁边轻唤了声。
姜桑梓回神,发现旁边站着个宫人,正躬身捧着一物递到她眼前。她接过一瞧,竟是方素白的帕子,帕子角落里用银线绣了只小小的龙。
霍翎的东西?
她转头寻找他,他正站在远处看她,见她目光望来,他却将头转走。
姜桑梓忽然意识到什么,把手往脸上一摸。脸颊上冰凉湿润,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满面。
拿手背胡乱抹抹脸,她将那帕子叠好收起。
看在这帕子的份上,她很大方地决定不和霍翎怄气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太虹殿,江善芷如今是太子妃身份,陆氏只能陪她到上虹殿外便回了灵风馆。江善芷舒舒服服泡了澡,换过一身衣服,又饱饱吃了顿好的,这才和姜桑梓一起去见霍翎。关于这次意外,霍翎还有许多话要问她们。
天刚过午,阳光颇灿,从殿门照进,叫人心情愉悦。霍翎坐在殿上听她们说话,两人便从江善芷在宫里发现小宫女之死说起,一路说到了太虹苑的这场意外。
“竟已混进宫里了…”霍翎眉头紧蹙。事情比他想像得要严重许多,他原以为欢喜毒只是有几个皇亲为其牵头做引,扩散速度虽快,但也只在京城肆虐,如今看来已牵涉到了后宫,越来越复杂。不知不觉间,危险已潜伏在了身边。
“不知殿下可有查过放贼人出北门那人的下落?我记得太虹苑里进出需要有监门卫的令牌。”姜桑梓问道。
“查过了,拿的是太虹苑内府兵左监门卫王学强的令牌。王学强已被拘,据他交代那日令牌是照常发放,并无特别,不过其中一枚令牌他发给了他的属下,我们找到这人时他已经死了,如今只知道当时出入北门的是往赤雁馆运菜的车马。我以此为由,已将赤雁馆包围,然而并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赤雁馆与此事有关。”霍翎思忖着开口。
本想借左一江之的查出主谋者,偏中间出了意外,以至线索到此又中断了。
“赤雁馆?可是玉阳公主的行馆?”江善芷惑道。
霍翎点点头。
“殿下,或者我们可以从宫女之死再着手查起,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姜桑梓想了想,大胆提了建议。
“我们?”霍翎挑眉,从殿上走下,踱到两人身边。
“嗯,我和阿芷与殿下一起…”
姜桑梓话没说完,便叫霍翎打断:“你们两这次苦是没吃够么?可知其中牵涉多广?危险多大?”
胆子已经肥到不怕死了。
“殿下,我与阿芷讨论过,我们换魂之时恰是那宫女的死期,这其中不知是否有关联。鬼神之说本不足为信,但如今我与阿芷之事匪夷所思,兴许真是怨魂作祟也未可知。”姜桑梓目光跟着霍翎的步伐转,“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早一日解决换魂之事,且既涉及皇上后宫,殿下出手不太方便,若有阿芷与我在后宫替殿下打探,也许更妥当些,于殿下于我们都是一举两得的事。”
“太危险了,我不允许。”霍翎拂袖回座,又道,“至于换魂之事,过两日回京我会带你们先去见一个人,待见过此人再作打算。”
“何人?”江善芷好奇道。
“前工部尚书俞宗瀚。”
“老尚书大人?他…了解这些?”姜桑梓也奇了。
“他昔年是我皇祖父亲赐的官盗,替我皇祖父暗中寻穴探宝,取前人之物,擅风水堪舆,曾触神鬼阴阳,也许对此事有所了解。”霍翎也不再瞒她们。
姜桑梓与江善芷听得同时睁大眼眸。
官盗?替皇帝盗墓?
匪夷所思。
霍翎态度强硬,姜桑梓也不再多说,她只是又想到别的事,斟酌着开了口:“殿下,还有一件事…”
“何事?”
“我感觉…抓我们的那伙贼人,并非寻常匪类,也不像江湖蟊贼、乌合之众,他们…”姜桑梓顿了顿,想找个词来形容自己见过的那些人。
“他们怎么了?”霍翎道。
“他们很像…从军之人。”姜桑梓终于找到了词。
那些人身板笔直、勇武矫健且似乎纪律严明,全不似普通贼匪,倒和她父亲麾下那些锐士有许多相似之处,故她才有此一说。
霍翎勾唇笑笑,并无意外,只是淡道:“知道了。好了,你们担惊受怕了几天,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回来了就好好歇息,明日赏枫宴正式召开,你两放开了玩一玩。”
两人点点头,江善芷忽又道:“殿下,除了我之外,可还有人失踪?”
霍翎不明其意。
“有没别人失踪?可找着了?”江善芷急道。
“你想问安乐侯吧?”霍翎微微一笑,“找到了,他现在人就在外头,你要见见吗?”
江善芷猛地捂上自己的嘴,摇头。
不能见,见了就暴露了。
第30章 枫宴
江善芷是个怂包,她不敢见左一江。见完霍翎之后,她就拉着姜桑梓从偏殿的门出去,兜了个大圈躲到殿外的树丛后偷偷看他。
阳光明媚,照得四周雪灿,枝头檐角挂下的冰棱晶莹剔透,折出灼眼的光。左一江正站在檐下等霍翎,他仍穿着单薄的锦袍,眼上包着绷带,人倒是一如即往的精神。江善芷见他无恙便放了心,轻轻舒了口气,不防肩头被人用力一拍。
“阿芷,你为何偷看他?”姜桑梓非常好奇。
“嘘。”江善芷立刻捂了她嘴把头埋进树丛。那人眼睛不好使,听力却灵敏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
静静呆了片刻,江善芷觉得危险终于过去,这才把头又探出。
左一江正朝她们这边笑。
虽然不知道他目光到底落在何处,但那没来由的笑还是叫她心狠狠一跳。她忙又拉着姜桑梓跑了,也不管左一江会不会听到声音。
…
夜色悄悄降下,太虹苑只余灯火点点。陆氏见两女在一起,便也不拘着姜桑梓,姜桑梓与江善芷今夜就都歇在霍熙平那里。檐下宫灯的烛火照不进重夜,只在窗纱打上半白的光。
“姜姐姐,我母亲同我说她求殿下与你立下重誓,互不相近。”江善芷看到姜桑梓趴在窗前的软榻上剥花生,便挨近她。
姜桑梓剥花生剥得极有节奏,两指一拈,“啪”一声花生壳就挤成两半,两颗花生仁蹦出。江善芷觉得看她剥花生会上瘾。
“嗯,怎么了?”姜桑梓漫不经心回她。
“对不起,我娘把你和殿下拆散了。”江善芷闷闷不乐道,总觉得自己娘棒打鸳鸯。
“你傻么?如今我与殿下本就不能在一块,何来‘拆散’之说。”姜桑梓一戳她的额头,“江夫人的顾虑我也明白,若我与殿下走得太近,落在别人眼里岂不是你‘江善芷’和殿下有私情?与其到时候三个人都受其累,不如在各归其位之前保持距离。”
江善芷皱皱鼻嗅了嗅,姜姐姐的手指头好香,全是花生的味道。姜桑梓拍拍手,把剥好的一碟子花生通通推到她面前。
“你不吃吗?”江善芷奇道,她剥了半天,可一个都没吃。
“你吃吧。”姜桑梓不爱零嘴儿,不过她爹喜欢,尤爱用花生下酒,她从前没事就给姜梦虎剥花生,如今没了她在身边,她爹恐怕只能喝喝闷酒了。
江善芷便捧了碟盘腿坐到榻上,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花生,那小模样跟松鼠似的,看得姜桑梓一乐,她都快不认得这张脸原是她自己的了。
“姜姐姐,可是我瞅着殿下似乎生气了,他是不是难过不能与你亲近?”
“这你都看得出来?”姜桑梓还以为霍翎那张雷打不动的脸庞没人猜得着他心思。
“嘿嘿,其实殿下生气难过的时候,和他发怒训人是不一样的。”江善芷趁姜桑梓不注意,往她唇里塞了枚花生,姜桑梓也就默默咬下了,“我从前和熙平就常常被他骂,他训起人来可凶了,还罚我们静闭。不过罚归罚,他也会叫人偷偷给我们送吃的,这阵子罚过了,他不会再搁在心里。但是生气难过就不一样了…”
“那是怎样?”姜桑梓问道。
“就是…”江善芷一时想不出形容词,苦恼得放下手。
“砰。”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掀开,冷风灌入,一颗脑袋出现在窗缝里,姜桑梓给吓得一哆嗦,一把抱住江善芷。
“你们又背着我说悄悄话。”霍熙平的声音响起。她把窗户开大,脑袋和身子一起往里头钻,竟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你不是睡了吗?”江善芷搂着姜桑梓奇道。
“我不。我今晚要和你们一起睡。”霍熙平因是公主,本在自己寝殿里睡,将外边的暖阁给她两人,可才躺下她就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自己受到排挤,于是就屁颠颠跑了来。
果然,这两人说体己话又不带上她。
姜桑梓默默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好吧,床挺大,三个人挤挤也够睡。
“你们在说我皇兄坏话?”霍熙平非挤到两人中间,不客气地摸了花生开始吃。
她在窗下就听到两句。
“在说你皇兄生气难过会怎样?”江善芷冲姜桑梓眨眨眼。
“不会怎样,他就只会闷着自己不痛快。”要说对霍翎的了解,在场的三人没有比霍熙平更了解他的了,“不过他很少真的生气。我长这么大,他就冲我生过一次气。”
碟里花生见底,姜桑梓又开始“噼啪”剥起,江善芷便捧了杯茶递到霍熙平面前,霍熙平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很是受用。
“那是我六岁的事,我也记不大清,好像是因为父皇母后太宠溺我而冷落了皇兄,皇兄便有些伤心,后来我又失手把父皇的青龙瓶给打破了,怕父皇责罚就推到皇兄头上。皇兄自不认错,结果被父皇罚跪一夜。”霍熙平吐吐舌,说起这事她还有些愧疚,“那次皇兄是真生气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也不大同父皇母后说话。”
“那后来呢?”姜桑梓忍不住问。
“后来是母后想了法子,叫我亲自画幅画送给皇兄。他得了我的画,就没再生气,反又送我许多东西,还老带我玩儿。”霍熙平说着一把挽住江善芷的手,“我皇兄那人嘴硬心软,你对他好一分,他会还你十分。所以皇嫂,你以后要是惹他生气了,只要哄哄他,撒撒娇,我保证他能把你宠到天上去。”
她还不知换魂之事,只当是“姜桑梓”要问,如今两人关系好了,这“小妖精”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她便也大方相告。
“你画了什么画送他?”姜桑梓好奇她到底画了什么能叫霍翎动容。
霍熙平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唉,也没什么,我就是…就是画了四只王八。两只大王八各驮了一只小王八,一家亲嘛。唉呀我才六岁那时,能画什么呀?”
姜桑梓和江善芷两人同时一愣,而后齐齐爆笑出声。
…
翌日便是赏枫宴,宫人们早早将衣裳整好挂起,又将洗漱用的盆水巾并牙粉刷牙子等物全部备齐,这才进暖阁唤人。暖阁里的熏香恬淡,光线半明,笼着床榻上紧挨着的人。姜桑梓躺在中间,手臂横在江善芷脑袋下,江善芷侧倚在她胸口,一手揽着她的腰,霍熙平在姜桑梓的另一边,两手都抱着她的手臂,腿也横跨在她大腿上。
因暖阁里地龙旺盛,又加之三人紧挨着睡,便温暖过了头,被子已被踢开,只留了几许盖在三人腰腹间。青丝披覆满床,宽松的寝衣半落,桃红葱绿香黄各色交叠,衬着三张春曦似的娇颜,真可谓活色生香、满室浓艳,把进殿服侍的宫人生生看呆。
三人昨夜说话说到寅时才意犹未尽地睡下,这会睡得正酣,被宫人叫醒后才睡眼惺忪地起来,慢腾腾地梳洗打扮,等到收拾妥当,霍翎早已在外头等得不耐烦。
“你们昨晚去做贼了吗?”一看三人懒散的模样,霍翎便忍不住道。
他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就叫姜桑梓和江善芷不约而同想起大王八驮小王八,两人没忍住竟齐齐笑出声。这笑能传人,没两下霍熙平也了然而笑,倒叫霍翎莫名。
“你们笑什么?”他蹙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没,皇兄,我们快点走吧。”霍熙平马上敛笑,催促道。若是叫霍翎知道她昨晚上把他的糗事说了一箩筐,恐怕画一万只王八都不顶用了。
…
赏枫宴顾名思义便要赏枫,太虹苑中有处点青峦,为苑中最高之处,站在其上可远眺红枫谷,将红枫尽收眼底,点青峦上又有两层高的青峦阁,可设宴作乐。因此宴来者甚多,故男女分而宴之,阁中二层为太子妃、公主并诸府女眷,一层则是太子与各家少年。
此时雪停,天边日头灿烂,满树的雪压着红枫,远望而去似天边云霞,又如云间凤影,妖娆万分。女眷们都站到挑廊上赏枫,一时之间阁上如黄莺群歌,脆语如珠,笑声似铃,引得廊下儿郎纷纷抬头望去。
大安朝民风虽较前朝开放不少,但闺阁女子与少年儿郎之间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似这般赏枫同宴的机会就更少了,是以虽隔着高矮距离,他们仍是止不住满心激动。这般年岁的少年男女本就情窦初开,此时均都羞涩十分,悄悄地相互打量,而带着家中儿女前来的长辈也都借此机会好好替自家后辈相看。
且看阁上豆蔻压红枫,峦尖青松胜远山,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不知是该赏枫,还是该看人,小小心思似春桃绽放,从心头蔓延。
既然有宴饮,自然也有娱情之物。阁楼上设的都是些女眷爱玩之物,诸如叶子牌、双六等物,还有闺阁女儿用来行酒令的碧玉花神签等等。阁楼下便是少年郎常玩的东西,诸如投壶与弓射等物。都是劝酒比试之物,楼下少年儿郎为赢得楼上青睐,又想在太子面前崭露头角,便无不卯足劲头施展才华。
霍翎坐在阁内自饮自斟,含笑看外头热闹。外头的人行令作乐,令到何人手中都要施展才艺,或舞剑或作诗或射箭,各自精彩。
“好箭法!”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就连楼上都传来几声喝彩。
姜桑梓望去,此番施展才华者正是平阳伯家的世子倪雅山,他表演了弓射,一连三箭都正中远处靶心,引得众人鼓掌,连霍翎也从阁拍掌而出。
“平阳伯世子倒颇有才华。”陆氏正站在她身边,望着倪雅山淡道。
姜桑梓忽然记起,这趟赏枫宴本就有一半原因是为江善芷而设,今日可是要替她相看的。
“虽有才华,然太过浮躁,性子不稳。再者论平阳伯庸碌,昔年又与那位有些瓜葛,这些年都不得皇上所用,世子若与江家结亲,怕也存了些攀附利用之心。这事若搁在其她人身上倒无甚关系,毕竟帮衬丈夫也是身为妻子之责,但阿芷不行,她心思过纯过善,入了这平阳伯府,怕是羊入虎口。”姜桑梓便小声开口。她替自己绸缪亲事时早就打听过京中适龄男子的情况,这平阳伯世子当初本欲与他家结亲,可还没到她这里就被姜梦虎给打了回去,这番话就是姜梦虎告诉她的,试想连她要嫁进平阳府都怕水深,何况江善芷。
陆氏转头讶然望她一眼,她脸色平静,目光清透,有些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见解,叫陆氏忘了她也才年方十七。
“那王家大公子呢?”陆氏也不知为何,竟想听她意见。
“举止虽有礼,但目光轻浮,总游于楼上诸女之间,不妥。”姜桑梓便又道。
陆氏点点头,这看法倒与她一致,她便又挑了两人来问姜桑梓,竟有要姜桑梓掌眼之意。姜桑梓并不推却,知无不言,两人聊了几句,便听阁下又传来高笑声。
“沈大哥的箭术最高,不如请出来与平阳伯世子一较高下,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
“别别,沈某此番是为护各位公子安危而来,有公职在身,此举不妥。”
不知为何,本只是站在旁边驻守的沈鹏被人拱了出来,大有要借他之手压压平阳伯世子气焰之意,沈鹏自然拱手婉拒。
“殿下,沈兄乃是神机营里弓术最好的人,他既然在此,不叫他展露一番,委实可惜。”有人便自发前去请示霍翎。
霍翎笑笑,道:“本王亦听镇远侯姜将军夸过你的弓法,心里也好奇已久,沈统领不必拘泥,本王允你挽弓。”
“这…”沈鹏被逼得无奈,连太子都开了口,他也无法拒绝,只能行了军礼,沉声道,“卑职领命。”
言轻,他将背上长弓取下,往后退到阁前,这才摆出姿势,扣箭满弓。
长弓入手,他的气势便改,如巍峨山峦,沉着果毅,手臂储满力量,宛如虎豹蓄势待发,一身肃杀之气,生生将这满场富贵公子镇住。到底是带兵打仗之人,光这身气势就已能震慑众人,叫人不由自主侧目。
霍翎转头悄悄看了眼姜桑梓,她整个人半俯出挑廊,目光正胶在沈鹏身上。
真是…让人不痛快。
第31章 骄傲
咻——
破空箭啸响过,沈鹏手中弓弦嗡嗡轻震,长箭已离弦而出,疾如流星掠过,竟穿靶而出。沈鹏这一箭不止准头足,力道也大,比起平阳伯世子要强出许多。
四周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姜桑梓也跟着鼓掌。她家与姨母一家都是将门,她常常看自己父亲与姨母家的三位哥哥习武,也是瞧着刀剑弓鞭长大,其中尤对弓箭特别喜爱。姜梦虎经常在她面前夸起沈鹏的弓术,她早就想瞧瞧了,如今一饱眼福,可谓得偿所愿,特别痛快。
她痛快了,就有人不太痛快。
霍翎转头看时,她正卖力鼓掌,唇边几乎要笑出花来。那日他飞身上前救她时,也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真真可恨。
“沈某献丑了。”沈鹏发了一箭,得了夸就不想再卖开,收了弓就要离开。
平阳伯世子平白被人抢了风头,哪里肯依,抓着他就不放,直嚷:“射靶太无趣,试不出弓术高超,不如咱们换个比法。”
这话一出,周围的便起附和轰起,毕竟温温吞吞的舞剑投壶、吟诗作对怎么都比不上一场真正的对决来得酣畅痛快、沸腾人心。
沈鹏皱皱眉,身边都是些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他只是白身搏出的前途,得罪了谁都不好,正要开口婉拒,便被霍翎打断。
“平阳伯世子言之有理,不过既然是比试,就不能没有彩头。这样吧,本王在这太和苑中藏了一柄宝剑,名为松涛,乃前朝铸剑大师凌虚子所铸,销铁如泥,为当世神兵,今日就拿出来做个彩头。宝剑赠英雄,在场诸君皆可参加这场弓射之赛,哪位英雄胜出,本王便将此剑赠予他。”霍翎朗声而道。
“多谢殿下。”阁外少年郎闻言响起一阵叫好声,均朝他拱手道谢。
话已至此,沈鹏无可再推。平阳伯世子与其他几位少年摩拳擦掌,已跃跃欲试,然而虽定下要比试,可比试之法却未商定。霍翎只管起头助兴,比试之法凭几人商议,几人凑在一块商量一番,有人忽将手指向青峦阁上。
众人便都随之看去,青峦阁挑廊上站着好些人,花团锦绣般灼人眼球,其中尤以姜桑梓的“江善芷”为最。她今日穿了身蜂蝶争芍的袄裙,蝶彩芍艳鲜亮无比,鸦青的发上与耳垂是套红宝石簪饰耳珰,衬着她额间白狐雪额与围领,越发娇嫩无双。江善芷甚少穿这般鲜艳的衣服,姜桑梓今日这么一打扮,倒穿出别于往日的俏丽来,叫人移不开眼,当下青峦阁前诸人目光便大多流连在她身上。
姜桑梓不由蹙眉,指她之人正是先前她与陆氏聊起时提到的眼神轻浮的王家大公子。
“好,此法甚好!”平阳伯世子击掌叫好,望向姜桑梓的目光带着灼烫之意。
余者也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