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转折太大,李文田卡住了,他不信似的上下扫视了她一下,确认道,“当真?好像是听说……”
“就是我,当时我还只是个新手。”黎嘉骏信誓旦旦,“让我跟……”她顿了顿,努力改口,“能不能,让张军长接受我的采访?过来接受。”她想了想,又强调,“就是到这儿来,不要在前线。”
李文田就像听到了笑话:“小姑娘,我刚想佩服你,转眼你就让我想生气,你以为我希望他上那么前线?你以为我没劝?我好坏都说了,他不肯,我能怎么办?”
“一军之长身先士卒固然振奋,但他一人能抵三军,这样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一着不慎可能直接导致全局崩盘……好吧我知道你都懂,那我换个说,你看这个报纸。”黎嘉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这是她想了很久想出的杀手锏。
李文田识文断字,一看这报纸,脸色就阴沉起来。
“我们都听说了史沫特莱的采访,作为跟着二十九军一路过来的人,我对她的言论非常不满,我希望张军长能够安全回来,接受我的采访,他现在战功彪炳,足以洗刷那些不实的言论,而我需要正式采访的记录才能撰文投书。”
“那个老娘们……”李文田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副官显然很不忿,低声骂道。
这个史沫特莱是个有名的美国记者,很专业,专业到年初采访张自忠的时候,直接委婉而犀利的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伪军?”
别的将领听了,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是顶多敷衍过去。
但是张自忠不同,且不说北平易主的高潮,作为“三十七师打三十八师看”的三十八师前师长,日本的天津驻军从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攻打北平,这是张自忠永远解释不清的黑历史,这种做法在旁人看来,分明就是伪军、汉奸。
史沫特莱很会问问题,她直接切了张自忠一刀。
在她的报道中,张自忠非常不客气的表示不知道,这让这个犀利的美国记者大为光火,在文里对他大加抨击,让很多知不知真相的人看了都很受不了。
不过那时候冬季攻势紧接着枣阳被攻击,张自忠无暇理会,报社也找不到机会采访,黎嘉骏也是想不出办法了,才以洗地党的姿态追过来,对张自忠妥妥的是真爱了。
小姑娘都千里送了,老大总要给点面子吧。
这是她唯一能够让张自忠暂且远离一点危险的方法了,她也不知道张自忠到底怎么死的,但是稍微有一点变数就多了一点可能,如果这也改变不了,她也没这本事穿越火线去保护张自忠,也没这能力上嘴唇碰下嘴唇去说服人家。
实话讲,张自忠饱读诗书,文化肯定比她好。
李文田显然是有点心动的,但他随即就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劝动过他,这个骂名他估计情愿背着,也是不愿意回来说两句的。”
“……那我过去!”
“啊?”
黎嘉骏深吸一口气,苦笑:“你没听错,我过去……我都到这了,就这么灰溜溜回去……长官,不瞒您说,我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往前会不会牺牲不好说,回去绝对有生命危险,我不能什么都不干就被我哥我相公打死,太冤了。”
“……你说你图啥!”李文田摇摇头,手一招,带头往前走了。
黎嘉骏要不是得大步跟着,真想先跪下来锤一锤地,她图啥?问穿越大婶图啥啊!扔个历史渣又圣母的废柴来这儿,她怎么知道自己能图啥!
宜昌在襄河西面,枣阳在襄河东面。
枣阳已经被日军占领,照理说张自忠只需要守住襄河西岸,保住宜昌就已经是最好情况了。
可显然,日军的攻势让这一点都很难做到。
太凶猛了,必须把防线往前搬,甚至以攻为守,否则绝对秒速崩盘,人家根本不给你修整的机会,海绵还有极限呢,他们就一次一次的打到你退无可退为止。
河上正常的桥早就被炸得七七八八,所有人都冲过一堆茂密的树丛,到一个有点弯道的地方,河道略窄,上面架着一座浮桥,几艘小木船并排横放着,和一排木板用绳索绑在一块儿,晃晃悠悠的随着波浪起伏着。
黎嘉骏:“……”
还能说啥呢,上呗!
一群人水花四溅的蹭蹭蹭冲过去,这种桥只能一口气冲,走慢一点都会重心不稳,黎嘉骏咬牙一阵狂冲,眼一瞥,居然看到了脚边不远处一张腐烂的脸浮起来!
“啊!”她惊叫一声,往后一仰,整个人噗的倒在桥上,小浮桥猛地一晃,在水里砸起一个大浪,打了她满头满脸。
后头的人经验丰富,直接蹲下抓住桥,任凭桥晃浪涌,我自岿然不动,还顺便一把抓住了黎嘉骏,防止她滑下去。
原以为自己顶多是个湿足少女,没想到却成了湿身少妇,黎嘉骏的心塞无以言表,她本就没带什么换洗衣服,因为战场上根本不会有给她换衣服的地方,结果转眼就遭报应了,阴风吹,汗毛擂,她连滚带爬的爬过了浮桥,被另一头等的人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扯到岸上,等其他人过桥的功夫,她魂不守舍的瑟瑟发抖。
又冷又吓人。
尸体她见过不少了,再惨也见过,可是那具尸体……她惊魂未定的往远处望望,惊悚的发现还有一大片尸体在那儿沉浮,有些被波浪推到了岸边,被延伸出的枝条掩护在阴影中,而更多的,则依然在水中飘动。
胀得不成人样,连断肢处,都泡得像海绵一样……
“呕!”一阵寒颤后,她感到一阵反胃,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啧!”不知谁发出嫌弃的声音,等所有人过了河,就叫起来,“走了!还有很多路!”
黎嘉骏挣扎着爬起来:“还有多远?”
“军长带兵追到前头去了,先追,追不上再用电台。”李文田顿了顿,道,“大概要追十五里。”
“……”一里五百米十里五千米十五里……
黎嘉骏一个趔趄差点跪地上。
将军……将军我不想走在你前头啊将军!
急行军是个枯燥疲劳的过程,黎嘉骏穿着湿衣服跑了一路也没谁想怜香惜玉的施舍件外套,她就懂了这一路真的只有靠自己了,便也闷不吭声跟在那,跑一阵,休息一阵,倒也拼死跟下来了。
远处一阵阵的炮火,始终不远不近的吊着他们,等到了一个叫南瓜店的地方,那是一个小村落,明显曾有军队驻扎,但现在也没什么人,李文田随便抓了一个伤员大吼:“人呢!军座呢!”
“鬼子在前头推进,军座带兵追过去了。”
“他追什么追!他追什么追!我们才多少人!他们多少人!”李文田大吼,他困兽一样原地转了两圈,指着一个通讯兵,“你!拟电文!尽快!让军座回来!说新电台到了!”
“是!”一个电报员就地蹲下摆弄起电台,旁边一个拟电员找了个草纸用铅笔写了几段电码,写好递过去时电台正好调试完,电报员看了一眼戴起耳机就开始发报,两人配合无间。
黎嘉骏到了地方就一直狗一样喘气,她坐在一边看着两人发报,等他们发报完才平息下来,问:“为什么,要换,新电台啊?”
两人正把电台包起来,闻言对视一下,似乎确认了可以说,才道:“师座怀疑这个一套电台已经被鬼子监听了,军座也知道,但是战局太紧迫,不能后退,只能临时叫我们来。”
“我还以为是电报机都坏了呢……”黎嘉骏还是忍不住喘,她想了想被监听的下场,有点毛骨悚然,“被监听着,那军队在哪,不是都清楚了吗?”
“不止如此,是指挥部在哪,他们就都清楚了。”一个电报员道,“我们都不会离长官太远的,这个电报发完就不能再发了,必须等师座回来才行,因为再下一次可能就又暴露师座所在了。”
黎嘉骏只觉得汗毛直立,她意识到张自忠的阵亡可能并不是巧合,信息战的致命点就在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汤恩伯即使同意接受采访记者也找不着他,他就是一个游击军团,行踪诡秘,防的就是日军的信息战。可张自忠不一样,他驻守在此,打的是阵地战,没办法行踪缥缈。
张自忠,应该是被有预谋的活活围死的。
第206章 鞠躬尽瘁
电报发出去后,并没有收到什么回音,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战报,战况激烈,地方数倍于己,两日间又过去一些支援部队,但是杯水车薪。让人惊讶的是,张自忠带的部队并不是他自己的嫡系,而是战斗力相对弱一点的鲁军,居然也能扛那么久,真是让后方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即使再不可思议,炮火还是一日日的近了,到五月十五号的时候,溃退下来的士兵已经近在眼前。
黎嘉骏都已经准备走了,她知道自己在这儿碍事又费粮食,硬着头皮等了三天,她心里越来越空,越来越自我怀疑,总觉得自己这次傻犯得厉害,没有一点意义,她不停地想象家里人的反应,想老爹的拐杖嘟嘟嘟的敲着地面,大哥冷冰冰的眼神,二哥的冷嘲热讽,秦梓徽人前泪汪汪人后鬼畜的样子,还有小三……她话都不会说,再过久点,会不会不认她这个娘了?
原本还只是脑子里转来转去,随着时间的流逝,炮火的逼近和伤员的增多,她的恐惧已经盖过了忐忑,直接开始打退堂鼓了。
幸而,在她卷起铺盖的时候,张自忠回来了。
确切说,是退回来了。
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了两千人不到,而敌军,还有近万。
他出现的时候,风尘仆仆,形色几乎有点狼狈形容了,全然不是照片上英武正气的样子,相反,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双唇干涸皴裂,整个人身材依旧高大,但瘦削的像鬼。他精神奕奕……那两眼发光,精神的有些过了头。
他带着几个副官走进指挥部的时候,她正缩在墙角,连个眼风都没被施舍到。
“黎小姐,我可能顾不上你啦,你快走吧,别跟我们一块儿陷在这儿了。”李文田一身狼狈,他前去接应的张自忠,现在也准备组织撤退,这头刚苦劝了张自忠不成,出来看到探头探脑的黎嘉骏,便又劝了起来,那语气仿佛已经知道是另一次徒劳的尝试,沧桑又可怜。
“张将军是,不愿意撤退吗?”黎嘉骏问。
李文田叹口气,摇摇头:“莫再问了,你准备一下吧。”
黎嘉骏探头往指挥部看了一眼,里面张自忠正在指挥发报,向总司令部报告战况顺便求援,他一边指挥一边装备着,拿枪看弹匣,似乎准备再次上阵。
“现在换电台,也晚了吧。”黎嘉骏心里有点难过,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颇为空虚,“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是吗?”
李文田不语。
“我能,和将军说两句话吗?”黎嘉骏鼓起勇气,问道。
李文田还没说什么,门帘呼的一掀,张自忠扶着腰间的抢冲出来,一边招呼着身后的人,见着李文田,立刻道:“老李,你组织重要物资销毁和撤退,该走的走该留的留!立刻,马上!”李文田应了一声,他便准备走,刚转身又回来,特地指了指黎嘉骏,“特别这样的,留着做什么!快走!”
黎嘉骏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笔直站着,话都不敢说,只觉得自己确实犯了天大的错。
张自忠说完就走了,他去前面亲自督战了。
黎嘉骏望望李文田,李文田望望她,两人都叹口气。
作为一个村庄,南瓜店其实早就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了,现在张自忠的撤回也引回了那些炮火的关照,那些越来越近的炮火终于到了头顶,黎嘉骏其实并没有感到多突然,反而有种啊终于到了这一天的感觉。
她非常习惯的在炮火中腾挪闪躲跪爬躺卧,后方人员在繁忙的销毁密件和工事,还有众多的伤员需要运输突围,她竟然成了少数完好有行动能力的人,一些不方便的人帮着销毁文件,她则和其他人一起运送伤员,动不了的抬担架,还能动的就扶着,出了南瓜店村也不能放心,还要注意有没有包围过来的日军。
黎嘉骏扶着一个伤员一路走出村庄,那伤员头被炸晕了,几乎七窍流血,黎嘉骏把他往外扯了许久,他才模糊的问:“我们去哪?”
“撤退了!回家!”
他的回答居然是挣扎起来:“不能撤!军座会枪毙俺的!不撤!”
“军座让你撤的,不毙你!”
他立马老实了。
把他拖出去,给了他一把枪让他顺道保卫躺在旁边的其他人,黎嘉骏又返回村里,找李文田。
她可不是要跟着部队到二线的人,有些重要文件还有人员都是要军机运回宜昌甚至重庆的,这也是她回程的保障!
李文田不在。
已经有小股敌军部队冲进村庄了。
张自忠在不远处的山包上,她自下往上一眼就看得到,他的身周是已经濒临力竭的卫兵,而他们的前方就是冲锋的日军。
这样直面一场占领高地的战斗,领头的还是一个军长,黎嘉骏看呆了,她差点忘了自己回来的初衷,等她领悟过来时,闪躲着左右寻找,还是找不到李文田!
她回头望了几眼,张自忠还在远处,让她鞭长莫及,她只能回头跑到村外,却正好听到一片枪声,她猛地趴下看过去,一队日军士兵包抄到了后面,正遇上那一群等待接应的伤员,连带她扶出去的那个,一个不剩,全都被杀了。
黎嘉骏叫不出声,也哭不出来,她手捂着嘴颤抖着,冷静了好一会儿,放眼四望,她知道这个包围圈肯定还有一个缺口能让人冲出去,只是她并不知道那是哪,她不该反身找李文田,应该等在那儿!至少在那队日军来之前她可以自己逃出去!
可此时,她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能往哪去,四周都是炮火,她孤零零一个人,天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她一咬牙,干脆又折返回去,在一堆碎瓦砾中翻动着,找到一把抢,握在手里,躲起来,慢慢的往张自忠那边挪。
虽然张自忠那边吸引了敌军的绝大部分火力,才是她至今没被发现的原因,但是她生的希望也在张自忠身上,因为他还在组织突围,万一他不是今天死,万一他突围出去了……
只能拼一把了,黎嘉骏绝对无法相信自己能单枪匹马穿越火线。
日军还在锲而不舍的往山上冲锋,黎嘉骏从后方绕过去,没两步就快山顶了,正看到张自忠带领几个士兵在临时筑起的工事后面射击,她乍一眼看去心就凉了。
剩下的人二十个都不到,原本跟在张自忠身边寸步不离的苏联顾问也不见了!
张自忠他在殿后!苏联顾问等人肯定已经从最后一个缺口那儿逃出去了!
她没赶上末班车!
黎嘉骏腿一软,坐倒在地上,耳朵轰隆作响,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快爆炸一样的呼吸声。
这是要死在这了。
她这是要死在这了。
黎嘉骏今天是要死在这了。
这一会儿她已经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感觉了,她不是来看张自忠死的,她只是想稍微做点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张自忠会身先士卒到这个地步,要接近他竟然就是接近死亡,她承认了她不是真爱,如果千金能买早知道,她愿意花一万金知道张自忠到底怎么想的。
他将自己置身于险境除了死给全国人民看,还有什么好处?于国于民还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就有点怒了。
这么任性的就想以死来洗刷自己的耻辱,有没有问过全国人民答不答应?!
还把她这个无辜穿越群众给捎上了,谁都问她图啥,她图的不就是个心安,这很难吗,这怎么这么难啊!
思想百转千回,于人其实就一瞬,她任性的脑补着张自忠的罪状,竟然就这么爬了上去,手里紧紧握着抢,竟没一人注意到她。
“不准退!顶住!”刚到近前,就听到张自忠嘶哑的命令声,他的喉咙已经完全沙哑了,根本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他一边喊着,一边举抢朝前方不停射击,他身周的士兵大吼着,砰砰砰不停倾泻着子弹,可是人还是在不停的倒下。
“上刺刀,准备近战!”张自忠说着,刚掏出一把刀,就听到沉闷的噗一声,他闷哼一声,手捂着腰仰天倒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黎嘉骏正在他身后不远方,连忙扑上去扶住,可因为他太沉,扶不住还是一起摔在了地上,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他的腰部迅速红了,血水蔓延开了。
“怎么是你啊!”张自忠咬牙还在训斥,“你怎么没撤!东北角!快!”
东北角……伤员被打死的地方在东面,现在日军恐怕也早就扫过去了吧。黎嘉骏眼里都是眼泪:“将军您别说了,我给您包扎!”
“快走吧,快走吧。”他咬了咬牙,又高声叫道,“不要管我!继续打!”
于是那些忍不住回头看他的士兵只能红着眼眶继续射击。
“我走不了啊,我也想走啊!”黎嘉骏苦笑,“而且,将军,您还没接受我采访呢。”
张自忠咳嗽了起来,摇摇头:“你到底要,咳咳,问啥!”
“本来想问很多,现在不想问了。”黎嘉骏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大概死到临头,她已经开始回顾人生了,现在正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大学生活,她人生中最鲜活和自由的时刻,和现在对比起来,真说不上是孰好孰坏,她手快的给他包扎着,发现他不仅腰部中弹,右肩右腿也被严重炸伤了,血呼啦啦的往外渗,已经半个身子全是血,他的脸色苍白如鬼,她忍着眼泪又去扯布条,嘴上不停,“我不想问问题了,就想跟您说说话,原来我想说,将军,七七那会儿,我就在南苑,和学生兵一块儿打,奇怪日本兵怎么到的这儿。”
张自忠疲惫的笑笑,继续咳嗽。
“可后来我发现这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没人怨您,真的,我不怨,别人也没有,那些孩子打得畅快,死得光荣,那还说道那些做啥,您根本,根本不用太介怀,介怀到,这个地步……”
黎嘉骏一边说,一边简单的包扎完,她还想说什么,张自忠却也无暇听了,他强撑着把他推开,拍拍她的肩膀:“丫头,走吧。”随即他手撑地,尝试着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反而一下扑倒在了地上,黎嘉骏连忙上前去扶,却被他推开,他怒吼一声:“你快走!”随后干脆趴在那儿指挥起来!
黎嘉骏收回手,她望着山包,被炸成废墟的南瓜店和里面攒动的日军的人头,喃喃道,“我能走去哪呢……还能去哪呢?”
她双手抱住头,哽咽:“我自己从那儿跑出来,他们肯定都不要我了,我现在还能去哪呢……”
她已经懊悔了,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一切感觉都没法用语言解释,仿佛她今天死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作了那么久,值回本了,只是太对不起那些爱她的人,对那些人来说她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可能以后要用一辈子去偿还……如果她还有一辈子的话。
她现在就只想把她想说的话给倾泻完……她憋了快十年了,好想找一个人说,可惜最值得听的那个人,他忙得不可开交。
黎嘉骏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正醒悟过来摸起抢,就又听到一声惊呼,张自忠终于力战不支,再次倒下。
他的全身都是鲜血,而且几乎全是自己的。
其他士兵已经怒吼着冲出阵地去肉搏了,可他们的长官已经倒在了阵地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黎嘉骏再一次接住了他,把他往后拖了几步,眼泪直流,滴在他脸上,化开了一片片黑灰。
她手里拿着布条,已经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逮哪包哪,时不时的擦擦自己的眼泪,张自忠昏迷了也不安稳,时不时的哼一声。
“将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黎嘉骏还不死心,一边包扎一边说,张自忠的护卫牢牢的守在旁边,身后是兵刃交加的声音,肉体与金属相互切割,撕裂和喷溅的声音随着惨叫此起彼伏,可她却觉得自己声音很清晰,清晰到吓人。
“将军啊,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跟您说了,您知道吗,再过个五年,我们就要赢啦。我们有了自己的原子弹……哦不,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恩我们有了自己的空军,有了坦克部队,还有了海军,军舰,还有航空母舰……您大概不信,我们的航空母舰叫辽宁号,很大,搭载我们的飞机,世界一流的飞机!我们很厉害很厉害,谁都不敢惹……我上回遇到了一个海军的长官,我看他很落寞的样子,我好想告诉他,可我不敢,我不知道他活不活得到那天,到时候以为我骗他,因为我自己也不一定能再看到那一天……辽宁号下水的时候,我们年轻人都在说:’撞沉吉野!’,抗战胜利纪念的时候,大家又都说,好想回到抗日的时候告诉那些牺牲的人:‘山河犹在,国泰民安’,我也想啊,但我们都只是想想,穿越时空啊,谁能行呢……可我现在能说啦,张将军,百年后,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呢……”
黎嘉骏说罢,眼泪已经汹涌而下,即使后方惨叫已经减少,日语如浪潮般涌来,可仿佛有什么力量让她什么都不怕了,她的思绪忽然清晰无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作什么了。
原来,她这么来来去去,不过是为了找这么一个合适的人,说出这么一句在后世已经烂大街的话。
“张将军,百年后,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呢……”
这是她的特权,这是她最大的荣耀。
她做到了,她可以瞑目了。
“将军!”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一顿,随即悲愤的大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