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管他?”二哥反而八卦了一句。
“管什么?”黎嘉骏一脸莫名,“都是成年人,这点自控能力有吧。”
“那你俩究竟怎么回事,他喜欢你,你也不讨厌他,怎么就不冷不热的?莫不是被我的话影响了,真觉得自己把人当替身了?”八卦起来,二哥就又贱兮兮的了。
“你想多了啦。”黎嘉骏哭笑不得,“哥,我有点乱,这事儿先放放好吗?”
“好,放放好!放下更好!”二哥喜形于色,“这厮现在黑着,等白起来活脱脱一个小白脸儿!咱可不能要!”
“……哥,你以前还活脱脱的小少爷呢,别五十步笑百步好吗。”
“……”
过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将暗,秦梓徽才回来,此时黎嘉骏刚给他留了馒头和咸菜,正拿二哥的工作用纸订本子,打算自己做一本笔记本,专门用来用自己习惯的现代语言来写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记事,二哥蛮不开心的在给妹子的本子打洞,方便以后装线固定。
秦梓徽回来时,给她一叠纸,黎嘉骏一看就惊了,竟是厚厚的牛皮纸!而且似乎是特地加厚拼接的,纸很大,用四张拼成一张,两层,接缝的地方用大概是浆糊和同质地的牛皮纸衔接了,可见制作的用心。
黎嘉骏爱不释手的翻看,望向秦梓徽的眼神亮晶晶的,他有点不自在,只是简单的解释:“有个车厢给战地医院辟了做手术,我换药看到手术的东西都用这种纸裹了,东西用完纸也没用了……就问他们讨了几张。”他说完似乎还嫌自己说太多,薄唇紧抿着,眼神飘忽。
“做得好棒!”黎嘉骏丝毫不吝惜夸奖,“谢谢呀!”
他扯了扯嘴角:“顺手罢了。”说罢,就拿起杯子,坐到过道里另一边一个空位上,那儿中午刚下一个军官。
黎嘉骏看着他那跟划三八线一样的举动,有些愣神,她低头,摸了摸牛皮纸,冷静了一下,还是装没看到似的,继续干了起来,可心里却完全无法和表面上一样冷静。
什么鬼啊!人家都打个棍子给个甜枣!这货是反着来啊!给个甜枣打个闷棍啊!上回也是啊!站台上都要拉着小手表白了!上了车就开始质问她有没有以后了!她当然给不出答案啊,到底谁追谁啊?!凭什么男追女要女的负责任啊?!这不是女追男隔层纱才有得节奏吗?!
这回也是啊!明明那么用心给做了重要道具,转头就划清界限,什么意思?别误会我只是顺手你别多想么?好啊!那老娘就不,多,想!爱咋咋地吧!
此时黎嘉骏脑内翻来覆去就是电影‘疯狂的石头里的一句台词:当这里是公共厕所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嗙!她把笔往桌子上一摔,怒瞪牛皮纸。
桌子一震,摔下的笔笔头正对着对座正埋头苦干的二哥,他人一抖,抬头茫然的望向黎嘉骏:“怎么了?”
黎嘉骏看着二哥,猛的抿紧嘴,摸摸摸摸出块手帕,递过去。
二哥随意的摸了摸脸,摸了一手的墨水,他:“……”
默不作声的沾了水擦了脸上的墨汁,二哥深吸一口气,在黎嘉骏战战兢兢的注视中,断断续续的吐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妹子,要不咱们换车厢?”
黎嘉骏断然拒绝:“不要!凭什么!”
“就凭我才是你亲哥行不行?疼疼你苦命的亲哥行么?咱换个地儿,哥感觉对面坐着个炸弹,旁边就是个引线,哥心里很害怕!”
“……”感觉二哥的功力已经穿越时空七十年,完全扛不住了。
可黎嘉骏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他们走啊,折腾的明明是另外一个啊!她又往秦梓徽那儿瞪了一眼,秦梓徽若有所觉,他回视一眼,很快便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颤,转过头去,给她一个后脑勺。
她发现,他搭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怎么净是一副自己在欺男霸女的感觉,她叹口气,站起来,把留给他的馒头和咸菜递过去:“就剩这个了,有点凉,自己放炉子上热热吧。”说罢,她也不多讲了,简单拿了份火车上分发的报纸往过道走去,顺便按下了正要站起来的二哥,道:“烟。”
二哥挑挑眉,给她一个烟盒,她打开一看,怒道:“空哒!”
“早抽完了,自己前头买去,要不就闻着过过瘾吧。”二哥给她个天灵盖,继续给本子戳洞。
“……”黎嘉骏手插着口袋走了出去。
明天就到汉口了,她需要在下车前静一静。
第146章 到达汉口
贴心的二哥到底不放心,出来找到黎嘉骏,两人对望半晌,他挠挠头,认命的跑餐车去了一趟,居然带回一包烟,还是内供的前敌烟,两人点了烟默默地抽了,一言不发,等各自碾了烟扔了,他忽然笑了一声:“你黎三的为情所困也就这样了……”
黎嘉骏:“……哎!我也是醉了!”
“这么愁就别想啊,你也是折腾,当初与见初认识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这样犯愁过。”
我跟秦梓徽认识得久多了好吗!黎嘉骏撇撇嘴:“你以为余大哥和我什么关系?”
“他自是极愿意照顾你的,我们也信他能照顾的好,但大概你也有所觉,他的照顾于你并非幸福……嫁给他的女人真是好运,只可惜有人不愿领这大奖,你说该怎么办?”
黎嘉骏沉默,其实她心里时常会后悔的,女性就是这样,她觉得和余见初谈将就是对不起他,但是想到以后和他在一起却又怎么都不能往下想,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转个方向想,就好像是设想和二哥谈恋爱,那种诡异感几乎是一样一样的。
看来就差一张好人卡。
可想想车厢里坐着的那樽,又不由得觉得,余见初真是完美无缺!
有比较才有收获啊。
黎嘉骏又点了根烟,看着燃烧的烟头,恶狠狠的说:“回头我就倒追余大哥去!”
二哥呵呵了一下:“他去香港了。”
“……”连当绿茶的机会都不给!
黎嘉骏早知如此,到底还是只有说说,只能轻叹一声:“明天下了车怎么做?”
“上船。”
“不留?”
“留着作甚,玩两天?”
“……那他们呢?”
二哥望着窗外:“留着呗。”
“留着作甚,玩两天?”
二哥吐了个眼圈,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清淡道:“保卫武汉呗。”
黎嘉骏一怔,心头忽然被一只手揪了一下。
“保了武汉还有长沙,长沙后还有江西,守过了江西还有福建,广东,广西,贵州,云南……我泱泱中华啊……”二哥继续笑,眼神却是闪烁的,“你以为,你看上的是什么?”
随着他的述说,黎嘉骏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双在天空中的眼睛俯瞰着大地快速飞过,她看到了大海拍打着盐田,渔民把渔网撒向大河,丘陵间茶田鳞次栉比,戴着繁复银饰的壮族姑娘提着水壶从山泉边唱着歌走过,还有庐山的瀑布飞流直下,凤凰古城里晨光照着古碉楼,三清山上古旧的道馆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暮光中有人擦着汗抬起头,他的脚下是无边无际如油画一般的梯田,一圈圈一层层环绕开去,像一首被调大了音量的歌……
二哥又重复了一遍他最后一句话:“你以为,你看上他什么了?”
黎嘉骏默然不语,烟早已燃尽,她低着头看着烟灰被门间吹进的风吹散。
“你看上的,不过就是个英雄罢了。”二哥碾了烟,“这样的人,现在满地都是……在当下的,不过一人尔。”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摇摇头,摸摸她的头:“骏儿,哥总归在你身后的。”
所以,不要怕。
黎嘉骏眼眶一热:“哥……”
“你说我要是把你弄成兔子眼回去,那小子敢不敢找我拼命?”二哥突然贼笑。
“不说敢不敢,我肯定不能让啊!”
“果然还是亲妹。”二哥夸奖,想了想,摇头,“不,还是找我拼一下好,这样的男人,放心。”
“那要是嫂子欺负我,你站哪边啊?”黎嘉骏顺便蹬鼻子上脸。
“你大嫂会欺负你?”二哥嗤之以鼻。
“二嫂!未来二嫂!”
“妹子,你恨我么?”二哥叹气,“娶个比你还厉害的女人?二哥是多想不开?”
“……”听着不像好话但是却无法反驳啊。
两人其乐融融的回到车厢,心情平静了自然没车厢的说法了,此时已经天黑,车厢内灯光昏暗,也没了写东西的条件,虽然说心里已经有数,但她却还是面对秦梓徽的傲娇状态,干脆看也不看他,趴桌上就睡了过去。
快到汉口的时候,火车忽然停下来,停了很久。
问了乘务员才知道,原来日军对于汉口也是一天找三顿的炸,刚才正是“午饭时间”,火车干脆等一会儿。
众人听完后只能沉默,不巧火车上吃的也没了,就有副官和警卫下车去旁边的村庄寻摸,没一会儿空着手上来,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再次沉默。
等到艰难跋涉到汉口,已经傍晚,最后一班西进的船已经起航了。
二哥还没下车就被要负责安排物资运输,黎嘉骏自然是跟着二哥走的,眼看今天没法上船,两人只能约了在站台会面,然后二哥给她安排住的地方。
汉口站是个大站,此时天气已经转暖,越往南越是春意盎然,站台外的树密密丛丛的长着,在灯光下生机勃勃,人来人往货来货去,直至月上中天,还没个消停,火车很快又一次装满,轰鸣着离开了,原本黎嘉骏身边都是同车的人,伤员一车车的送,货物一车车的运,军官士兵一车车的走,很快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黎嘉骏哀叹着,二哥果然是找了个苦差,兵马未出粮草先行,他到底身负多大职责,列车员都换走了,他还没出现。
身上忽然一重,竟然是一张披肩,黎嘉骏惊讶的抬头,发现旁边一直靠着灯柱站着的竟然是秦梓徽!
……他下午去换药就没再回来,她以为他早走了,没想到还在。
她一直觉得旁边有人,没想到就是他。
“你不是去医院了?”她收了收披肩,还真有点冷的说。
“伤员太多,我等等。”他言简意赅。
“哦。”黎嘉骏看了看披肩,褐色的,有米色的花纹,像是女式的,“披肩哪儿来的?”
阴影中的秦梓徽似乎僵了一下,快速的朝后头抬了抬下巴,“值班室,我看他们不用,就借了来。”
黎嘉骏望过去,值班室那儿晕黄的灯光柔和的泄出来,一颗头忽然缩回去,就剩一根小辫儿晃了一下。
噗!
她笑问:“值班员是个小姑娘?”
“……嗯。”
“风韵犹存啊!”刚夸完,她就觉得用词哪里不对了,可人家已经清楚听到了,当场就不好了,冰刀子刷刷刷射过来!
黎嘉骏哆嗦了一下,可她口花花惯了,又惯常爱从娘炮角度挤兑男生,可别的男的大多无所谓,偏偏这尊听不得啊,此时搜肠刮肚,不是风华正茂,就是貌美如花,反正想不出夸雄性的词,只能哀叹一声捂住脸,再偷偷张开指缝,秦梓徽一张冷脸赫然就在面前!
她讪讪的放下手,与之对视,秦梓徽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黎嘉骏。”
“那啥,我不是那……”
“你当真觉得我还很好看?”
“……哈?”
“是也不是?”阳光正太的表情,期待的语气。
黎嘉骏出窍状态:“……是,是!”
他忽然笑起来,气场忽变,媚眼如丝,声线诱人:“那劳烦黎三爷一直认定奴家最好看吧。”
……什么,奴家?!
秦梓徽此时食指已经搭上了她的下巴,微微凑近:“三爷莫慌,奴家不曾出台,尚是清白之身。”
……清白是什么鬼!等等!咱家好像没提过这档子事儿吧!他怎么会知道!
“三爷若不嫌弃,奴家这身……”
“妖孽!放开我家妹子!”一声暴喝传来,打断了秦梓徽接下来的话,他表情不变,只是垂下眼略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二哥再次神兵天降,他急匆匆赶来,先瞪了秦梓徽一眼,又看了看黎嘉骏,嫌弃道:“嘴巴闭上!”
黎嘉骏邦的闭上嘴,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一直保持着莫奈的呐喊表情!
对着这么一张惊悚脸!秦梓徽怎么演的下去!她敬佩的看过去,却只看到他闷闷不乐的坐在台阶上,周身低气压。
二哥叉腰站在旁边训话:“一会儿没看住就出事儿!你要死吧!色诱都干?!车上那样儿原来都装的!亏我还当你是个爷们儿!”
秦梓徽没忍住,回嘴:“我是不是爷们儿,她清楚就行了。”
黎家两只同时虎躯一震:“啊!你胡说(你找打)!”
黎嘉骏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秦,秦,秦梓徽,你你你!你精分啊?你吃药没啊?”说完她想起这话太现代,又改骂:“你神经病啊!!吃错药了?!”
秦梓徽愣了一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啊……你们……”
……靠!被污了!
黎家兄妹同时干咳一声。
远处有车灯闪烁,秦梓徽站了起来,他拍拍手:“我要走了。”
那是医院派来的车,来接最后一群伤兵。
黎嘉骏咬了咬唇:“再会。”
“嗯,会的。”他回头望望,笑意柔和,“三爷不送送奴家?”
“……”二哥的白眼在灯光下反射了白光!
黎嘉骏走到秦梓徽身边,画着红十字的卡车嘟嘟两声,伤员相互搀扶着从候车室走出,上了后车厢,秦梓徽是唯一一个军官,他站在一边,表情平静。
“当初,黎三爷为我打架。”他突然开口,语气认真,“全因我从未出台,才得她青眼,结果有不长眼的,想……”他没说下去,看了黎嘉骏一眼,“在这事儿的反应上,你俩……你倒是从未变过。”
……没有女人会不介意男朋友当过受吧!黎嘉骏内心咆哮,但是等等,他说,她……
“以前不懂事,被世事蒙了眼,到后来一阵清算,倒发现我才是那个负心薄幸之人,只是,没人需要我的报偿了。”他看所有人都上去了,才一撑双手跳上去,黎嘉骏担心他犯晕,下意识的扶了一把,却被他反手抓住手,“可是,你需要。”
黎嘉骏感受到他手里的温热,有点发愣:“我……”
“你需要的,”他笑,“我知道,你要看到一场胜利。”
黎嘉骏一怔,突然哽咽了,她点头:“对!”
车发动了,他的声音在发动机中若隐若现:“而且,无论牺牲谁,都不能阻挡你追逐那场胜利,对不对?”
黎嘉骏忽然哭了出来,拼命点头:“对!”
他于是微笑起来,眼里闪着光:“我差点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你了,但现在发现,你的梦想,竟然有,哪怕那么一点,还要仰仗我,想想还是挺高兴的。”车动了一下,他顿了顿,加快了语速,“所以,嘉骏,谁都不要等,什么都不要怕,好好活着,只要看就行了,好不好?”
黎嘉骏擦着眼泪:“不好!”
他一怔,车开了,他略略往前扑了一点,皱眉道:“为什么?你分明懂我的意思!”
“因为…”她破涕为笑,无奈的笑,“我也在这个时代里啊……”
他没再说话,身影随着车快速的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黎嘉骏只觉得自己琼瑶极了,待二哥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更是觉得自己耻度爆表,各种疯狂擦眼泪,却听二哥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她于是哭的更厉害了。
第二天,汉口的早晨。
黎嘉骏就在码头边寻了个客栈休息,二哥住在军营里,一早就要起来工作,他这次也是抽了空子去徐州找妹子,主要工作还是负责联络商家和军队的物资西运。
虽然旅馆卫生堪忧,但于她已经是天堂,她早上被日军轰炸机的声音惊醒了一次,幸而汉口竟然是有防空武器的,飞机并没有进主城区,她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中午在防空洞吃了碗热干面,又包了一袋子豆皮,往码头边二哥的工作场所摸去,老远就看到他正站在一个石墩上,对着一群力夫和士兵挥斥方遒。
待走近了,却发现他脸色很不好。
“哥,怎么了?”二哥的警卫认得她,把她放了过去。
二哥眯着眼望向远处,长长的呼了口气:“出了点事。”他把一份签了字的文件交给旁边的士兵,那士兵敬礼后便离开。而此时等在下头的还有三个便装男,手头都是各种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