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爱妃你始终这般全心全意为朕着想啊。”宣远帝叹息地说道。

“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将陛下视为天,只是陛下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到她们罢了。陛下若是得空,也应该去各宫姐妹那里瞧瞧,雨露均沾,才能保后宫太平。”贞静夫人望着富远帝的眼神始终那么柔顺,毫无半点侵略性。宣远帝意外不已:“旁的嫔妃都恨不得朕日日去她们宫里,怎么爱妃反倒将朕往外头推?”

贞静夫人微垂着眉目,含笑说道:“臣妾陪伴陛下已经有近二十年时间,什么事都经过,什么事也都经历过,早就已经看开了。臣妾现在只希望陛下能福寿康健,得空时偶尔来臣妾这里坐一坐,陪臣妾下一盘棋,说一会家常的话,臣安便心满意足。”

“若是后宫里每一个人都能像爱妃这样宽宏豁达,也就不会生出那诸多事端了。”宣远帝长叹一声道。

“宫中那么多妃子,皆都是姐妹,她们的心思想来也都是跟臣妾一样的。”贞静夫人最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更知道哪一句会更接近宣远帝的心。此时,宣远帝看她的眼神愈发怜惜:“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妃仍是这般纯良的性子,这一点,倒是也琬儿极是相似。”

提起香消玉埙的冯琬,宣远帝眼神一黯,神情里多了几分悲痛。贞静夫人柔声说道:“陛下对冯昭仪情深义意,只可惜冯昭仪福薄,不能长长久久的陪伴陛下。”

“这天下恐怕再也寻不到像琬儿那般的人了。”宣远帝黯然地说道。

“冯昭仪乃是世外仙姝,自然不是凡间女子可以相比,但陛下对冯昭仪的这份情谊,才真真叫臣妾羡慕。”贞静夫人垂眉内疚地说道,“只可惜臣妾平庸,无法代替冯昭仪为陛下分忧。”

宣远帝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爱妃自然也有爱妃的特别之处,在朕心中,爱妃亦是无可代替的。”

贞静夫人脸上浮起感动之意,伸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说道:“臣妾前些日子偶然在宫中遇见一位女子,远远瞧去,倒有几分冯昭仪的神韵。”

“哦?爱妃说得是谁?”宣远帝好奇地问。

“臣妾派人去打听了,说那女子是揽星殿的女官,跟随蜀国质子而来,一直贴身侍候着。”贞静夫人一边说一边观察宣远帝的神色,果然见到宣远帝神色微动,她接着说道,“这女子在蜀国时原是位郡子,身份尊贵,却肯入宫屈就为一位女官,想来也是个高洁的人物。”

“不错,此女子确实与众不同。”宣远帝微眯起双眼,点点头道。

“陛下竟也见过她?”贞静夫人装出惊奇的样子问。

“此女子宠辱不惊,胆色过人,便是男儿也未必及得上她。”宣远帝毫无掩饰话语里的欣赏之意。贞静夫人故意提起峥嵘,便是为了试探宣远帝的心意,她很清楚以峥嵘的姿色,早晚都会成为宣远帝的目标,倒不如她来主动成全这件事,不但能增加她在宣远帝心中的好感,更能借左峥嵘牵制皇后,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臣妾知道,自冯昭仪过世之后,陛下一直难以忘怀,这后宫里也缺少了也能陛一琴瑟合鸣之人。”贞静夫人说道,“臣妾觉得,此女子不管是品格还是容貌,都能与冯昭仪相应,陛下不如将她收进后宫,让她长伴在陛下左右。”

“爱妃有所不知,朕对玄儿有过许诺,若他于随国一战大胜而归,便将此女子赐于他。”宣远帝摇了摇头道,“如今随国已是我大郑的属地,朕自然要兑现对玄儿的诺言。”

贞静夫人早就料到宣远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将峥嵘收进后宫,便是忌讳当日与东方玄之间的交易,他并非不想,而是缺少了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贞静夫人站起来,为宣远帝重新沏了一杯茶,说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若是想,又有何不可?”

“朕金口已开,是断然不能反悔的。”宣远帝道。

“可倘若是那女子不愿意呢?”贞静夫人双眸明亮,微笑着问道。

宣远帝怔了一怔:“爱妃此话何意?”

芝兰端着银耳莲子羹走进来,贞静夫人亲自从她手里端过小盅,微微吹凉,放在宣远帝面前,才接着说道:“那女子原是蜀国郡主,也算得上身份尊贵,陛下仁德宽厚,爱民如子,尤其厚待各属国的子民,是断然不会逼迫一位郡主做她不愿意的事,对吗?”

“爱妃的意思是…”宣远帝的眼睛亮了几分。

“那女子倘若愿意嫁予北静王,便不会拖到此时也未曾向陛下提起,只要她不愿意,陛下便可以此圆了她的心愿,赐婚一事自然就不作数了。”贞静夫人早已经为宣远帝想好了对策,她所想要的,就是宣远帝的应允。

听完她的话,宣远帝果真陷入沉思,那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动心了,只是仍拉不下脸色。贞静夫人把这道波澜更往前推了一步:“陛下若是答应为她退婚,前朝后宫都只会称赞陛下…体恤子民,蜀国自然也会感激陛下的成全。陛下乃是天子,天下哪个女子不都入宫侍候陛下,那女子既然连皇子都不愿意嫁,想来早就有了这份心思,陛下何不就顺水推舟,圆了她这个心愿?”

宣远帝仍是有所顾及:“她既然没有提起,朕总不能亲自去说吧?”

“陛下若是愿意,此事便交给臣妾去办吧。”贞静夫人温柔地说道,“臣妾会先想办法探一探她的口风,看她做何想法。”

“爱妃这般宽宏大量,朕心甚慰啊。”宣远帝握住她的手感叹地说道。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贞静夫人曲膝一拜。宣远帝忙将她扶起,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不管朕身边有多少人,爱妃的位置都没有人可以代替。”

贞静夫人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能得陛下这句话,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她将桌上的银耳莲子羹端来递给宣远帝,又问道:“快到午时了,陛下不如便留下来用膳吧。”

这个时候,宣远帝又怎么会拒绝贞静夫人这小小的请求,只是他脑海里所想的,却是那倔强清冷的玄色身影,一次次相见,一次次为她惊叹,倘若能得偿所愿,便也算得一件逍遥快活之事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宣福宫相见

楚南在揽星殿里等了数日,日日盼望着圣旨到来,许他回国,但那殿门口总是冷冷清清的,再也不见宣旨的太监,东升西落的日头一点一点磨去了他的耐心,这一日他终于按耐不住,要亲自去御阳殿问一问。

他让雅风拿来正装换上,雅风借着取玉冠的空闲偷偷跑去将此事告知峥嵘,峥嵘让她仍按照楚南的话去做,自己不动声色的去了正殿。楚南已经换好朝服,沉静的玄青色织锦袍子,墨色涡纹锦带束住腰间,墨发挽以高髻,虽未佩戴上发冠,但以足以彰显他高贵傲然的气度,他见到峥嵘走进来,神情微怔,峥嵘佯装毫不知情,问道:“殿下穿着如此正式,是要去面见皇上吗?”

楚南知道是隐瞒不过,据实说道:“刺客一事已过去数日,现下宫中还算得太平,但皇上迟迟未下圣旨,再拖延下去,我担心大蜀有变啊!”

“不错,殿下确实应该去。”峥嵘说道。这倒让楚南惊讶,他原以为峥嵘必会加以阻止,劝说他稍安勿躁:“峥嵘,你…不反对吗?”

“殿下先前回国的理由是大王病重,父子连心,殿下去追问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倘若不闻不问,才叫人起疑。”峥嵘上前为楚南整理衣襟。

“既然如此,你先前为何又让我静待消息?”楚南愈发觉得糊涂起来。

“此事过早过迟,都会引人怀疑,唯有此时,才是恰当时机。”峥嵘解释道,“一来,刺客之事已经过去,宫中还算得平静。二来,刺客服毒身亡,想要追查出幕后主谋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殿下归心似箭,但为了皇上的安危,宁愿多留了些时间,只是现在越发担忧起大王安危,才不得不向皇上请旨。我说得这番话,殿下可是明白?”

楚南怔了片刻,眼神陡然明亮起来:“峥嵘,你是想让我以此为借口吗?”

雅风从殿外走进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只白玉冠,正是楚南日常所佩戴的。峥嵘拿来为楚南戴上,两根长长的黑色锦带从冠上垂落,峥嵘将它们整理好,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殿下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便先过去了。”有峥嵘的支持,楚南的神情轻快了许多。峥嵘送他出门,随行的人有雅风与罗祥,木棉从廊下走来,看着他们走出殿门,奇怪地问:“姐姐,殿下这是要去哪?”

“却见陛下。”峥嵘答道。

“那姐姐怎么没有陪着殿下一块去?”木棉很是不解,过去大小事情峥嵘都会亲自为楚南打点,更别说面见圣上,哪次不是有峥嵘陪在身边。

“殿下现在会做的很好。”峥嵘望着晴朗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姐姐是想让殿下试着独当一面?”木棉终于明白过来。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峥嵘希望自己可以尽量避免跟宣远帝见面,之前陪同楚南去御阳殿回旨时,宣远帝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比过去更加鲜明,连那抹贪婪都无法再掩饰得住。她很明白那代表什么,所以只有尽可能的避开。

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着杏黄色湘裙的女子,木棉瞧着她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峥嵘的神情却变了变,迎上去道行了平礼,问道:“芝兰姑姑今日怎么过来了?”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贞静夫人身边的大宫女芝兰,她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我家夫人今日得空,想请左大人过去宣福宫小坐,不知左大人可愿意?”

“揽星殿里仍有些事要处理,恐怕…”峥嵘想要惋惜,但话还说完,已经被芝兰打断。

“夫人先前得了一把好琴,听闻左大人琴艺卓绝,特命奴婢来请左人人前去赏琴,夫人一番心意,左大人应该不会拒绝吧。”芝兰这话说得虽客套,但那脖子仰得高高的,全是得理不饶人的骄傲姿态。

峥嵘不知贞静夫人忽然差人请她有什么目的,但看芝兰这架势是万万推托不掉的,她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芝兰姑姑带路吧。”

木棉怕峥嵘在宣福宫会受委屈,便跟着她们后面要一块去。芝兰停下脚步,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脸上随即露出疏离的笑容:“夫人只命我请了左大人一人,这位姑娘还是请留步吧。”

“姐姐…”木棉急切地看着峥嵘,连她都感觉到此行不善。峥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你就留在殿里吧,有事也好有有照应,我去去便回来。”

“贞静夫人素来宽厚体己,宣福宫也不是什么狼窝,这位姑娘未免太多心了吧。”芝兰话里带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木棉瞧她那拿鼻孔看人的模样,心里老大不痛快,正想挤兑几句,峥嵘去朝她使了个眼角,木棉只得将那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芝兰带着峥嵘来到宣福宫,贞静夫人正由宫女侍候着坐在侧殿乐羽阁内,面前的红木嵌玉桌上摆着一张七弦瑶琴,曲线优雅,琴木油亮,峥嵘亦算精通音律之人,虽未拨动琴弦,却也看见此琴必然出自名家之手,否则不会有这般浑然天成的气韵。

峥嵘向贞静夫人曲膝行礼:“臣左峥嵘叩见夫人。”

“左大人不必空气,快请坐吧。”贞静夫人抬手示意。芝兰搬来一条脚凳放下,峥嵘向贞静夫人道了声谢,才坐下来。贞静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许久不见,左大人近日可好?”

“多谢夫人关心,臣一切安好。”峥嵘应道。

“本宫前几日听说揽星殿里出了刺客,还伤了人的性命,不知可有此事?”贞静夫人关切地问。

“回夫人,死者乃是揽星殿的一个太监,他是为保护楚南殿下才不幸中箭身亡。”想及此事,峥嵘的脸色不禁黯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倒是个忠君护主的人。”贞静夫人惋惜地说道,“刺客之事闹得极大,想来揽星殿也受了些许连累,不过左大人不必担心,皇上已经加派了宫里的侍卫,不会再叫同样的事发生。”

“当日若非有巡逻侍卫赶到,揽星殿众人恐怕凶多吉少,臣对陛下的转德感念在心,不敢忘怀。”峥嵘拱手说道。

“左大人也不必这般客气了,天下人皆是陛下的子民,你们即在宫中,陛下自然要护着你们的安全。”贞静夫人示意芝兰看茶,语气依旧那般柔和,“本宫听说左大人会些武艺,这倒是十分难得的事。”

峥嵘摸不准贞静夫人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半是隐瞒半是据实说道:“臣的父亲乃是大蜀亲王,臣幼年体弱,便跟着父亲学了几年拳脚,只当强身健体所用,算不得精通。”

“原来如此。”贞静夫人点了点头,“大郑国虽说没有女子习武的风俗,但本宫倒是有些羡慕左大人的本事,至少在遇见危险时可自保,进退间亦可不输于男儿。”

“夫人过奖了,臣所学的不过就是些皮毛,万万不敢当。”峥嵘推托道。

“左大人不必过谦,本宫没有将左大人当成外人,说得也都是实话。”贞静夫人颇为落寞的说道,“本宫少时入宫,便就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似乎都记不错了。韶华弹指即逝,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就只有匆匆几十年,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心人罢了。”

峥嵘不知她话里何意,说道:“皇上便已经是夫人的一心人。”

贞静夫人低叹一声,伸手抚着琴面:“左大人说得不错,陛下待本宫一直都是极好的,本宫感念陛下恩情,也希望能尽心侍奉在左右,若能为陛下排忧解难,难怕只有一分,本宫也心满意足。”

“夫人待皇上情深义重,才是最难得的事。”峥嵘说道。

“这面琴唤作‘鸾凤鸣’,是本宫诞下明儿那年,陛下亲手所赠,整个皇宫也唯有这一把。”贞静夫人抚过琴弦,感悟地说道。

“琴瑟和曲,鸾风合鸣,这琴想必就代表着皇上对夫人的一番深情厚意。”峥嵘总共也就只见过贞静夫人两回,即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今日又为何要将它特意拿出来?峥嵘的视线停留在这把琴上,那油亮的光泽愈发让她心头不安。

贞静夫人拨了一拨琴弦,一阵“琤——”声响起,她抬头含笑问道:“左大人觉得此琴音色如何?”

“清亮绵长,幽远空灵,确实是一把罕见的好琴。”峥嵘夸赞道。

“倘若此琴若在一个寻常百姓手里,左大人觉得如何?”贞静夫人问道。

“好琴需得有懂琴之人相配,若是到了那不懂琴之人手里,便犹如明珠落泥,不免暴殄天物。”峥嵘猜不透贞静夫人话里的意思,只得继续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贞静夫人赞同地点头:“左大人说得不错,越是稀罕的东西,便要是去寻能衬得起它的东西,琴如是,人也是,左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但与夫人来说,不管是金银珍宝,还是面前这把琴,都不过是夫人的陪衬,比不上夫人一分光辉。”峥嵘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在心中思索着如何才能顺利脱身。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步步威逼利诱

这间名唤乐羽阁的侧殿是贞静夫人平日小憩的地方,里头所摆放的都是一些珍奇玩意儿,峥嵘说得那句话,已经将她夸进了骨子里,饶了贞静夫人这般惯了阿谀奉承之人,也不禁眉开眼笑:“一段时日不见,左大人说话倒是愈发讨人喜欢了。”

“臣每日呆在揽星殿,极少与宫里的人打交道,若是哪里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夫人恕罪。”峥嵘站起来,想借着这个话头告辞。但贞静夫人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她的话便说道:“说起揽星殿,若非出了刺客一事,想来左大人此时已经离了左京吧?”

峥嵘怔了一怔,应道:“世事变幻,总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

“那左大人可有想过,是什么人派出的刺客?”贞静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看似很不经意地问。峥嵘心跳加快了些许,说道:“据宫里的人说,刺客皆已经在乱葬岗上服毒自尽,尚未能查出幕后主谋,臣不敢妄加揣测。”

贞静夫人浅饮了一口茶,抬眼望着峥嵘,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其实本宫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什么人会冒险跑去揽星殿刺杀一名质子?左大人,你们可有惹下难缠的仇家?”

峥嵘心头愈发不安,贞静夫人不过是后宫嫔妃,她若关心刺客之事,尽可以去问御林宫统领高青,或者是宣远帝,为何偏偏就找了她过来?峥嵘压下心神,冷静地说道:“夫人多虑了,楚南殿下与我等众皆日日呆在揽星殿里,又怎会惹下仇家?”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刺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就选在左大人你们即将起程回蜀国之前出现呢?”贞静夫人望着她,依旧那般柔和的神情,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针一般扎在峥嵘心头,“左大人就不好奇吗,莫不是有人在故意阻拦你们回去大蜀?若当真是这样,那位蜀国质子的处境岂不十分危险?”

峥嵘看不透贞静夫人是知道是什么,还仅仅是猜测,她强装出一幅镇定的样子,说道:“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倘若一直没有结果呢,又或者在有结果之前,蜀国质子又再次遭受到危险呢?左大人可有想过到时候该如何处理?”贞静夫人一双美目直视着峥嵘,脸上笑意不改,眼神却深沉了几分。

她所说得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峥嵘这几日最担忧的事。每到深夜,只要想起行刺当夜的事,峥嵘便辗转难眠,一定要亲眼去瞧一瞧楚南,她才能放下心来。她当真是害怕了,非常非常害怕,倘若那只箭没有被王振挡下,或者巡逻侍卫没有赶到,楚南及揽星殿里的人恐怕都难以逃过那一劫。

王振可以死,她可以死,揽星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只有楚南不能。

因为,楚南是整个蜀国的希望啊,若没有了他,蜀国便会落进楚明西的手里,从此与东方鸳勾结在一起,走上万劫不复之路。蜀王也好,董太后也好,甚至千千万万的蜀国百姓,都将会生活在战乱不断的水深火热中,而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只有楚南。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楚南,没有办法完成董太后交托的使命,若当真是这样,他日到了地府,她有何颜面去见忠勇王及楚尧哥哥?

这段时间里,峥嵘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能保护楚南不再遭受任何危险,她陪他练剑习武,也同样是希望他能拥有自保的能力。但这还远远不够,他们所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倘若他们再来,就算拼尽揽星殿里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能护住楚南的安全。

所以她害怕,倘若有人难庇护楚南,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

贞静夫人是何等细致入微之人,她看到峥嵘眼中闪过的担忧,便知道自己那些已经说中她的心思,她故意长叹一声,接着又说道:“左大人若当真想护蜀国质子周全,本宫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左大人可愿一听?”

明知贞静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引她入局的陷井,但楚南的安危此时对峥嵘来说已经超过一切,她抱着几分期待问:“夫人且说。”

“郑国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不管前朝如何天翻地覆,本宫都是不能说半句话的。但是本宫却知道一个道理,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可以真正保护一个人。”贞静夫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面,“就好像这把琴,正因为本宫是从一品夫人,所以这琴在本宫手中才没有人敢抢,倘若它仅仅只是在一个寻常百姓手里,早就已经易主数次。琴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只有当你拥有最高的权利,或者你所依靠的人拥有最高的权利,才可以真正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此时峥嵘才明白贞静夫人为何突然唤她来宣福宫,她的就是就是来当说客的,说服峥嵘去寻宝权利的庇佑,而这皇宫里,乃至整个天下,拥有最至高无尚权利的人,只有宣远帝。换做过去,峥嵘会不露声色的婉拒贞静夫人,告诉她自己可以解决这一切。但是现在,她没有信心,真的没有信心。

在大蜀,自忠勇王战死之后,虽仍保有封号及尊荣,但她身为女儿身,没有承袭爵位的资格,原本属于忠勇王府的兵权早已交回兵部,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落到楚明西手里。而在郑国,她只是质子身边的一名女官,没有任何实权,以她现在的能力,拿什么跟狼子野心的东方鸳或楚明西斗,拿什么去保护楚南?

峥嵘从来都不是自视过高之人,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也更加知道贞静夫人所说的话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是,她又怎么甘心将自己陷进那片永远无法脱身的泥沼?

贞静夫人原以为她会像过去那样一口拒绝,心中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威逼利诱的话,但见她一直沉默,反倒让贞静夫人觉得高兴,她假意叹气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左大人性子沉稳,并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扭捏作态,本宫素来就欣慰左大人的品性,今日才会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本宫也是这后宫的嫔妃,自然希望长长久久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人是本宫,若仅仅是为了自己考虑,本宫又怎么会在这里劝说于你?”

峥嵘低着头,艰难地说道:“夫人一番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

不等她说完,贞静夫人已经打断她的话:”本宫说这些话,是为左大人考虑,同样也是在为陛下考虑。太子病殁之事对陛下打击甚大,加之又没了冯昭仪的陪伴,陛下这些时日来一直郁郁寡欢,本宫希望能有一个善良大度的女子陪伴在陛下身边,不为争宠,不为名利,仅仅是为了圆自己的心愿,如此才能保后宫安宁。”

“夫人入宫多年,也是最懂皇上心思,由夫人陪伴,皇上必会很快解开心结。”峥嵘终还是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去交换。

贞静夫人笑了笑,说道:“本宫便也不瞒左大人了,当日梅园一见,陛下瞧中的人其实是左大人你,只是碍于先前与北静王有言在先,才只能割爱。本宫听闻当年是北静王率兵攻陷蜀国,还在战场上杀死了左大人的父亲与未婚夫婿,此等大仇,想来左大人对赐婚之事也极是不愿意的。”

她说得不错,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之际,峥嵘也不曾想过要求助东方玄,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与她有解不开的血仇,她若向他求助,那灭国之国、杀亲之恨,她要如何去报,难道就此忘了吗?不,绝不可以!她可以抛弃所有,包括身份、地位,甚至是自己,但她绝不能抛弃这份仇恨,倘若她真的忘了,岂就不等于辜负了忠勇王与楚尧哥哥?

峥嵘微咬嘴唇,借着这疼痛提醒自己,东方玄做的再多,她也不能原谅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波澜不平

贞静夫人看见她眼底忽明忽灭的仇恨火焰,便知自己的话已经戳中她的心窝,她惋惜地说道:“北静王虽也是一表人才,但到底只是个皇子,他又如何能与陛下抗衡?你即不愿意嫁她,便该早些去说,不然等圣旨传下那一日,便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

“臣即将要回去大蜀,这桩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峥嵘说道。

“左大人未免将事情想得太过天真,大蜀又如何,燕国公主都能嫁来郑国,而你不过是区区一名女官,圣旨令下,你能抗旨不尊吗?”贞静夫人望着她,“况且,以目前的形势,你觉得你与那位蜀国质子能平安回到蜀地吗?

峥嵘浑身一震,低眉应道:“臣相信皇上会妥善安排一切。”

“陛下仁德宽厚,自然会派兵护送你们回程,但左大人想过没有,那是郑国的士兵,即便他们有圣旨在身后,但山高皇帝远,你如何保证他们会尽心尽力?”贞静夫人的表情愈发咄咄逼人,“左大人既然出身武将世家,应该比本宫更了解百人有百心的说法,倘若他们有一丝异心,于你们来说,那并非回程,而是不归路!”

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在峥嵘身上,让她彻骨冰冷,再也说不出话来。郑蜀两地相跑遥远,路上需得花费近两个月时间,周车劳顿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倘若当真发生贞静夫人所说的话,峥嵘无法想像那会造成怎样可怕的结果,而那个结果,她丝毫没有掌控的能力。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贞静夫人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本宫方才所说的话或许重了些,但每一句都是据实而言,左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才对自己更有利,就算左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蜀国质子考虑。”

难道这当真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吗,难道她只能这样做吗…

峥嵘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久久没有说话,贞静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昔日的温柔:“此事左大人不必急着回答本宫,先回去郑重思量几日,倘若考虑清楚了,心里当真有了答案,便来宣福宫寻本宫,本宫必会如左大人所愿。”

峥嵘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曲膝行礼道:“臣先行告辞。”说罢,她不等芝兰引路,便匆匆离开乐羽阁,直至走出宣福宫大门,那股压抑在心头的郁气才稍稍消减了些。春日的阳光正如,明晃晃的投照下来,但峥嵘只觉得周身冰冷,没有一丝暖意。贞静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头盘旋,渐渐化为一座巨石,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考虑过用钱收买兵士,但就算对方一时应承下来,又如何能保证到时候不会临阵脱逃?楚明西不会善罢甘休,东方鸳也不会就这样收手,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就是这两个最可怕的人。

难道除了这样做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峥嵘失魂落魄地回到揽星殿,木棉见到她回来,马上迎上去,关切在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贞静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峥嵘实在没有力气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望了木棉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木棉见她神色不对,愈发焦急起来:“我就知道这个女子不会安什么好心思,姐姐,她是不是又欺侮你了?”

“殿下回来了吗?”峥嵘不想跟她讨论这件事。

“还没有呢,不过应该快了吧。”木棉拉住她的手,神情里满是担忧,“姐姐,你快跟我说说,贞静夫人她对你做了什么?她们这些当妃子的,好好去争宠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拉上姐姐啊!以前有紫玉皇后,现在又来了贞静夫人,怎么净不消停呢!”

木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话却说得一点也没错,峥嵘不禁苦笑,叹声一声,问道:“木棉,倘若有一个你非常重要的人,遇见了性命倏关的大事,需要你牺牲一生的幸福与自由去帮他,你会愿意吗?”

“如果那个人是姐姐,我自然是愿意的。”木棉毫不犹豫的说。

峥嵘愣了一愣:“即便你所做的决定会让你一生都活着痛苦之中,你也不后悔吗?”

“我不知道姐姐说得是什么事,但是我却知道什么更加重要,对我来说,姐姐就是我的全部,如果是为了姐姐,哪怕叫我去死,我都愿意。”木棉认真地说,“姐姐或许觉得我是在逞强,但我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一生痛苦又怎么样,只要我认为最重要的人都好好的,最重要的事都实现了,牺牲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打紧的?”

“你这个性子,倒真的很像你的父亲。”峥嵘感叹地说道。““我爹是武官,一辈子都在东征西讨,保家卫国,我虽是女儿身,无法成为驰骋之人,但于我来说,小情在大义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木棉说道,“不管姐姐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那是因为我将姐姐视为最重要的人,与姐姐有关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

“连你都想得比我通透,而我却…”峥嵘深深吸了口气,自嘲的一笑。

“到底发生了何事,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木棉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峥嵘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眼神里充满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者不甘心什么,难道当真是不愿意吗?木棉握住她的手,语重长心地说道:“姐姐,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只要你心里认为这件事是值得的,你就去做吧,得到或失去之间,我相信姐姐自会有衡量。不管姐姐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

“谢谢你,木棉。”峥嵘眼睛一酸,忍不住拥住木棉。既然峥嵘不想说,木棉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她轻拍峥嵘的背部,安慰道:“姐姐别担心了,我们都快回大蜀了,像什么贞静夫人北静王之流,都不要去理他们,眼不见为净嘛!”

回去…当真能平安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