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正有数名御医在忙碌的开方抓药,西边墙壁是一排数目惊人的药屉,东边则是几张按品级摆放的案几和格柜,上面放置着记载诊疗过程的手册。每一位御医在出诊归来,都要将病症及所开的方子详细记录在案,并会有御医院主笔统一管理整辖,收录进档案中,以便日后查询。

木棉的视线在殿中扫了一圈,并未见到沈云朝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一名身着正八品医师官服的年轻人看见她站在殿中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走过去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我找…不是我,我是来拿几味药材的。”木棉转了话头说道。

“姑娘可带了方子过来?”那年轻医师问道。

木棉也懂些医理,早已写好了方子,闻言便拿出递给他。那年轻医师打了一眼,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写着几味药材,有菩提,柑橙花、薄荷、茴香等,他见这字迹陌生,又没有主诊御医签字画押,不禁奇怪地问道:“敢问姑娘,这是哪一位御医开的方子?”

“这个方子有问题吗?”木棉以为自己弄错了份量,不禁探头过去检查。

“那倒不是,这是宁神的方子,几味药味也较常见,不过咱们御医院有规矩,不管是哪一位御医开的方子,都必须签字画押以作辨认,若不然药房是不给拿药的。”年轻医师笑了笑解释道。

木棉没想到这御医院还有这样的规矩,现下若说是自己现开的,岂不更下不了台?她见这医师生得甚是面善,便陪着笑说道:“兴许是那位御医忙碌中给疏忽了吧,既然这方子没问题,那能不能劳烦大人通融一下?”

这年轻医师大约也是个心软之人,听了木棉的话不禁有些为难:“这不大合规矩呀。”

“规矩也总有破例的时候,大人是内行人,你瞧我这方子,也就是些宁神静气的药材,不打紧的,你就通融一下吧,好不好?”木棉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这…”年轻医师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方子上,“不如这样吧,姑娘留下宫房名字,告诉我主诊的御医是谁,好叫我留个档,再将药拿了,可好?”他职位不高,也就是名正八品的医师,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但方子是木棉自己翻阅书籍的所开,哪有什么主诊御医。他好意相助,木棉自然也不能胡诌一下诓,正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拿走年轻医师手中的药方,扫了一眼说道:“这方子是我开的,许大人,麻烦你帮这位姑娘抓药。”

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令木棉心头狂跳,这位姓许的医师已拱手恭敬地说道:“原来是沈大人的方子,我这便去取药。”

木棉脸色心跳地回过头,但见一身石青色官服的沈云朝正站在她身后,墨发如瀑,用一根卷云纹锦带束起,一双黝黑深邃的朗目带了丝丝笑意,向木棉点头笑意:“许久不见了,木棉姑娘。”

听他唤着自己的名字,木棉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向开朗直率的她,竟有些不敢去看沈云朝的眼睛:“沈大人,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那方子姑娘从何得来?”方才沈云朝瞧了一眼,便是那是寻常的宁神方子,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所以他才会为木棉解围。皇宫之中多有利用药材尔虞我诈之事,所以御医院才立下了这诸多规矩,只不过规矩再多,也总挡不住利欲熏心之人的欲望。

“不瞒沈大人,这是…这是我自己写的。”木棉红着脸说道。

“姑娘原来还懂医理。”沈云朝意外地说道。

“过去在蜀国时跟一位老军医学过一段时日,不过粗懂皮毛罢了,叫沈大人见笑了。”木棉当真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愈加觉得窘迫。

“姑娘所写的方子,不管是药材还是份量,都没有差错,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心的。”沈云朝笑道。

“冬日天寒,我家殿下睡眠又轻,我才想用这些药材制成香包,放在殿下房中,希望能有所助益。”木棉抬眼问道,“沈大人觉得这方法可行吗?”

“做成香包是其一,别有一法便是以此沏茶饮用,可更加事半功倍。”沈云朝道。虽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已经肯定是木棉所写的方子,叫木棉愈加欣喜起来,福了一福道:“多谢沈大人指点。”

“姑娘兰心蕙质,无师自通,才是真正难得的事。”沈云朝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自那夜在乱葬岗相遇之后,沈云朝便十分佩服这位敢为旧主独闯险地的女子,此刻他出面解围,一是相信木棉的人品,二也是因为揽星殿里的那个人。

“那…往后我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否来请教大人?”木棉红着脸期待地问道。

“我必知无不言。”沈云朝笑得那般温和,便是那投在窗台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木棉闻言不禁欢喜雀跃,喜难自禁,正欲开口道谢,那许医师已提着药包走过来:“姑娘,这是抓好的药。”

“多谢许大人。”木棉伸手接来,行礼道谢,“沈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姑娘请自便。”沈云朝抬手示意,木棉偷偷望了他一眼,将药包揣在怀里,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许医师好奇地问道:“沈大人,她是哪一个宫的人呀,怎么瞧着这样面生。”

沈云朝笑了一笑,没有作声。

他心中,总还是记得那一夜在华清池畔与那少女的偶遇,月光洒在她玄色的衣裙上,便犹如凌波仙子一般高洁。只可惜,那是她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除了遥遥而望,再也不能向她走近一步…

自来到郑国后,木棉从未有像此刻这般开心过,过去她从不敢奢望能与沈云朝说上话,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她也觉得心满意足。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太阳,可是刚才,那阳光却撞进了她心里,叫她整颗心都变得明亮柔软,怀里的药包明明就是其他人抓的,可对木棉来说,却像是沈云朝送给她的礼物一般。

笑容止不住在木棉的嘴边浮现,除了满心的欢喜,她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回到揽星殿的时候,雅风正经过院子准备去小厨房准备茶点,看见木棉一脸喜难自禁的表情,奇怪地问道:“木棉,你这是出门捡着银子了吗,怎么这么高兴?”

“捡到银子算什么高兴事,我可不稀罕呢。”木棉说道。

“那你怀里抱的是什么,看你宝贝成这样,快拿来我瞧瞧。”雅风起了捉弄之心,伸手便要去拿药包。木棉忙一闪身躲过,将药包抱得更紧,藏藏掖掖地说道:“这是我方才去御医院给殿下拿的宁神药材,可不能给你。”

“既然是药材,你干嘛紧张成这样,莫不是还藏了其他东西?”雅风打趣她。

木棉脸颊绯红,一边快步走向房间,一边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能给你。”雅风也就是好奇罢了,看着木棉的背影一头雾水,喃喃念道:“什么药让她宝贝成这样,真是奇怪!”

峥嵘回到房间的时候,木棉正出神地看着桌上那两包药,瞧她那神情,峥嵘便已猜了大概,端起铜镜便摆在木棉面对说道:“你瞧瞧你脸上这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

“姐姐!”木棉羞得把脸捂在了掌心里。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我们家木棉这心都不在揽星殿了。”峥嵘摇头叹气。

“谁说得,我的心就在姐姐身上,一辈子都要留在姐姐身边!”木棉拉住峥嵘的胳膊信誓旦旦说道。

“你这张嘴,惯会说好听的。”峥嵘失笑道。

“反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要离开姐姐。”木棉拉着峥嵘的手不放,眼里满满都是依赖。峥嵘拍了拍她,正色说道:“好啦,不跟你说笑了,有件事要你去办。殿下方才说大蜀的使臣已到了宫中,明日我们便要去见他,你想个法子去告诉香贵人跟玲珑,让她们极早准备好物件,免得耽误了时候。”

“啊?这么快就来了啊,那使臣是谁呀?”木棉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廉安王之子范源范大人。”峥嵘也不隐瞒她,照实说道。木棉对这个名字陌生,只应了一声,说道:“既然能当使臣,肯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了,仔细些。”峥嵘叮嘱道。

“姐姐放心吧,我会及早通知香贵人她们的。”木棉拍着胸脯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蜀国使臣

礼部安排质子跟使臣会晤的地方在平阳殿,那原是宣远帝的一处书房,后因此地较远偏远,不利于通行,便渐渐冷落下来。因着此次万寿节的关系,内务府特地提前将平阳殿附近几处闲置的宫房修整了一下,以供各国使臣居住,现下除了燕国外,其余五国皆以陆续到齐。按礼数来说,理应由使臣朝见,但两者毕竟关系特殊,为防止结党营私,内务府不但在平阳殿附近布置了大量眼线,连殿门口都有御林军看守着,美其名曰为保护使臣安全,实则不过是监视他们的行动罢了。

范源早早就在平阳殿内等待楚南的到来,他已年近而立,却是挺鼻薄唇,仪表堂堂,一身月白色素面广袖锦袍衬得他气质儒雅,身形俊逸。殿下除了他之外尚有二名太监二名宫女,虽然个个低眉顺目,连眼皮都不抬,但却时刻都在注意周围的动静,范源知道他们是在监视自己,却也不甚在意,只安然坐着等待楚南到来。

辰时三刻,楚南由峥嵘、满公公二人陪伴出现在平阳殿里,范源忙站起来恭恭敬敬行跪礼:“臣范源叩见楚南殿下!”

“范大人不必多礼,快些请起吧。”楚南托住他的手轻轻一扶。

“多谢殿下。”范源一边站起来,一边不忘鞠躬行礼。楚南示意他坐下,一名粉袄绿裙的小宫女上前奉茶,楚南说道:“范大人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能代表大蜀出任使臣是大王对臣的恩典,也是臣的荣幸。”范源拱手说道,“大王一直甚是挂念殿下,臣有幸得见殿下安好,也可叫远在大蜀的大王跟王后放心了。”

“父王与母后的身子可都还安好?”楚南关切地问道。

“殿下勿需担心,大王和王后一切都好,宫中诸事照旧,大王特意嘱附臣转告殿下,叫殿下安心。”范源不改神情里的尊敬之情,垂首说道。楚南听他说得真切,这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满公公上前施了一礼,笑眼眯成一条缝儿:“咱家见过范大人。”

范源忙站起来还礼:“满公公乃后宫元老,范源岂敢受公公之礼。”

“范大人客气了,咱家与范大人多年未见,范大人风采尤胜从前,着实叫人感概时光流逝啊。”满公公似乎颇是欣赏范源严谨的为官态度,言辞里多了几分敬意。范源的官职虽在满公公之上,但依旧不失恭敬礼数:“满公公当年退居山林,朝廷内外皆是惋惜不已,今日再得见公公,实乃范源之幸。”

满公公摆了摆手笑道:“咱家老了,眼下也就只能在殿下身边干一些力所能及小事,这场面上的事啊,都是峥嵘姑娘一手操办的。”说着,满公公便将目光投向峥嵘,范源随之望过去,峥嵘着了一件玄色女官服,俏生生站在楚南身后,面带笑容,对范源微微施了一礼。范源笑着道:“原来这位就是峥嵘姑娘,范源久闻峥嵘姑娘的义举,朝野上下无不赞扬,着实叫人敬佩。”

“峥嵘不过女儿之身,怎及得上各位大人的治国之才,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陪伴殿下起居饮食罢了。”峥嵘谦恭地说道。她与范源同是一等贵族的出身,而范源的官职又在她之上,她自当敬之尊之。

“峥嵘姑娘过谦,为国为民,本就不分男女,峥嵘姑娘所行之事,便是换做男儿,也未必有这份决心。”范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太后对峥嵘姑娘尤是挂怀,怕姑娘无法适应郑国的水土,若能得知峥嵘姑娘安然,太后也可欣慰宽心了。

思及临行前董太后的种种嘱托与教诲,峥嵘不禁眼眶一热:“不知太后身子可还康健?”

范源叹了口声,说道:“太后年岁渐长,又遭遇连番变故,身子已太不如前,大王虽遍请名医为太后诊治,但总没有什么起色。”

“皇祖母出了何事?”楚南着急地问道。

“都是些积年的老病症了,虽不打紧,但总反反复复的不太见好,据太医所言,许是跟太后心情郁结有关,若能放开心结,自然可不药而愈。”范源宽慰他们说道。

“也当真是本王不孝,让皇祖母仍为家国操心。”楚南自责地说道。

“太后乃女中豪杰,不会被这些小病小痛打倒的,请殿下宽心。”范源说道,“此次来郑,太后格外嘱咐,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蜀国,不是臣子却胜似臣子,需要恪尽职守,敬慕圣颜,太后自会在大蜀为殿下祈福祝祷。”范源将视线扫向站在殿向的宫女太监们,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在楚南面前恭敬如是,娓娓说来。

董太后的品性脾气,楚南等三人再清楚不过,她运筹帷幄一生,绝不会甘心叫子孙后代沦为他国奴隶,这话中的意思,显然是叫楚南韬光养晦,而她亦会在大蜀暗中筹备一切,只等时机到来。楚南强压下心头的振奋,面上依旧平静地说道:“请范大人代为转告皇祖母,本王必会谨遵皇祖母教诲,行臣子之责,做臣子之事。”

“如此太后也可放心了。”范源欣慰地点头。

“范大人此次乃是代表蜀国前来,贺寿之事,一切有劳范大人作主。”楚南脸上多了几分敬意。

“这本是臣的职责,但臣初来乍到,对郑国的礼节尚不熟悉,恐有疏忽之处,不知可否请殿下派人指点臣一二?”范源望向楚南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楚南心头一颤,猛然明白范源话里的含义,故作平常道:“此事本王还需得询问礼部。”

“殿下,就让老奴走一趟礼部吧。”满公公将拂尘甩到臂弯里,欠身说道。

“也好,那就劳烦公公了。”楚南点点头,“范大人长途劳顿,先在此地稍作休息,等礼部有消息后,本王再派人过来告知范大人。”

“多谢陛下成全。”范源行半礼作谢。

楚南伸手将他扶起,峥嵘与满公公分别向范源行了退礼,三人一起走出平阳殿大门。守在殿下门的那几名御林军站如青松,面色肃厉,瞧也不向他们瞧一眼。他们三人并未在平阳殿附近逗留,而是直接回了揽星殿,直至峥嵘将房门掩上,楚南才松了口气。

“这位范大人果真是太后指派来的。”峥嵘难掩神情中的欢喜。

“即有太后在大蜀为殿下铺陈设路,便可免去许多后顾之忧。”在蜀国,董太后是满公公最为敬重的人,其智艳及计谋之高深,足以叫人叹为观止,否则董太后当年又怎能在风起云涌的国乱之下辅佐楚衍坐稳国君之位。

楚南脸上也浮起兴奋之色:“太后指派范大人前来,便是为了将此事告诉本王。范大人方才说要寻一人前去商讨礼仪之事,莫非仍有要事?”

“平阳殿遍布耳目,有些话自然要避之讳之,殿下稍安勿燥,老奴即刻前往礼部。”满公公说道。

“万寿节将至,本王恐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成。”楚南皱眉道。

“殿下莫要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奴总会有法子叫他们同意的。”满公公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眼神笃定。楚南知道满公公甚是通晓人情往来之事,心下稍宽,又道:“那满公公觉得指派何人前去与范大人交涉?”

“此人自然非峥嵘姑娘莫属。”满公公将视线转向峥嵘,眸光锐利而深沉。

楚南不由得一惊:“此事或许会有风险,峥嵘恐怕…”

“殿下,满公公说得不错,唯有我前去,才不会引人怀疑。”峥嵘正色说道。在人的潜意识里,总会认为女子皆是小肚鸡肠之辈,除了女工织造外,哪里有什么其他才能,皇宫中虽设有女官之职,但也只是处理一些日常杂事,与前朝政事无关分干系。人们总认为,女子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相夫教子才是她们应尽的职责,却独独忘了,这天下有一半皆是女子,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位被世人所传颂的巾帼英雄?男人可以承认失败,但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承认自己输给女子,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但此时此刻对峥嵘来说,却是最好的掩护。

“峥嵘姑娘是殿下身边的掌事女官,通晓郑国宫廷礼仪,有职位却无实权,旁人不会认为峥嵘姑娘另有图谋,才会疏于防范。”满公公向峥嵘投去赞赏的目光,愈发佩服起她的兰心蕙质。

“求殿下恩准。”峥嵘俯身拜下,自请道。

楚南叹气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既然如此,那峥嵘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仔细着周围的动静,莫要引人怀疑。”

“谢殿下。”峥嵘起身道,而楚南望向她的目光,却已多了几分担忧。峥嵘见状便安慰他道:“殿下不用担心,范大人既然提出此话,自然已有了他的主意,届时我只需倾听便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但愿真如你所说。”楚南低叹道,难掩神情里的忧虑。

“事不宜迟,老奴便先去礼部了。”满公公躬身行礼,从殿里走出去。殿门被打开,午时的阳光倾洒进来,那般热烈耀眼,便是院中翻飞的落叶,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机。峥嵘看着这满目的金灿灿,心里十分清楚,范源的到来,对蜀国和楚南来说,都将会是一个重大的转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善意提醒

礼部在第二日清晨便差人传来消息,也不知满公公用了什么法子,竟就同意了让峥嵘前去与蜀国使臣范源授教礼仪一事。临出门之前,楚南仍是忧心冲冲,不安地说道:“礼部答应的这般容易,这其中当真没有蹊跷吗?”

“殿下莫要担心,现在宫中众人皆在为万寿节忙碌,各国使臣由礼部负责安排,他们责任重大,自不希望有人失礼于殿前。”峥嵘安慰他道,“况且我只是一名女官,他们便是想要提防,也不会提防到我身上。”

“但是…”楚南欲言又止。过去他虽不喜欢郑国众人,但至少相互间客客套套,平安无事,自出了围场一事后,每每午夜梦回时仍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权利争斗之下全无侥幸可言,一步错则满盘输,他着实不愿峥嵘再去冒险。

“平阳殿附近驻守了大量御林军,老奴相信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图谋不轨,殿下若放心不下,老奴可让王振罗祥二人守在殿旁,以备不时之需。”在他们从围场回到揽星殿后,便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满公公,饶是满公公这般见惯了血雨腥风之人,也不禁出了一把冷汗。为保楚南安全,他特意增加了一名太监在楚南值夜,董太后的嘱托仍历历在目,他便是焚身碎骨,也不能让楚南出半点差池。

那王振与罗祥皆是身怀绝技之人,在揽星殿中唯有他们是一把好手,现下这种情况,是万万不能叫他们离开楚南身边的。峥嵘忙道:“平阳殿附近既然有重军把守,倘若叫他们发现王振罗祥的踪迹,且不论这二人能否保住性命,便是蜀国与揽星殿,也难逃营私之罪,此事万万不可!”

楚南本想应允了满公公的提议,却被峥嵘先说了弊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满公公向峥嵘投去赞赏的目光,愈发敬佩她的大义,拂尘甩到臂弯里,躬身说道:“殿下,平阳殿并非围场那凶险之地,老奴相信峥嵘姑娘可以自如应对,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峥嵘亦行礼道:“剑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恳切殿下准我前去。”

楚南心中怎么会不明白,大义当前,儿女私情皆要抛之脑后,但让峥嵘一个弱女子前去险地,又叫他怎放心得下?见眼前这最信任的二人皆是神情坚决,楚南也只得叹气一声,伸手分别将他们扶起,说道:“既然如此,峥嵘,你且去吧,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危为主,莫要以身犯险。”

“多谢殿下。”峥嵘感激地说道。

家国大事就在眼前,楚南心中最挂忧的却是一名女子的安危,满公公看了他们一眼,眉头不禁蹙起。他自然佩服峥嵘的行事作风,但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家国尚未光复,百姓亦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怎是谈情论爱之时?满公公望向峥嵘的眸光多了几分深沉与探究,峥嵘愣了一愣,却不知他眼中深意为何。

“殿下,就让老奴送峥嵘姑娘一程吧。”满公公说道。楚南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殿室,眼神中始终充满担忧,那纤细的玄色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垂眉低叹,一丝落寞染上双眸。

晨阳正浓,忙碌的宫人穿梭在宫廊院落之间,万寿节已近在眼前,即便是平常甚少有人迹来往的花园,也被收拾的焕然一新,而御花园中更是百花齐放,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峥嵘走在姹紫嫣红中,淡淡的阳光在她衣上、发上流连,即便百花环绕,也难以将她清丽的容颜消减半分。满公公走在她身侧,神色凝重,峥嵘瞧出他的犹豫,便道:“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满公公叹气一声:“峥嵘,你本是金枝玉叶,这话本也轮不到咱家多言,殿下对姑娘的心思,咱家都瞧在眼里,但现下大局未定,咱家不希望殿下为此事分心。”

论峥嵘在蜀国的身份,满公公身为一名宦官自不能说如此大不敬之话,但峥嵘一直将他视为长辈般尊敬,闻言也不做隐瞒,只坦然说道:“公公的意思峥嵘明白,峥嵘今后自会与殿下保持距离,不会再叫殿下误会。”

“若是可能,咱家倒是希望将来姑娘可以成为长伴殿下左右之人。”满公公由衷地说道。

“一直以来峥嵘都将殿下视为君主,视为亲人,绝无其他非份之想,公公应当明白峥嵘的心意。”峥嵘脸颊发红,神情窘迫,却还是无所隐瞒地将心中所想据实说出。

“良人已去,姑娘何不多为自己考虑?”满公公本是想来劝说她的,此时却也不禁心疼起来。

峥嵘在园中停下脚步,一丛铁兰在她脚下傲然开放,那浓绿间的鲜红艳丽夺目,冬风吹过,满园飘香,而她眼中的清冷与平静,却已叫这百花黯然失色。

“峥嵘心意已决,还望公公今后莫要再提起此事。”峥嵘对满公公福了一福,说道,“时候不早了,峥嵘这便赶去平阳殿,请公公留步。”说罢,她穿过花间小路离去。满公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声,正是因为他知道峥嵘无心,才会说那些话。

倘若两情相悦,倒不失为一件美事,但若只是落花有意,又怎能两全?

楚南殿下仍是年幼,对人对事难免有偏执之事,他若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又如何能顾及大局?也唯有让峥嵘保持距离,逐渐断了楚南殿下的念头,才是眼前伤害最浅的方法。并非满公公想做这棒打鸳鸯之人,实乃神女无心,将来也只会徒留伤怀,倒不如就想法子断去念想,也好叫楚南殿下早些明白过来。

满公公惋惜的摇了摇头,若是可以,他也当真愿意促成这一桩美事,只可惜啊…

这世间最强求不得的,便是情这一字。

皇宫中已处处可见喜庆氛围,峥嵘沿途所见皆是装饰一新的宫楼回廊,单单只为了那一日寿诞,便已奢靡至极,由此可知待到了万寿节当日,该是如何盛世景像。峥嵘脚步匆忙,只想着尽快赶去平阳殿与范源会晤,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但见不远处凉亭之内,身着鹅黄色刺绣蝴蝶纹宫装的玉容郡主在宫人陪伴休憩,一转眼看见峥嵘行色匆匆从廊下走过,皱眉不悦地念道:“三头两天撞见讨厌的人,当真是晦气。”

她身旁的年轻宫人并不识得峥嵘是谁,桂月往那处瞟了一处,也不说话。玉容郡主却仍是愤愤不平道:“听说她在围场时又与北静王勾勾搭搭,到底是蜀国那穷乡僻壤来的人,这般没有礼仪廉耻。”

紫玉皇后近日都在忙着筹备万寿节的事宜,自然没有空再搭理自己这位刁蛮侄女,玉容郡主闲得无趣,便自顾自在园中行走,因着她在紫玉皇后跟前受宠,倒也没人拦着她。她自恃自己是皇亲贵胄,又怎么会把区区女官放在眼里,眼珠一转,便道:“桂月,你且随我去瞧瞧,她这么急急忙忙地是要去哪里。”

“即是女官,行的自然就是殿里的差事,郡主又何苦与这卑贱之人为难。”桂月赶忙劝道。万寿节在即,若是玉容郡主在此时惹了事端,引宣远帝不快,连累了紫玉皇后,那可便是天大的过错啊!

“即是殿里的差事,本郡主去瞧一瞧又怎么了。”玉容郡主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就着宫女的手站起来,“你若不愿意去,我自个人前去便是了。”说罢,便轻移莲步往峥嵘方才的方向走去。桂月知她性情最是鲁莽,怎能放心让她就这样前去,忙追将上来道:“既然如此,奴婢便陪着郡主前去散散心吧?”

散心?

呵呵,说得倒是轻巧!

玉容郡主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蜀国女官仗着有几分姿色缠着王爷不放,她定要想办法寻出她的把柄,叫她身败名裂!

那一边峥嵘浑然未觉玉容郡主的心思,只急步往平阳殿走去,远远便看见数名御林军守在殿门外,才这几步路功夫,便有二行侍卫从门前巡逻而过,可见宣远帝对六国使臣的戒备程度。峥嵘不由得冷汗微浸,幸好未应允让王振罗祥随行,这般森严的戒备,便是有只蚊子飞进平阳殿中,恐怕也会被发觉。

峥嵘低眉看了一眼手中礼部发放下来的批文,定了一定神,才向平阳殿走去。那宫廊的拐角口,一道俊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峥嵘脚步顿住,眼中怒火陡然升起,在瑟瑟冷风下,渐渐恢复清明,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妒意横生

东方玄着了一件墨色金丝绣螭龙纹的锦袍,墨发高束,暗赤色玉带中别着一柄宝剑,脚踏步云履,立于寒风之中,英姿飒爽,不可一世。他望着峥嵘走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峥嵘很想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但御林军在前,若失了礼数,定会惹人非议。她低眉微一屈膝,冷淡地说道:“臣见过王爷。”

东方玄深邃的黑眸在峥嵘身上扫过,从她玄色的宫服,到脂粉未施的容颜,从墨发间那枚平平无奇的珠花,再到垂落在修长脖颈上的玛瑙耳环,张扬的目光令峥嵘浑身不快,正欲离去时,东方玄却缓缓开口说道:“左大人是要去找蜀国使臣吗?”

听见他的称呼,倒是让峥嵘一惊,他们二人每见针见皆如针尖对麦芒,字字句句都充满掠夺与恨意,从未有过这般客套的时候。峥嵘愣了片刻,亦是这般冰冷的回道:“回王爷的话,臣受礼部之托前去为我蜀国使臣教授礼仪之事。”

“哦?是吗…”东方玄半眯起眼睛,神色里笑意愈浓,“倒是巧了,我刚刚受了父皇之命,前来平阳殿保护这些使臣的安危。”

峥嵘暗暗心惊,面上仍不露声色地说道:“使臣乃为陛下贺寿而来,他们的安危自然重要,辛苦王爷了。”

“左大人行色匆忙,想来也很在意教授礼仪之事。”东方玄别具深意地说。

“范大人即代表蜀国而来,我自当聊尽绵薄之力。”峥嵘平静地说。她隐约觉得东方玄话中若有所指,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请王爷允许我告退。”她不愿在此人面前久留,只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去。

“冬日天寒,”东方玄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左大人且记得要多添些衣物。”峥嵘脚步一顿,即便没有回头,也已感觉到身后之人那道炙热的目光。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只当没有听见,快步进了平阳殿里。

躲在墙后目睹了全程的玉容郡主怒火中烧,不顾桂月的劝阻,提着宫裙便走到东方玄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王爷,你莫要被她这良善的模样骗了,其实她心机极重,是个势利小人!”

东方玄皱眉望着眼前的女子,眉宇间尚有几分姿色,却在刻意的盛装打扮了失了清秀,越发觉得那满头珠钗碍眼不已,当下便淡漠地问道:“郡主此话何意?”

“我先前还瞧见她去了贞静夫人宫里,两人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悄悄话,贞静夫人还送了她一串玛瑙珠子,她们若非暗地里有勾结,贞静夫人何苦要赠她如此宝贝的东西!”玉容郡主添油加醋地说道,“那贞静夫人可是宫中的宠妃,左峥嵘定是想巴结她,以求他日跃上龙门,侍在君侧,享尽荣华富华!此等势利之人,便是与王爷多说上一句,那也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