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我在园中偶然遇见玲珑姐姐,她刚从内务府领了布料回来,说玉芙殿一切都好,叫我们不要担心。”木棉说道,“这几日陛下不在宫中,后宫少了许多拈酸惹醋的事,倒也清静,现在陛下回来了,我看啊那些嫔妃们又要为争宠使尽浑身解数了。”
木棉说得不错,宣远帝离宫三日,后宫嫔妃们翘首以盼,就等着宣远帝回宫召幸,加之万寿节将至,哪一个不想借此机会争宠?香伶的位份并不高,加之是以宫婢身份被册封的,在后宫中免不了要受些白眼,但愿她能够韬光养晦,在汹涌暗藏的后宫中寻得一席之地。峥嵘沉思了片刻,说道:“木棉,你去库房里挑几件不起眼的首饰,明日与我一同去一趟玉芙殿。”
“姐姐是要给香贵人送去吗?那为何不挑一些稀罕玩意儿呢?”木棉不解地问。
“香贵人是从揽星殿里出去的,倘若我们送些贵重物件过去,难免要落下一个巴结后宫嫔妃的由头,不但会影响殿下的名声,亦会使香贵人陷入两难之地。但若是换成不起眼的首饰,咱们只需说这是香贵人先前落在揽星殿的东西,今日得空特意送过来,旁人瞧那些东西不值钱,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峥嵘解释了一番,直叫木棉听得砸舌不止。
“这见个面居然有这么多名堂在里面,要是换了我,我可想不到这么细,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木棉满脸都是崇拜。
“好了,趁现在天色尚早,你快些去吧。”峥嵘轻推了她一把。
玉芙殿是东六宫之一永和宫的配殿,永和宫一共居住有三位嫔妃,主位乃是曹修容,在宣远帝仍是亲王时便已服侍左右,后宣远帝登基,她被册封为正四品容华,后诞下一名公主,晋封为从三品婕妤,因着资历又逐渐熬到了“修容”的位份,虽然恩宠淡薄,但好歹育有一名公主,宣远帝倒不曾亏待过她。曹修容出身书香世家,性格素来温婉软弱,现下只求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对争宠一事反倒不去上心了。
峥嵘和木棉拿着锦匣走进永和宫花园时,正巧遇见曹修容在贴身侍女秋音的陪伴下从园中走来,淡淡晨光下,身着宝蓝色妆花缠枝锦衣的曹修容气质高贵,撒花蝉翼纱薄若寒烟,轻轻披在身上,墨黑的发髻里簪着一枚嵌宝玲珑垂珠金凤钗,虽韶华已逝,眉目间已有了几道淡淡的纹路,但依旧可见她年轻时的温婉秀丽,在月岁沉淀下,愈显得气质优雅。峥嵘与木棉不约而同向她行礼,曹修容大约觉得她们面生,疑惑地扫了一眼,问道:“你们是?”
“回修容,臣是揽星殿的女官左峥嵘,香贵人先前遗了些东西在揽星殿,今日臣特意送了过来。”峥嵘恭敬地答道。
曹修容“哦”了一声,倒也不甚在意,只道:“既然是来找香贵人的,那便快过去吧。”
“多谢修容。”峥嵘行了一礼,与木棉一同往玉芙殿方向而去,浑不觉曹修容的目光跟随了她许久,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花草枝叶中,她才说道:“这位女官生得倒是出众。”
“奴婢听说这位左大人是跟香贵人一同在梅园遇见皇上的。”秋音搀扶着曹修容边走边道。
“哦?皇上竟未瞧上她?”曹修容伴驾近二十余年,自然清楚宣远帝的品性…爱好,凭峥嵘的姿容,怎就没有入宣远帝的眼呢?
“奴婢猜,这大约是跟北静王有关吧。”秋音是曹修容的陪嫁侍女,两人在宫中相互扶持走过这么多年,早已将彼此视作家人,而秋音迟迟未有出宫嫁作人妇,也是因为不忍心留曹修容独自在宫中的缘故。曹修容已年近四十,熬到这位份位已再无所求,只希望能时常见到女儿雪嫣公主便已足矣。她听了秋音所言,不禁一怔,思量半晌,才想了起来:“原来她便是那位要被指婚给北静王的蜀国女官。”
“修容说得正是。当日之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即便是瞧上她,但应允北静王在先,也不能再改了金口呀。”秋音说道。
曹修容冷笑了一声:“咱们陛下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不是顾忌着北静王手握兵权,焉能放过这位女官?”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重见香贵人
虽然此地是永和宫,身旁并无外人,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曹修容这话说得极轻,只让秋音听了去,秋音叹气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宫里头新人来旧人去的,保不准谁今日得宠,明儿便失了宠,这位女官有这样的姿容,便是躲过这一时,也难保可以躲过一世啊。”
“由着她们去争去抢吧,本宫只要有雪嫣陪伴,那恩宠有或无,都不打紧了。”曹修容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
“说起来雪嫣公主也快年近十五了,修容是否该考虑为公主物色一名合适的夫婿?”按郑国惯例,公主在年满十五后便可婚配,虽最终仍逃不过政治因素,但总还是要极早准备的。秋音想了想,又道:“若是晚了,皇上让公主出使和亲,修容往后想见公主一面可就难了。”
曹修容听得心惊,忙握住秋音的手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秋音,你赶紧着手去准备这件事,挑几个合适的人选,等过了万寿节后,本宫立即向陛下奏请赐婚。”雪嫣公主是曹修容的命根子,倘若她当真被送去和亲,她这余下的人生便再没有半点指望可言了。
这边曹修容忧心冲冲,那边香伶听见下人禀报说蜀国女官求见,立即露出欢欣的笑颜,亲自出门迎接。香伶即是贵人身份,着装打扮自然要与往日不同,但见她着一件鹅黄色刺,绣镶边如意花锦衣,乌油油的秀发绾成元宝髻,左右各簪着一枚蝴蝶嵌宝赤金步摇,那薄如蝉翼的蝴翅跟着她脚步轻轻舞动,流光莹润,分外灵动,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温柔多情,一双明眸水光潋滟,惊喜地向峥峥嵘她们二人望来。
“叩见香贵人。”峥嵘和木棉依规矩向香伶行礼。香伶急忙上前将她们搀扶住,红着脸说道:“两位姐姐快莫要如此。”
“贵人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我们自然要按规矩办事,否则岂不叫人看轻了贵人。”峥嵘轻轻托住香伶的手,解释道。香伶愣了一愣,只是局促不安地看她们向自己行完礼,才拉着她们说道:“你们快些进屋来吧,我可有好些话想跟你们说呢。”
香伶位份不高,玉芙殿的陈设也较为简洁,但每一样用具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即不过份奢侈又不失典雅,可见内务府对这位新贵的上心程度。峥嵘见了这些摆设,但知宣远帝对香伶依旧不失恩宠,若不然那只会以鼻孔瞧人的内务府,也不会挑这些玩意儿送到玉芙殿来。峥嵘微微放下心来,一道人影忽夹着香风从门外跑进,葱绿色的裙摆随脚步翻飞,欣喜的笑容绽开在脸上:“峥嵘,你来啦!”
“玲珑姐姐!”殿下已没有外人,峥嵘便不再避讳,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玲珑的手。因着香伶只是贵人位份,身为她近身侍女的玲珑也由一等宫女变为二等宫女,吃穿用度自比不上以前,但玲珑此时的神情中却没有半分不悦之意,只欢欢喜喜地说道:“真好,咱们姐妹又见面了。”
峥嵘闻言不禁眼睛一热:“姐姐可都安好?”
“香贵人现下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玉芙殿里平日便是准备迎驾,这几日皇上去了围场,香贵人才得空出门转悠,你说好还是不好?”玲珑打趣地说道,从这几句话里,便可知她与香伶感情甚笃,并未因着地位而生出间隙。香伶闻言脸色一红,羞涩地说道:“玲珑姐姐惯会取笑我的!”
“峥嵘,你瞧咱们家香贵人,我都说了许多次了,不许再我唤‘姐姐’,可她偏生记不住,一会你可得帮我好好说说她。”玲珑佯装嗔怒道。香伶愈加窘迫,忙为自己解释:“现在殿里就只有我们四人,自然就不用在意那些规矩礼数了。”
“话说如此,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好。”峥嵘说道。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已注意过周围,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现下香贵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哪个敢在玉芙殿听墙根呀?”木棉也跟着一块起哄,直叫香伶愈发窘迫,坐立难安,挥手示示意道:“大家难得见一回面,快坐下来慢慢聊吧。”玲珑闻言便去搬了一条脚凳放在峥嵘身旁,峥嵘道了声谢,才坐了下来,木棉站于她身后。
“揽星殿一切可都还好?”香伶急切地问道。
“殿下方才围场回来,就是有些疲累,其余的倒未有什么事。”峥嵘应道。
“围场风寒露重,我和玲珑一直都担心殿下会吃不消,没事便好,没事便好。”香伶与玲珑对视一眼,似乎都松了口气。
“殿下还问起了香贵人与玲珑姐姐,我才过来瞧瞧。”峥嵘微笑地说道。玲珑听得眼眶一热,拭了拭眼角说道:“殿下竟还这般记挂我们…峥嵘,殿下素来畏寒,现下入了冬,这天气愈发寒凉起来,寝殿中的炭火是日日都少不得的,每隔二三日还需给殿下熬一盅驱寒暖汤,莫要叫殿下让这寒气伤了身子。”
“姐姐且放心,这些事情满公公都已经吩咐下去,皇上还赏了许多名贵药材,雅风可是变着法儿熬去给殿下喝呢。”玲珑是打小就在楚南身边侍候的,自到了玉芙殿后,每日都在担心宫人能否将楚南照顾妥当,峥嵘便细细说来,好叫她安心。
“姐姐还怕殿下胃口不佳,今日一大早便去小厨房里亲手熬了一锅参片粥,临行前还特意嘱咐雅风要等温热之时再给殿下端去,”木棉说道,“姐姐对殿下那才叫真正的上心,许多咱们想不到的事,她都想到了。”
玲珑听得愈发感动,上前握住峥嵘的手:“峥嵘,当真辛苦你了。”
“姐姐言重了,只要殿下安好,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峥嵘拍了一拍她的手说道,“倒是后宫中风起云涌,香贵人和姐姐可还习惯?”
香伶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每日都很少出门,就是辛苦玲珑姐姐,经常要在宫里跑来跑去张罗。”
“也就是一些吃穿用度上的小事,都是奴婢应当做的,不打紧的。”虽然香伶心中从未将玲珑视为宫人侍女,但为避免有人嚼舌根,玲珑对香伶一直用的敬语,时间一久,也就习惯如此自称了。
“永和宫里尚有两位嫔妃,她们可有为难你们?”香伶现下恩宠正盛,难免遭人嫉妒,尤其是同住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香伶的性子,就算她们有意为难,香伶也无法应付。峥嵘想起方才遇见曹修容时她那雍容华贵的模样,不禁暗暗担心。
香伶想了想说道:“永和宫的主位是曹修容,她待我一直客客气气的,未曾有过刁难。住在西配殿的是李美人,她…她…”香伶左顾右盼的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倒是玲珑愤愤不平地接话道:“那李美人惯会拈酸惹醋,冷不厅便杵在咱们玉芙殿门口说风凉话,看贵人不与她计较,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前几日我去内务府领了份例的布料,在院中遇了了她,硬是将一匹上好的云锦给讨要了过去,着急气人!”
“罢了,一匹布料而已,她喜欢给她便是,咱们何需计较。”香伶反倒安慰起玲珑来。
“那李美人便是看贵人你好说话,不与她计较,才越发得意起来。”玲珑很是气愤,“贵人的位份明明在她之人,何苦要这样让着她,叫自己吃亏?”
“我是从揽星殿里同来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楚南殿下,若我与那李美人因这些小事而争执,难免叫人说我蜀国之人皆是小肚鸡肠,传了开去,总是会叫楚南殿下难堪。”香伶绞着手中的秋香花散花锦帕,垂眉低声说道,“只要我不与她计较,她自是寻不到话头说我的不是,如此不是甚好吗?”
香伶头一次对人说出这些话,不止峥嵘,连日日陪伴她的玲珑都听得一愣。香伶素来都是弱弱的性子,从不与人相争,玲珑只当她是一味退让,却没想到,她心中竟想了这么多。看着香伶在盛妆华服下依旧不失清秀娇弱的容颜,峥嵘感激地说道:“贵人说得不错,那李美人既然是爱占小便宜之人,想来也没什么气候,只要不过份,便由着她去吧。”
“既然峥嵘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玲珑叹气地说,“那布料就当我们贵人可怜她,赏她好了。”玲珑一张嘴素来不饶人,倒也不是真存了什么坏心思,她若真想对李美人使坏,便不会等到现在了。
原先峥嵘还担心玲珑放不下身段侍候香伶,但现在瞧她们心无嫌隙的模样,这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问道:“万寿节将至,不知贵人有何想法?”
香伶抬头看了玲珑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万寿节是宣远华的寿辰,自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届时各属国、亲王、贵族齐聚左京,共同庆贺这一盛事,自是热闹非凡,而也唯有这个日子,不管是有宠还是无宠的嫔妃,都可盛装出席。这对深锁后宫中一年也未必能见到宣远帝一面的嫔妃来说,或许是唯一能让她们重获恩宠的机会,自然会使用浑身解数,力求艳夺群芳。峥嵘本还想香伶会不会也这样做,但见到她摇头,便笑着说道:“那香贵人便什么也不要想,依旧如往常那般去参宴便可。”
“姐姐,这是为什么呀?”木棉不解地问。饶是像她这般大大咧咧、没有心思之人,也知道万寿宴上百花分鸣,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宣远帝跟前凑,为何峥嵘反倒让香伶什么也不用准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敛收锋芒
“香贵人得宠虽是意外,但在好事者眼里,却是认为咱们揽星殿蓄意为之,所以香贵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避过这波风头。”峥嵘徐徐说道,“倘若香贵人在万寿宴上争奇斗艳,吟歌献舞,后宫中的其他嫔妃往后更会事事针对香贵人,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安静乖巧,她们反倒不会去提防。”
玲珑听完不禁点头,但又担心地问道:“峥嵘,你知道帝王之心最是难以揣测,若香贵人不学着邀宠,又如何能在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中寻得生存之地?”
“皇上喜欢香贵人,便是喜欢她乖巧柔顺,倘若得内变得跟李美人之流那般惯会心计,皇上又怎再会有眷恋?”在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搬弄是非、相互倾轧之事,也正因为皇上见多了这些,才会在梅花遇见纯真自然的香伶时,产生怜惜喜爱之情。这是香伶的优势,也是那些自小养尊处优、被细心教导同来的闺秀所最缺少的真实,只要香伶继续保留这一份真诚,宣远帝自然会对她另眼看待。
“峥嵘,你当真是想的周全啊!”玲珑不禁感叹道。
“大家都是一同从蜀国来的姐妹,虽然如今身份有别,再用还是一样的。”峥嵘由衷地说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愈发让她觉得,在这皇宫之中,任何东西都是虚的,唯有真情,才是最可贵最值得珍惜的。
香伶心思简单,从来不懂这些尔虞我诈,她睁着一双清澈地眼睛望着峥嵘,神情里满是信赖:“姐姐说什么,我照做便是了。”
“据说到了万寿节,各属国都会派使臣送来贺礼,你们说大蜀会派谁过来?”见她们提起万寿节的事,木棉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两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峥嵘算了算日子,离万寿节只剩下五日,各国使臣起必都已经快到左京了。
“蜀国现在肯定积了很厚的雪。”木棉的话勾起了玲珑的思乡之情,她黯然地说道。
“只要咱们都能好好的,在大蜀的亲人自然也就少了一份牵挂。”峥嵘柔声安慰她。玲珑家中尚有父母,她离家大半年,从未写过一封书信回去,此时也不禁有些感伤,说道:“峥嵘,倘若你见到大蜀使臣,可否让他代为转交些东西给我的父母?”
“还有我,我也是。”香伶忙出声说道。她虽然父母早亡,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现下衣食宽裕,也希望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既然如此,你们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到时候我会唤木棉来取。”使臣来朝,楚南身为皇子自然要出面接见会晤,峥嵘是女官,免不了随行前往,叫使臣带些东西回去倒也算不得难事,届时还需要请礼部审核一遍,免得留下叫人议论的漏子。木棉在蜀国已没有其他亲人,此时听了她们的话,不免也有些神伤。峥嵘注意到她的神情,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那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令木棉逐渐露出笑颜,至少现在,她最亲最重要的人,就是身边。
玲珑想起听事,问道:“峥嵘,湘春苑那边你可有去看过?”
“剑舞之事一直由满公公看顾着,想来也不会有问题。”自上次林薇儿等人兴冲冲跑来揽星殿向峥嵘兴师问罪之后,满公公便自请去监督蜀女们练舞,依满公公的资历,便是林薇儿等人胆大包天,也不敢再造次。
“林姑娘心高气傲,一心想在后宫寻一席立足之地,她恐怕不会安份守己。”玲珑是见识过林薇儿的嚣张跋扈的,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说了多少风凉话呢。
“由着她去吧,她若能得宠,那也是她的本事,我们何苦要拦着。”峥嵘说道。
“只怕她跟咱们并非一条心,入了后宫反倒要坏殿下的事。”玲珑皱眉道。
“我相信满公公会处理妥当的。”其实本来以满公公的身份,不必屈尊降贵去看顾几名蜀女练舞,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提防林薇儿等人在万寿节之前生出事端来,叫楚南殿下难堪。峥嵘与林薇儿之间到底还隔着一层亲属关系,有些事她确实无法做得太绝,但若是由满公公出现,自然足以震慑林薇儿等人。
“如此便好,那些蜀女总是想着出头,却处处要与咱们对站干,现在有满公公压着她们,倒省去了不少麻烦。”玲珑一直担心这件事,听峥嵘说得笃定,也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香贵人,玲珑姐姐,你们在后宫中要多加小心,凡事避三分锋芒,总归还是好的。”峥嵘站起来说道,“我们来了有些时候了,再留下去怕是要叫人起疑,等下次得空,我再来瞧你们。”
香伶很是不舍地拉住峥嵘的手,眼眶红红地说道:“姐姐,我会听你的话,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会以蜀国、以楚南殿下为重,绝不会叫姐姐跟楚南殿下为难。”
“这些话在咱们姐妹面前说说不妨事,但出了这个殿门,就再不许说一个字了。香贵人,你是皇上的妃子,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皇上,记住了吗?”峥嵘语重心长地说道。
“姐姐放心,这些话绝不会叫外人知道。”香伶秀丽精致的脸上浮起坚定的神色。过去峥嵘还有些担心香伶毕竟出身小门小户,未曾学习诗书五经,将来恐难以担当大任,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她小瞧了香伶,在香伶那颗柔软的心中,藏着完全不输于任何男子的宽广与大义,甚至愿意以自己的一生的幸福去交换。
峥嵘强忍下泛起在眼中的酸楚,目光在香伶与玲珑二人身上转过,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玲珑一边送她们到门口一边说道:“峥嵘,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玲珑姐姐,我与木棉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锦匣,里头装的是一些不值钱的小首饰,我方才遇见曹修容,便称这些物件是香贵人过去留在揽星殿里的,今日得空才送过来,你对其他宫人便也这样说。”峥嵘叮嘱道。
“你啊,当真事事都考虑周全了。”玲珑不禁感叹峥嵘心思缜密,远非她所能及。峥嵘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香伶,才示意玲珑将门打开,她与木棉两个人按规矩恭恭敬敬朝香伶行了退礼,香伶虽然窘迫,但也知道峥嵘此举是做给玉芙殿其他宫人看的,只能生生受下。峥嵘与木棉转身离去,香伶追走几步,倚着门槛注视着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玉芙殿的殿门口,玲珑伸手将她搀扶住,两人目光对视,都不禁红了眼眶。
峥嵘和木棉离开玉芙殿经过正院时,无意中瞧见一名着浅紫色宫装的女子从一扇半敞的殿门内向她们张望,在见到她们走来时,双飞快的将殿门掩上。峥嵘猜到那并不是玲珑口中所说的李美人,只当自己没有瞧见,携了木棉匆匆离开永和宫。
“这还真是人靠衣装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香伶生得这样好看。”木棉感叹地说道。过去香伶总是怯生生的,木棉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看走了眼。峥嵘微嗔道:“香贵人的身份已与我们不同,今后在其他人面前,莫要在唤她的名字了,省得叫人认为咱们没有礼数。”
“姐姐教训的是,我记住了。”木棉吐吐舌头说道。看看天色尚早,木棉又道:“姐姐,我前几日翻阅医书,照书里记载的内容写了个方子,都是些宁神静气的药材,我想去御医院将药材取来做成香包,放在殿下的房中,你觉得如何?”
“你当真是冲着药材去的吗?”峥嵘忍不住挤兑她。
木棉只是觉得夜晚风大,楚南睡眠又轻,便想用药材做些香包放在寝殿中为他助眠,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现下听了峥嵘的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脸忽然涨得通红:“姐姐,你又来取笑我!我当真就只是想做香包,没存半点其他心思!”
“谁说你有其他心思了,我方才可没有说。”峥嵘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
木棉又羞又急,恨不得要将自己藏起来,峥嵘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好啦,我们家木棉去御医馆只是为着殿下着想,我都看在眼里呢,你快些去吧。”木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绞着袖子委屈地说道:“姐姐你惯会欺负我…”
“你是我最重要的木棉妹妹呀,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峥嵘唉声叹气地说道,“只不过你现在心中恐怕已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哪里还有我的位置呀。”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谁都比不上,他也比不上!”木棉一着急,这话便脱口而出。
峥嵘刮着她的粉脸笑道:“这话都说出来了,你还说你不是冲着人去的!”
“姐姐,你套我话!”木棉一跺脚,气鼓鼓地跑到一旁去。峥嵘只是在与她逗乐,自然不是介意她深藏的那份心思,虽然她担心木棉这份感情终将付诸流水,没有回报,但是此时此刻,她又怎忍心拂碎她心中那镜花水月般的美好幻想?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莫明其妙的话
“木棉,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不管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会是你最发的倾听者。”峥嵘柔声说道。
“姐姐当真不怪我吗?”木棉低着头,不安地说道。风吹乱她的鬓发,峥嵘伸手替她理了理,又将发髻上那枚石榴花银钗重新簪进发髻里,说道:“你本来就没有错,我为何要怪你?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不会做出有损颜面的事。”
木棉听得感动,情不自禁握住峥嵘的手:“谢谢你,姐姐。”
“快些去吧。”峥嵘轻轻推了一推她。
这换了寻常女子,难免扭扭捏捏不愿再去,但木棉的性子最是豪爽,加之她和峥嵘感情深厚,知道峥嵘是为着她好,便点了点头,转道往御医馆的方向而去。峥嵘看着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禁露出一抹笑意,能如此坦然的思慕一个人,或许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吧。
这里是去往揽星殿的必经之路,旁边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小园子,因着万寿节将至的缘故,也同样被收拾的焕然一新,新栽的花木绿意盎然,芬芳扑鼻,将这冬日的严寒消减了不少。峥嵘看见花坛里那些新鲜夺目的颜色,在寒风中分外娇美可人,情不自禁走过去,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叫人心旷神怡。峥嵘停在一束一品红前,那艳丽的红色张扬醒目,她俯身轻嗅,忽听耳边传来一声低咳,抬头向那不速之客望去。
但见一身华服的东方明站在花团锦簇之中,眉眼上扬,似乎十分不屑眼前的女子,可那目光却又紧紧盯着,叫峥嵘十分不适。峥嵘向他行了一礼,准备离去。
“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东方有喝道。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峥嵘站定脚步,不亢不卑地问道。东方明斜了她一眼,指着那坛中的花朵说道:“这些都是为父皇的万寿节特意准备的,像你们蜀国这样的穷乡僻壤,怕是都没有见过这些品种吧?本王今日便当个好人,来给你好好介绍介绍,也好叫你开开眼界。这花冠朝下的叫仙人指路,这长得像一片叶子的叫做铁兰,这…”
“我还需回揽星殿去复命,王爷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峥嵘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
东方明被她的话一堵,顿觉颜面无光,怒道:“本王好心给你介绍这些花,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换做旁人,本王可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多谢王爷厚爱,只是我身为揽星殿女官,不可离殿太久,还请王爷见谅。”东方明素来对她冷言冷语,嘲讽了不知多少次,今日却非要这里没话的话,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峥嵘暗暗思忖,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女官又怎么了,还不都是奴才的命?本王听说你以前是位郡主,这侍候人的日子怕是过不惯吧?”东方明上下打量着峥嵘,一脸轻蔑的表情。
“即在郑国为臣,自然要担起臣子的责任,王爷既然认为我是个奴才,又何需在这里跟我多费口舌,这样岂不有失了王爷尊贵的身份?”峥嵘淡淡说道。东方明哪里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反而得意地说道:“你们蜀国不过是边陲小国,哪及得我郑国物产丰富,兵强马壮,现在你们成了我郑国的属地,郡主也好,皇子也罢,还不都要都俯首称臣?若非父皇优待,你与那位蜀国皇子怎能在宫中过上锦及玉食的生活,你们现所拥有的一切,还不都是拜我父皇所赐!”
“王爷说得极是,殿下也一直心怀感激,我身为揽星殿的女官,自然要顾虑周全,莫要叫人误会揽星殿与他人结党营私。”峥嵘意在提醒东方明,宣远帝最忌讳皇子与质子私下来往,若被人捕风捉影传到宣远帝耳里,对双方都十分不利。这话东方明倒是听懂了,他扫了峥嵘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惯会为本王着想的。”
峥嵘闻言便是语塞,也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道:“请王爷恕我先行告辞!”
“慢着!”东方明忽又将她喊住,眼神飘忽不定地说道,“过两日那个…那个燕国的玲玉公主便要来了。”
峥嵘倒是听过他与燕国公主订亲一事,但燕军嗜杀成性,行为恶劣,在攻破蜀国城门后大肆屠杀蜀国百姓,此仇此恨,峥嵘绝不会忘记。对于这位素未闻面的燕国公主,峥嵘不想多加置位,又不知东方明提起此事用意为何,只道:“那便先恭喜王爷即将大婚之喜。”
“这桩婚事是父皇定下的,不过好是公主,你是郡主,她理应在你之上。”东方看了峥嵘一眼,又将目光移开,故作平常地说道。峥嵘越听越是糊涂,也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只向他行了退礼,转身离去。这次东方明倒未再喊住她,而快步离去的峥嵘,也没有瞧见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
峥嵘只当东方明又在找茬,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只径直先回了揽星殿。自香伶跟玲珑离去后,内务府虽又拨了二名宫女一名太监过来侍候,但楚南近身的事,还是大多由雅风负责,峥嵘近日也在考虑要不要从揽星殿里提拔一名信得过的宫女进内殿侍候,也好叫雅风省力些。她本想找满公公商议下此事,但刚走进揽星殿大门,一名唤作悠儿的宫女便迎上来,对她行了一礼,道:“殿下叫奴婢在此侯着,若见到了姐姐,便让姐姐进殿内有事商议。”
峥嵘微微诧异,但也没有询问,只点了点头,向内殿走去。楚南正坐在案几上,阳光自半敞的窗户洒在他淡青色的古香缎锦衣上,愈加衬得他清雅俊逸,满公公手持拂尘站于一旁,两人皆是面色凝重。峥嵘愣了一愣,隐隐觉得不安:“殿下,莫不是揽星殿里发生什么事?”
“今日皇上已差人送来消息,大蜀的使臣已到了左京。”楚南沉声说道。
峥嵘心头一惊,她方才刚与香伶等人说起此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她说道:“殿下可知是哪一个人出任的使臣?”
“是一等贵族廉安王之子,当朝大学士范源。”楚南说道。
峥嵘自是知道此人,范家与她左家一样,在蜀国都是异姓贵族,位居一等,享受与亲王同等的待遇。左家从武,领兵征战沙场,世代都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而范家从文,其学识之渊博,受朝廷内外仰慕,廉安王当年便是太子楚尧的老师,位同太傅,其地位可想而之。廉安王之子范源是大蜀有名的才子,在十三岁那年便高中状元,十五岁进入编史馆修缮史书,后渐渐展露出治国才能,于二十岁担任礼部侍郎一职,后步步高升,二十七那年成为蜀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大学士。
在蜀国的时候峥嵘远远见过此人几回,隐约记得他风采出众,相貌俊朗,便是忠勇王左利,也对他评价甚高,想来是个表里如一的风流人物。按年岁推算,范源此时应年近三十,却已在官场历练了十五年,可见其内心沉稳,必然十分不凡。
峥嵘想了想问道:“殿下了解此人吗?”
楚南摇摇头,却看向了满公公:“满公公方才说他见过范大人几次。”
满公公微一欠身,说道:“奴才尚在宫中当值的时候,范大人已是史官。当时大王要求编史馆在三个月内完成三部史书的修缮工作,那些人个个推托不已,唯有范大人应承下来,朝廷内外都当他是年纪小不自量力,连大王都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当真将这件事完成了,大王为此龙心大悦,不但嘉赏了范大人,还称他为大蜀第一才子。大王还曾有意要将二公主许配于他,不过却被范大人婉言谢绝,此事才不了了之。”
“看来他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楚南不由得赞叹。修缮史书是非常复杂的工作,需要翻阅大量典籍,才求做到有理有据,范源以小小年纪完成了这项艰巨繁琐的工作,可见其耐心及毅力。
“殿下说得不错,这范源确实是个治国之才,所以这次殿下需要费些心才是。”满公公躬身说道。
“公公是想叫本王拉拢他?”楚南吃了一惊。
“殿下身在郑国,有些事情不得不去考虑,”满公公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年幼,大王也并非只有殿下一个皇子,难保这其中会有居心不良之人,眼下殿下对大蜀的消息知之甚少,这对殿下今后荣登大宝十分不利,倘若朝中有范源这般有才能之人帮殿下看顾打点,也可使殿下少去许多后顾之忧。”
满公公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防人之心不可无,唯有拉拢人心、巩固自身才是上策,但楚南依旧皱了皱眉:“公公是觉得,本王的皇兄会与本王争夺王位吗?”
“奴才不敢危言耸听,但殿下应当明白,古往今来哪个朝代都不缺这样手足相残之事,只有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才可尽量避免祸事发生。”满公公锐利的双眸里射出两道精光,他侍奉过三朝国君,对这些事看得最明白不过。
“殿下,满公公说得不无道理,请殿下考量而行。”峥嵘凝重地说道。楚南虽是王位继承人,但在他离开郑国的这段时间,大蜀已不知风云如何变换,其他人暂且不说,单是三皇子楚明西当日私开宫门放郑军入内,便可知他心机之深,绝不会甘心居于亲王之位。
楚南着实不想去怀疑自己的手足兄弟,但也不得不为将来考虑,他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明日本王跟范大人会晤的时候,你们便随本王同去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深如是
越是接近御医院,木棉这颗心就越发紧张起来,几颗葱葱翠翠的松树后,绿琉璃瓦歇山顶的御医院出现在视线里,木棉站定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又仔细理了理自己的服饰妆容,才举步向院里走去。几名低品阶医使正在檐下用炭炉煎药,这是宫中的规矩,御医在开出方子后,所有药方都需经御医院亲自煎熬,再分发到各宫去,这也是为了保证汤药的安全,以防止有图谋不轨之人桃代李僵。
整间御医院都弥漫着浓浓的涩苦气味,在经年的积累中,似乎早已渗透进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木棉迈着步子走进御医院正殿,一名穿着石青色仙鹤纹的低品阶医员与她擦肩而过,目光在她身上转悠了一圈,大约是觉得眼生,便就没去搭理。御医院等级严明,最低者为从九品使唤医使,便是负责提药箱、熬药等杂事,需得熬个几年,才能逐渐升为具有诊脉资格从七品医员。目前,御医院里正一品太医有两人,位高权重,极受人尊敬,便是宣远帝也十分信任他们。
皇宫之中,不同的品级的嫔妃、宫人,自也要有不同品阶的御医负责诊脉照料,便是极得宠的妃子,倘若位份不够,也不可越过界线,除非其怀上龙胎,宣远帝格外优待,才会指派一位高品阶御医前去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