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吉本就身形瘦小,此时站在肥硕高大的鲁玉昌更前,更显得羸弱。他咬紧着牙关,双目通红,小声说道:“两位皇兄既然没事,我该回殿里去了,要不然吴公公会着急的…”
“你一个皇子,还怕他一个太监呀?”庞弘扬不屑地说道,“咱们都是来郑国当质子的,平日里就该守望相助,互通友好,你说你成天窝在殿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没有…”侯天吉神情慌乱,急急摆手否认。
“既然没有,那你怕个什么劲儿?”鲁玉昌笑得十分猥琐,“瞧你这不成气的样子,还没经过人事吧?要不要皇兄给你找个人,好好教教你?”
“不,不…”侯天吉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那脸颊已然涨得通红。鲁玉昌身为皇子,说话却如此下流不堪,峥嵘皱起眉头,愈发厌恶此二人。
“客气什么,走,跟皇兄宫里好好聊聊!”鲁玉昌伸手就要去拽侯天吉。侯天吉如临大敌,那手下意识一甩,却打在了鲁玉昌的胳膊上,直叫鲁玉昌气得跳脚:“本王好心好意请你去做客,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跟本王动起手来!本王今天就好好教一教你,什么叫做尊老敬长!”鲁玉昌叫嚣着扑向侯天吉,侯天吉身形瘦小,自是灵活,闪身躲避开,鲁玉昌收势不及,那肥硕的身体直直撞上一片竹子,疼得他嗷嗷直叫唤。
侯天吉见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身前却被一道人影挡住,庞弘扬狞笑道:“看你往哪里逃!”
“庞皇弟,给本王抓住他,别给他跑了!”鲁玉昌捂着额头气急败坏大叫。庞弘扬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架住侯天吉,把他提到鲁玉昌面前。
“鲁皇兄,你看怎么对付他?”
鲁玉昌的额头被磕了一道通红的印迹,他抓住侯天吉的衣领怒叫道:“本王今天就把你的衣服扒光,扔到外面去,让陛下治你一个调戏宫女的死罪!”说着,他那双肥腻的手便要去解侯天吉的衣带。
“不要!不要!”侯天吉痛哭挣扎,庞弘扬则一脸兴奋的等着看好戏。峥嵘猛然想起侯天吉真正的身份,倘若事情真如她所想,那岂不是…
峥嵘顾不得思考其他,愤然喝道:“住手!”
侯天吉的衣带已被解了一半,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仿佛风一吹就要落到地面,他满脸泪痕,脸色煞白,已然泣不成声。鲁玉昌和庞弘扬闻声便停住手,齐齐朝峥嵘望来,鲁玉昌奸笑道:“本王当是谁呢,原来是蜀国质子的那位女官呀,叫什么来着?”
“管她叫什么,也就是个奴才罢了。”庞弘扬接话道。
“一个奴才见到我们两位王爷居然不行礼,你家主子平常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吗?”鲁玉昌质问道。
峥嵘冷笑一声:“既然你们知道自己是王爷,为何还要在这里做这有损皇家颜面的龌龊之事?莫非这就是璃国与崎国的传统吗?”
“你一个下人竟然也敢在这里指责我们!”庞弘扬生气地叫道。
“脸面是自己挣的,倘若自己先把脸面踩在了脚底下,旁人又何必对你恭顺?”峥嵘眸光冷冷地看着他们,神情里充满厌弃。她清冷高洁的面容像夜空明白,玄色身影站在翠竹之下,神情凛然,庞弘扬本欲斥责一番,但在她不可逼视的容光下,那话便硬生生止住在了喉咙里,呆呆看着她说不了话来。
“好呀!今天还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奴才都跟敢我们指手画脚,看本王怎么教训你!”鲁玉昌一把扔开侯天吉,撸起袖子朝峥嵘走过来。
“瞧你这小模样生的,还真是不错,今天就让本王好好疼惜你。”鲁玉昌淫。、。笑着,一双肥硕短粗的手朝峥嵘脸颊伸来。峥嵘心里厌恶至极,身形一晃,飞起一脚踢向他小腹,鲁玉鲁吃痛,捂着肚子跪了下来,哀叫不止。
峥嵘自小习武,这养尊处优的璃国质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鲁玉昌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那胃就跟抽了筋似的疼,直叫他额头冷汗直冒,冲庞弘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贱人给抓住啊!”
庞弘扬这才回过神,眼神一狠,扑向峥嵘。峥嵘身手灵活,向左避开,手肘朝庞弘扬面部一撞,庞弘扬立刻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摔倒地鲁玉昌身边,两行鼻血流了下来。侯天吉揪着脱衣服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流血了!我流血了!”庞弘扬惊恐的大叫。
☆、第七十八章 真正的身份
“你个贱人,今天本王跟你拼了!”鲁玉昌几时受过这种侮辱,当下气的脸色通红,从地上爬起事叫道。正当他要扑上来的时候,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位皇兄若不想引人注意,还是快些走的事。”那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上,晋国质子梁子华站在那里,双眸如星,冷冷地望着他们。
“连你都要跟我们做对?”鲁玉昌气急败坏的叫道。
“我是在为两位皇兄着想,倘若此时有人经过,看见了了两位皇兄的情境,再传到陛上耳朵里,岂不叫两位皇兄失了颜面?”梁子华的声音冰冷如铁,毫无温度。
“为我们着想?本王看你倒是想勾结梁国,意图不轨!”鲁玉昌口不择言,把脏水泼到梁子华身上。
峥嵘冷笑一声,不无讽刺道:“万寿节举行在即,两位殿下莫不是要叫陛下在这当口看一出闹剧?”
鲁玉昌一怔,那神色阴晴不定,即心有不甘,但又忌讳被人发现捅到宣远帝跟前。庞弘扬捂着鼻子说道:“他们说得没错,鲁皇兄,咱们还是先走吧。”鲁玉昌思及大局,眼下确实对自己不利,他逮住庞弘扬抛来的台阶,狠狠瞪了峥嵘一眼,叫道:“你给本王等着,这件事没完!”说罢,他拂袖离去,庞弘扬连忙跟上去,临走前仍不忘深深看了峥嵘一眼。
峥嵘看也不愿再看他们一眼,上前柔声安慰侯天吉:“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
侯天吉惊魂未定,眸子里依旧充满恐惧,闪着泪花哽咽着说:“谢谢…谢谢你…”他的声音微小清柔,与过去大有不同,峥嵘心头一惊,难道他以前都是在压着嗓子说话吗?峥嵘将他扶起来,看见梁子华朝侯天吉投来诧异的目光,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此时的侯天吉衣衫不整,发髻在与那两人撕扯间已然散乱,脸色苍白,眼中泪光点点,偎依在峥嵘身旁,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没事了,没事了。”峥嵘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一边将他的衣衫整理好,梁子华见状便扭过头去。峥嵘只见过梁子华三次,每次都是遥遥望了一眼,只觉得此人生性凉薄,定是个心肠冷硬之人,但从他今日举动看来,不但心思细腻,还有一份外冷内热的心肠。想来他过去的冷漠,也不过是明哲保身之下的无奈之举吧。
“我该回去了。”侯天吉低着头,怯怯地说道。
峥嵘担心鲁玉昌和庞弘扬会卷土重来,想起晋国质子所住的宫殿似乎与侯天吉在同一个方向,便把询问的目光望向梁子华。梁子华愣了一愣,明白她眼神所指的意思,神情中似乎有所犹豫,但看见侯天吉柔弱无助的模样,还是道:“侯皇弟若不介意,我们便一同回去吧。”
侯天吉脸上浮起诧异的神色,匆匆朝梁子华望了一眼,脸颊飞红,低声道:“多谢梁皇兄。”
“你往后见到他们绕着走便是了,既然惹不起,总还躲不起的,犯不着与这等败类一般见识。”峥嵘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鲁玉昌两人的轻蔑。
“嗯,我记住了,多谢姐姐今日相助。”侯天吉拉着玲珑的手,浑忘了自己如今是男子身份。峥嵘望了他一眼,他才惊觉回神,忙将手收回来,又压着嗓子说道,“对…对不起,我冒犯了。”
峥嵘微笑摇头,将他散乱的发髻稍稍理了一理,嘱咐道:“往后多加小心,别叫人发现了。”
侯天吉一惊,抬眼诧异地看着峥嵘,但见峥嵘目光平和,神情温柔,并无半分责备或打探之意,便如长姐一般循循叮嘱,叫侯天吉眼眶一热,眼里又闪起泪花。他将那泪珠匆匆抹去,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回去吧。”峥嵘柔声道。
梁子华朝峥嵘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去,侯天吉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的走出竹林。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峥嵘叹气一声,虽然她不知道侯天吉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但女装男装充当梁国质子入郑,恐怕那往后的日子,还有诸多苦难要受呀。
那一头,侯天吉战战兢兢地跟在梁子华后面,时不时抽噎一声,梁子华垂眉看到他瘦小的身影倒映在地上,眉头皱了一皱,将脚步停住。侯天吉未曾注意,一头撞上梁子华的背部,抬头惊慌地说道:“啊,对不起,梁皇兄,我…我…”
“你总是这样跟人道歉吗?”梁子华回头看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神色冷冷淡淡的。侯天吉不敢正视他的目光,慌忙将头垂了下去。梁子华皱皱眉,在他面前站定,一字一句的说:“你并未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向人道歉。”
侯天吉一怔,那手指绞着衣角,越发局促不安。梁子华眼里浮起一丝不忍,低低叹气一声,说道:“往后有事,你可以来曲台殿来找我。”
曲台殿,便是梁子华在郑皇宫的居所,而侯天吉则住在明光殿,两殿相距很近,不过一院之隔,但平日里没有半点来往,一来是因为梁子华生性淡薄,闭门不出,二来也是吴公公忌讳侯天吉的特殊身份,尽量不让他与外人接触。在侯天吉眼里,这郑皇宫的每个人都如毒蛇猛兽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撕个粉碎,他只想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叫任何人察觉,但那些猛兽却仍不肯放过他,变着法儿将他骗出明光殿,倘若今日没有峥嵘与梁子华赶到相助,后果也许就…
在这大郑皇宫里,侯天吉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只因他特殊的身份和身上所背负的家国责任,他知道只要让人瞧出一点端倪,便是整个梁国的灾难。可是这些日子,他过得太累,太辛苦了,只想有一个人,能让他依靠,哪片只有片刻。
侯天吉扬着一双泪光点点的双眸,看着梁子华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来找你吗?”
那双凄然无助的眼眸,令梁子华心头莫明疼痛,他不自觉伸出擦去侯天吉悬在腮边的泪,沉声说道:“真的。”
侯天吉露出开心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般洁净清澈。梁子华心头一动,转身说道:“回去吧。”
“嗯!”侯天吉跟在他后面,梁子华挺拔的身影像一座高墙,为他挡起了另一片天空。
梁子华是晋国第六皇子,乃是贵妃许氏所生。后郑国举兵吞并晋国,按律要送质子入郑,晋国大王经过一番考虑后,便选择了平素最是沉默寡言的梁子华,一来他母亲位份不低,二来梁子华生性淡漠,父子感情一直乏善可陈,三来梁子华无争位野心,不用担忧他与郑人勾结危及社稷。
晋王召见梁子华时,便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不外乎为国为民,理应将个人这危置之度外。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似乎十分不舍的模样,而梁子华心头却只在冷笑。其实他一开始便决定要以质子身份入郑,不为别的,只为保母妃在晋皇宫中平安无事,却没想到,自己的父王却用了这样可笑的话来劝说他。梁子华宁愿晋王以国君的身份命令他,也不想见到这种虚情假意。
最后,梁子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的听从安排,从晋国来到郑国,住进这间曲台殿里,转眼就已经有数月时间。
用过晚膳,梁子华跟平常一样在留在殿里,一个人摆了个棋局,自己跟自己对弈。这就是他平日打发时间的爱好,空落落的宫殿里,宫人守在门外不敢打扰,愈显得梁子华在灯下的身影孤单寂寥。
当值的太监在门口禀报:“殿下,梁国的吴公公在殿外求见。”
梁国?
梁子华手上动作一顿,将棋子放到一侧,说道:“让他进来。”
“是,殿下。”太监恭敬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一名四十余岁的太监走进来,他正是侯天吉的近身侍监吴公公。
“奴才叩见殿下。”吴公公恭恭敬敬朝梁子华行了一礼。
“吴公公不必客气,看座。”梁子华淡淡地说道,那守夜太监将一条脚凳搬来放在吴公公身旁。吴公公连声道谢,坐了下来。
“吴公公来找本王,不知有何要事?”梁子华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问道。
“这…”吴公公左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梁子华看出他神情里的为难,便朝宫人挥了挥手,那几名宫人躬身退了出来,并将门虚掩上。梁子华说道:“现在吴公公可以说了吗?”
吴公公双膝一弯,朝梁子华跪将下来:“奴才听我家主子提起了今日之事,特来叩谢殿下的相救之情。”
他如此隆重其势,倒叫梁子华一愣,手中棋子在棋盘上微顿:“举手之劳罢了,吴公公不必行此大礼。”
“天吉殿下素来不擅与人争论,今日若非殿下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吴公公俯首说着,语气中尽是感激。
梁子华将一枚黑子捏在指尖,微斜了目光,冷淡地朝吴公公望来:“你们梁国找一名女子假冒质子,可曾想过后果?”
☆、第七十九章 梁国质子的身份
吴公公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跪在地上,藏蓝色袖袍下的手紧紧捏起,嘴唇颤抖,眼神中震惊万分,说不出话来。梁子华瞧见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剑眉下一双有如朗星般的眸子透出丝丝寒意:“吴公公今日到来,难道不是想试探本王是否看出端倪吗?”
吴公公浑身一震,朝梁子华俯身拜下,声音里满是恐慌:“奴才不敢,请殿下恕罪!”
“本王对你们梁国的事没有兴趣,也不想去探究。”梁子华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此事倘若被公诸于世,于你们梁国来说,可是灭顶之灾。”他微垂双眸,声音平缓无波,充满凉博之意,但每一个字都像利箭一般刺进吴公公心头,直叫他浑身颤抖,惊惧不已。
吴公公是梁皇宫里的老人了,幼年时便已入宫当差,足足有三十余年,原是大梁国君的贴身侍监,在宫里位高权重,颇具份量,便是前朝大臣都要礼让三分。梁国国力薄弱,百姓善耕织而怠兵事,在强大犹如巨兽的郑国面前,便似羔羊一般毫无反抗之力,郑军还未到达都城,他们的降书便已率先送来。那一日夜半更深,梁王将吴公公唤到殿里,命他为梁国使臣,陪同质子入郑。
吴公公临危受命,自觉责任重大,跪拜梁王,并承诺会竭尽所能保质子平安。然而那时梁王的眼神却深意未明,只说了一句:“若有必要,可杀之。”那阴沉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宫殿里回响,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寒意,直到吴公公在第二日见到站在马车旁满脸泪痕的质子“侯天吉”,才明白梁王那句话的意思。
梁王乃好色之人,后宫嫔妃无数,却始终子嗣单薄,除去早夭的皇子之外,便只剩下两位皇子。一是嫡子侯天佑,乃王后所生,今年不过三岁,梁王待之如宝,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里;二便是十一皇子侯天吉,生母乃是侧妃徐氏,虽位份不高,但身为硕果仅存的皇子之一,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两人都是梁王的心尖疙瘩,恁个将谁送去郑国当质子都跟剐他心头肉似的,这才兵行险着,想了这桃代李僵的计策,而这替代者,便是与侯天吉同一月出生的十二公主侯妍玉。
侯妍玉的生母本是宫女,偶得梁王临幸,却未被赐予名份,仍以仆役之身在后宫劳作,直至诞下一女,梁王才想起她的存在。为顾及颜面,草草将封为最低品阶的采女,置于后宫中不闻不问,若非为着侯天吉,梁王兴许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吴公公在宫中侍候了这么多年,自然见过侯妍玉几回,只知道她性子怯弱,事事退让,便是有宫人私人拿了她的俸银,她亦只会默默忍受。吴公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毫无半点存在感的公主,唯一一次被她的父王想起,竟是做为替代品被送往郑国。也就是在那时,吴公公才明白了梁王真正的用意。
此事惊险万分,若被察觉,于梁国来说必是灭顶之灾,梁王此举已将举国上下置于生死边缘,所以他才会对吴公公说那句话。
——若有必要,可杀之。
侯妍玉于梁国来说,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代替同月而生的兄长入郑为质子,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贴身侍女在内,都是梁王处心积虑安排的眼线,他们的任务就是盯着侯妍玉的一举一动,倘若身份败露,她就会被毫不留情的除去。
白日里见到侯妍玉狼狈而回,吴公公已然震惊,再听侯妍玉述说完事情经过,更叫他大惊失色。暂时不说璃国与崎国两位皇子的鲁莽行径,单是梁子华与那蜀国女官的举动便已让吴公公惶恐不安,思虑再三,他才决定入曲台殿探听虚实,不成想却被梁子华一眼看穿。
梁子华见他的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恐慌至极。他虽然不知道梁国为何要铤而走险,但却能猜到此事若是败露,第一个受难的人便是“侯天吉”,他脑海里浮现那双怯弱无助的泪眼,心头莫明一痛。
“你们梁国倒是会知人善用。”梁子华冷笑了一声,眼神中尽中嘲弄之意。
“此举实属无奈,求殿下为妍玉公主保守秘密。”吴公公双手置于额下,俯身一拜。
“公主?”梁子华眉头一皱。他本猜测“侯天吉”中王公贵族之女,受梁王胁迫才会桃代李僵,却没想到她竟是金枝玉叶之身。
吴公公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这几月侍候在侯妍玉身边,愈发觉得她善良可亲,纵然遭遇诸多不公,心中依然至纯至善。他们同在郑国,一荣共荣,一亡俱亡,于公于私,他都要尽力看护侯妍玉,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尽力一试。
“公主身世坎坷,自小便被冷落宫中,遭受诸多苦难,奴才人微言轻,只求殿下能保守此事,放公主一条生命!”吴公公悲切地说道,字字句句都出自他的肺腑。
梁子华心中微微震动,捏了一枚黑子在手里,对着棋盘思量片刻,将黑子落了下去。
“本王已经说了,你们梁国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本王都没有兴趣。”
他话中所指已然明显,吴公公感激不已,对他再次重重拜下:“奴才叩谢殿下大恩!”
“本王不说,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吴公公应当明白。”梁子华冷淡地说道。
“家国大事,奴才无权也无力评断,奴才现下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护公主周全。”吴公公心里很明白,倘若此事败露,侯妍玉纵然命不久矣,整个梁国都会受到牵累,届时他又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
梁子华没兴趣再听他说下去,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殿下大恩,奴才铭记于心,没齿不忘。”吴公公躬身行了退礼,从殿里退了出去。掩起的房门将呼啸的风声关在了殿外,青铜鸟盘花纹灯静静燃烧着,火光摇曳,映在茶灰色双喜纹的帘幕上,梁子华执了枚白子静座许久,棋盘上黑子被围,已至绝境。宫殿里静寂无声,唯有夜色吹过窗台呜咽作响,过了许久,梁子华将白子放回棋盒内,长长叹息了一声。
揽星殿里,峥嵘着了一件琥珀色素锦绸衣坐在灯下,执了一个楠竹制成的圆形绣框,丝线在纤细如玉的指间穿梭,徐徐在素色绣布上勾勒出精美图案。
木棉从屋外走进,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寒凉了许多,我想为殿下做一个香囊,置些药草在里面,以做安神消湿之用。”峥嵘抬眼笑了一笑说道。
“姐姐待殿下可真好啊!”木棉羡慕地感叹着。
“你若是喜欢,等改明儿空了,我替你也做一个,可好?”峥嵘微笑说道。
“不如姐姐你直接教我做女红吧!”那素色锦缎上绣着精美绝伦的翠竹,虽尚未完工,但绣工与配色便是对女红一知半解的木棉都忍不住看直了眼睛,连声赞叹不已。木棉出身武将之家,父母早亡,自小被忠勇王府收养,陪伴峥嵘一同习武,身手虽及不上峥嵘,但勉强还能自保,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了些医术,但唯独对女红她打小就避之惟恐不及。对木棉来说,用那颜色各异的丝线在布上一针针绣出花样与图案,简直就是难如登天的事,她宁可去院子里武刀弄枪,也不愿意遭这份罪。
峥嵘拿手贴着她的额头,笑道:“我们家木棉今儿是发烧了吗?”
木棉脸上一燥,两朵红云飞到颊边:“姐姐莫要取笑我了,左右也是空闲着,不如就学些针织活儿,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峥嵘本是无心之语,此刻见她神情羞涩,姿态扭捏,心头猛然一怔。记得过去在忠勇王府时,峥嵘最喜欢的便是跟着府上的师傅一块习武,可面对忠勇王特意请来教她女红的绣娘,她总是兴趣寥寥,嫌弃穿针引线太过矫揉造作,哪及得上兵刃间的洒脱与自在。有一日峥嵘好不容易绣出一幅成品,拿到忠勇王面前献宝,忠勇王乐呵呵研究了半天,夸她这只蛾子绣得活灵活现,很是不错。
单这一句话,就将峥嵘那满心满腹的雀跃之情给浇熄了,这明明就是蝴蝶呀!虽然翅膀短了些,身子肥了些,但它也还是一只蝶蝴!那时峥嵘才不过十岁,只是想着亲手给忠勇王做个荷包,费了好些日的功夫,指尖都被戳出好几个血眼儿,却还是没能如愿,站在那里顿时红了眼眶,委屈的想哭。
忠勇王见状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说道:“峥嵘,父王很高兴,父王会将它当宝贝一样戴在身上。”
“可是它明明不好看。”峥嵘把手指藏在衣袖里,不愿让忠勇王看见上面的伤口。
“傻孩子,有一些东西并不在于它是否精致,而在于这里面包含的心意。”忠勇王爱不释手的握着那枚绣着丑蝴蝶的荷包,神情里又是欣慰又是感叹。后来,这只荷包陪伴了忠勇王很多年,就算磨破了边缘褪去了颜色,他也舍不得丢掉。而在那时,仍是懵懂的峥嵘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直到那一日她在景福宫的木莲花树下遇见太子楚尧。
☆、第八十章 情不知所起
过去峥嵘总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儿一般陪伴忠勇王征战沙场,但蜀国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每次站在城楼上目送忠勇王领军出征,她的心便也仿佛跟着那风声、那云朵远去。铁马金戈,那曾是她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但是却因为与楚尧的相遇,叫她心甘情愿放下手中兵刃,执起绣架银针,只是希望那丰神如玉的男子,不止将她的情意记在心里,也能穿在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忠勇王那时话里的意思,原来再强势的女子,也会在遇到心爱之人后,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有时候,并非不愿、不想、不肯,而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值得、愿意的人…
往事在峥嵘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叫她神情一痛,眼眸中染上一片哀思。木棉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峥嵘拍了拍她的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既想学女红,明儿我便来教你,好不好?”
“那我一定要加倍用心,可不能叫姐姐失望。”木棉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说道。
峥嵘知道她为何忽然要学女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又怎么会忍心苛责?那是每个女孩儿心中最美的秘密,纵然它似泡沫般不堪一击,纵然它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纵然,那只是一场单相思,只要不负韶光,不负真心,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天色已经晚了,峥嵘将绣架放到桌上,准备去主殿瞧瞧楚南是否就寝。自上次峥嵘向玲珑提起雅风之事后,雅风便晋升一等宫女,代替流星成为楚南的近身宫女,玲珑沉静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拈酸惹醋,倒叫揽星殿众人更加喜爱尊敬她。这是最令峥嵘欣慰的事,自入郑以来,外患未去,内忧却越演越甚,如今一切趋于平和,怎不叫她从心底感觉高兴?
院里非常安静,月光如薄纱一般铺在每个角落,墙边的木莲花树虽已不再清香满枝桠,却依旧挺拔青翠,沐浴在月光之下,愈显得清傲动人。木莲与其他花卉不同,它依墙桓而生,四季常青,花开时洁白无瑕,清香四溢,便如月光高高凝结在枝头,不与群芳同列,端端透出一股清绝。
蜀国遍植木莲,它不似百花娇惯,便是植于沙土之上,也能傲然生长,峥嵘爱它风节高雅,更爱它在自己心中留下的那些美好回忆。但如今,良人已去,花亦凋残,只剩下她仍在这世上。夜风吹过,草木发出瑟瑟声响,寒意袭来,峥嵘站于花树下,几片落叶卷上她的衣裙,眉宇间的寂寥在浸凉了如水月光。
“姐姐?”身后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唤,峥嵘惊觉回神,回头看去。只见淡淡月色下,身着葱绿底绣花小烟纱衣的香伶站在身后,微风吹过,轻纱飞舞,乌黑的秀发盘成一个单螺髻,一只清雅扑素的丁香花银簪在发上,愈得她整个人温柔秀美。
峥嵘才想起来今晚是香伶上夜,见她穿得单薄,便关切地说道:“晚上风凉,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方才我见院中有人影,便出来查看,将衣服落在了廊上。”香伶细声细语地说道,“都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没有休息?”
“左右没有睡意,便出来走走,楚南殿下睡下了吗?”峥嵘朝主殿望了一眼,但见门扉紧闭,里面已没有了光亮。
“殿下在戌时便已就寝了,是雅风姐姐侍候的。”香伶柔顺地说道。
雅风和香伶本来资力相当,现在雅风晋了一级,成为揽星殿里与玲珑同起同座的一等宫女,峥嵘亦有些担心香伶心生怨恨,惹出与流星那般的事端。峥嵘旁敲侧击地问道:“香伶,你现下仍与雅风住在一间屋里吧?”
“嗯,雅风姐姐知道我怕冷,还将靠里的床铺让给我。”风中摇曳的宫灯下,香伶垂着眼眸,脸颊微微泛红,透出一股小女儿的羞怯之态。见她如此,峥嵘便知道她对雅风并无半点妒忌之意,想起那日满满说的话,不禁感叹这位历经三朝的长老眼光之毒,至少在从前,峥嵘也从未注意到香伶。
“姐妹之情最是难得,你要好生珍惜。”峥嵘上前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温柔地说道。
“之前姐姐身陷暴室之时,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但姐姐今后若有用是处我的地方,我必定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香伶真切地说道。
在暴室里所经历的种种,对峥嵘来说是劫难,却也是成长,她不会忘记曾经所受到的耻辱,更不会忘记这里每一个关切她、记挂她的人。峥嵘知她心意,心下更是感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以殿下为先,今后你只需记住这件事,便足够了。”
香伶自小家境贫寒,父母早亡,由哥嫂养育长大,十二岁时便已入宫当差,因她性子温顺,从不与人争辩,瑞云王后见她甚是懂事,便将她送去了楚南身边侍候。那时香伶也不过十三岁,楚南身边已有了大宫女玲珑和流星,她与雅风虽是瑞云王后赐下来的人,却也没少受欺侮,大约正是如此,才使得她们二人情同姐妹。
雅风被晋升为一等宫女之后,香伶打心眼里为她感动高兴,连半分嫉妒都是没有的,此时听了峥嵘的话,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将姐姐的教诲记在心里。”看到她单纯犹如小鹿的眼睛,峥嵘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她没有告诉香伶自己说那番话的另一层用意,但她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香伶必不会拒绝。
宣远帝乃是好色之人,后宫佳丽无数,先不说紫玉皇后或贞静夫人等高位,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末品良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郑国如今国力强盛,无比比拟,至高无尚的权利也让宣远帝从一个开明的君主变成了好大喜功之辈,如果说奢侈的庆典是为了炫耀国力,那充盈后宫的美人便只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欲。
越好色之人,越是寡情薄义,容笃笃的死对宣远帝来说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峥嵘又怎么忍心再将香伶送进虎口?但是,峥嵘也很明白,满公公的话不无道理,若想要在后宫之中安插眼线,唯有亲近之人才可信任。玲珑虽有容貌,但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中却并非翘楚,从宣远帝当日在中元节夜宴上对容笃笃的态度来看,他所钟意的,应该就是这类温柔清纯的女孩儿。香伶的容貌虽不及容笃笃出众,但却比容笃笃更加柔弱,更加纯真。对于一个拥有至高无尚权利的男人来说,一朵柔弱的能被春风折断的小白花,远比养在温室里艳丽夺目的玫瑰花更加引人注目。
林薇儿一流中即使有人能登堂入室,也不会真心为蜀国效力,而若是对香伶加以教导,她或许就可以成为安插在后宫中最有力的一根线。峥嵘低叹一声,伸手为香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柔声说道:“今儿是你上夜,仔细着自己,不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