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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桑笑侒做人不算太失败,关寅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跟我说实话、逼我听磁带,这回起码不会发生莫季娅那种一觉醒来众叛亲离的情景了。”
夏弥从镜子里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表情,忽然涌上一股酸涩感,她拍拍桑笑侒的光头,轻声说:“光头也挺好看的呢……笑侒,我会想念你的。”
桑笑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眼从镜子里与夏弥长久对视,最后两人都淡淡地笑了,她说:“夏弥,我也会想念你的。”
“无论如何,要坚强。笑侒,相信自己,你可以面对这些,记得答应大蒙的话。”
“嗯,我会的。你放心。”
麻醉药冰凉凉的推入体内,桑笑侒意识渐渐迷离,无影灯在头顶分裂成好多束光,她跟自己说:别怕,桑笑侒,别怕。
“为什么还不醒?脑电图显示怎么样?”焦急的男声传来,桑笑侒的眼睛被翻开,手电筒的光直直涉入瞳孔。
“既然没问题怎么会还在昏迷状态?!都一周了!”男人显然有些不安,随即其他几个声音传来,专业的词汇不停地蹦出来,显然是在讨论病情。
随后脚步声响起,房门被关上,室内又恢复平静。
月亮升起来,银白色的光辉撒到床上,照亮桑笑侒平静的脸。她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漫无焦距地望着房顶,她似乎在想些事情,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关寅再次急吼吼来查房之前,她又静静地睡去。
在再三确定各方面检查报告后,关寅得出她这是由于主体严重的避世情绪导致的中度昏迷,于是开始采取各方面刺激。
其中一种治疗法就是让患者与这个世界多些关联,他便开始像个老妈子一样坐在桑笑侒床前念报纸,念了整整三天,嗓子都哑了,终于,在他浑浑噩噩念到经济版:“瑞士三大投行之一的BAF银行总裁Montgomery·W·Van据悉昨日在佛罗伦萨车祸身亡……”
桑笑侒的监控器几乎立时传来告警蜂鸣声,生命数值急剧下降。
关寅一愣,再一看那报道,立刻大骂一声娘,摔了报纸,赶紧按了呼救,同时将心脏起搏器调到最大,一边对着桑笑侒喊:“报纸都是乱写的!哪能是真的!蒙少没事你冷静点!!”
这回桑笑侒是真的沉入昏迷了。
在蒙尉访终于收到扛不住的关寅的消息时,米索已经接掌梅西埃家快一个月了,两人闻讯大惊,气得联手砸了米索半个办公室,吓得仆人以为两人在里面打架。
最后立刻商量出一个对策——已经对道上称为了专心辅佐新任教父而从明面上脱身的蒙尉访,以最快的速度顶着老主仆终因新蛋糕而爆发分利不均的矛盾,最后受够了尾大不掉不听号令的手下的米索终于在第二次与其在书房激烈争吵时干掉了对升官了的主子的擅权独专极度不满蒙尉访。
据说那一声枪响何其悲壮,事后梅西埃家的仆人都听见了新主人悔恨不已的大喊:快叫医生!快!!几个资深仆人提起新主子抱着倒在血泊中的蒙少双眼含泪的身影,依旧触动的哽咽难言。
一时间道上纷纷扬扬,有的看了笑话心里暗爽:哼,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吞下这大饼!竟然连最依赖的手下都干掉,这回连根基都不稳了吧!
有的摇头慨叹:毕竟是年轻啊,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这样能干却不听话的手下有的用的时候就忍耐下,回头再清理嘛。
不是没有怀疑的,说这蒙尉访是IZ头一号的男杀手,你米索一枪就把他歇了?又有人说了,这米索本来不就一直是黑道神童来的,他身手搞不好真的优于蒙尉访,而且这蒙少自从领了资金部就有了些斯文气质,说不定早就生疏了功夫。
这下道上众人,又纷纷重新评估了下米索的身手,心里多了几分警醒。
再者说这人证物证俱在,连宣布死亡的医生都不过是慌忙中请来的最近公立医院的院长。没有一个环节值得怀疑,而且要说这主子升了官,从团长变族长,跟着飞黄腾达大放异彩才是对的,诈死且连同主子也陪演是完全说不通的。
于是众人十分确定了,这曾经威名一时的第一军团的第一男杀手兼首席金融官,的确是死在自己的不驯和主子的傲气上了——不免又引起一阵不小的唏嘘。
但大家还没有对这件八卦充分讨论开呢,就传来消息,说米索召开第一次家族会议,在会上野心勃勃一连发布了十九条整改方案。这等张扬的豪举,立马震撼了局势,成功转移了整个黑道的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蒙尉访悄悄现身在A市的礁石海滨,一边听着关寅的汇报一边直奔桑笑侒病床。
此时的桑笑侒已经是术后近三周了,一直没有醒来的她全靠营养输液维持,整个人迅速地苍白消瘦下去,当蒙尉访看到大床上置身诸多仪器管子中的单薄小人,心猛烈地抽痛起来。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那细瘦的小手因为长久输液而血管青紫,温度冰凉。他轻抚她的脸颊,在几次无法拂开她鬓角的发丝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抖的厉害。
真傻,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她要是有个万一,他又该怎么办呢?
蒙尉访不禁想起两年前桑多被宣布不治时的莫季娅,整个人憔悴如同女鬼一般,不吃不喝,不哭不动。
那个时侯,头儿跟三少因为二少的事恨极了她,夏弥在压抑的气氛下备受刺激选择跟米索摊牌,而他,则天天守在莫季娅的门外,脑中一遍一遍回旋着季娅的话,桑多的话。
然后,当他敏锐地嗅到血腥气强行撞开房门时,莫季娅已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景象,一刀利落的割断大腿外侧的大动脉,那个伤口极深,皮肉翻开。满地都是血,鲜红色的血,快速地喷薄出来,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触发了他最深的恐惧,他变了调地嘶吼着:来人!!!快!!!一边死死地用衣服勒住两端的血管,血喷了他满脸。
那之后许多天,他看东西都是猩红一片。半夜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大吼着: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那一次,因为发现的及时莫季娅被抢救回来,蒙尉访不敢合眼地守在她床边,等她终于醒来。米索却一身戾气地走进来,他低头盯着她,下巴绷得紧紧的:“你必须活着,受这份苦,跟我们一起!”
莫季娅面无表情地看了米索一眼,开口:“好。”
然而两周后,一切都貌似恢复平静的莫季娅被发现昏厥在实验室,旁边散落的是被证实残留NL2的针管,那时,布夏尔气得砸烂了实验室两排玻璃柜。
蒙尉访直直地僵立在一地碎片和一片嘈杂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天的后来,布夏尔、米索、夏弥、关寅站在外面争论不休,他守在床前。时间划过,她的睫毛微颤,然后像黑色蝶翼一般睁开,露出黑水晶一般的眼睛。
是的,黑水晶。
剔透、干净、无暇。
一眼能看穿的简单透明。
蒙尉访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两次都为了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离,终于,远到再也触碰不到。
她很安静,没有慌张,只是皱皱眉头,看向泪流满面的他的眼神带有一点儿可怜的意味,她问:“你是谁?为什么哭?”
蒙尉访试着想给她一个微笑,却发现太难。
他亲手将镇静剂推入她的静脉,他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在心里说:再见了,我心爱的。
从病床到房门口,这是蒙尉访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路,他推开门,门外的四个人住了口,齐齐地看向他。
他摇摇头,夏弥立刻一句国骂爆出口,布夏尔回身狠狠地踢了墙壁一脚。蒙尉访看向米索:“头儿,事已至此,就依她给她一个新生吧,让她轻松自在的生活。
“二少最后跟我说,如果不是他,季娅现在一定是个善良豁达的好姑娘……他让我答应他,不要再像他一样逼迫她、勉强她,给她所有她想要的。”蒙尉访哽咽,“现在,她想要忘记过去,想要新的人生。”
布夏尔和关寅立刻激烈反对,然而米索却沉默了。
最后米索同意了,夏弥也同意了,再加上蒙尉访,三比二。布夏尔愤愤离去,关寅也摇头叹息。
后来米索跟夏弥说,那天,桑多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心怀鬼胎跟吴叙害死了莫季娅的父母,是他在照料她的过程中对她产生感情以恩情胁迫要她非爱他不可,是他逼得她在还不成熟的时刻立刻嫁给他,是他一直放纵自己的占有欲,是他的自私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家,她最初的美满,她的自由和她再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
米索打断了他不停的自责:你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不就是为了要我这句承诺——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动她。
定下莫季娅新生的那晚米索在树下坐了一夜,夏弥陪在他身边。
他说,桑很爱她,是真的爱她。可是,季娅其实一直不明白。
他还说,桑的死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是所有人的错。是老德洛内的错,是我们这些号称是他兄弟却逼他与他父亲刀戟相向的人的错,是我这个做大哥的错。
夏弥用力抱住他。
他说,我跟季娅那么说,不过是逼她活下来……
她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安排后路对IZ的人来说驾轻就熟,夏弥详尽地为她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人生。蒙尉访说:要有父母,要有很好的家人,要住在有花的房子里,要很平凡,要很爱笑。
夏弥说:好。
蒙尉访又说:名字里应该有个笑字,还有,希望她平安喜乐。
夏弥问:姓什么?
蒙尉访看着她。
夏弥说:父母的姓名都不可用,这是反追踪最基本的部分。
蒙尉访明白,他说:姓桑。
夏弥望向他,有一丝不忍。
蒙尉访挥挥手:她是二少的妻子,二少对她用情至深,她的新生……不该一点儿二少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她爱桑多。
夏弥不再看他的表情,有些回避地低头迅速地在纸上划着,然后指指本子:桑笑安,怎么样?
蒙尉访走过去,隐忍的目光垂落在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上,许久许久,哑声说:桑-笑-安,不错。
然后两人均是无声地凝视着那个名字,终于夏弥忍不住在“安”的旁边加了个人字边,变成“侒”。
她飞快地说:还有个人对她用情至深,她完全忘记过去的新生里,没有一丁点儿他的影子也说不过去。
身后沉默了良久,然后传来蒙尉访微颤的低声:谢谢。
终章:还有很久
而她在他左边的墓园中,
她在他左边的另一个男人的回忆中,
她在他左边的心脏里。
送走桑笑侒的那天,蒙尉访呆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千万思绪翻搅着,他的头都要炸开,脑袋嗡嗡的响。可是楼下黑色房车一打火,低低的引擎声音隐隐传来,他立刻像被电击了一样蹦起来,推开门三两步冲到了院子里。
米索、布夏尔他们都沉默地立在车旁,送桑笑侒到租房的夏弥看见他冲出来便伸手打开了车门。
蒙尉访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剧烈地喘息着,布夏尔走过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蒙尉访狠狠地抹把脸:让我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夏弥下得车来,将空间留给他。
他上车看见莫季娅安静乖巧地沉睡在座椅里,他的手越抖越厉害,他想着,哦,也许这辈子,再也不能触碰她了,再也不能跟她见面,再也不能同她说话,吵架都不行了。她不会再对他笑,他们,连朋友,连伙伴都做不成了。
那一天,他的手也像现在那么抖吗?蒙尉访问自己。他看着沉睡在病床上的桑笑侒,那么多次,他这样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然而这种事确然无法习惯,他每一次都害怕得无法自已。
她怎么这么傻,她知不知道能拥有一部分的她已经足够他感恩上天。桑笑侒,即使成了桑笑侒也还是那么倔强,骨子里的东西,真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呢。
关寅一头冷汗地跟在蒙尉访身后,看他伫足在病床前久久不动也不语,沉默是最冷的暴力,关寅在终于不堪忍受这气氛的情况下开始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蒙少,我真是被夏弥和桑笑侒胁迫的,我是从犯!桑笑侒特别坚持一定要试一试,我跟你发誓,我所有的操作都完成的很高标,我以人头保证她的健康状况是完全没问题的!她并不是生理受创导致昏迷,她会醒过来的,她肯定会醒过来的!”他瑟缩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桑笑侒,还是莫季娅,抑或……都、都不是。”他说完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时刻准备着对抗任何攻击,孰知蒙尉访连动都没动一下,像他只是放了一真空。
等了许久,关寅终于忍不住向旁边蹭了蹭,扬声唤:“蒙、蒙少?”
蒙尉访转头,关寅以为他终于要拆他骨头了,一个箭步就冲出门去。可蒙尉访只是站在原地远远望着躲在门后的关寅,语气平静:“我听到你的话了,第四遍了。观音,谢谢你帮笑侒做这些,我没有怪你。”
“啊?”
蒙尉访转回头去,凝视着桑笑侒轻声说:“我答应过二少,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如果她甘愿冒这样的风险,也要拿回记忆。那么,我也甘愿……承受第二次被遗忘的……”
的什么?
他没有说完,关寅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
关寅忽然觉得很烦躁,他的情绪甚少波动的这样厉害,可是他看着蒙尉访孤寂的背影,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们都顾虑的是恢复记忆对桑笑侒造成的痛苦,可是,其实也许恢复记忆伤害最深的并不是桑笑侒,而是蒙尉访。
是那个一直爱着,一直付出着,一直被辜负着,一直被遗忘的蒙尉访。
关寅又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难得有些局促地走进蒙尉访,快速说:“她……是因为主观避世情绪导致的昏迷,也许她听得到我们说话。虽然我跟她讲话她没有反应,可是那天我无意读到一则你明面抽身的新闻时,她的生命值波动的很厉害。我想如果你跟她多说说话,也许她不久后会清醒过来。”
蒙尉访闻言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倾身贴近她的耳边,停顿了许久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低且温柔:“笑侒……季娅,我是蒙尉访,”他颤抖地换了一口气,关寅有些鼻酸地侧了侧头,“我是蒙尉访,别睡了,已经够久了。你醒醒好不好,无论如何,醒过来先……”
关寅猛然瞪大了眼睛,眼球都要突出来了!他抖着指尖指着桑笑侒磕磕绊绊地:“你、你、你醒了!!你醒了!!”他简直吐血,语含悲愤,“我靠!他说一句话你就醒了!!一句话!!我念了十来天报纸给你!你!!你!!!”
他气得满地转圈,然后扑到床尾摇栏杆:“你这女主不合格!!男主还没求你、还没发誓、还没掉眼泪,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醒了呢?!!你怎么能!!太掉价了!!!”
“你偷看我订的杂志。”刚醒来的桑笑侒嗓子还有点儿涩涩的。
“啊??”
“你说的情节。你趁我睡觉,偷看我订的杂志。”
关寅的脸腾地红了,很可疑,他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暴走着大声嚷嚷:“我哪有?!我!我那是想知道你都感兴趣什么!要不怎么唤醒你啊!”说到这他再次悲愤起来,“我、我还给你念了那么多本小说,你竟然、竟然……蒙少随便说一句话你就醒了!!!”
关寅忽然站住,他瞪着桑笑侒:“你……你说杂志……也就是说,你是,桑-笑-侒?”
桑笑侒笑了,她支起身子看着关寅:“夏弥呢?”
关寅的情绪一下子收敛起来,极迅速。
桑笑侒专注地盯着他:“她跑掉了吗?”
关寅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桑笑侒跌回被褥里:“你对她用了NL4,是吗?”
一直沉默地蒙尉访也猛地回头看向关寅。
关寅的表情有些朦胧,声音刻板:“头儿交代,第二次发现她欲逃脱,直接注射NL4。”
“你把她送走了?”
“是。”
桑笑侒喃喃了句什么,关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她懒懒地扫了他一眼道:“我说难怪你情绪波动的这么剧烈,原来是因为想夏弥了。”
关寅暴走离去。
屋里终于只剩下桑笑侒和蒙尉访。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她低头,她插着输液管的左手还握在他的手心,她低声说:“我早就醒了。”
“哦。”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嗯。”
“可是,我不想你担心。”
“……嗯。”
“你得给我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