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

“啊?”

他再次重复一遍,脸上却沉淀起他最擅长的疏离漠然:“下班回家,我教你。”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刚进卧室换好衣服,便听到有敲门声。打开一看,竟是季南安。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抱着一堆资料,哗啦一下摊在桌子上,蹙眉看我,“不是说了吗?晚上我教你接手这些东西。”

“不劳您大驾,”我站在饮水机前大口灌了杯水,笑道,“知道我今晚上干什么去了吗?”

他摇头,审视着看我。

“我去联系了一个夜校,然后打听了一下,那里的人差不多和我一个水平,就算是起点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往桌子上扔下今天刚买的教材,我抱着肩膀看他,“下午抽两小时去上课,晚上再上到十点,这应该不耽误上班时间。另外,我还告诉了我那老师我的实际情况,他答应给我另添小灶,当然,这要另外加钱。”

他眯起眼睛看我:“为什么出去上课?”

“我和你的关系够复杂的了,起初呢,我将你看成是我的仇人。再到后来我回来,你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我的合作者,所以说,现在要是再加上一个师生关系,季南安我岂不是永远都在你下面了?”

他看我一眼,突然收拾起拿来的书,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整理书的声音很大,砸得玻璃桌子乓乓直响。最后,他还抱着书在我面前擦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看我:“你想的还真多。不过,你要是真能自学成才,那敢情好。”

然后,砰的一声门响,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去。

我哼笑一声,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扭开桌上台灯,奋发苦读起来。

其实给季南安那理由只是其中一点,如果完全师承于季南安,第一,我怕他以后会笑话我,动不动就拿出老师的架子谆谆教导:这第二嘛,如果他教我,我实在是担心我们之间重复猫和老虎徒弟的悲剧。老虎学会了一切想要杀死猫,可猫却留了一招,会爬树。只这一点,不会毙敌,却可避敌。

当然,在这一条上,我想做的是那只老虎,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本事。我想有朝一日脱离季南安,那时候堂堂正正地坐在宁嘉的位子上,才算是报了这么多年的仇。但是依照目前情势看来,我只能做那只猫。

旁边是最浓的咖啡,在空气中都弥散出淡淡的苦味,还有一瓶风油精,如果实在困得是不行,就拿这个东西来让自己清醒。我捧着厚厚的书,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古代头悬梁锥刺股的味道。谁让这次牵涉到自己的吃饭问题呢,我埋头学习,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耗这么大力气。

单是靠那些经济学教材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最起码可以看得懂那些晦涩的名词。我一手持着季南安给我的报表,一手仔细对比着看,这样下来,前几天所受到的强化训练,终于在今天有了点成果。

这样的日子连续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最后一天,我终于看懂了季南安交给我的简单表格。而这样的成绩也付出了代价,只要是见了我的人,都说我像是一个重症患者。我眼圈发黑,脸色又很苍白,所以到公司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只熊猫在游街展览。

第27节: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5)

革命迈出了第一步,我知道,我这只是入门工程,离真正的融入宁嘉,还相当遥远。

周末补了一大顿眠,周六晚上不到七点睡的,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十点四十。洗漱完毕之后,我照例逼迫自己去看那些枯燥的专业书,忽然想起来,回国已经两个月,似乎有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还没办。

按照遗嘱而言,这中山别墅是季南安的资产。而我和老妈的家,应该是闻都。所以说,现在我和老妈的状态,无异于寄人篱下。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起老妈这几日和季南安的对峙,我还是决定趁早搬出中山别墅。虽然这几天,老妈和季南安倒不像刚见面的那样大眼瞪小眼了,但那也许是因为两人没有交手的机会,而不是双方矛盾已彻底解除。现在,宁家该死的人死了,该伤的人也伤了差不多,所以,季南安这几日一直都是早出晚归,忙于抓生产。就这样忙碌,老妈估计想要上赶着吵架,都没机会。但是有朝一日又生出茬来,估计又会是天翻地覆。

为了避免两人以后产生“毁灭性”恶果,也尽快让自己摆脱“寄人篱下”这个词儿,我套上衣服,便直接去了季南安的房间。

与季南安关系毕竟太过特殊,我只知道他住的比我高一层,却从未找过。原本想要去向保姆打听一下,但是一旦保姆知道,这别墅上下肯定就传遍了,我那老妈又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我。因此,百般思考之后,还是决定自己去探险。

幸好这只是别墅,不像酒店似的那么多门,我看了一下,一共只有三个门可敲。

敲了两下第一扇门,不是。第二扇门,也不是。还没有走到第三扇门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了女性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在怀疑自己听力是否出现故障的时候,手指已经叩上去。清脆的两声过后,里面果真是女声应的门。我冷冷一笑,不开门已经知道是谁。

所以,在向姗打开门的时候,我已经摆出微笑,“向小姐,早。”

她很惊讶,瞪着我看了两秒钟。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有季南安的几分气质。上次明明是她说的那些话,但是第二天,便能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尽职地做着下属应该做的事。

现在看到她的惊诧,即使只有短短几秒钟,我也已经十分知足。

第28节: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实(1)

第八章

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实

很快,熟悉的声音自门后传来:“谁啊?”

我微笑,直接从向姗身旁错过身去,看着那个刚走出来低头整理袖扣的男子,挑眉道:“季总,是我。”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宁董。”

我笑着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晃头看了看四周:“啊呀,季总这个房间可比我的好多了,大,气派,设施齐全。”

我和老妈的那充其量就是个宾馆包间样的房子,只供睡觉及洗浴等一系列功能,可是看人家这季南安的,分明是一个居室。靠着墙还摆着一个大桌子,上面摆着打印机、传真机和电脑等一系列办公用品,看来,季南安还将这个家改造成了办公室。

在我左顾右盼中,向姗已经将茶水端了上来,服务之周到,分明是一副居家太太的样子。我抿着茶水看季南安笑:“是不是我打扰你们的什么事情了?”

他看我一眼,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随即继续折腾另一边袖口,但左手弄右边的扣子显然不方便,而且那扣环好像又太紧,他折腾了半天也没弄上。

这时,善解人意的向姗又走到他旁边,季南安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我忽然觉得,这俩人搭配起来就是俩字,奸情。四个字,那就是狼狈为奸。反正,总也离不了“奸”这个字。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对这样的他们很不爽。向姗微含笑的唇角和季南安淡然的眸子,在我眸中显现出来,就像是生出了刺,每眨一下,都戳着眼底最敏感的肉,硬生生的疼。

“宁董来是什么事情?”他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算是个家事。”

他看我一眼,随即摆手向向姗:“向姗,你下去……”

“不用,反正又不是外人,”我喝了口水,“我只是想和我妈搬到闻都那边去,按照遗嘱的规定,那边才是我们的家。”

他抬头看我,仿佛是有些讶异。但是却没有问我理由,只是“嗯”了一声:“向姗,你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情,闻都那边,一直是有人打扫的,再添置些家具。”

我再一次体验到宁嘉的办事效率,早上提出的要求,下午三点便能落实到位。三点四十分,我们正式搬入了闻都。

与我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保姆。考虑到我不会开车出行不便,季南安还让老袁跟了过来,一切布置,均落实得相当到位。

后面有个小菜园,妈妈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大概是想起来之前在农村的事情,还没坐下几分钟,她便指挥人去附近种子市场买了种子,此时的她,正一本正经地拓荒种田。

我大体将卧室收拾了一下,觉得累了,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这是个很大的落地窗,要是不拉床帘,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天际线,蔚蓝的天空就像是个罩子,将我们给紧紧地罩了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傍晚,日落月升,周围渐渐笼于黑暗寂静。睡了这么一大觉,我依然困意很浓,眼看着上下眼皮又要纠缠到一起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我也没看是谁的号,捞起来就放到耳边,迷迷糊糊道:“喂。”

“我是季南安。”

瞌睡虫立时无影无踪,我利索地爬起来:“你好。”

“我是想问问,您那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吗?”他表现得就像是酒店里周到的侍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去叫人置备。”

我环顾一圈,“没有没有。”

“那好,如果想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再打电话给我。”他顿了一顿才说出结束语,“那么宁董,再见。”

“稍等!”

“怎么?”

我深吸一口气:“季南安,你现在方不方便见面?”话筒那边无语。

我的声音渐渐趋于镇定:“我有事想要见你。”

我瞅了瞅老妈的卧室,大概是由于白天搬家太累,她早已打起了呼噜。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拿着钱包就溜了出去。

不想惊动司机,我打了个车,直接奔向与季南安约好的地方。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但是一报上路名,司机随即用很异样的眼睛看我。我还纳闷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之后才明白那目光含义,大概就是说,你穿的和个普通大学生似的,怎么还能来景度。

景度,本市高档会所,富人们的娱乐中心。进门报上季南安的名字,侍者就把我领到他所在的包间。推开门,便看到他立在窗户一侧,背后是这个城市繁华流离的夜景,光怪的光线在他面庞交错,平白地生出几分冷漠和疏离。

我和他自相识以来,一向都是直入话题重心,这次也不例外。季南安抱肩看我:“有什么事情?”

“旧账,我要一个答案。”

他似乎是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件事情,看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宁蔚,我还是四个字,我不知道。”

“我也是三个字,我不信。”

“那你要我怎么办?去编一个你可以相信的理由来?”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我,“你希望的不过是我主动包揽下那些事情,承认所有事儿都是我一手安排我捣的鬼。可是宁蔚,你强人所难。我季南安没做的事情,没道理承认。”

“你不承认也可以,但你起码应该告诉我,向姗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我回看过去,“是,在向姗说完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后,过了不久,事情真相大白,你当晚还辞退了一个保姆。种种事情连在一起,季南安,你怎么能不让我怀疑你的动机?”

他脸色忽暗,窗外的霓虹光色斜斜地映过来,如同刀子一般,将他冷峻的面容分割得可怕的清楚。我清晰地看到了他蹙紧的眉头。他握着精美茶盏的手倏然用力,手指那一分分骨节附着于晶莹的瓷壁上,白得清晰。

良久,低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只觉得这包间里的空气一分分压抑,所以就连他的声音,也连带着悲伤和无力:“宁蔚,你想的不错。是有人要害你,但不是我。我妈妈确实是自杀的,这点我从没有怀疑。因为,我有她的遗书。在此之前,她也曾给我说过类似要追随养父走之类的话,我一直以为那是悲伤所致的言辞,便没放在心上。”他看向窗外,目光却似乎充满了迷茫廖远,“没想到,她真的付诸实施。”

“你知道我为什么辞退那个保姆么?你猜的没错,就是她报的案,但是,不是我指使的。我怀疑,指使她的另有其人。而这个其人,就是想要针对你的加害者。为以防万一,我只有把保姆辞掉。再说,就算她不是那人的帮凶,她也对我妈妈造成了伤害,玩忽职守才导致我妈被坏人所袭,单凭这一点,就不应该让她留在这里。”

我瞪大眼睛。

“是不是觉得这很神奇?”他突然冷笑,似乎在讥嘲我的反应,“当然,仅凭着那遗书,肯定不会完全证明什么。但是事情经过调查,却发现疑点越来越多。尤其是关于妈妈脖颈上的勒痕,据警察他们的推算,更应该像是死后才硬加上的印迹。而后来法医也得出结论,我妈妈胃液里残留大量的安眠药成分,仅凭那些安眠药,便足可以让人死不复生。”

“而那个保姆,只是说自己当时是看到了我妈脖子上突然出现的瘀痕,一时间吓坏了,才报的案。”他唇角突然抿出笑容,锐利的目光仿佛生出寒亮的光彩,“我实在不想朝另一方面想,可这中间发生的很多事都证明仿佛这是别有用心,要不然别人怎么都撇的干干净净,而那床上偏偏出现你的头发?我其实原来也想让这事儿调查到底,但是调查必然需要时间,这事情就是这样,一天不调查清楚,尸体一天不能处理。我不想让我妈死了还要受人解剖,根本不得安宁。”

第29节: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实(2)

“人要死了,我希望我妈尽快入土为安。”他抬头看我,“所以,才尽快向警察拿出我妈遗书,证明我妈只是自杀而死。其他的,只是家族内部事件,构不成刑事犯罪,一切都可以慢慢追究。”他的唇角弧度微微高扬,“为以防万一,万一这保姆真的是那个加害你的人的合作者,我只有把她辞掉。再说,就算她不是那人的帮凶,她也对我妈妈造成了伤害,玩忽职守才导致我妈被坏人所袭,单凭这一点,就不应该让她留在这里。”

我彻底愣在那里,只看到晶莹的白瓷茶壶在外窗的灯光照射下散出诡异的光亮,有袅袅的烟雾自壶嘴处飘出来,一缕一缕,与他看我的目光错综纠缠。

“有人要陷害我?”

“是,”他突然轻笑,“你是觉得不可能啊?还是觉得自己不值当地被人陷害?”

我哑口无言,那些原本清晰的逻辑仿佛在我脑海里打起架来,密密地纠结在一起,根本找不出个头绪。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几乎已经确定的答案,被眼前的这个人一举证,竟然面临着被全盘推翻的境地。

眼前的男人像是会判人心事,我的这点小心思被他以一声嗤笑挑明:“其实宁董是觉得,除了我季南安会害你,别人没这个理由吧?”

我看着他,老老实实点头,并且期待他给我答案。

他冷笑一声,突然站起身来。“宁蔚,你的夜校难道没教给你,这个世界上,听的,看的,有可能都是假的。”他微微凑过来,突然指着自己的头,“所以,以后要用这个地方看事,是敌是友,这才能分得清楚。”

说完,不等我回复,便大步离开。

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我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戗了一通。季南安最后一番话明摆着就是在说我傻,可是他说的话是真的吗?如果不是他害的我,那么向姗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他害的我,那么这里面又会有谁和我这么过不去?才回来几天,就迫不及待地置我于死地?

我头昏昏的,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回来的日子其实并不长,我努力寻找那些记忆片段,仔细比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除了更加烦乱,还是找不到个头。可季南安那番话也确实不像是假的,句句在理,根本不让人有怀疑的余地。

我就在这样迷糊的精神状态下回到了闻都。刚一踏门,一声厉喝就把我的所有混沌都驱散干净:“宁蔚,你死哪里去了?”

我抬起头,映入眼眸的是老妈愤怒得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我原来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是看这样的架势,她肯定是猜到了我去哪里。

于是老实地坐沙发上认罪伏法:“去找了季南安。”

坦白的态度并没有争取到宽大处理,老妈蹭地蹿到我前面:“大半夜的,你去找他?”

“我有事儿和他说。”

“你有什么事儿和他说的?”老妈指着我的脑袋愤怒训斥,“上班的时候不能在公司说,没搬家的时候不能在中山那里说,哦,有什么事儿非得急迫到这个程度,刚搬家你一边我一边就要说?”

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原本就烦,听到她如此跋扈的审问,便起身向卧室走去。谁知只是走了一步,就被扯了回来。拽着我的胳膊,老妈更加气焰高涨:“宁蔚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和那季南安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你就别认我这个妈!我就不明白了,在国外的时候,你恨不得把他剥皮抽骨了,怎么到现在,不是护着他就是主动去找他!”

我只觉得有股气要冲向喉咙,忍了半天还是吼了出来:“那你告诉我,上次陷害我的人是谁?”

“你今天找他算账了?”听我一叫,老妈的语气一下子降下来,把我拉到旁边沙发上坐下,仍是一副巴不得我和季南安闹得你死我活的语气,“你还真找他算账去了啊?和妈好好说说,他承认吗?”

我脑海里浮现出季南安的表情,眸光深幽却坦然,气质沉稳却中肯,于是摇摇头:“他说不是他。”

老妈叫起来,“我就知道他不承认。他说不是就不是了?不是他陷害的你能是谁?其余都是咱自己人,难道是你姑和你叔?”

老妈原来是个反问句,可是这一问,却仿佛一下子敲醒了我。我猛然站起身,不顾后面老妈碎碎的嘟囔,快步走到卧室里去。

宁嘉集团高层变动巨大,再加之“兄妹怨仇,新任董事长涉嫌杀人”事件的连锁影响,这就注定了“林早事件”只能在面子上草草过去,纵使我没有文化,但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家丑”上不知好歹,追根究底。

仿佛这一段时光确实是宁嘉的危机时间,叔叔宁茂源脸色越来越阴暗。问过去,他起初还以“不愿意让你担心”为由不想细说,只有等我板起脸来,不得已抬出董事长的架子,这才行以通报权,唉声叹气地说因为宁嘉最近事儿太多,各种股票基金啊,销售数据都呈大幅下滑状态。

第30节: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实(3)

他说得很泛泛,大概是觉得我还不懂这些管理问题,字里行间,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敷衍味道。我有一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几乎是越听越烦躁,居然想起那个自“审问谈话”之后就没见过的人,便问叔叔宁茂源:“季南安呢?”

宁茂源一愣,然后好像很惊讶地看着我:“他去香港了,您不知道?”

我心里一空,拿起笔在一旁纸上乱七八糟地画,“他没和我说。”

“太过分了,”宁茂源的声音突然有些升高,把我吓了一跳,“他季南安以为自己是什么了?出去一次不和我们这些董事说也就罢了,连您也不给说一声儿?”

“季南安去哪里了?”我只觉身体蹿起一股股冷气,“说。”

“据说是去了香港,”虽是长辈,但在工作场合,宁茂源总得忌惮我的身份,“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宁董,”他做出一副仗义执言的样子,“宁嘉如此,他以为有大哥的遗嘱就了不得了吗?你看这宁嘉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还……”

“他还怎么了?”我深吸一口气,“叔叔,这是在宁嘉,您不应该有事儿瞒我。”

“这……”他眯起眼睛,仿若欲言又止,看我直直地盯着他,终是凑上前一步,“其实我是不想让您多操心的,但是您总是宁嘉的董事长,总该对大哥留下的产业有个数。外界知道大哥死了是年轻的您接任,原本就有不少非议。而前段时间您涉嫌……涉嫌谋杀,也有了一些不好的舆论。这时,他季南安作为总经理还无缘无故地去香港,实在是有些蹊跷和不厚道。”

我的眉头越来越紧,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次和他“谈判”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虽然显得暗潮激涌,但态度却坦白诚恳,不觉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一月十一。”

“和谁去的?”

“首席特助向姗。”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发现,听到这两个名字的瞬间,心怦地一下猛跳。

事到如今,我倒情愿是我自己敏感了,是我自己多疑。人家向姗是季南安的特助,两人一起去香港公差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而在我与季南安谈判的第二天便不打招呼地走,纯粹是公务繁忙,根本没顾得上。

宁嘉如今处于这样的境地,他顾不过来也是可能。我不能因为时间凑巧、人物不对就颠覆刚刚灭下去的想法,认为他们俩此时携手出去就是别有用心。可是,纵使我如何劝服自己,心中那个想法却还是萌芽滋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努力让自己埋首于各种学习之中,并且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如果三天之后季南安还没有任何消息给我,他此行便真的是如我所想,林早的事儿确实是他陷害的我,他这次去香港与那个向姗在一起,就是要及时掩藏好这件事情,该躲的躲,该进行下一步计划的进行下一步计划。

这样的想法让我烦乱不已。我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整个人的心态已经有了某些变化。此前在国外的时候,仿佛与季南安不共戴天,而现在在国内,我和他处于这个尴尬的位置,却有些害怕面对与他敌对的事实。

正这样想着,刺耳的电话铃声乍响,又把我吓了一跳。我瞅了瞅表,正是中午十一点十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正是秘书室的订餐时间。

于是,无精打采地摸起电话,“喂。”

而话筒里的声音却让我一颤,百般缭乱的心思在瞬间冷静起来:“季南安?”

他用很简洁理性的语气描述了去香港公差的缘由与所要处理的事情,所要会面的人物。事隔这么多天毫无消息,他现在所叙述的这些信息对我而言却只像冷冰冰的客套与虚词。而最后那些所谓的成果,依然是用简练的“经济数据”来表现出来,其实,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学习,我已经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提不起兴趣。

作为宁嘉的董事长,很没出息的,我竟然感觉这些业绩和行业标准与自己无关,我不知道以目前这副心态,到底该去怎么衡准季南安与向姗一行人所取得的商业价值。只觉得心底腾起一阵难以压制的怨懑,最终还是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开口:“季南安,你到底把我当做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还不等他回答,便扣断了电话。

在电话里,季南安说自己会坐明天下午的飞机归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挂断了他的电话之后,我竟然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窝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天学习资料。其实之前我也算是刻苦,但是却没有变态到像今天这个程度。晚饭没吃,打了个电话告诉老妈之后,依然是在办公室挑灯夜战,直至第二天日升。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尽快学好一切,争取早日真正握住宁嘉权柄,进入到宁嘉的管理阶层。

第31节: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实(4)

我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无缘无故,别看我现在是宁嘉的董事长,但是父亲宁茂清在遗嘱上说,在我没有正式掌控宁嘉集团的能力之前,宁嘉日常事务由总经理季南安统筹管理,个别大事由董事会成员协同表决。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尽快学会该学会的本领,只能戴着董事长的高贵帽子被架空。

昨晚上一夜没睡,今天又是连轴转。到了下午五点下班时间,却还是觉得不困,便打电话给我妈说今晚上有事儿不能回去,而她在电话里又是一番奚落:“蔚蔚,当初你要是考大学有这个刻苦劲儿,就算是没有钱,也能被牛津给破格录取咯。”

完全是实情,我看着桌上的一沓资料,也暗暗苦笑,早前要是做事都有这番毅力,就算是如今不继承家业,应该也能大有成就。

与老妈的电话总是能不知不觉地上升到“季南安”这个话题,尽管没有见面的机会,老妈却对他一如往常的敏感,原来以为她不知道季南安到香港的事情,却没想到三说两说,她竟然全都说了出来:“蔚蔚,别以为你上班了就不告诉妈妈这些事情。我告诉你,妈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得多。季南安一看就是个心眼多得不得了的人,你得时时防备着点。这次要不是你叔叔和我说他和那个什么妖媚秘书到香港去了,我还不知道……”

“妈,和你说有什么用处?”我一阵烦躁,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再说了,这是宁嘉的事情,不是咱家的那点事儿,您别老管着我。”

“什么叫和我说了有什么用处?”老妈急了,“蔚蔚,你现在胆子大了!竟然说我管你管多了,你想过没有,你前脚和他说林早的事情,后脚他就和狐狸精去了香港,还不和你说一声。你是傻子啊,这要不是做贼心虚,能这么凑巧?再说了,就算是你现在还没真正地有那个权力管他,但你毕竟是你爸亲任的董事长啊,他要是真出差,怎么就不和你说一声?”

我真该为老妈日渐缜密的心思而感到欢呼了,她的一番话,很精准地戳到了我这几天的不安和痛处。莫名地,我原本烦乱的心思更加难受,便没好气道:“妈,关于季南安的事情,我求求您别插手了行不行?只要是我还不死,他还没亡,我们就得在一起凑合着过!季南安就算是再看我们不顺眼,也不会这么阴险!你以为咱们是什么啊?他要是有心对付我们,就凭我和你,还有本事坐得到今天?”

“你……”

“我求你了,从今以后我和他的事情,您就少操点心!”我正巴不得早点结束这对话,恰巧此时敲门声响起,正好解我困扰,“妈,来人了,不说了!”随即挂掉电话看着门,“进来!”

没料进来的竟会是季南安。我愣在那里。

倒是那个人,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走到我办公桌前面:“宁董,”他看着我,墨黑的眸瞳淡然无波,“我出差回来了。”

我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房外,要是来得早,刚才我和我妈那番对话,肯定会被他听进去不少。可是,看他现在这样子,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大概是因为刚从飞机上下来的缘故,多天不见,这个男人显现出疲倦之色。我还在想他到底听没听到我和妈妈电话的问题,他已经将一摞文件放到办公桌上:“宁董,这是我们这次去香港谈的合同。”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事情太紧急,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和您汇报。”

我嗯了一声,顺手翻开一个册子。封面上,黑色的融资字眼尤为醒目。学了这么多天业务知识,我自然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一页页翻下去,表格中汇总的数额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看着季南安:“这么多?”

“宁嘉原本就与香港的禾杨集团有资金联系,说起来,这还是养父任职董事长的时候联系好的事情。当时香港禾杨的周董事长与养父是多年的好友,所以之前的资金融汇统筹,多是人情关系的好处,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遵照现实社会上资金合同的管理规定。”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也就造成现在的局面,很多人知道养父走了,宁嘉如今是新董事长当职,有些不大信任宁嘉的资金周转能力。”

“也就是说,因为宁茂清死了,大家不相信我,所以原本打算为宁嘉注资的老关系,现在都打算撤资了是不是?”

季南安看着我,唇角微扯:“通俗地说,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