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这话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笑着摆弄桌上的玻璃杯,“我之所以帮他,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死,或者说,不想让他难过。宁嘉如此,我虽然是爸爸指定的董事长,但是他却更像是宁嘉的领军人物。而且,那遗嘱也说了,没了季南安,我也没了这个位置。这既然是一场双赢的戏,我为什么要弃他?再说,从目前来看,我还需要他帮我支撑起宁嘉,我还需要他教我如何撑起这份基业。在我能单打独斗之前,我不希望和他有太坏的关系。”
我说这句话是经历了深思熟虑,在我看来,就算是与狼共舞,也比落在宁姓人手里“窝里斗”要强。
听闻我的话,姑姑轻轻一笑:“如果是利用的话,那好。起码也是不负你爸爸的重托,姑姑、叔叔和你妈妈担心你喜欢上季南安……”
我再一次很想喷雪碧,瞪大眼睛看向她。
姑姑极其正经:“你妈妈告诉我,你在国外的时候,基本不和男孩子说话,性子冷漠得很。而回来的这几天,算是帮了季南安两次吧。所以……”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我爱上了他?”我笑出声来。
“这不是不可能,”姑姑仍是不苟言笑,“蔚蔚,你是个挺单纯的女孩子,不是季南安的对手。季南安身上的成熟和冷睿气息恰恰是很多女孩子心仪的东西。在你之前,有不少人坠入所谓季南安的‘情网’,所以蔚蔚,我们只是提醒你要当心,别被人稀里糊涂地蒙蔽就行。”
我看着手中玻璃杯中的液体升起泡泡的同时,却仿佛在里面看到了那天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她的长发飘飘,故意缱绻一般地撩拨在那个正伤心的男人脸上,可那个男人却纹丝不动,仿若未觉。
那样的一副场景,两个字概括就是暧昧,三个字概括就是很暧昧,四个字概括就是非常暧昧。依照他们的站姿来看,这两个人,不可能没有关系。
所以,我抬眸看着她:“姑姑,我不大明白,您怎么现在还独身一人呢?是不想结婚,还是有了心上人却结不了?”
后者的假设,说的就是季南安。
她一怔,继而强笑道,“你这孩子,怎么操心起姑姑的事儿来了。”
“您虽然现在还很漂亮,但是女人嘛,总要成立个家庭才对是不是?”我笑得开心,像个孩子似的凑过去说,“姑姑,我真的猜对了呀?”
“差不多。”她抬起头,眼睛似有迷茫掠过,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是笑道,“总之,时机不合,身份不合。再说了,我也是不婚主义。”
我晃着头笑笑:“那姑姑就不怕您喜欢的那个人伤心?”
“你这个小丫头,”她脸色一变,突然伸手轻轻打我,“才多大的年纪,倒是编排起姑姑的事儿来了。你自己还没个着落呢,就别瞎替姑姑操心了。”
“其实,我觉得,姑姑倒是和宁嘉的一个高官很配的。”
第22节:一捧骨灰引发的血战(5)
“谁?”
“季南安。”
姑姑脸色一变,过了两秒钟之后才要作势打我:“你这个小家伙,自己还顾不得呢,竟然来编排我。”
我连忙躲,眼睛却不肯放过她的半点细微反应,一边笑一边打趣道:“真的姑姑。我仔细想了想,第一,你们的气质相似,都是强人类型;这第二嘛,你算是咱们宁家的人,他呢,不管势力多么大,都算是个外姓。宁季联合,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会保证我们的集团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当然啦,用术语来说,这就叫联姻,有利于江山永固。至于这第三嘛,姑姑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是看着仍和二十多岁的姑娘一样漂亮。这年头姐弟恋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要不然姑姑赶一次形势,顺潮而行?”
“蔚蔚!”
“姑姑,你不考虑一下?真的,你看我和季南安是不可能,大仇人,我看着他就想抠他眼珠子;而老妈呢,年龄太大;叔叔呢,又是个男人。姑姑,就你合适了,您要不凑合一下?”
姑姑脸上泛起了可疑的潮红,瞪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开玩笑呢嘛,”眼看着她真的要恼了,我适时止住了自己的分析,“姑姑,这是没影儿的事儿,当我是胡说八道。”
“蔚蔚,你到底想说什么?”姑姑突然转身看我,那眼神如犀利的刀,仿若一眼便能看透我的心事。
“姑姑,”强自压下心中不安,我笑着摇头,“刚才说了,要没那个想法,权当是我讲了个笑话,别生气。”
“蔚蔚!”
“好吧。我说,”我举起手,假装无可奈何,“上次在宁嘉开会,有个叫向姗的女人黏着季南安很紧,一看就是喜欢季南安。而上次咱们去上坟呢,我又觉得季南安看姑姑的眼神仿佛有点……有点异样,”我的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的眸光亮了几分,所以大了大胆子,又继续推断道,“我就在这想,是不是那向姗喜欢季南安,而季南安又喜欢姑姑……”
姑姑不说话,看我的眼睛却温和了几分。
我心里一顶,今天好险,差点让这个精明的女人看透了试探的本意。但是看到她现在的反应,说明我的赌注,是下对了。
无意中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看那背影衣着,简直就是沈嘉烨的模样,而那侧脸,也像得离谱。我耳边突然响起沈嘉烨笑言要突然回国给我惊喜的话,拔腿就奔了过去:“沈嘉烨!沈……”
猛地一拍他的肩头,回过身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我呆了两秒,然后就是弓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那人已经走出我的视线,这时,身旁才传来姑姑的声音:“这下我可放心了。”
我一愣:“您放心什么?”
“看来之前我的担心全是多余,”她伸手一拉,拽着我向车子走去,我忍不住回头看,那人实在是太像是沈嘉烨,实在是让我意识有些恍惚,却听姑姑说道,“我之前还怕你和公司里那些小孩子似的,再喜欢上季南安这个男人,现在看来,你心早有所属。”
我实在是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个层面,刚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是仔细一想,还是吞了回去。
“是啊,姑妈尽可以放心。”我笑着低头系上安全带,“如果您喜欢季南安也可以,侄女儿不仅不会出手抢,还会多多帮忙……”
“你这孩子……”这事儿就这么略了过去。
第23节: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1)
第七章
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
晚上,姑姑突然大有兴致,说要请老妈看戏,是什么梆子戏,反正是我妈妈喜欢看的地方剧种。原本是想喊我一起去,我用疲累加看不懂两条理由成功推托。
大概是今天吃得太杂了,吃完了晚饭,突然觉得肚子胀。我便套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想到后面园子里坐会儿。记得上次就是在这个地方撞到了季南安和向姗的好事,又想起姑姑今天的反应,我抿唇一笑,还是在原来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来。
掏出手机,原本想看看时间,却又想起今天看到“疑似”沈嘉烨的事情,便将号码拨了过去。
这家伙像是守在电话旁一样,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他接了起来,“喂。”
我笑:“是不是盼本小姐的电话盼得很着急呀,所以一听到电话铃声,就这么麻利地接了起来。”
“宁嘉真是滋生自恋、自负、自大品质的肥沃土壤,”他讽刺我,“没想到连一向知道自己分量的宁大小姐回去之后,也能被成功改造。”
“你滚。”知道他是在打趣我,我便毫不客气地回道,“对了,我今天在大街上碰到一个人,背影特别像你。我还追上去了,谁料到不是。你都猜不出我当时有多尴尬。”
“你对我的相思这么入骨了?”
“唉,真是。”我顺着他的话打哈哈,“沈嘉烨,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看那月亮?你当时真少见多怪,那时候就吆喝那月亮亮了。今天要是回国一看这个,比那个还要好看,长得和比萨似的,亮油油的馋人。”
“你就知道吃,”他笑,“对了,你怎么样了?”
“凑合呗,明天上班。”
“你真的要做董事长?”
“绝对百分之百纯正。子承父业,等你回来看看,我父亲的基业多么大。”
“你会吗?”
“我不会有什么关系?”蓦然想起了那天和季南安在花园的相逢,我扬脸笑道,“我有个很能干的干哥哥呢。宁嘉的事情,一切有他顶着,我只要在在那儿老老实实坐着就行。”
这是我第一次和沈嘉烨说起季南安,果真,这家伙一听什么干哥哥,八卦细胞立即活跃起来,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这才给他解释明白:“你那意思是,你是傀儡?”
“这个名字虽然难听了些,但是实至名归,差不多。”
“宁蔚,革命道路很漫长啊,同志需要努力。”他叹气,“我觉得,你以后的路会不好走。”
“好走也要走下去,不好走也要走下去。沈嘉烨同志,你要是实在同情我的遭遇,就滚回国来陪我。”
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又是保证又是承诺地表了半天决心,这才扣断电话。
按键,低头一看屏幕,很好,26分59秒,这个数字倒是打得极为合算。
时间已经不早了,经过老妈那屋,却发现她还没有回来,于是拖拖拉拉地上楼。还没进屋,老远便看到自己门前放了个大纸袋子,掏出钥匙进门取出来一看,竟是一套崭新的工作装,我朝自己身上随便一比量,竟然还非常合适。
那到底是谁送的?
我低头去看那袋子,在袋子的最底处果真找到了线索。
上面只有一个字:“季。”我突然觉得快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在院门外,我准时看到了接我的车子。
原以为季南安应该也在里面,除了司机老袁之外,却没有其他人。
我的心情有一点点小跌落,可司机老袁却是个健谈的家伙:“宁董,其实我早前知道你,就是不敢确认。”
“嗯?”
“您也许不知道,我给老宁董事长当了十九年的司机,而在此之前,我还是季总的司机。但是这次您回来,他便临时将我调了过来。我真的没想到您还能回来。”
“哦。”我点头,心里却一丝感动也没,只是扯扯唇角,“他倒是很细心哪。”
大概是看我兴致不高,再健谈的司机也随着哑巴了下去。想到今天要正式进入宁嘉,我突然有些紧张。我知道这是我爸爸一手打下来的公司,按照如今我的地位来讲,这应该也是我的财产,可是就是没出息地害怕。我紧紧攥着手机,只觉得那上面仿佛是生出了冰冷的棱角,戳得手心生出冷汗来。
我怕我镇不住那个形势。沈嘉烨昨天说得好,傀儡也好,木偶也罢,如果能做一世也行,好歹能保个一生吃喝不愁。可是,依照现在的形势来看,这样的角色是不会让你扮演一辈子的。即便我再看不清楚现在的市场,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对于宁嘉形形色色的人而言,即便是最底层的保洁工人,现在也比我有市场。而我,上来就处于那最高之巅,只顶着宁茂清女儿身份的帽子就大胆冒险地撞了进来,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还有,那个季南安,即便爸爸给他定了那样尴尬的身份与关系,他又会不会毫无芥蒂地帮我?
脑海中有数不清的问题,等下了车,有人直接领我坐电梯进入董事长办公室,我还在纠结于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环顾一圈,这是宁茂清的房间,身旁有个女孩儿用细细的声音解说:“宁董,这是老宁董的房间,一切都还是按照他之前的布置陈设,丝毫没有更改。季总说,如果您觉得这样的环境不合适,等到以后的时间,再做变更。”
我点头,然后坐在那个宽大的椅子上,想象着宁茂清之前在这里的表情。
确实,这里面的布置都是宁茂清的习惯,虽然我和他十多年没有多大关联,但是我却知道他的脾性。大概是因为他本身是农民,喜欢原生态东西的缘故,他的家具一向都是原木的,看起来显得颇为厚重。他喜欢在他生活的地方种上些花花草草,似乎只有看到绿色生物才能正常呼吸。他还喜欢附庸风雅,明明自己没上过几年的学,却喜欢以“艺术爱好者”的身份自居,这贴在墙上的壁画就是绝好的证明,抽象的,古典的,现代的,非主流的,各种各样的风格,应有尽有。
对,他还喜欢在身后摆着个大书架,我起身一看,大多数是《经济论》、《西方经济观点》及《金融危机下的房产市场》这样的专业书。角落里偶尔有几本,是金庸的《鹿鼎记》和《神雕侠侣》。我伸出手去摸,仿佛感受到了宁茂清的温度。那些经济类书籍看起来很新,而那几本小说却有着快被人翻烂的痕迹。
第24节: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2)
不错,这就是宁茂清,喜欢装样子,喜欢摆风格。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却偏偏要用“知识”来给自己伪武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笑容刚生,身后便传来声音,“季总。”
果真是季南安踏门进来,那双墨眸掠过一抹晶光,只是一瞬,便又过去,那种淡而模糊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颤,他上前几步走向我:“宁董。”
很别扭的称呼,被他叫起来尤其难受,我反应了两秒才微微点头。季南安递给我一个小册子:“您看,这是我让秘书室帮您制定的一月工作手册。这第一步,首先是要了解我们宁嘉的组织架构,了解我们的人员部署和骨干关系;第二步,是要学会各类经济类名词,争取尽快能看能分析各类经济报表;这第三步,则是渐渐领会企业决策纲要,争取……”
“Stop!”我被他一番专业名词弄得头晕脑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这第一第二第三直到第六,一个月内完成?”
“当然不是。”
我松了口气。
“最多两个星期。”
我瞪着眼看着那工作手册,脑海里除了“想死”两个字外,实在是想不出符合我心情的精准词汇来。
接下来就是股东见面,其实都见过,只是换了一个身份正式约见而已。宁嘉是正儿八经的家族企业,股权除了在我爸爸手中的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在叔叔宁茂源手里,其他的皆是散股,并没有其他公司来插入宁嘉股份。也就说,如今的宁嘉,除了季南安的那点股份,操控全局的,都是宁姓的人。
宁嘉旗下除了有宁嘉地产,还有宁嘉酒店和宁嘉传媒。我叔叔宁茂源,就在宁嘉酒店任职。而我姑姑宁洁,则是宁嘉传媒的市场总监。
我看着公司的组织架构表,不由凝视起眼前这个认真部署工作的男人。看着他晶亮的袖口在太阳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看他的浓睫微垂,仿佛要挡住所有外人对他的猜测与注视,看他的骨节坚决有力,迅速在一堆堆报表上签署意见,画上自己的名字,看他……
看他抬起头来看我,眸瞳有纳闷掠过:“有什么不对?”
一群汇报工作的人已在会议室离开,空荡荡的会议室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外人。我笑着凑近他,拿笔敲着桌子斜睨道:“我就在想,季南安,你一个人要突出重围,还真是不容易。”
他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我的意思。
“没有,”又摊开一个文件夹,他把资料推到我这边,“宁嘉员工领导都齐心协力,我不是一个人。”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勾了勾唇角,回到办公室投入到下一场学习斗争中。沈嘉烨说得对,人一世做傀儡不要紧,起码一世被别人操控,就说明你有利用价值。可是,我不能保证我一辈子都会被人利用下去,据我目前的推测看,我的命运很可能是沿着这样的轨迹走:五年的遗嘱培养期过后,季南安以及其他盼望我下台的人发现我还不是有用之才。于是以不能以宁嘉前途受威胁为由,让我在五年后的第一天收拾东西滚蛋。
宁茂清就是这样绝,设置了那么一个王八蛋遗嘱。如果我滚蛋了,我一点股份也没有,资产也会被人没收。我都怀疑了,这是不是他故意用的一个招数。外人不是说他抛妻弃女吗!好,他现在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自己还很大仁大义,而且还扶持亲生女儿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这是个多么大度多么情深意重的父亲。
五年之后,让众人发现我真的不是经商的那个料子,于是理所当然地,把我踢下去。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桥段啊,用五年之机,给情深意重的“义子”一个光明正大翻盘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高高的资料,准备埋头苦学。想当年在外面那么艰难的环境中我都活过来了,还怕学点东西?
可是过了几天,我满腹的自信心便剩下了最贫瘠的一点。这世界上有些事儿不是你“吃苦奋进”的付出就能得到相应结果的。正如我现在,我几乎是夜里都梦着自己在这些数据名词中周转,可是白天一看,仍是混沌一片。
我天生就不是个学习型人才,小的时候,很多父母都喜欢拉孩子出去攀比。唯独我们家宁茂清和苏思春同志从没这个爱好。因为要比外貌,这地方多的是比我漂亮的;要比才艺,我是一样也不会,只剩下眼馋的份儿;要比学习,我更是白搭,全班一共有六十八个人,四十五个人跑在我前头。说起来,我只有几项比别人长,可是天不幸我,这两点一般没有家长拿出去比。我吃的比别人多,睡的比别人长,而且睡得极其踏实。
其实我不是笨,按照大人的话来说,就是懒,不喜欢学习。在我上学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已经比其他人好出很多了。我见惯了宁茂清拿钱出去办事,见多了我们村里很多大字不识的人来公司培训几个月就任职,而且照样做得风生水起,把那些所谓的名牌大学生都挤得失业。于是,我认为这年头,有知识没知识无所谓,关键是要有钱。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我不知道,但是有钱能使一大堆名牌大学的高学历人员围着你要饭吃。
第25节: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3)
但是很显然,这样很“小农”的短视目光,让我在国外吃够了苦头。
我从不知道我也会有缺钱的一天。我也以为,宁茂清把我们赶到异国他乡可以,但是总会顾忌亲人情面,很人道地给我们留些生活费。但是这样有所保障的日子,只维持了三年。第四年,我妈和我开始将“温饱问题”提上日程。那时候我的感觉,就是彻底被遗弃了。
我出去找工作,但是没想到不仅国内看学历,国外也将这个东西看做衡量一个人能力的重要标准。我曾经试图去给一个纺织工人的孩子做中文家教,因为我别的本事没有,自己的母语总比那些后天学习中国话的大鼻子们要顺溜。但是人家上来就要我的学历证明,所以我的结果不言自明,被婉言赶了出去。
后来,我便再也没做那些做家教的梦,去卖衣服,去摆小摊,去车行学习修理车子,总之,什么好学什么赚钱门槛低,我就学哪个。而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过文字东西的我,面对这些专业繁冗的名词和法例,自然有些头疼。
季南安专门给我请了个老师,据说是某大学经济学专业的高级教授,教了我一个星期,就主动请辞。然后,他又不怕挫折地给我找了一个,喏,就是眼前这个。
不是我不学,实在是这个老师讲得太抽象,来的时候,他在我面前向季南安拍胸脯,说他是某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带出了多少位为国家贡献力量的优秀人才,一看我就是聪明的女孩子,所以半个月之内,将我辅导成本科水平绝没问题。
我还记得当时季南安看着我说:“殷老师,我不要求她是什么科的水平。您先教导她入门,明白这么多名词,明白这些报表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为了他这话,我深深地鄙视了季南安N天。
可是现在,这个所谓的殷教授看着我:“宁董,这个词您还是不明白吗?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要达到这样的数据模型标准,就要以获取一定的‘机会价值’为代价……”
我不懂就问:“什么是机会价值?”
“宁董,”他抱头,“咱们前天才复习了这个概念的,所谓机会价值,就是人们在为了在某个空间或者时间段中创造一定的价值,而损失的一定数量的自然空间、社会空间或者时间的价值,这个概念,与刚才所讲的,机会成本相似……”
我的脑子被一串串空间、价值概念而弄得晕头转向,越发迷茫地看着他。
“您还是不明白?”
我老实地点头。
“博导”脸上的褶子更加团结地拧起来,他很哀怨地看着我,那样子仿佛是要叹气,但是只张开了嘴,身后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请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进来的只会是季南安。别人要是想要来我这里,只会通过秘书传报,唯有季南安有这个特权,会直接敲门而入。果真,来的是他。
我没想到,坐在我身旁衣冠楚楚的教授竟然突然起身走到他旁边,声音很低,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季总,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季南安点头。
看着两个人走出去,我知道,我的第二次家教宣告失败了。季南安推门进来,我笑:“人走了?结了工资?多少钱?”
“嗯。”
“不会是没要钱吧,就这么巴不得快走?”我低头玩转着笔,“也是,在这儿受了快一个星期的罪呢,再教下去,估计得吐血。”
“宁董事长,宁蔚小姐,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努力一些?”
他的声音离我很近,似乎还带着股逼迫和恨意。我抬起头,只见他双臂撑在我大大的桌子上,墨黑的瞳眸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那眼神有点可怕,执拗得让人感到压抑和窒闷。
我吸气:“我没不努力。”
“你现在不怕我夺了你的宁嘉了?”显然这回答不称他的意,他依然那般霸道地看着我,尾音还有点讥嘲地上扬,“宁蔚,你要是这样下去,别说我夺了。销售部最傻的一个置业顾问,都能骗你骗得血本无归。”
我突然生气,一拍桌子:“季南安,你哪只眼睛见我不学了?见我不努力了?”
抓起桌子上那一摊摊的学习资料和笔记往他身上一扔,我气得声音都哆嗦起来:“季南安,你让一个文盲接触这些东西去试试!你能用别人的钱去上大学,去上二学!你用宁茂清的钱深造的时候,你奶奶的我还在为生计奔波,对,没准儿还是在这样的大冷天里,为你这样的富人擦车保养!你到底要逼我逼到什么地步,你只见到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问问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教授喜欢用一个概念来解释另一个概念,九十八个名词啊,你让我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记得住?他习惯用他培养博士的方式来培养我宁蔚,可是他怎么不想想,我宁蔚只是上了初中就被迫辍学的学生,又怎么能和那些大学的人比?”
第26节:工作就是和他朝夕相对(4)
纷纷扬扬的纸在他身边落下来,季南安大概被我吓傻了,竟然一动不动。被我注满了标记的一张演算纸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他的肩上,他竟然也不拂去,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那样的平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仿佛我是他面前最卑微的小丑,他等我胡闹够了,发泄完了,便会扑上来给我最狠的一击。
我这才知道,我的任何看似“有气节”的活动,在这个男人面前,都会像是自取其辱。
我发完疯了,平静下来又很没出息地转到桌子那边去捡被我散得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有一本落在季南安的脚下,他竟然也不屈尊捡了给我。只是任我在他面前弓下腰去,把东西从他脚处捡起。
我看着他的皮鞋擦得漆黑锃亮,亮得仿佛能映照出我现在无力的表情,被映照的我脸形扭曲,连微垂的眼睛都透着很鲜明的狼狈和挫败。无奈屈辱到无法掌控,我咬咬牙,轻笑一声自他身前转开,仍是坐在自己那张大得不像话的椅子上。
然后像是个好学生似的,摊开笔记,在另一张纸上演算那些头疼的经济学公式。我写字用了很大的气力,以至于A4纸都被我划破了,只听到嘶的一声,笔尖直接落到了下面上好的红木桌面上。嘶地一下,像是刀尖在上面划过,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我抽出另一张更厚的纸来垫在下面,硬得像塑料的纸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声响,恰到好处地掩藏了我此时想要苦笑的表情。而与此同时,我面前的这尊大佛终于恢复了意识:“对不起董事长。”
我一愣,然后就是更加心烦意乱,“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大不了我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