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的,我变成了临安高中三年级九班的插班生。
那年九月,天气还并未转凉,晒在身上仍然是火辣辣的焦热,我穿着白色短袖牛仔中裤站在讲台旁边,盯着台下几十双陌生好奇的眼眸有些局促不安,脚下的耐克似乎也按耐不住,如果不是处于这样严肃的场合,我真想跳起来跺跺脚,已经足足立了十几分钟听老班热情激动的介绍,我茫然的悬着脚尖做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打算。
老班,是后来随着他叫的。
我用大拇指摩擦着身上的挎包肩带,眼睛垂落,紧紧盯着地面,被肩带覆盖的皮肤炯炯发热,我轻轻活动肩膀尽量减少那难受的燥热,脚后跟也明显的抬起轻微的高度,此时,不仅是热,满满是书的挎包简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如此的热爱读书。
老班还在洋洋洒洒的说着学校的历史和自己班级的功绩,脸上是比皱纹还明显的兴奋,眼睛明亮的比正午阳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禁感慨,妈妈到底有多大权利可以让我在此刻承受如此的款诚相待。
我皱起眉头,正想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入座,便听见座位上一阵骚动,幸好神经及时的控制住动作,我抿紧唇眼眸望向声源那边。
最后一排,靠窗。
一个穿着和我同款的Y-3白色短袖的男生大大咧咧的站了起来,他很高,我几乎是仰起45度的视角去看他,四目相对的刹那我滞住,他眼神有些吊儿郎当的瞄向我又瞬间移向讲台上的老班,扬了扬眉,朗声开口:“老师,借光。”
第一次从男生嘴里听到如此的说法,我暗暗吃了一惊,再次看向他,他已经离开座位大步跨着走向讲台然后一声不吭的越过我走出了教室,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皱了皱鼻子,那是很浓重的烟熏味。
老班默了几秒,然后用着微带怒气的嗓音说道:“都给我坐好!”
教室里霎时变得安静,几乎可以听见同学倒抽冷气的声音,我偏头看向窗外,顺着四楼栏杆的沿角望下去,操场上那个邤长的身影正停在距离篮球板几米外的地方,手掌一下一下拍打着篮球,然后迅速的举起球做着单手投篮的姿势不到二分之一秒将球投进篮板,整个动作快捷如豹,如行云流水般潇洒至极,我轻轻扯了扯嘴角,默念了两个字。
漂亮!
老班语毕,顿了一会,转身看向我,很快换回温和的模样,笑着轻道:“况影,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3、
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优等生。
我坐在四组靠窗的二排,安静充斥着学术气味的黄金位置。
抬眼随意一瞥,便可以看见他们桌上的便利贴,写着‘坚持就是胜利’‘你不勇敢没人替你坚强’‘誓考复旦’的字样,我心里五味杂陈,无论是妈妈还是老师的眼里,我一直是优秀的代名词,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感觉变了。
我开始厌烦身上的书稿味,觉得纸上的每一笔都显得聒噪,甚至对老师脸上的每一种表情都敌视为虚情假意,我会故意做错题拿到画着叉的试卷然后默然的等着妈妈的指责,继续熬夜将所有题改到她满意为止再去补觉,可笑到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恶向循环。
十月,天微凉。
我刚吃过午饭直接就去教室自习,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基本没有人在,大家都在宿舍午睡或者某个荫蔽处读书,而我,往往掐着点算准时间一个人静静的翻着书,然后冲着窗外某个位置发呆直到上课铃响。
楼道很安静,我踩着步子啪嗒啪嗒的声音显得单调而空旷,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重重的呼吸,我脑海里顿时闪过曾经电视上看过的画面,脸颊也有些羞红,不由自主的迈开步子停到教室后门。
然后,屏住呼吸,愣住。
男生的双手握着女孩的肩膀,面对着我的方向,将唇贴在怀里人的唇上,女孩轻轻颤动着身体却也是大胆的回应着,双手环绕住男生的腰,轻轻呜咽着,呼吸声溢满四周,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个词。
相濡以沫。
我几乎是想立刻转身离开,却被男生突然停住动作抬起头的面孔震得僵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竟然也这样勇气十足的看向他淡漠的双眸,这是第二次和他四目相对,自从上次他抛下借光这个词转身离开后。
我基本可以怀疑,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女孩因着他的停滞也转身,然后看到我,瞳孔顿时睁到二般大,我相信,就这一刻,我囧到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我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眼看着他放下搭在女孩肩上修长的手指,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迅速的第二次和我擦肩而过。
依旧浓重的烟熏味。
我正想走进,便看见女孩如花似玉的脸上梨花带雨,哼哼唧唧的小声抽泣,在我完全可以听到的范围里气道:“温晋安,你混蛋!”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上知晓他的名字。
温晋安。
4、
自习。
一如既往的安静。
我翻开昨天新买的理综长卷四十五套,挑了一份去年的北京真题开始做,手肘旁放的是足有一厘米厚的香芒色草稿纸,我做的有点心不在焉,迷迷糊糊做了几个物理多选题,碰到有关电磁的问题,正想拿起笔演算,胳膊刚挪开,便听见砰的一声响,我偏头看向地面,稳稳当当的躺着我的草稿纸。
教室里并没有因为我的不留神都将眼睛递过来,依旧安静,针落可闻。
我目视了一下稿纸与我双脚的距离,准备弯腰去捡,板凳在我的触动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暗暗撇嘴,手指刚碰到稿纸就看见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更快我一步的将它捡了起来,他的指甲短而饱满,指间的纹路清晰可见,我看的有些出神。
他漫不经心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将稿纸放在我的桌子上转身走了出去。
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的同时,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教室门口,即使很奇怪的发现对视之间竟然没有之前被我逮到你和别的女生拥吻的那种尴尬。
温晋安,我突然觉得你是一个神一样的秘密存在。
这样淡然的相处直到期末,考数学的那个下午,你的座位刚好安排在我的后面,我们之间仍然只是淡淡的点头示意,卷子刚发下来,我就提起笔开始写答案。
或许因为昨晚夜半的时候我突发高烧被送到医院打了几瓶点滴直到现在仍是微微的低烧,又或者是劲头不太足已经十二月份的天气我穿的羽绒服太薄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能隐隐感觉到鼻下凉凉的,痒痒的,刚从卷子里抬起头,便有红色液体流了下来,染红了半张试卷,覆盖了我刚写到一半推理过程的证明余弦公式题。
我愣了有半响才回过神,正准备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不过最终并没有倒在地上,那个温暖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怀抱让我做了一个又一个梦,直到醒来。
那次期末考试自然没有成绩的,成绩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晚自习,我咬着笔尖,垂下头,偶尔偷偷的转过去想看他在做什么,却总是看到同一副景象:他微微低着头,玩着手里的游戏,或者左手转着笔,或者左手夹着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番外之温晋安1-2
直到放学教室里剩下我和他,他仍然未动半分,依旧闲闲的翘着腿,嘴角叼着的烟任意燃烧着。
我鼓起了太大的勇气站到他面前,一时僵住身子,似是感觉到我的气息,他缓缓的抬起头,眼神里一种漫不经心的注视,片刻,用着略带戏虐的口吻说:“想好怎么谢我了?”
“…你知道?”
他痞痞的笑了一下,瞬间用手环住我的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然后,是他越来越近的脸,我吓得不敢动弹,又推不开他只好任他抱着,我以为他会亲我,没想到几秒之后他将脸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想谢我的话,做我女朋友吧!”
这样大胆又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是第一次听到。
我那次真的算是落荒而逃。
5、
呼吸很浅很浅,夜很深。
这是下了晚自习后的临安高中后墙的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约我来的地方。
我竟然答应了,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潜意识里想接近真实的他。
不是老师眼里的坏学生,不是女生眼里崇拜到底的街舞帅哥,不是整天抽烟打架逃课臭名昭著的男生。
他只是温晋安。
一个只活在自己世界而不闻不问潇洒人间的阳光大男孩。
街角的路灯已失修很久了,从我的方向看过去,只有微弱的夹在他指间的光芒。
他又抽了一口,仰起头,默了几秒才看向已经走近距离他不过两米的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微笑,或者是那种玩味儿的笑,因为他对女生都是这么笑的。
“想好了?”他问,声音很清晰。
我咬了咬唇,眼光有些迷离,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是他压下来的吻,用力,且霸道。
我的腰被他禁锢在怀里,不禁想起曾经他吻另一个女生的画面,想推开他,却被他抱的更紧,直到喘息。
他重重的呼吸撒在我的脖颈间,头低着靠在我的肩上,轻轻道:“初吻?”
我轻点头,没有说话。
接着,便又听见他说:“以后叫你小影好不好?”
我微微征住,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这么的绕人心环,我笑了笑,伸手环上他的腰,将脑袋紧贴他的胸口,声音很小的说:“好。”
就这么奇怪的开始了,而我,想要的温暖也越来越多。
我们之间的秘密并没有被其他人知道,包括他的好哥们,在别人眼里,我依旧是一个乖学生,除了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的和他呆在一起的那一个钟头。
有时候,他会和我讲他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临安一哥的壮烈事迹,也会突然变得很沉默,只是坐在我旁边一遍又一遍抽着烟。
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说。
依旧会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卿卿我我,我问他,他会说只是逢场作戏,我似乎不会生气,平静的看着他在众多漂亮女生里穿梭着。
流连忘返。
我只是他夜晚里一个需要倾诉的对象,偶尔满足一下他的正常需求。
即使,只是简单的拥抱牵手接吻。
寒假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打算回老家过年。
那是年前的一个下雨天,我约他在学校后门见面,我们的秘密基地。
打算和他说新年快乐然后离开。
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并没有在。
是一个女生。
我走近,她也朝着我走过来,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用着很傲的语气说:“你就是况影?”
我的心早已不淡定了。
仍是强装淡淡的嗯了一声,“有事吗?”
那个女生笑的妩媚,她摸了摸自己涂满中国红的指甲,嘴角上挑,“晋安说要和你分手,我只是来传个话,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他,不过我劝你,别自取其辱。”
她说完,笑了一声离开了。
我听着她踩在地上渐渐模糊的高跟鞋声,像是胸口压了块巨石,每一步,都踩的很重很重,我站了好久好久,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才想起来。
原来女生就是之前和他接吻被我撞见的那个。
多么可笑。
新年,一塌糊涂。
我和妈妈提出要在老家这边高考,妈妈同意了。
临安,毕业前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6、
高考。
我报的京城的医科大学。
时间很快,眨眼我即将大二。
学生群里有人说他去当兵了,有人调侃他变得孤家寡人不近女色,我只是淡然的撇过,然后关掉会话窗口,继续刷着淘宝,打算给妈妈一个按摩器。
她的颈椎老痛。
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去了妈妈学校,临安,那个我呆了几个月的地方,第一次谈恋爱的地方。
校园新修了,学校后门再也没有那块安静的地方了,是一排店铺。
我坐在正对操场的楼梯上,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篮球被他丢在地上,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
我忘记站起来,愣住。
他邪邪的笑了笑,“回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怎么会这么风轻云淡,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着我的眼神很清澈,然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偏头看他,变了很多。
头发极短,和光头差不多,皮肤也有些晒黑,似乎又长高了点,一米八五吧。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并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前方,说:“我去当兵了,现在休假,明天就走了。”
我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我哦了一声,“是吗?”
他轻轻蹙眉,又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什么时候吗?”
阳光很好的夏天,况影和妈妈搬来临安。
给妈妈分配的教师公寓门关着,妈妈去后勤部拿钥匙,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站在公寓门口,低着头,晒太阳。
表情很淡,几乎都淹没在阴影里。
温晋安窝在墙角抽烟,同行的哥们去买啤酒了,他斜靠在墙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有人过来问路,他听见她很抱歉的说:“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不起啊。”
直到那人走远,她才重重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临安?临者平安吗?”
那个时候,他觉得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她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晋安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特别的办法才让她注意到他,于是,他丝毫不商量的问她要回报,“做我女朋友吧。”
她竟然答应,他很吃惊。
他一个除了打架抽烟什么都没有的坏学生,会交到这样一个恬淡的女朋友,那时候他想,赚到了。
只是,她依旧云淡风轻,尽管他和别的女生亲热,她也不会特别注意,他想尽办法让她发怒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才会让他有点存在感。
都错了。
他拜托那个女生和她提分手的时候,便错了。
她并没有找他质问,如果她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回到她身边彻底爱她。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错了,便没有结果了。
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开始变得清心寡欲,没她在身边,做戏给谁看呢。他戒烟戒酒,开始学着做一个好学生。
军校。
第一志愿,提前批次。
他想,等他有能力可以给她安全感的时候,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