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杜卿格却已强硬拖过她手臂,看到牙印上干涸的细小血珠时,忽然缄默。

舒一润解释:“孩子淘气,和我闹着玩。”

杜卿格面色难看,舒一润却忽然盯住窗外,吃惊:“噫,竟是他们。”

窗外正是胖胖和他母亲,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与胖胖面貌五分相似,应是孩子的父亲,一家三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手指到对方鼻子前头,互相指责谩骂,将孩子的毛病并缺点统统推诿到对方身上,进而发展至肢体语言,一个孩子夹在中间被不断推搡。

舒一润心里最后一丝不快也散去,忍不住叹气:“这样的家庭,孩子要恢复正常简直是奢望。”

杜卿格不理睬她,自顾自说:“一润,你应该懂得保护自己。”

“何必与孩子计较,且任何人见到他们家庭情况,皆会认为他们所作所为都是情有可原。”

杜卿格忍不住叹气:“你如同孩童,我一日不注意你,你一日生出事端。”

“那我甘愿天天被咬,只要你能天天注意我。”舒一润立时调皮。

杜卿格终于松弛下严肃态度,摇头失笑。

“回去记得处理伤口。”

“呿,又不是恶犬,何必费心处理伤口。只需回去睡一觉,第二日皮肤就重新生长。”舒一润不置可否。

“有万种疾病通过血液传播,也许那孩子正口腔出血。”

“家里没有药棉与碘酒。”舒一润找借口。

杜卿格沉默,忽然打了方向盘换方向。

舒一润注意到路旁陌生景物,问:“去哪里?”

“我家。”

舒一润狂喜,定定神:“留我过夜?”

“不,替你处理了伤口后,我送你回家。”

不要紧,慢慢来。舒一润失望之余,安慰自己。

杜卿格家住十九层顶楼,电梯一层层坐上去,像是从人间升到云端。

门打开,舒一润迫不及待探头进去,赞叹:“真漂亮。”

客厅空荡,只几组沙发并玻璃茶几,装潢简约。

舒一润贪婪环视周遭一切,杜卿格用过的水杯,杜卿格倚过的靠垫,杜卿格翻过的杂志,就是他用过的一支笔一块橡皮,都是好的。

杜卿格拿了药箱过来,半蹲下来,拖过舒一润手臂,棉签蘸了碘酒,轻轻压在伤口上。

舒一润立时倒吸冷气,龇牙咧嘴。

杜卿格看她一眼,明知她故意夸张,手下还是放轻了力度。

舒一润看他专注模样,剑眉形状美好,长卷睫毛如同小扇子,抬眼时一掀,十分漂亮。领口大敞,袒露出一片胸膛,引人遐思。

舒一润出神地盯着看,诙谐地说一句:“秀色可餐。”咽了咽口水。

杜卿格手下用力,棉签重重地一涂,舒一润立刻痛叫出声,只听他气结:“你太会调戏男人。”

“不,我只调戏你。”舒一润正色。

他们处理完伤口,两人腹中皆饥鸣作响,杜卿格征求舒一润意见:“想吃什么?”

舒一润眼睛滴溜溜转,半晌说:“你。”

“出门百步有面馆,做得十分地道,给你做一碗笋丝云吞面如何?”杜卿格不搭理她,他早洞悉她会有如此荒唐回答,替她拿了主意。

舒一润点头,杜卿格替她选的,即使是鸩毒,她也心甘情愿饮尽。

杜卿格看出她工作一天后的疲态,体贴地替她倒杯水放在面前,拿了钥匙出门,在玄关叮嘱:“我很快回来。”

面馆生意兴隆,做一碗面要排队取号,杜卿格半日后方提了两碗面回到家。

开门却是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也没人迹踪影。

杜卿格讶异,以为舒一润已自行离去,沙发上她的书包却还在。

“一润?”他放下面试探地问。

无人回应。

他环视周围一圈,忽然恍悟,走到卧室门前,轻轻转动把手进去,舒一润蜷缩如同虾米,侧躺在他床上。脸孔埋到枕头里去,双手紧紧抱住他被子,鼻息绵长宁静,酣睡如同婴儿。

19

19、一语成谶 ...

舒一润半夜醒来,觉得多年从未酣睡得如此香甜,仿佛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几乎感动得泪盈于睫。她将被子捧到鼻端深嗅,幸而杜卿格虽然多情,却不至于将自己住处也染上浪荡色彩,并没有女人香水味,更不会每件衬衫都是不同的香水味。

客厅里亮着灯,舒一润赤脚走出去,看见沙发上薄毯滑落在地,杜卿格只穿一件棉质家居服,在厨房斟热水喝。舒一润仿佛魔障,轻轻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腰身。

杜卿格缄默不语,不推拒,但也不迎合。舒一润执拗地将他扳过身来,看到他美好侧影在昏黄灯光下十分性感,不由得踮脚吻上他光洁下颌,渐而寻到他柔软湿润的唇,穷凶极恶覆上去。

隔着夏日薄薄衣衫,两人体温灼热熨帖,杜卿格胸膛起伏,任由舒一润肆虐,最终却轻轻推开她,只说一句:“不早了,睡吧。”

舒一润盯牢他,步步紧迫:“你不要我?”

呵,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自尊,她都抛到身后去,只为了眼前这一个人。

她和白千张讲起这件事,被白千张怒斥。

“你真是……”

“是否觉得我下 贱?”舒一润接上白千张说不出口的话。

“不,你只是没理智。”

“如果有理智,谁还会爱?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以为他就是全世界,在一起了以后又互相勾心斗角,计较谁爱谁比较多。结婚了以后,撑起一个家的洗熨煮琐事,大好年华都虚耗。你看,如果有理智,谁会这么蹉跎自己的光阴?”

“说得对。”白千张赞同,又问,“那么,你们究竟……”

“没有。他说:‘一润,如果是别人,我却之不恭,但你不可以。’”舒一润怅惘,“有什么是她们有的而我没有的呢?”

白千张诧异:“难道你不为此觉得欣慰?这表示他尊重你,愿意对你负责任。”

“不,我觉得恰恰相反。”

白千张沉默,谈话戛然而止。舒一润此时收敛笑容,深深叹息。

过了几日,杜圆舞被准许出院,杜氏兄妹特地上楼到儿童统感训练室向舒一润告别。

杜圆舞穿白色丝裙,一把黑漆漆头发披在脑后,如同小精灵。

舒一润真诚地说:“圆舞,上天给你漂亮的面孔和身段,你更要爱护自己。”

杜圆舞点头:“你也是。”

舒一润转向杜卿格:“你呢?是否回去工作?”

“是。”

“那么日后见你是否要预约?”

杜卿格讶异:“不用。我会日日接你下班。”

舒一润笑笑不说话,看着两人告辞身影,浑然不觉身后站了训练室的医生,转头才大吃一惊。

“李医生。”

医生微笑:“男朋友?”

舒一润硬着头皮点头,在工作时间被上级看见与男友闲聊天,并不是愉快的经历。

幸而医生不在意,这样年轻美好的恋情,即使在街头拥吻,也只会叫人赞叹一声。她听到了杜卿格最后那句话,揶揄舒一润:“以后下班有护花使者了。”

舒一润微笑着沉默,不,她不这样认为。

一语成谶。

这日下班后,舒一润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杜卿格的宾利。

她拇指按在通话键上,最终没有拨出杜卿格号码,若无其事搭公车回家。

一刻钟后,杜卿格电话打来。

“一润,抱歉。公司有应酬,脱不开身,你能否独自回家?”

舒一润笑:“没问题。”

电话那头杜卿格仿佛松一口气,叮嘱了几句便切断电话。

他说“抱歉”,她说“没问题”,多好,皆大欢喜。

梁宵宵电话随即追来,舒一润有些诧异,自从那件事以后,她与梁宵宵已无联系,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舒一润,我看见杜卿格了。”梁宵宵开门见山。

舒一润按住额头,多想切断电话,但是梁宵宵不依不饶。

“他被我撞见,身边伴随一个穿鲜红衣衫的艳女。”

舒一润沉默,梁宵宵此次,固然有诚意让她警惕,更多的却是报复她与梁总的不堪被舒一润撞见,定要出这么一口恶气,方觉得心理平衡。

舒一润只得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梁宵宵心满意足挂电话。

舒一润觉得疲倦不堪,不久之前是麦承方,这次又是梁宵宵,仿佛杜卿格所有事情,她都需从旁

人口中知道。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外婆家。

一进门,老人家的菜依然淡而无味,吃晚饭捧出一盅红枣银耳羹来,当做养生。一边听绍兴莲花落,老人家的生活大抵如此。

绍兴姑娘翠姐姐在唱:“今朝我要回娘家去……”舒一润笑出声来,她也如同这情形。

外婆惊诧:“噫,一润,你笑就笑,眼圈怎么红了?”

舒一润再也忍不住,与自己外婆诉苦。

外婆笑一声:“你是和自己过不去。现在的女人家啊,成天吵着嚷着什么女权主义,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男人逢场作戏是免不了的,你这么日日盯着,吃力不吃力?”

舒一润哑然。外婆是旧时女性,大抵习惯了男人花天酒地,心胸练的无比豁达。她又仔细想想,却仿佛又有道理。

外婆又说:“老实的男人也有。每天下班来,捧了微薄薪水,脚翘到茶几上,指手画脚让妻子儿女服侍。”

舒一润骇笑,外婆看得太通透。

外婆说:“什么时候把这个小伙子带来,让外婆看看。”

舒一润唯唯诺诺,心里恻然,明白杜卿格大约是不肯来的。

过了几日,舒一润实习期满,去医院办理离院手续,让各个科室医生在实习手册上写评语。舒一润收拾了自己水杯和草稿等杂物,在医院门口等公车。杜卿格答应日日来接她下班,却日日无踪影。

刚回到家,却接到班级消息,说是学校提前了论文答辩的时间,需提前一星期返校。

舒一润即时自旧宅收拾东西搬回家中,彻夜赶毕业论文。

深夜写得头昏脑胀时,盯着幽幽蓝光的屏幕,只觉得杜卿格仿佛只是一场梦。

20

20、乔周 ...

过了几日,舒一润收拾行李回学校作毕业论文答辩。

火车上,杜卿格打电话给她。

“一润,我在医院门口,没有见到你,你今日是否很忙?几时才能下班?”

舒一润语塞,半晌哭笑不得:“我已实习结束。”隔一会儿,又告诉他,“我在去温州的火车上。”

杜卿格忽然尴尬,仿佛一个忙于生计的生意人,回到家里,妻子儿女皆已生疏,是另一个世界。

他说:“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最轻巧的也是这句话,抛下一句,就如同已经尽了心意,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回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舒一润笑笑:“我知道。”她不再去想杜卿格此时此地在做什么,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担千载忧。

杭州到温州的火车要在铁轨上驶8个小时。翌日清晨,舒一润方才到达温州。一夜未安睡,面黄发乱,坐公车到达学校,收拾床铺安置行李,才有空去洗手间照镜子。

一照镜子,自己先叫出声来:“哗。”这么憔悴,完全不在状态中。

她草草梳洗,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醒来后腰酸背痛,同一个寝室的室友程素心抱怨。

“真愿意回到十七岁,皮肤晶莹头发乌亮,再多垃圾食品和熬夜上网,一觉醒来就精神奕奕。不像如今,散掉一把老骨头。”

程素心一手鼠标一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牢屏幕,随口答:“我不愿意。我十七岁时满脸青春痘,戴一副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我宁愿如今。”转过头来调笑她,“况且你那是缺少锻炼。快,同我们去操场上每天跑三圈。”

舒一润骇笑:“不不,我宁愿散步。”

程素心不再理她,转头和其他人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有人说去雁荡山,有人说去楠溪江,有人说去泽雅,众口纷纭,争得脸孔涨红。

舒一润哀叹一声,扯上棉被蒙住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积极进取,十八般武艺样样亮出,从十八层地狱一层层打拼上来;另一种人胸无大志耽于现状,不思上进,生活安逸。舒一润无疑属于后者。

温州的夏日更炎热,然而挡不了一众毕业生的热情,穿着厚重学士服站在大太阳底下摆出各种姿势,high到极点。

舒一润拖着程素心找到树荫,瘫坐在地,感叹:“非得捂出痱子。”

程素心红光满面:“大多数人一生只经历过一次,即使日后读到硕士博士博士后,终究大学毕业也只得这么一次。”

舒一润不说话了,等到过个十年二十年,再来回首这一段经历,再酷热的季节也被染上浪漫的蔷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