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拉住他手:“小曼,别这么冲动,你要错手杀了她,那还怎么审问?”

他僵硬的点了点头,仍然用可以吓破人胆的声音厉喝道:“你给我坦白说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王宫失去了平时的秩序和宁静,我轻轻松一口气,忽然想起来——那两个人,安苏娜已经站在这儿了,伊莫顿呢?他是出了宫,还是仍在宫里?

我看了一眼安苏娜,她仍然镇定自若。亚莉端着药汤进来,这是一种宫中民间都常服的药汤,平素饮用可以祛热清毒。

医官又忙着把药汤给法老灌了下去,看着他的脸色,听着心跳,终于露出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朝小曼行了礼:“王子,法老没有大碍了。”

小曼嗯了一声,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但是那眼里闪烁的厉芒还是令一众人心惊胆寒。

听着法老没事,差不多所有人都感觉头上悬的那宝剑终于稍稍移开了一些,处境安全了很多。“快说!你不说我杀了你!”小曼又逼问那宫女。

我扶着莉的手站着,外面有风吹进来,我的头发衣裳被吹的飘摇不定。

真正的好戏,才刚要开始呢。

25

安苏娜,答依俐,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算答依俐刚才不指出来是安苏娜端了毒酒,那说不定安苏娜倒会先发制人的把祸水泼给她。

很好,真的不错不错。

我略略提高一点声音说:“曼菲士,让所有人都待在这儿,也没有必要。我看,今天来的大多数人,还都是忠于法老,忠于我埃及的,只是今天正好来赴宴,赶上了这件事。我看,象西奴耶的叔叔…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先让他们回去吧?”看他的神情不太乐意,我小声说:“他们是有家有根的,世世代代都住在底比斯城里,家大人多,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小曼勉强点头:“好吧,让侍卫们仔细盘查一下,没有什么问题的就先回家去。”

那些人好好的来参加宴会,结果卷进法老中毒的祸事,除了少数几个很沉得住气的,比如西奴耶的叔叔,一个资历很老的将军,还有宰相伊德霍姆布的弟弟,其他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其实也不能怨他们胆小,我听说几代之前的一位法老被谋杀之后,当时被牵连进来的人足足好几百,全部有错杀没错过,全部处死了。

这时候能够暂时脱身,他们也已经感激涕零觉得是逃出生天了。

这么一来,小曼也算是施了一点德政,对他将来…有好处。

那个宫女哆嗦着,说:“酒,酒…我没下毒,我没有要害法老的…我全家都在宫里做奴仆,我,我怎么能害法老呢…”

殃及池鱼。

我只想到这几个字,亚莉端过椅子,我坐了下来。答依俐和安苏娜遥遥相对,虽然一个显得如雌豹一个看起来象娇花,但是气势却是棋逢对手,各不相让。

很好,就要这样才好,其中一方太弱的话,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王子!”一个侍卫官进来,手里揪着一个垂着头不知生死的男子:“我们在外面抓到了这个人,贼头贼脑,不是宫中的人,或许是混进宫来的刺客!”那人看了一眼答依俐公主,又补了一句:“刚才我们捉拿他的时候,他说的埃及话口音不正,倒…象是努比亚人。”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位答依俐公主要是什么人也没有带就这么独来独往的跑来赴宴,那才叫奇怪呢。而且努比亚人这么大张旗鼓的打发一位公主来访,还随船来了那么多不知道真假的商人,要说没有什么图谋傻子都不信。这个人估计是打探情况或是想干些别的,只是正好遇上今晚这事,撞在枪口上了,现在只看答依俐要怎么办?否认是没什么意思的。

果然答依俐说:“我带了几句随从,或许他不懂规矩胡乱走动,这应该是一场误会。”

“误会?”安苏娜冷笑一声:“这误会还真巧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答依俐声音柔弱,态度可是半分不弱:“今晚…”

“好了!”小曼断喝一声:“都闭嘴!”

我看了一眼亚莉,她替我把发尾的金饰理了一下,说:“公主累了吧?”然后声音很小的,极快的说:“那人还未离宫,现在宫门守的极严,他出不去了。”

我垂首不语。小曼听到了亚莉的话,关切的看了我一眼,说:“姐姐不舒服吗?你,你的手怎么了?”

我翻过手来看看,可能是刚才忙乱的时候手心又出血来,指缝里都是殷红一片。

“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弄破了。”小曼过来拉起我的手看看,问:“疼不疼?”又说:“姐姐你先送父王回寝宫去吧,这里有我!”

他转过头去,脸上的温柔一闪即逝,又变的杀气腾腾的。

安苏娜踏前两步:“我和公主一起…”

“你留在这儿。”小曼冷冷的说:“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走不迟。”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明明就是努比亚人的阴谋,应该立刻把她抓起来!”安苏娜一手指着答依俐:“幕后主使肯定就是她!”

“你血口喷人!”答依俐针锋相对:“都听说你是法老最宠爱的女人,可是整个宴会你都不露面,然后一来就给法老呈上了毒酒!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想栽脏给我?我堂堂努比亚公主要来做刺客?我努比亚与埃及有如兄弟之邦,怎么会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来?就算真要做,又还用得着我一个公主亲自出马?”

西奴耶在那边又审问了那宫女几句,走过来说:“王子,医官刚才已经验过,酒中有毒,但是刚才取了瓮中的酒,并没有毒。那么这毒只可能是从取酒的路上到呈给法老的这时候下在酒杯里的。那个宫女她说取酒的路上并没有耽搁,只是,曾经遇到认识的宫奴,那人说想闻一闻法老的美酒是什么味…”

小曼马上说:“那宫奴是谁?把他给我捉来!”

西奴耶说:“她说是服侍安苏娜夫人的宫奴。”

“胡说!”安苏娜尖声反驳:“这是谣言!”

答依俐却笑了:“是不是谣言,那可要审过了犯人才知道!”

“阴谋…这是你的阴谋!”安苏娜醒悟过来:“你想要勾引法老,所以要除掉我!”

答依俐脸色一变,柳眉倒竖,那种娇媚的神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漂亮的脸上看起来戾气十足:“你说什么?你敢对堂堂的努比亚公主说这种话?你这种女人应该割舌剁手,拿去喂狼!”

“都给我闭嘴!”

小曼脸色铁青,视线在两个女人脸上扫来扫去:“把她们两人都给我关起来!等事情弄清楚了再作处置!”

这一下两个女人一起调转了枪口。

一个喊:“你怎么敢无礼,我可是努比亚的公主!埃及这样做是与我努比亚为敌!我…”

另一个嚷:“谁敢动我!我是法老的女人!要是法老醒来知道你们敢这样…”

“拉下去关起来。”小曼挥挥手:“看好了,可别让她们跑了自尽了,否则我唯你是问!”

侍卫官答应着,将两个女人“请”了出去。

我对亚莉说:“你去说一声,虽然她们都有嫌疑,可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无辜的,让他们别太怠慢了…”

下面的一句话我说的声音很小,只有亚莉能听到,她垂下头一躬身,无声的退了下去。

我说的是,把那两个人关一间屋里。

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不过很可惜,这时候没有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不然我还可以收看现场直播。

这场直播应该叫什么?女人的战争?阴谋与女人?

我突然想起另一个标题,或许合适。

叫做:五毒是怎么炼成的。

26

“她们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公主。”

“那做什么了吗?”

亚莉说:“进去的时候…答依俐公主想动手的,不过…安苏娜的身手更好,挡开了。两个人互相坐在一边瞧着,也就没说什么话。”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亚莉正把药膏涂上去:“这几天都不能沾到水了,公主要当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帘幕里面,医官们还战战兢兢的守着。

“公主不用担心,法老有荷露斯之神护佑,定能逢凶化吉。”

我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亚莉跟了上来。

“他现在在哪里?”

亚莉低声说:“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他现在应该去了神殿,因为只有神殿那里没有被仔细盘查,否则,他没法对人解释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进宫来,过了时限还不出宫去。”

我点了下头,转身向外走。亚莉忙踏前两步跟上来:“公主,公主,您,您不要去,您要怎么做,吩咐我,我就给你您办妥…公主,公主…”亚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抱住我的脚:“公主,公主!我求你了!那个是豺狼,是毒蛇!你不要去!”

我低头看看她:“你以为我是去做什么?松开手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仰起头来,冷笑着说:“就算他是豺狼心性,难道我就没有杀他的手段了?他就算是毒蛇想反咬一口,”我顿了一下:“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手里呢。”

亚莉呆了一下,松开了手,我直直的向前走。亚莉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身后的那些手下似乎也都知道我的心情难料,沉默的迅捷的跟在我身后。

沙漠的夜晚与白日截然不同,风吹在脸上身上,有种凛然刺骨的冷,我走的很快,一共遇到了四队侍从,都默不作声的行礼让路,并不敢过问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啊,公主?”

神殿里的人今晚大概也睡不着觉,一个年轻僧侣迎上来:“怎么公主这会儿来了?”

“我去给王做祈祷。”

“是,”他答应着,但是却不动。

我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向里走,他在后面追了两步:“公主,公主…”

我回头扫了一眼,亚莉一挥手,两个侍卫一起上来,将他堵上了嘴拖开,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

我转身继续向里走。如水银样的月光洒在石板地下,路仿佛是用银子铺成的,还会闪闪发亮。

我想起我第一次来神殿时的情形,楼阁依然,心境却已经回不到当初。

我停下脚步向前看。

有个人缓缓的从长廊那一端走来,与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叠合在了一起。

“公主。”他如第一次见面那样,温和平静的向我行了礼。与那时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有数。”我问:“毒是你们下的吗?你们要在一起办法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王?”

他沉默了片刻:“我说不是我做的,公主相信吗?”

“那么你告诉我,你和安苏娜,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了一下:“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后来再重逢的时候,彼此都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要做,不会杀人而人不死,更不会象今天晚上这样愚蠢。努比亚人来意不善,他们想搅浑了水。”

“他们当然是来者不善,但是你呢?你来做什么?”我说:“你是来和法老的宠妾偷情的,并不是来做刺客,是不是?”

他呼吸平缓绵长,没出声,似乎在思考,也象是在出神。

我轻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沉默不语,我的心里一点点的凉透,缓缓的朝他走过去:“我问过你许多次,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人这么蠢的问题。我是公主,将来的女王,我不会向人乞讨爱情。”

他抬起头来:“爱西丝…”

他的眉宇面容颤动了一下,双目定定的看着我。那双我熟悉的眼睛…

那些我刻骨铭心的往事与柔情…

我退了一步,低声说:“我让人送你离开埃及,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他伸出手来抓了一下,我又退了一步,他什么也没有抓到,手在空中虚握住,身体失去了平衡,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你骗过我,我也讨回来了公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来见我。”

亚莉走过来,我向她点了下头,吩咐:“给他止血,找人送他走,乘船,今晚就离开埃及。”

“是公主。”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神殿。

刺在他身上的剑,就是我一直以来跟他学剑用的那一把。那把剑和人对打是不行的,但是轻薄而锋锐,想不到用来暗杀却这么合适。

刺那一剑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犹豫,反而有种痛快的,象是割去自己身上的伤脓腐肉的感觉。疼痛彻骨,又轻松莫名。

我走的越来越快,沙漠的夜风把脸上的泪珠吹的纷纷飘坠。

我越走越快,失声痛哭。

再见,伊莫顿。

再也不见。

27

我醒来的时候,是日落时分。

金红色的夕阳穿窗而入,亮得令人眩晕。埃及人喜欢黄金色,崇拜太阳神。可是现在的阳光,只让我想到——血。

血色残阳。

这一天一夜,宫里有许多人在惊惶,流血,被讯问,被拷打…

我抬起手来捂住脸,床前的侍女被这动静惊动,微微直起腰来,小声说:“公主?公主醒了么?”

“嗯。”

我坐起身来,觉得自己疲倦的象一块用废的抹布,干巴巴的:“亚莉呢?”

“我在这里。”亚莉从外面走了进来,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两样小菜和清粥。这种典型的中餐现在在我这里经常出现。亚莉非常贴心,这种时候端来面包烤肉葡萄酒之类,我是一定没有胃口。

“小曼现在在做什么?法老有没有醒过来?”

“法老醒过来了一次,喝了些水,服了一点药,又睡过去,医官们说已经不要紧了,只是还得几天才能恢复。”

“几天?”

亚莉说:“医官也不确定,大概是两到三天的样子就可以起床了吧?”

“知道了。”我点下头,那么得抓紧时间。

“小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