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元相保重身体。”有人大叫。

“严惩刺客,查明真凶。”又有人大喊。

“以怨报德,死不足惜。”这一嗓子,让不少人想到刘直。这个九五之尊被迫退位,虽然封了王爷,跟以前天壤之别,再加上母亲要被赐死,外公要被砍头,怎么能不恨元相。

有知道玉香是三公主宫女的人,便猜想她是刘直的探子,因为三公主和元相的渊源,派在三公主身边伺机而动,终于等到今日的好机

很快,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元澄张了张口,却用不出力气说话。

墨紫默契配合,朗声说道,“众位不必妄加揣测,谁是凶手,我们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也决不轻易姑息杀人之罪。正逢端午,本是借喜庆避凶,元相这一刀就当赶跑了煞气邪气,从今往后我们宋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各业兴旺,生活安康。所以,大家该热闹就热闹,可不能让参加龙舟赛的好汉们平白泄了气。”

人们纷纷称道,不愧是元相夫人,好大的气魄。

“起鼓!”墨紫喝。

咚咚咚咚——鼓声雷动,龙舟上的汉子们嗨哟嗨哟划向起点,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墨紫扶元澄再度坐下,为他包扎着伤口,不发一言。盘问刺客不是她的事。

元澄望着她,目光柔和。她总是知道的,什么时候替他站出来,什么时候退到他身边。

“玉香。”他看向场中颓然的女子,“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我就是看不过去。若说吴太师贪,你在位的时候没贪?以为成了钦犯逃了出去,再回来就是英雄?你装什么无辜!别人也许会上你们这些人的当,我可记得很清楚南德第一贪官之名。”狼狈抬起头来,玉香骂道。

“大胆!信口雌黄!”李砚驳斥,“第一贪官之名是那恶毒的皇太后给元相扣上的。如果元相真贪了,为何抄家时抄不出银子来?我们有南德宫中确切记录,对外扬言千万两银子的家财是负责抄家的吴建虚报,根本没有东西从宰相府运出,亦没有任何财物运入国库。真相早已揭露,你还翻陈年旧帐,岂不荒谬!快说,谁是主使?”

众官皆斥玉香。

“郡主。”元澄点名了。

刘宝儿一惊,觉得自己在一场可怕的恶梦中,懵懵懂懂,不知其所以然。

“你叫公主殿下意欲何为?”玉香急红了眼,“行刺乃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关。”

蒋舒僵坐着,老实说,玉香行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目光拐过面如死灰的妹妹,看向刘直。刘宝儿想嫁元澄不成,要玉香动手,不冲着元夫人,却冲着元澄,似乎怎么都说不通。而玉香是宫里的,皇太后在各殿安插眼线并不是秘密,刘直从皇太后那儿知道玉香的身份,于是指使她行刺,并嫁祸给自己的妹妹,如此解释比较合理。他再看刘宝儿。一直以来,他就很喜欢她想娶她,如果没有打仗,现在她应该已是他的妻。虽然元夫人为他提亲被她拒绝,但心情不可能说变就变。她要是指认为凶手,他该如何做呢?

“郡主。”元澄第二次开口。“她只是你的使女,所以她当替死鬼,你也无所谓?”

刘宝儿全身颤抖,一双美眸怒红。

第482章 血色端午(二)

相识的那一年,元澄十五,刘宝儿十四。也是那一年,中状元,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少官郎。玉香以为她在百花会上第一次见到他,但她其实更早以前就和他相遇了。

那时母亲尚在,唯一一次带她去寺庙斋沐。庙里有个荷花塘,她贪玩想摘花,失足落入塘中,是他救了她。

因为受到惊吓,她哭个不停。然后他重新跳入水中,摘了一朵正开的荷花给她。难忘那张温润的少年面,初看只是斯文,再看就像珍珠,一点点亮进心里。

他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当时的笑容那么干净,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就是那天,她喜欢了他,从此没有动摇过。在听说他收下了父王赏赐的美人时,没有;在听说他开价千金买某大人家的歌姬时,没有;在听说他和贵族公子们流连青楼乐而忘返时,没有;在听说他祭秋风邀舞姿最美的女子们彻夜笑语不停时,没有。她无论何时都坚定着,哪怕她给他的信从来如石沉海,哪怕她对他倾诉欢喜从来得不到回应,但她相信那个微笑清爽的少年郎君仍然存在于风流倜傥的身躯中。

她差点等到,因为父王终于答应为她赐婚,只是没等到他的答覆,父王驾崩了。再跟母后提,母后却不喜欢她,自然不会为她的事上心。这面敷衍她,那而算计他,到头来她和他越来越远。他遭难的时候,她在宫里毫无办法。她是百姓眼里尊贵的公主,然而除了吃穿好一些,还不如普通人,自己的一切都做不了主。

元澄作为义军领袖回到南德,她就希望能再看到他。当宋军将要打到都城的消息传入宫内,所有的人都准备南逃,只有她选择向北走。她想与他再遇,迫切得,渴望得,拼尽最后一点气力。

但她等到了什么?他身边已经有了如花美眷,而她是亡国公主,名不正言不顺,委曲求全愿为妾,他的妻不愿意,他连一句话都不为她争取。

在他冷淡问她是否无所谓玉香生死的顷刻间,刘宝儿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她为他受伤很多次,但这回终于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太累了,太傻了。没有国,何来家?这个男子,残酷毁了刘氏的根基,任人践踏她的尊严。

她恨他!

她眼眸充血丝,羞怯善良的目光此刻化为道道利剑,“是我主使的,那又怎么样?南德因你而亡国,我的至亲因你而丧命。我父王那么器重你,你却向我的兄弟拔剑。无论我兄弟如何,他是君,你是臣。你可以尽臣子的本份谏良言,帮他成为一个贤君,但你却心怀不轨,组兵反上,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一腔爱意累积太久,却连一丝被容纳的希望都没有——

她恨他!

元澄突然站了起来,朝刘宝儿走过去。空荡的袖让风吹起,伤口才覆上的白棉又立刻渗出红色,他唇淡如纸,面上含笑,目光清冷。

“剑。”他向一旁仲手。

立即,手中就多了青森长剑。

墨紫端坐着,仍然很安静。

刘宝儿向后跌坐,胸脯剧烈起伏,双眼惊恐,以为他要杀她。

但元澄只是拎着剑柄,剑尖冲地,停在刘宝儿面前。

在墨紫看来,那柄剑好像是他借力的拐杖。在刘宝儿看来,他即便是这般松散的姿态,也让她紧张到想哭。

“那么,你是南德公主,还是宋地郡主?”剑转到身前,双掌压着,元澄微微弯身前倾。

他问得很随意,很漫不经心,似乎对面是他的友人。

刘宝儿单纯,不明白他这一问的意思,又正对着森然剑锋,因此说不出半个字。

“不准你威胁公主。”玉香想要冲过来,却让刀架着脖子,动弹不得,“元澄,我说了此事与公主无关。”

“看来你的侍女为你选择了。”元澄笑中没有温柔。他的温柔只给一个人,刘宝儿看不懂,他也不怜悯。“我再问你一次,公主,你可是主谋?”

玉香尖叫,“元澄,你冷血!公主待你如何,你不会不知道。怎么能怀疑她?怎么可以!”

元澄回头都懒,朗声道,“是谁让人怀疑她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玉香哑然。

“公主,说话。”元澄眸色幽暗,“不然,我总有办法让她开口。”

刘宝儿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就要将自己卷进去,咬破的唇再次疼痛,“是…不…”

“是皇上,他让我杀了你。”玉香再没有挣扎的力气,软坐在地

刘直陡然抬眼。

刘宝儿呆呆看着元澄,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来表达此刻。她清白了,但她的弟弟卷了进来。刘家人好像注定都要死,如何低姿态也无用。因为跌落得太重,本来就是宁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才完美。

“不是我。”刘直先是恍若喃喃自语,然后大叫,“不是我!你个贱婢,血口喷人!”

“我是皇太后的人,派在公主身边伺候。太后下狱后,我就听从皇上调遣。皇上对元相恨之入骨,让我找机会杀了,又因我是公主的人,可以让公主当替罪羊。”把住真相的闸口一旦打开,就剩平铺直述。

元澄仍面向刘宝儿,笑意无存,“公主,下回逞意气之前,还请想想清楚。我可以很轻易取了你的性命,但你甘心否?”

他说完,转身坐回去了。

若说刘宝儿冲动招认相信的人没几个,玉香招出刘直来却是顺理成章。元澄对刘宝儿施压的目的,就是迫使忠心护主的玉香说实话。

李砚愤然,“景王,你当南德皇帝时昏庸无道,不问民心,不按民意,不察民情,任他人把持朝政,玩弄权柄,导致一国无序。灭国乃是因你之故,与他人何审?你一路北来,应见宋地四处安居乐业的景象,与南德饿孚遍地何等不同。你怎敢称元相乱臣贼子?你听信馋言将他重刑加身,发配流放,枉顾他生死,他却饶你性命,为你封王。你还派人刺杀他?”

张震冷笑,“元相,若不严惩,恐天下视宋懦弱,放纵一个废帝。

刘直猛地站起来,小小年纪,脸上有种豁出去的绝望神色,“不错,是朕指使的。南德是朕的,朕想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元澄本就是臣下。朕要他死就死,需要什么理由?你们是反贼,在朕的土地作乱犯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明明是野心私心,却说得冠冕堂皇。母后错了,她以为投降认命,你们就会放过朕放过她,其实只要我们活一天,你们就是叛民匪类,朕不退位,你们便不能称帝。”

“皇…王爷,别说了。”景王妃颤声道。

墨紫默默给元澄穿上衣袖。原来这个皇帝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明白即使苟且偷生屈服命运,命运也未必能放过他。

“罪己诏,斥母后,骂外公,将南德江山双手奉上,朕受够了。现在你们封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把朕软禁,等过几年就会把朕弄死。横竖都要死,朕也不想让你们好过!玉香这个贱婢,说得那么有把握,却只扎了手臂一刀,枉朕高兴地等着看你们倒霉。”自称朕,少年皇帝发?了,又指向刘宝儿,“这个蠢女人,整日只会想男人,而且还是仇人。嫁祸给她,最合适不过。”

他不但对着元澄和众官猛轰,还冲到扬声器那里大叫,“朕不退位,朕没有做错。朕是天子,你们是贱民。朕不但要杀元澄,还要砍你们的脑袋——”

护卫们把刘直抓了下来。

明白真凶果然是刘直的人们怒喊,“杀废帝!杀废帝!”

景王妃坐得笔直,脸色惨青。她想活着,哪怕遭软禁。刘直不是好皇帝,更不是好丈夫,一天她都没有享受过他的疼爱,只有听不尽的荒唐,看不尽的无奈。现在,刘直必死无疑,她却和他划不清界限,也命不久矣。

“玉香和刘直交刑部审理,李大人,张大人,杨大人,你们三位总决判,六部盖印后执行。”元澄情绪无波,“景王妃,三公主,禁足明景苑,查证是否有参与之嫌。”

被架起来的刘直大吵大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旦发作就不顾三七二十一。

在这时,出人意料地,玉香抓起梗在脖子上的一把刀,往前一磕。

刘宝儿凄厉地叫了起来,“玉香!”一边喊,一边跌撞爬到玉香身边。

有护卫要挡,元澄说,“随她去。”

刘宝儿费力抱起玉香,“为什么?为什么寻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虽然是皇太后派来的,但这么久以来我能感觉你是真得很照顾我…”泣不成声。

玉香还有最后一丝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公…主,保…重。”

刘宝儿尖叫着,下一刻晕了过去。

刘直却哈哈大笑,“死得好!死了,你们就不能说是我主谋的。死无对证,哈哈哈——”

没人理他。还需要什么证据呢,当凶手自己当众承认了罪行之

几日后,扬城府衙贴出公告。刘直意图不轨,刺杀元相,今削爵为民,按谋逆论死罪,与太后吴太师等人同日行刑。

再过两日,皇太后自尽,刘直服毒,吴太师和吴建等贪官推市斩首示众,被史书记载为南德皇朝正式终结。

第483章 没变就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

经历过白昼那场令全城沸腾的行刑,这一天的夜和墨紫心情一样深。

她坐在工房外的山石上,左手持刻刀,右手紫檀木。即便有天分,长久没有雕船以外的物件,觉得力不从心。也或者跟她怀孕有关,因为不单是手艺,对其他的事反应都变慢了。

端午。想到这儿,左手一抖,美丽的木纹横添丑陋一杠,大半日的功夫就这么毁了。她叹口气。

“这孩子让你很辛苦,是么?”元澄走进明光中来,他也刚结束一日事务。

“别这么说,小家伙听到会难受的。”墨紫微微噘嘴摇头,又轻抚着隆起的腹部,“你爹不当真的,你乖乖玩儿哈。”

元澄压低了声音,“他真听得到?”

“嗯。”有科学依据,“所以,一句坏话都别说。他不好受,我才真不好受。”墨紫不自觉也有母亲的样子了。

“是,夫人。”元澄作个揖,淡笑着坐在她身旁,看到那雕坏的木头,“为何叹气?”

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因为雕坏东西而心绪不宁。

墨紫沉默了一会儿。

元澄也不催,拿过木头细细瞧。那是一匹小马驹,栩栩如生。

墨紫决定还是如实说,“你知道我这人不太管你做些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问。”

“你问,我就一定会说实话。”元澄回道。

“对。”这点上,乌延无法相比。那一位,她问什么,得到的多数答案是假的。“端午那天的事,我实在想问问你。”

“知无不言。”他早知道她会问。

“玉香不是皇太后的人,对不对?”当然也不是刘直的人。

元澄点头,“对。”

“她是你的探子。”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他再点头。

“你让我帮蒋舒提亲,就料到刘宝儿会拒绝,反提想嫁你为妾的事,而我一定不会同意。如此一来,她就方寸大乱。玉香即便有异样举动,她也看不出来。事发之后,你朝她施压,她受刺激过度而精神恍惚,冲动认自己主谋,玉香再把刘直招供出来,就显得很自然。”究竟要怎样的观察力,才能把人的情绪操纵在手心?

“但刘直却承认他让玉香杀我,如何说?”她老说怀孕变笨,他看来伶俐不减。

“因为玉香是双面谍。”墨紫看元澄眉头微拢,就发觉自己无意中又说现代词汇,忙解释,“就是表面看起来她为刘直和太后做事,其实真正听命于你。”

元澄融会贯通,“双面?你又说对了。”

“刘直这人年纪小,耳根子软,玉香主动提议杀你,他一定不管不顾就会同意。结果,他便心甘情愿成了主谋,却不知道自己跟他姐姐没区别,都是替罪羊。只不过刘宝儿的运气比他好。”墨紫又叹口气,“元澄,你让玉香行刺你,就是为了杀刘直。你既接受他的投降,就不能轻易取他的命,但他不死,始终对宋地新政犹如梗刺。他必须死,可不能是我们这边主动挑起事端,那就得让他自我毁灭,所以才有端午这一场。他要人杀你,你受伤,群情激愤,再依法处置他,天经地义,大快人心。”

元澄看着她,目光似水。他默认。

“玉香自尽,不是你授意。”又是陈述语气,墨紫心明眼亮,“她活着可以进一步指认刘直,至少不应该死在船上。”

“那她为何要自尽?”元澄喜欢挖掘妻子的聪明脑袋瓜。

“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刘宝儿。无论是你的探子,还是太后的探子,她是怀着目的靠近刘宝儿的,但她跟着她那么久,刘宝儿又实在不坏,真正有感情了吧。与其作为一名刺客在骂声中被砍头,不如向刘宝儿以死明志,能让她释怀。”有时候忠心是不用说出口的,墨紫能看出玉香为刘宝儿的真心。

“她这么死,比死在刑台上壮烈。”元澄间接承认玉香是必死的。

墨紫深吸一口气,仰头望星空,月亮很亮,却遮不住星星的光辉,“真残酷啊。”不是元澄,而是权力斗争。她相信这件事李砚张震都知道。

“很残酷,却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要么不走这条路,要么我们就要走到底且平安无事。”这就是真正的元澄,一个永远当不了正人君子的人。整件事中,玉香最无辜,但她是死士,从把她放到宫里,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不难过不内疚。

“嗯。”问出来就舒服了,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真怕他不说实话。因为他如果不坦诚,便极有可能有了贪念,对权力帝位的贪念。

“你没变就好。”她把头靠在他未受伤的肩上。

“有你,我就不变。”他抬起伤肩的手臂,轻抚她的发。

“不过,你对自己可真狠。”尽管不致命,那一刀是真扎深了。

“苦肉计真唱,才有今日大快人心之果。”元澄对身体伤害的容忍度极强,“墨紫,我很快又得出趟门了。你有了身子,我却不能陪在身边,对不住。”

“去哪儿?金银那儿?”

墨紫不提金银还好,提到他,元澄就面泛冷笑,“你的好二哥挺会打算的。”

这两人没有外部矛盾的时候,就一定有内部矛盾。和元澄一席谈话后,墨紫的心中再无郁结,就问,“他又怎么惹你了?”

“我让他来过端午,他应承了,人却没来。”这是元澄的另一箭。

“你让他来?”墨紫顿然明白,“你想让他救你,揭穿刘直,为他制造人望。”然后,就是帝位走向。

“我猜他躲在一边看热闹了。”元澄墨眸闪烁星辉,“怎么办呢,夫人?肃王死后,自家二弟成了最大的对手,为夫可要手足相残?”

“别人是争帝位,你俩是塞帝位。金银本来是当仁不让的,如今看来竟然也犹豫了。他窝在北边,一点声息也无。剑拔弩张这么久,小仗有几场,大仗没有,简直可以说日子过得安逸。”墨紫笑着摇头,“干脆和大求签和平协议好了。”

“这个皇帝,他不当也得当。”元澄和墨紫一起望星,“亲兄弟也没得商量。”

“其实,宋地现在没有皇帝也挺好的。”真的,大事由三阁六部商议,小事各按职责分配到部。像在处置刘直这些人的事上,刑部捉证,三阁会审,征询六部,发全城通告书,允许民众提异议,层层把关才得出最终判罚。

“权力分散,互相制衡,听取民意,以人为本,以法而制,而非以君为本,以君命制,真正意义上的治国。”墨紫想到了现代的上层建筑体系,但她说完又觉好笑,这是千年之前,提民主太早,根本不可能,也不适合国情。

但元澄听着却是一震,“以人为本,以法而制,没有皇帝吗?”

“我胡说的。”墨紫连忙摆手,“处在君主统治的大环境,百姓更习惯有人能带着他们过好日子。没有皇帝是不行的。”

元澄略思,随即点她的脑袋,“说没有皇帝挺好,又说没有皇帝不行,自相矛盾。”

墨紫僵笑,“这是时间问题。”她想念工业大革命。

铭年敲门进院子,发现两人坐在那么高的石头上说话,就说了句,“夫人有身孕呢,大人不怪她皮,反倒跟她坐一块儿?”

“铭年,我跟你家大人说帖己话,怎么总让你打断啊?”墨紫晃着双脚,果然看到少年皱了眉。

“夫人,您这晃荡的样子,将来让少爷小姐们学了去,会丢大人的脸的。”不像话。

墨紫哈哈笑,这小子实在是她的开心果。明明还是少年,却老气横秋,一脸忧天忧地的小老头模样。

元澄则觉得这两人斗嘴总是让他听得有趣,就像过着平常日子,心里无比踏实。

“什么事?”但该问得还是要问。

“韦先生送了急件来。”铭年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

元澄打开看过,却是一笑,“不出我所料。”

“怎么?”墨紫好奇。

“蒋舒跑了。”元澄又道,“不仅他自己,还带走了他的妹妹和刘宝儿。”

墨紫先惊,后追问,“你意料之中的事?”

这是元澄的第三箭,“蒋皇后是蒋舒的亲妹妹,刘宝儿是刘氏皇族最后一人,有了她们,蒋家可以公然立国。但只要他们这么做,宋军就有进攻的理由。别忘了,南德是宋地的骨中骨,血中血,南德所有土地并入宋地。蒋氏想要分出去,便是造反。”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杀刘直,是因为刘直要杀他。他进攻百姓安居的二州,是因为蒋家有野心。

“而且,刘宝儿如今对你恨之入骨,她若逃出去,一定和宋势不两立。蒋舒要是同她最终结为夫妻,那就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了。”墨紫禁不住想,该不会连这一步棋都是元澄下的?“你故意放走他们?”

“天下将要一统,岂有再分小国之理。”元澄好不轻描淡写。

七月里,墨紫肚子终于显形的时候,蒋家立后南国,宋阁部昭告天下贼子祸心,元澄亲自出兵平乱。

第484章 屠城之贼

元澄走了没几天,墨紫迎来了自家的二哥,金银。

“你算准的吧?”墨紫看牛皋指挥着新船起锚,不理笑嘻嘻的脸,“他前脚走,你后脚来。”

金银扇着扇子,啧啧道,“三妹怎得如此说话,好像我怕了他似的?”

墨紫突然往他背上用力一拍,“你不怕他,何故来了两次都不敢在他面前露脸?”看他身边,没有豆绿,只有百两千两。“我妹妹呢?”

“她来干嘛?又不擅骑马,又不会造船,在家种种花就行了。”金银摇着扇,眯眼看眼前的庞然大物,“这是战船?怎么这么大?”对怕不怕元澄的问题,避;对端午时在不在暗处,躲。

“海上战船。要抗海浪海风,比江船当然要大许多。”墨紫简单答。在家种花?在家?她假笑,“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平城,大求随时会踏破的地方?”

金银慢条斯理晃扇,“第一,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的人围着。第二,随时会被踏破的,是大求,不是我们宋地。”

墨紫按住了他的扇子,“金大少,大冬天的时候你扇纸扇子也就罢了,横竖你手上不扇东西难受得慌。可大热天里,你拿把银扇子,还是镂空的,光耀我眼,没半丝儿风,你干吗呀?画饼充饥都没你那么累!别扇了,你不知道孕妇最怕热?我等半天没风来,火上加油吧你?”汗从额角滴落。

金银挺无辜的表情,“我没觉得多热,扇子一向是展示本大少的风流潇洒,没想过扇凉的。话说,为什么孕妇特别怕热?”

墨紫没好气白他一眼,“肚子里捂着个热宝宝,就跟揣着铜炉子似的,能不热吗?”

金银哦哦表示明白。

“平城一切可好?”这就不单指豆绿了。

“大求王可能病了。”金银终于严肃起来,“所以这半年只是防御。”

“这回又是什么病?”墨紫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我派的人只查出他自年关回宫后还没有出过宫门。而且,有不少大夫出入。我来就是找阁部商量。元澄不是在大都还有眼线,最好尽快打探一下。如果大求王真得病重,我们的机会就到了。”反攻的机会,嗯——“又是什么病?他之前病过吗?”反应慢了一点点。

“吐血。不过,我以为只是气到的。”乌延朅装病装了十年,其实暗中练武,精通骑射。大求最厉害的乌甲武士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墨紫有些不以为然,“你这消息未必准。当皇帝的,有几个常往外跑?有大夫出入。或许是嫔妃。”

“我总觉得不寻常。”金银继续扇漏风的扇子,这是证明他聪明英俊的招牌动作,不想改。

“找探子这么件事,劳你亲自跑一趟,你可真闲。”墨紫准备上船去。

金银拦住她,“你干什么?”

“测试新船。”墨紫邀请他,“想不想上去开开眼界?”

“你相公不在,不代表你可以上天。”金银招双胞胎银子兄弟过来,“看着她。别让她上船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