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碧缓缓福身,抬头只瞧见萧维流星大步而去,这,是不是就是,天壤之别?长久以来,一直受萧维器重和爱护的她,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凉冷,原来,心上人钟情于另一人的时候,心再大也是会难受的,萧维从前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不会将感情外露的男子,谁知,他为了一个小丫头竟变得这么慌张,因此,她也慌张了。

天亮之后,萧维去祖父母那儿请安。却是一无所获。老太太留他一起吃了早饭,将他那些旁敲侧击不动声色挡了回去,又暗指男人不要干涉女人管理家务琐事,要以国家社稷为重。语重心长一番后,还亲自将爷孙二人送出门。

一转身,老夫人啐一口,骂小狐狸精,道行不浅。

特来伺候老夫人的两位媳妇,王妃是从旁协助者,心中明白,卫琼玉糊里糊涂,想问却不问。

三个女人进屋后,老太太就把昨夜的事同卫琼玉也说了,又道,“知你挺喜欢那丫头的。所以也没立刻叫你来,不过,你通情达理,该知道下人不本分最令人恼火。若是赏罚不明,这府里人人有样学样的,那还得了,那丫头不但翻墙出府扮男人,更可恨的是,勾引了维儿,有妄图之心。本要看在三孙媳妇的面上,打一顿就算了,如今却一定要牙婆卖掉,省得成大祸害。”

卫琼玉愣了一下,说道,“老夫人做主就是。人言,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琼玉错看了。”

闲话闲磕两个时辰,婆子报男主子们下朝了,老夫人就让卫琼玉去照顾王爷,只留了王妃。

待卫琼玉出去,老夫人就对儿媳妇说,“琼玉是个心软的,三娘又是她给看中给老三娶进来的,我怕她对咱们的心思往坏里想,万一透露到你公公那儿,肯定要被烦一说,什么不稀罕孙媳妇嫁妆的。早些年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萧家凭他们这些光知道练兵练武的男人,能有今天?你呀,跟我学着点儿,让大儿媳妇骗了银子不说,三儿媳妇还瞒着你经商。你想想,她一个商人的女儿,能嫁给咏儿,是什么福分?你这婆婆就是太良善。没有手腕,哪来家大业大?”

王妃忙说是。

老太太目光狠冷,对身边的婆子吩咐,“去把那贱丫头给我拖来,棘板子不用了,换针毡让她跪,我还不信,她能抗得住!”

婆子还在往杂物房的路上,墨紫就已经从阿好那儿得了消息。

“一天到晚礼佛拜观音的人,不想着多积点儿德,怎么这么歹毒?针毡这东西,也不能跪上去就昏,他奶奶的!”张望,张望。把书垫膝盖?走路要掉,做软垫子绑也来不及。

“阿好,你有没有假死药之类的?”没辙了。

“…没。”没研究过,阿好看墨紫头转来转去,也跟着瞧,“要不,我还是带小姐先躲一躲?”

“裘三娘怎么说来着?”躲得话,就是畏罪,畏罪,她不屑为之。

“她说让小姐撑到用午膳。”阿好昨夜观察所得,裘三娘和身边的那三个大丫环神情不轻松。

“午膳?那还有多久?”墨紫关在屋里,看不出日色。

“还有半个时辰。”阿好突然面色警觉,压低声音,“小姐,人在外头了。”

“你躲起来。”墨紫也低声,咬着牙,“半个时辰,那就硬撑过去吧,不行,我就喊救命,你一定不要迟疑,冲出来救我,不然,我心眼小,会向你报仇的。”

“…”阿好无语,跳窗消失。

第283章 三娘来

正午,阳光发冷。

传膳的丫头来来往往,不时瞥一眼跪在院中的那道人影,有同情的,也有无动于衷的。

墨紫脸色白似鬼。两边的发被汗浸湿了,粘结在一起,光下墨黑发亮。相比之下,她的嘴唇干皱灰粉,每一口呼吸都沉重。昨晚跪了很久,她身体素质好,能撑下来,但今天一早膝盖也肿了。肿得不算厉害,但再跪,而且跪得是密密麻麻的小铁杵,不见血,可真疼。

低着头钩着背,别人瞧来好像快支撑不住了,她其实在看影子算时间。还能感觉疼,她的腿就能顶下去。一口一口深呼吸,是精神的缓释剂。嘴里含着阿好给的金参丸,手心仍暖。

想趁人忙着摆饭,直起身体小蹲一下,可她小看了那位老太太的本事。只要她动一动。某柱子后面就冒出个恶脸婆子,尖声说不准动。

跪十分钟的时候,从头到脚往外冒冷汗,她以为自己不行了,却出乎意料多熬过三十分钟。这大概就是突破极限。

问题是,突破极限也不代表可以无止尽地跪下去。虽然靠着军人的坚韧,至今不喊一声疼,但将最后时限设为十分钟后,她便决定,到时一秒都不会再忍,先——招了。这叫仁至义尽!

“十,九…”心中暗数,疼到血液被抽干,魂魄硬生生剥离的程度,“三,二,一!”

张口,墨紫听到自己要成破锣的嗓音,“老——”

“祖母,三娘领人来了。”慵懒的音色,娇媚的语气,裘三娘来了。

墨紫一听,就想蹦起来。可惜,她的腿这时是废的。蹦不成,往一边歪。脑袋要撞地时,让两双手及时扶住了。

一双小衣的,一双绿菊的。

绿菊瞧墨紫曲腿弓身,面色如鬼,眼圈立刻就红了。而小衣冷着表情,马上为她双腿搓揉活血。

墨紫终于喊了一声疼。

裘三娘蹲到她身边,杏眼眯起。“墨紫,你刚才该不会想把我招出来吧?要叫老夫人么?”

墨紫声弱话不弱,还呵呵笑,“你说让我忍到午膳,我又是最烦人吃饭时自己饿肚子,想先说招了,骗点吃的,再反口。人没力气,怎么熬刑?”

裘三娘并不随着她笑,目光移到她腿上,又盯着那满头的汗,“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一点儿逃不过这等罚么?招就招罢,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怕人知道。”

“我招和你自己认,差别就大了。不然,何必让我忍?”墨紫因受身份限制,在王府主母们面前即使态度上坚强,行动上却只能被动。她招了,就等于让裘三娘也陷入被动,并把自己放进一个背叛者的境地。那便是双输。

事出突然,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墨紫和裘三娘准备,这时候靠得就是默契和信任。裘三娘虽有些大小姐脾气,和墨紫的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对手和知己的矛盾两面,但关键时候,是值得托付的。别人看不懂,墨紫心如明镜。反之,裘三娘也一样。她喜欢给墨紫出难题,可她那些心里话都爱跟墨紫说。因为,只有墨紫不惊讶不诧异,坦然接受。还能支持她。

“只是,每回都掐着点来,真要命。”墨紫抱怨道。

“没下回了。”裘三娘看对面的帘子掀起,不慌不忙从袖里拿了帕子,塞进墨紫手里,站直了,脸上浮起应酬式的笑意。

“三奶奶,老夫人和娘娘请您进去一同用饭。”丫头出来恭请完毕,又看着从针毡上下来的墨紫,“至于这丫头,老夫人说了,刁蛮不可理喻,让继续跪呢。”

但,没人理她。

小衣不吭声,揉啊揉。绿菊撇嘴,唇动无声——想得美。红梅只当没听见,紧跟着裘三娘。

出来请人的也是红字辈的大丫头,跟着府里最高地位的老夫人,自然有几分傲气。双手一招,叫上两个仆妇,让她们押墨紫上针毡,同时对三娘说道,“三奶奶,老夫人心情不太好,昨夜起就吃不香睡不平。我们当丫头的,难免要顺着她点儿。不然,挨罚的,就是自己了。”

红梅代裘三娘开口,“倒不是三奶奶偏心墨紫,而是有这么做的理由。待三奶奶进去跟老夫人一说,老夫人也会明白的。总之,这人,是绝不能再罚了。妹妹别太坚持,顺水推舟,也不得罪主子。”

那大丫头本是二等丫头提上来的,对原来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仍有些敬意,再加上她的话甚有理。识时务把仆妇叫了回来,“三奶奶莫怪,老夫人的吩咐,奴婢也不好不听。等会儿要是老夫人问起,还请为奴婢说两句好话。”

裘三娘不似红梅笑脸迎人,神色淡然,不等人帮着挑帘子,张手一挥,自顾自走了进去。

大丫头一愣。

红梅会做人,帮着善后,“放心,放心。三奶奶人好,从不说三道四的。而且,我跟了老夫人那么久,嘴上便是严厉,却菩萨心肠。别人一讨饶,天大的事都化小了。”

大丫头苦笑,同红梅一起进屋。

裘三娘并没有上桌吃饭,正从旁拿过小丫头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吃过了来的。祖母,让我也伺候您一回。打我进门,长辈们疼我,吃饭都没让我夹过一筷子菜。”

老夫人对传膳的丫头们说声出去,屋里就剩了几个大丫头和心腹婆子。

“三娘,你消息灵通啊。才把你的丫头从府外头接回来,你跟着就来了。”长辈对晚辈说话,不需要太客气。

裘三娘却是个想对谁不客气就不客气的人,这般回答,“哪是孙媳妇消息灵通,是祖母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人知道罢了。而且,您昨晚接的人,我才得的信儿,算不得跟着就来。要再晚一会儿,那丫头的腿恐怕就得废了。”

老夫人让裘三娘的直接气到,冷哼道,“废了就废了,不过一个丫头,给些银子打发出去就是。我原本就听说,你对底下人放纵得很。如今亲眼瞧了,真是不错。你这孩子年纪到底还轻,恐怕也不太懂王府里的规矩。一般的门户之中有丫头主子亲如姐妹的,我们府里可不行。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主子能有体恤悲悯之心,那是下人们的造化。但凡事有度,不能因此由得底下人胡来。虽是你的陪嫁丫头,可你嫁进来。就是我萧家妇。既是萧家的人,我这个老太婆管上一管,无妨吧?”

裘三娘连连点头,“自是无妨。孙媳妇也明白祖母这是心疼我呢。”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转头问她的大丫头,“如何,还乖乖跪着吧?”

那丫头支支吾吾。

“祖母,是我让算了的。墨紫这丫头,死倔的脾气,却是吃软不吃硬。便是打死她,她也未必让祖母遂心意,反倒气着了您。她刚跟我喊冤,我帮着问问。究竟她犯什么错了,惹您发那么大火?”裘三娘装不知道。

老夫人一听,嘿,跟我装糊涂,我还干脆把话说说明白。

“这丫头女扮男装,私自翻墙出府。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当着我和你婆婆的面狡辩鬼赖。如此大胆不知悔改,我怎能不罚?且骨子里骚媚,想勾引男主子。你可知,昨夜里你二伯想来替她求情。今早维儿又来一趟,当我眼瞎瞧不出他试探来的。岂有此理!”

裘三娘听着后面这段新鲜,但不误她准备好的说辞,“祖母,墨紫女扮男装出府这事,是我不好。”

王妃搭段白服脸腔,“我的儿,别随便往自己身上揽错。”

裘三娘放下筷子。其实,一筷子菜没夹过。然后,往红梅那儿瞧一眼。

红梅立刻拿了软垫上前,铺放在裘三娘脚下。

裘三娘轻轻跪下,“此话真切。墨紫出府,是三娘吩咐的。事到如今,不敢再瞒着长辈。三娘在洛州时,自己开了一处酒楼生意,叫望秋楼。此事,三娘家中不知。裘家虽为大商户。但也知女子经商不妥。只是三娘早年丧母,父亲又多溺爱,一直将三娘带在身边。三娘耳目渲染,学了不少经商的本事。两位长辈不知,继母待三娘虽不极恶,却很会精打细算。三娘不得不为自己将来筹谋,用先母留下的一笔银两做了望秋楼的营生。没想到,望秋楼生意越走越好,我未与三郎订亲前,就已安排在上都开第二家,大掌事和地点都选得差不多了。嫁进来之后,想着敬王府不同普通人家,出入不便,却又不好关了这营生,毕竟一帮子伙计靠着楼养家糊口,所以只好瞒着你们,同时又让墨紫代为行走,处理帐目上一些事。这翻墙也是不得已。”

“那么,红萸船场呢?也是墨紫管?”王妃“冲锋陷阵”

“这事,我正要跟您们说。红萸本是我爹给的嫁妆,嫁进来前,我去瞧过一次,光长草长石头,我对造船又一窍不通,就闲置着了。后来,算命的说水旺我,我才让墨紫整理整理,免得不旺反灾。”裘三娘说得很轻巧,轻巧到一笔带过,“祖母和婆婆待我如亲骨肉,实不该瞒着你们。皆因三娘害怕,怕失了你们宠爱,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竟弄得今日如此地步。三娘自请责罚。”

老太太等得就是这些话。裘三娘的低姿态,应该让自己能很自然得干涉到她在外的生意中去,尤其是船场。船业是一国命脉,船行门槛又极高,便是王府,也不能随便就去开一家出来。没想到,老三媳妇陪嫁带来这个宝。

“三娘,你也是。虽然女子经商是不像话,但你的情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常跟你婆婆说,得让你多管些家里的事,不然浪费了这么好的本事。再说,望秋楼是你出嫁前就开了的,红萸是你爹给的嫁妆,你便是说了实话,我们还能怪你不成?”老脸笑满了慈爱,“只是,你也太纵容墨紫了。她一个丫头,能有你这主子能干?还女扮男装跑出去。这要让人知道是我们府里出去的,岂不是坏了王府的声名?你自知不太能亲管,这是懂道理。不过,要想找帮你的人,咱们敬王府那么多能干的管事,还抽不出几个来?不但帮你管,还帮你赚大钱。经商这种事,对外那是不太好说的,但我们知道你为府里这般尽心力,还能亏待了你?实话说,丝娘已经跟我们说了墨紫在外顾的那两处可能是你的营生。你若打定主意瞒着不说,让外头那丫头跪残了,我们也不好说你一句不是。只是,这心啊,从此就生分了。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就让这事打了死结。”

裘三娘的高明之处,不,该说裘三娘和墨紫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事,一定要由裘三娘自己来说。为什么?就为给老太和王妃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印象。对这种好面子的主母,只能绵里藏针。越表面逞强斗狠,对方就回应得越辣手。

“丝娘?”裘三娘顿然换上委屈的神情,“祖母,婆婆,我…”

“别觉得委屈。事情既然是你自己说开的,我们也不怪你了。丝娘由你处置,我跟你婆婆不会多说一句。那两个孩子,等你自己有了,就让他们独院住,不用你亲理。”老夫人将棋子利用完毕,抛掉。

“谢祖母。”裘三娘心中冷笑,“那墨紫——”

“三娘,你是我萧家的媳妇,你的事就是我萧家的事。”换句话说,你的银子就是我萧家的银子。

“只是,那丫头,我老太婆是铁了心喜欢不了。帮你代管营生,是自不量力。勾引主子,是心有不轨。不重重罚她,府里丫头有样学样,怎么得了?你今后是要帮你婆婆掌家的,就当忍痛割爱,不能徇私,处置了吧。”

“祖母,我可不是心疼她,就是想告诉您,我已经把她处置了。不杀鸡,怎儆猴?”裘三娘撂完狠话,就叫红梅把墨紫带进来。

墨紫被小衣绿菊抬进来的。才坐稳,就听裘三娘说了一句话。“我把这丫头呀,卖掉了。”

第284章 片刻成灰

“我把这丫头呀,卖掉了。”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就是正常处理掉不听话丫头的方式,卖给牙婆了。在墨紫听来,却是把她转让给别人的意思。无论怎么理解法,墨紫已不是裘三娘的丫头,更不是萧家的丫头了。

这样一个结果,让早想好的老太太觉得心想事成得太快,所以不够真实。让没想好的墨紫觉得大吃一惊后,懊恼没早点把红萸账本理出来,让裘三娘终于实施了她当初最担心的一条。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绿菊呆若木鸡,当场哭出了声。小衣神情不动,手自始自终放在墨紫的膝盖上,一寸不移,暖得就像一只炉子。红梅低着头,看不出面色。

墨紫和绿菊的反应,让老夫人原本怀疑的心思转了转,故作随口一问,“哦?卖给哪家的牙婆了?”

裘三娘摇摇头,“不是牙婆子,是和三郎同僚的元大人府上。”

把她转让给元澄了?!墨紫呆住。

“哪位元大人?”老夫人一时想不到。

“元澄元大人。他家里缺粗使丫头,和三郎提起过,我就干脆做了顺水人情。”裘三娘抬眼扫过墨紫,“说好今日就送过去,我才赶紧来领人的。要不然,知道祖母您在罚她,该让她多受受罪才是。”

“元澄?”老夫人记起来了,脸色立时难看,“就是我们萧府隔壁那家元大人府上?”

“啊?元大人住隔壁吗?”裘三娘好像才听说,小捂了嘴,“三郎不曾跟我说起过,虽然我早知道和咏古斋一墙隔开是别家府邸。”

“你怎能不知?”老夫人将筷子往碗上一敲,用力过猛,碗滚落到地上,碎成数片。“这丫头翻墙从元府过,难道没告诉你那里主人姓谁名甚?”荒谬!

“墨紫!”裘三娘一手指着发呆的人,怒道:“你不是跟我说那家是无人住的荒府吗?竟敢骗我!”

墨紫眨一下眼,好似云里雾里,傻哈哈答,“本来是无人住,后来有人住了,怕跟奶奶你说了,就不让我出去,所以一直没说。”

“真真是不可理喻的刁奴!”老夫人以为墨紫让她罚惨了,因此相信这话,“不打死了不能作数。三娘,你也瞧见了,你当她忠心,她却对你撒谎,也不知私底下吞了多少,这丫头不能给元府,说不准早勾搭了那里头什么人,设局正好脱身,一定要继续罚,罚到她吐露所有实情再不敢隐瞒为止。要卖,也得卖给最狠的牙婆子,看她还敢祸害别人去,元大人那儿,另外挑两个好的,送过去作为补偿,说好的是粗使丫头,也未必非墨紫不可。他没道理说什么。”

裘三娘神情愤然半晌,却瘪了气,“祖母,晚了,今早上我让三郎带了她的卖身契到户部衙门,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妥。她虽身在我们府里,这人却是元府里的丫头了,这会儿,元府管事的车就在府外头等着呢,要是命断在我们手里,那可就犯了杀人罪。这是官府发的文书凭信,已说明我和这死丫头再我关系了。”

“…罢了。”事到如今,能说什么?文书盖了官印,里头确实写清楚墨紫易主。老夫人心里对裘三娘有怀疑,但戳穿也没用。反正她看墨紫不顺眼,既然出了府,也就勾引不了维儿,而三娘的两处营生也抖出来了,今后安插人也方便得很,暂且到这儿吧。

“祖母…”裘三娘听到老夫人说罢了,倒比这位老太太还委屈,“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是你自己不仔细。这种事,跟我们先商量多好。上回放白荷出去就仓促,哪有不配人就把丫头放出府的道理?墨紫这丫头刁钻成精,也因为你纵容,骗得你这般从轻发落。罢了,可能是菩萨的意思,就当咱们积德行善。”老夫人一甩袖,“你把人给弄出去,省得碍我眼,若元府管事问起,实话实说便是,叫防着些好。你心软了一次,就别再心软第二次,让这恶婢称心如意。”

裘三娘说是,站起来叫绿菊和小衣把墨紫抬走,自己也跟着要出门。

“三娘啊。”老夫人还想交待一声。

裘三娘转身答应着。

“过了年,我找几个管事让你过过眼,要是能帮得上你,你自管留下便是,月钱由公中出,什么都不用你操心。”老夫人安排好下一步。

“多谢祖母关心,只是望秋楼的人手不缺,大掌事又是个能干可靠的,暂时还应付得过来。”裘三娘变相推了。

“那船场呢?”老夫人胸口堵闷了一把。

“船场的营生,三娘一窍不通,嫁作人妇后又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做起来委实吃力,不如折成银两。让墨紫整理,就是为了能找个好买主。前些日子,有人出了好价,我便卖了,总算了了桩心事。因此,老夫人也不用担心,以后三娘就当个安稳的好媳妇,再不给长辈们添堵了。”裘三娘说完,福身而退,出了门,一出门,便垂眸冷笑。老太太和婆婆会有什么表情和反应,她大致猜得到。

四个人来的,五个人一起出去,小衣背着墨紫。

“你这是说真的还是假的?”墨紫忘了身上疼痛。

“哪件事?”裘三娘不瞧她,目视前方,“把你卖了的事?还是把红萸卖了的事?”

“什么?!”不用那么刺激她吧!

“两件事都是真的。你也好,红萸也好,我嫌麻烦,统统处理掉了,怎样?想找我拚命么?”裘三娘朝王府大门在走,半张芙蓉面,看不出情绪,“你五千两银子没交上来,我将你转让别人,还是按当初说好的办,不算言而无信。你既然不是我的掌事了,红萸也没人能打理,不卖,难道等着再长满草不成?”

“卖给了谁?”虽然那时想好了,拿到卖|身契就走人,真听到红萸自己管不着了,有点不好受。

“瞧瞧你这表情,红萸卖给谁比自己卖给谁还紧张。”裘三娘似乎不再看墨紫,对她的神情却并没有漏掉。

“三娘,这就是你们一晚上再加一上午想出来的主意吗?你将红萸卖了,老太太定然火冒三丈,她还想着让你交点私房钱出来,再顺便把你的两处产业蚕食鲸吞掉,尤其是船场。对这家子于公于私都好处多多。你将我卖了,又说是为了老太太高兴,究竟想讨好你婆家,还是想招嫌?”

相互抵消了啊。

“卖都卖了,我能如何?你有好主意,为什么不早说?”裘三娘驳她,“我今日不知忍耐了多少,还装傻装笨,都是看在三郎面上。”

有些话不用说太直,墨紫能明白,裘三娘和萧三郎互有情意,想要分出去单过,因此对长辈不能太孬又不能太横,拉锯子式的,得慢慢分,顺便把金丝抖落掉。裘三娘没动情也就罢了,既然动了情且下了决心,金丝就一点希望也不会有。像这次自以为能扳倒裘三娘的戏码,不过是让裘三娘反过来利用。

“最笨的,是我,挨了打,受了罚,还被卖了这么惨。谁能说上我一句好?”她能不能哭一哭?

“你要是不好,人干么半要挟半利诱非要我把卖身契交出来?”裘三娘说的是元澄,“我以前觉得他挺斯文温吞的一个人,真是错看了。墨紫,你的卖身契到他手上,这一面是我想着你二人有缘,另一面实在是不得已。谁敢对他说不呢?”

“奶奶为何不干脆放墨紫出府就是?”绿菊敢问。

“我在这节骨眼上放她出府,不是和婆婆她们硬碰硬了吗?”裘三娘何尝没想过,但仔细考虑之后,还是用了转让这一手。

“可是,把墨紫卖了,万一主子不好怎么办?”绿菊担心死了。

“那就是她自己的命了,照我看,她的命自打碰到我那天起,就是算差。”裘三娘抛了个媚眼给墨紫,“小墨儿,是不是?”

墨紫还给裘三娘一枚白眼。

敬王府门口,一辆黑色马车真等在前面。

“你的东西我会让人送过去。”裘三娘又低语,“反正,咱们住得那么近,来往很方便。”

小衣有将墨紫背下台阶,刚要放她上车辕,突然来了几匹快马,在敬王府门前勒停,马高抬前蹄,尘土嚣扬。

马上跳下一人,门里小厮跑出来几具,纷纷喊着二爷。

萧维皱眉看着小衣背上的墨紫,问道,“这是怎么了?”

墨紫耸耸肩,没痞样再现,“让你奶奶叫人打了一顿棘板子跪了一会儿针毡,所以走不了路了。”她说这话,没刻意低声。

裘三娘扑哧一声,又连忙正色,“二伯,别听这丫头妖言惑众。是她自己不懂规矩,受了老夫人的责罚,如今,被我卖了,再跟咱们王府没关系。”

冲墨紫挥手,“赶紧走,看着让人心烦。”

墨紫不再理会全然石化的萧二,让小衣放下她,朗声道,“三娘,墨紫跪谢你救命之恩,从此后,主仆之名尽断。”

裘三娘看着她跪完,没再说一个字,转身进了门。红梅却见裘三娘的眼角闪泪,“奶奶——”

裘三娘的袖子往面上遮了遮,再放下来时,已恢复如常,“不准告诉她,否则必以为我离她不得。”

“奶奶明明就是舍不得。”绿菊也眼快,她心里还难受呢。

“龙入浅滩,能困她多久?舍不得,又能怎样?”裘三娘越走越快。

墨紫看着那三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倒不婆婆妈妈长吁短叹,让小衣帮着,就上了车。

“等等。”萧维跨前一步。

小衣张手挡住。

“少将军还有什么话?墨紫主家在等,不好耽搁。”墨紫的语气并不挑衅,而是叙实。

“我祖母因何打你?”萧维始终觉得镇日在宅中的祖母不可能知道墨上比在外头的事。

“因为勾引你。”

墨紫瞠目结舌,看着语出惊人的小衣。

“什么?”萧维怒气横生,“谁说的?”

说完五个字的小衣,显然认为没必要再多说几个字,沉默以对。

墨紫僵笑着,“少将军不要听小衣的,墨紫在外行走的事让老夫人知道,这才是主因。”

“主因?那她说的,是次因?”萧维惊觉自己帮了倒忙,面色泛寒,却又不好再说,只能问,“你被卖给了谁家?”

墨紫不知该不该笑,这人和元澄是政敌,知道她是元府的丫头了,会不会一气之下拿吟月剑把她?嚓?

“小老儿是元府车夫。少将军以后若想要找墨紫丫头叙旧,可能不那么容易。”车夫大斗笠一掀,李砚笑哈哈一张脸。

“李老,怎劳动您?”墨紫啊了一声。

“小老儿瞧你这丫头伤得不轻,赶紧进去躺着,闲杂人等不必你理会,由小老儿应付。”李砚马鞭儿一打布帘,示意墨紫入车篷内。

墨紫对着萧二微微点个头,瘸拐着进去了。

李砚也就应付萧维那么一句,驾驾直拽绳,马儿撒开四蹄就跑。

等离得远了,他在外头对墨紫说:“丫头,萧少将军对你垂询殷殷,莫非有意于你?”

墨紫隔着帘子,惊吓到差点打嗝,“怎么可能?同你家大人一样,我也不受他待见呢,见一次,便不欢而散一次,八字犯冲。而且,他通房两位,准小妾一位,敬王府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要娶的正妻不是公主就是郡主。”

李砚再哈哈一笑,“丫头的八字必定和我家大人相合啰。”

墨紫真打嗝了,一直打到马车停下,看到帘外伸进一只手,嗝才止。

手修长,色泽如温玉。

“元澄。”她说。

“你若还能有力气自己走出来,就给我片刻。若是要人抬,就先看医。”他说。

她弓身出去,侧坐下来,靠着门框,“还能坐上片刻。”

“不用费力说话,看着就好。”他望着她,面色温暖,眸清似泉,然后递给她一样东西。

那是她新的卖身契。

他等她看完,又拿了回去,地上有一只小香炉,他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将那契往香上一凑,顿时便着了火。

片刻,成灰。

第285章 墨大掌事

长吸一口气,长吐一口气,一张手,双指捻飞烟,搓过就什么都没了。望着飘浮在空气中的焦黑,眼睛微热,却无泪可流。

裘三娘救她之前,她身份自由,却并无真正的自由可言。当了裘三娘的丫头之后,身份不自由,可是心却飞得比以往高远。她以为敬王府能让自己藏身,到头来逼得她不得不离开的,却也是敬王府。

原来,命运,真是不能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