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比不知道该不该笑,这是什么藉口?还没她应变能力强。
“墨紫,你来说。”懒得理婆子满嘴胡言,萧维指名道姓。
金丝干娘和两名仆妇显然没料到二爷认得墨紫,脸上大惊失色。
墨紫抬眼望着萧二,一声不吭,没办法,有人说了,她要开口说一个字,不但裘三娘要倒霉,还要冤枉她私通。
金丝干娘讪笑,“二爷,这等粗使丫头怎能随意跟您说话,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老夫人——”
“管好你的舌头,我想听谁说话还由你这婆子来拿主意不成?祖母身边我不曾瞧过你,你哪个院里的?”萧维越来越觉得有古怪。
“婆子…”金丝干娘亡羊补牢,“婆子是永古斋的。三奶奶说夜了,老夫人叫人又不好不去,所以让婆子陪着墨紫姑娘。”
“墨紫——”萧维要听她说。
“二爷回来了?”
维风居的门打开,小丫头们掌着画灯,绿碧红罗走出来施礼。
卫六站在门槛里,手上拿一件金翎羽披风,面带微笑。
这是墨紫自卫六进维风居后,第一次瞧见她,人瘦了一圈,却更好看了,原本清冷的气质多了令人怜惜的弱不禁风。
瞧瞧这男人,还没踏进门呢,小老婆一堆出来迎接。墨紫瞥过一眼,低头微摇。
“旻少爷也来了?赶紧进来,这就下厨给你们做些下酒的菜去。”
“红罗,让人把蕙阁生暖了,好让爷们舒服吃酒说话。”
一时嘘寒问暖,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墨紫就在这当口,在金丝干娘的“勇猛”指挥下,让人夹着,转过弯去了。
第279章 慈祥老太
一对碧绿的玉如意,祥云缭绕。一尊白石滴水观音,慈眉善目。一幅画是佛祖灵台上传经。一双联唱家和万事兴五福喜旺。
这么慈祥的一间屋,住的也是蔼和岁数的老太太。但这会儿,墨紫跪在地上抬头瞧,这位老太太面上可没有半点慈色,目光严厉。
老夫人身边坐着王妃。这对婆媳干什么事都志同道合,可谓少见的和谐,至少面上看来如此。
“墨紫?”老夫人和墨紫的视线对个正着,虽说墨紫立刻垂下了眼眸,她却因那无惧的目光而心生不悦。
奴婢没有奴婢的样子,那次在卫六娘的事上,老夫人就感觉如此。所以,明知卫六娘的丫头撒谎,她还是藉口名字不好,暗示裘三娘惩罚墨紫。丫头撒谎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园子里真要追究起来,老实人多半一个没有。但身为丫头,却同有丫头的自觉,这种人最能惹出麻烦,瞧仔细墨紫的脸,那可是极好的模样,把那点聪明劲放在男主子身上,窜起来容易得很。要不是维儿事后这么久并没有和墨紫表现出特别熟络来,她不怀疑这丫头想借卫六娘那次讨好维儿,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她能让卫六娘耍心眼,因为卫家富,对维儿,甚至萧家有好处。这个叫墨紫的丫头,算什么东西?一看,就不是绿碧那般懂事的,肯定不让人省心。
“是。”墨紫不知道自己的故作乖巧完全讨不到对方的欢心,语气上很是恭顺。
“你打哪儿来?”老夫人今日亲自主持这场问话。
“我打鹿角巷白荷那儿来,白荷上个月让我家奶奶放了出去,暂时在奶奶的别院里住。”墨紫继续低头。
“出府的牌子呢?”王府里的下人要出去,都得问正经主子拿牌子。后宅管束更严,各院里都得问王妃要牌子。
墨紫从腰上解下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声铜牌,双手举过头顶,“老夫人请看。”
人说,原来墨紫有牌子啊。
这个嘛,是仿造品,裘三娘嫌出府一次太麻烦,墨紫又是个走一步想三步的人。两人合气,一个从王妃那儿拿牌子,一个找外面的匠人造牌子。以防不时之需,和小小的户本一亲,天天随身带着。
座上的两位显然没料到墨紫真能拿出牌子来,双双一愣。
老夫人看一眼儿媳,有些轻微的责怪,心想,刚才问你的时候,怎得说没给过?
王妃只觉得委屈,把牌子接过来看了又看,没瞧出不妥,怏怏道,“我最近没给过你家奶奶牌子啊。”
墨紫早准备好说辞,“王妃娘娘许是忘了,前些日子为了送白荷出去,奶奶帮小衣拿了牌子,本是要还的,恰好我又要出府,奶奶就给我用了。想来,奶奶中眼娘娘说过,不过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若连发牌子这样的小事都需要娘娘亲自记住的话,岂不是劳神伤身?”
“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王妃对老夫人道,“娘,没错,上月里我给过一次牌子,因过年事多,忙得忘了催还。”
老夫人没着脸,一把拿过铜牌,往墨紫面上砸来。
墨紫轻轻一让,牌子就从耳边擦过,?当落在她身后的砖地上。
“满嘴胡言的小贱人。你倒说说,几日前出府的,当时几人守门,谁又给你开的门?把名字说出来,我立刻找人来跟你对峙。”一块牌子也许是儿媳妇疏忽,却给三娘墨紫可乘之机罢了。
“…”好个仔细的老太太,墨紫略沉吟,却也不慌不忙,“墨紫三日前出的门,正逢老太爷老爷从水寨回来。墨紫平日都待在默知院或竹林里,头一回出门,也不认得守门大哥们的脸。只记得当时大伙儿要迎老太爷老爷,没人留意我。我想,横竖有奶奶允了,还拿了牌子,就没多吭声,直接出去的。老夫人要不信,也可找那日的门房来,没准有人瞧见我了。”
这下,老夫人也有点懵了,老太爷老爷确实是三日前回的府,墨紫若是说谎,又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三娘的另外两个陪嫁丫头通风报信?可是不能啊。三日前,金丝来密告裘三娘唆使丫头私自出府,在外头偷偷经营花楼和船场。兹事体大,为了确认金丝不是胡说八道,她让一些仆妇将默知院外围看住,里面也安插了两个婆子,竹屋那边也确认无人,今晚才开始收网。这三日,默知院里绝对不曾有人出过府。
墨紫瞧老太太皱眉深思,暗笑,算得再好,不能发现小衣身怀功夫又有什么用,今早小衣拿腊八粥,告诉白荷敬王府男主子们回##,白荷又转述给了她,正好让她理直气壮编谎,这年头又没有监视器,不能百分之一百说她没从大门走吧?
“娘,我看说不定是金丝生事,她瞧咏儿近来跟三娘形影不离,故意搞出来。三娘那会儿得急病,她的嫌疑最大。咱们别因着一个妾,倒去寻儿媳妇的不痛快。”王妃唱白脸,那可是连墨紫都分不出真心假意。不浸淫数十年之宅斗,绝无破绽可找。
老夫人打心底就对墨紫没好感,直觉这丫头聪明成精不好对付,因此对她的辩解,虽然听着有道理,却并不当回事,对她而言,她深信墨紫和裘三娘背着她们在做些事。裘三娘嫁妆丰厚,又是行商出身,不甘于后院,外出寻财路,很其风风火火的脾性,而且,说是养病,居然养了两三个月这么久,也令人怀疑。要问裘三娘,就需要最关键的人证。墨紫的嘴,她非撬开来不可。
“我瞧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会以为我手上一点证据也没有,像你似的,光嘴皮子会说吧?”老夫人今夜要替敬王府挖出一处金矿来,那可是铁了心的。“来人,把隔壁房里等着的人都给我叫进来。”
片刻,帘子一掀,墨上比打个冷颤,就看到金丝,金丝干娘,还有两个默知居外院的小丫头,这还没完,两个仆妇抬进几段竹梯,放在墨紫面前。
墨紫神色不变,对方人多势众,却都在明面上了。她不怕。
“老夫人,今夜兴师动众,只为墨紫出府一事?”何不干脆说说开,她才能直面出击。
“丝娘,你来说说。”老夫人不被墨紫挑衅,按部就班。心急,办不成事。
“是,老夫人。”丝娘福了福身,面上没有显出任何得意,神情一本正经,语气平缓不躁,“差不多是三个多月前,丝娘便知墨紫被三奶奶贬到竹林子里去了。丝娘觉得这丫头怪可怜,就派小丫头过去送点吃的,谁知,连去几次,都没碰上她的面,于是,我亲自去了两回,发现林子不曾修整过,屋里的家具都生出薄灰来了。我以为是三奶奶讨老夫人的喜欢罚了墨紫,其实到底是陪嫁丫头,所以舍不得真罚,嘴上说说而已,谁知,我偷偷问了默知院的小丫头,都说墨紫确实搬到了竹林子里去住了,我顿时觉得蹊跷,便派人在林子里守了两月,发现墨紫虽然时而出现,却常常翻了墙出去,我还打听到墙那头是有人家的,姓元,在朝中当官。这下子我可吓死了,以为墨紫和那头的府里的仆役私通——”一口气说那么多,缓一缓。
墨紫冷笑,是啊,凡是当丫头的,有点诡异的举动,就是跟人私通,金丝和金丝干娘长一模一样的脑筋。
“老夫人,娘娘,切莫怪丝娘擅作主张,我也不想冤枉了无辜的丫头,就花了银子,让干娘找外头的人帮着跟一跟墨紫的行踪,谁知竟发现她女扮男装出入什么望秋楼,还有城外的船场子,且一出去就十天半月不回府,她这样,三奶奶也不管。丝娘虽然出身卑微,也懂得女子安于室的道理,更何况咱们敬王府不是一般的人家,怎能由得如此行径,败坏妇德?丝娘想了又想,便是您二位以为我居心叵测,我还是得把实情相告,免得日后让别人知道了,说王府里的闲话,丝娘瞧着,三奶奶是个好的,就是太宠那几个陪嫁丫头,难免让她们撺掇了,才做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来。丝娘叩请老夫人和娘娘明鉴,打死这些丫头也罢,却别为难三奶奶,说她几句,让她以后不要再放纵丫头们就是了。”
照金丝干娘和金丝的说法,说是她死定了!墨紫抿唇,眼眸敛紧。
金丝说完后,金丝干娘作证,默知院两个小丫头作证。还匆匆进来一个男人,据说就是跟踪墨紫的这位。
墨紫暗自吐槽,且不说元府和敬王府戒备森严,即便她在外头,赞进几乎和她形影不离,根本不可能让金丝派的人跟踪。而这汉子看上去贼眉鼠目,也不像本事高强的人,显然是托。然而,望秋楼和红萸的事却让她们查出来了,只是金丝描述得笼统,其他人和事一概不提,照理,说得越细,越令她无法招架才对,那么,极有可能是听人说的!
且她和裘三娘都疏忽了的,那个隐藏在金丝身后的江湖靠山!
第280章 证物废物
“你还有何话说?”老夫人厉喝道。
年纪一大把,声气十足,戏看多了当自己青天大老爷?墨紫是现代灵魂,觉得为了要从她口中套出裘三娘做生意的事,这架势是否小题大做了?
“老夫人,墨紫真是无话可说,丝娘所说之事,墨紫从未做过。自上回惹老夫人生气,奶奶就罚我守竹林。三爷喜竹,林子密而长,我整日忙东忙西不得闲,竹屋就是睡觉的地方罢了,平时没时间整理屋子。老夫不若不信,找红梅绿菊她们一问便知。白荷还没出去时,都是她给做的饭,几个人轮着送。”无话可说是谦虚,她其实一肚子话。
“绿菊白当然是帮着你的,她们的自行?信?”金丝淡为一说。
“她们的话不可信,那丝娘的话可信?你曾是三爷眼前的红人,自三奶奶进门,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你不再似以往那般受宠,奶奶生急病,我们在外头找了两朝御医,一诊就说是毒,总不见得奶奶自己毒自己。你此时指墨紫行为不规矩,含沙射影又指奶奶教唆,有人证物证,可我们也有人证物证,确凿指你干娘威胁默知院里的丫头,让她在奶奶的吃食里下药。那是不是我可以说,一切都是你在指使?这事,三爷也是知道的。奶奶瞧在三爷面上,就没跟老夫人和娘娘说。娘娘不久前才想把你一双儿女放到奶奶院里养,这会儿你就编派奶奶的谣言,动机十足。”墨紫一撇嘴角。
又对那位冷脸老太道,“墨紫斗胆直言,这些证据定是丝娘事先安排下的。老夫人和娘娘不可信她片面之词,平日往来默知院的人大把,姑娘们,大爷和二爷,还有管事的,丫头仆从。就请来一个个问,瞧这些人中有没有见墨紫爬墙的?还有,丝娘说说看,哪日哪时哪刻来竹林找墨紫的?”
“你…”金丝的冷静终于破功,瞪起眼。
“于情于理,人证物证该有公正的第三方收集,丝娘和我家奶奶矛盾可是有目共睹,不足取证。”墨紫这话虽来自现代法证观念,但经她解说,浅显易懂。
“娘——”王妃想墨紫说得有道理。咏儿冷落金丝已久,媳妇的病来得凶猛,且墨紫说她们有凭证,不似说谎。
老太太打定主意,任墨紫说得再合理也是妄顾。她知道金丝有自己的目的,不过,正好给她提供了一个好机会而已。利用完,再清算。
“不知悔改的贼丫头,瞧清楚你面前的竹梯,这可不是丝娘随便拿来栽赃的,是我派了人在你屋子里找出来的,看你狡猾多舌,当着主子们的面,还敢理直气壮,丝娘有句话还真没说错,三奶奶把她的陪嫁丫头宠得无法无天了。”
墨紫低头,仿佛在瞧那几节竹梯,又仿佛不敢直视老太太的目光,说道,“墨紫搬进去之前,这梯子就在竹屋的杂房里放着,平时用来修竹剪枝,老夫人大概误会了,梯子那么短,怎上得了墙呢?”
老太太没想到墨紫反应快到如此地步,当时看到几节梯子,她本来对金丝的话是将信将疑,才终于真信了。这么关键的证物,她也不容墨水紫推翻,冷笑着说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嘘得过人,这里有几节梯子,我让人比过了,节节加起来,就正好是墙的高度。”
“节节加起来?”墨紫歪着脑袋似乎在想可行性,“怎么加法?墨紫不懂,老夫人不妨请人示范给墨紫看看。”
“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太太叫进来两个力气大的妇人,嘱咐她们将梯子搬到外面,用绳子绑着架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人进来回报说好了。老太太派心腹婆子出去看,婆子进门就说绑是绑了,就是架不起来,仆妇们正试不同的系法。于是,又等了好一会儿,但这次禀报,梯子能架,却短了老大一截。
老夫人和王妃亲自出去看。
有丫头上来,拽起墨紫跟着到了屋外。
大冷的夜,灯火明亮,四节的梯子绑好了,不过刚能过这院子里的墙。
金丝干娘嗤之以鼻,“绑梯子脚,梯子不就高了?”
她自以为聪明,老夫人也自认不笨,让仆妇们照金丝干娘说得去做。
绑好之后,这次总高度当然很令人满意。
老夫人刚想对墨紫喝斥,就让墨紫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口。
墨紫说:“这梯子高是高了,可怎么爬呢?”
众人再看梯子,一个个发愣,四节梯子,每节六尺长,只有三根横竹密埂在中间,头尾各一尺半靠近两尺没有落脚处,一节和另一节之间,横竹距离就超过三四尺。
“怎么不能爬?”虽然看着古怪,三四尺也不算多大的隔距,老夫人找个高大些的仆妇,让她爬上去给她们看。
那仆妇奋力攀过第一节,往第二节爬的时候,梯子突然开始下滑。妇人一惊,手脚无措,整个人带梯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哎哟哎哟乱叫疼。
墨紫这几节梯子是有名堂的,头尾竹竿打了蜡,十分滑索,又没有横杆,单绑两头,遇力自然会下滑,若连横杆一起绑,高度就不够。要连起几节梯子,就得用她专门设计的梯扣。可惜,那个竹屋里能给人搜出来的东西,不会包括这些,换句话说,凡是人能看能找的,都是她无所谓,欢迎大家参观借用的。
这下,唯一的证物成废物了。
老太太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园子那头匆匆跑来一个婆子。
“老夫人,二爷来给您请安了。”
“娘,这事儿让维儿知道了可不好。再说我们也得给咏儿留些余地,毕竟是他的媳妇。”王妃自始自终软态度,“不若就这样算了,改日找了三娘来问,长辈面前她不应该会撒谎才是。”
老夫人却不依不饶,对那报信的婆子说,“就说我歇了,请二爷明一早再来。”说罢,叫人把墨紫带进屋。
金丝干娘唯恐天下不乱,进去后就说,“老夫人,婆子刚才带墨此死丫头进府,在维风居前头遇到了二爷,二爷对老婆子不假颜色,对这丫头倒是好,要她亲口答老夫人找她何事呢。”
“我早瞧出来你这蹄子存了心思,就冲着这,也不能轻易放过了你。”老夫人一招手,“给我拿棘板子来,打她二十下,看她的嘴还硬不硬,还敢不敢妄想爬主子的床?”
棘板子,是一种大户人家里管教下人的私刑器具,板上有半寸长的木疙瘩,打在身上就跟刺似的,扎肉疼,不用太使力,就能达到折磨人的效果。
墨紫是裘三娘的陪嫁丫头,要好逻辑来,老夫人得问过三娘才能动手教训她。但大周守孔子仁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娘是这家的儿媳妇,既嫁过来,就是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就得听长辈的。别说一个陪嫁丫头,便是三娘的生死去留,还不是由得她们说了算。三娘在裘府还有老爹可以撑腰,顶着嫡长女的名头,张氏不敢太过歹毒,但如今她成了媳妇,丈夫是天,丈夫的爹娘爷奶,那就是天上天。
什么卖身契不卖身契的,在这敬王府里,弄死谁的丫头都是简单的一件事。
因此,墨紫没有拿出那套说辞,说出来,也没过是让人打得更狠罢了。
“你说实话实说,你便饶你这顿打。”棘木已竖在墨紫身后,老夫人目光森寒,“我问你,你是否帮你家奶奶在外管理望秋楼和船场这两处营生?”
墨紫抬眼,眸中坚定,“老夫人既问我家奶奶之事,为何不请奶奶来?主子的事,墨紫即便能说,也不能背着主子来说。”
“她是你主子,难道我们不是你主子?三娘是我们萧家人,打她进府那日起,你也就是我萧家的丫头。”老夫人声音极冷,没有一点发善心的意思。
谁说陪嫁丫头就不能由夫家的主子们处理?陪嫁丫头若不是丫头,难道还是千金小姐不成?这世道,人伦便是尊卑有别,长幼有别。陪嫁丫头要乖巧,媳妇要是听话,自然轮不到这上结主母们来出面料理,不然,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点可以不含糊。
“墨紫,我们皆知你奶奶自幼随父行商,来了上都,开些营生也不是什么大罪。只是王府中规矩多,她年纪轻不懂事,做错了,我们当长辈的,总要教上一教,你不必怕,只说三娘有没有这两处便罢。她是我的儿媳妇,老夫人的孙媳妇,都是一家人,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你说吧,说了也免受皮肉之苦。”王妃和蔼劝说。
“墨紫请见我家奶奶!”其他的,她一概不提。
“给我打。”老夫人手一挥。
棘板子无民表地落下。
在外头的小丫头,听到啪啪声,不由心惊胆颤,却奇怪被打的人竟不哀叫出声,她们不知道的是,这里头不平静,外头更不平静。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只等待黎明。
第281章 主角是谁
墨紫睁开眼,适应黑暗之后,借窗上绵纸吸入的月光,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陈旧的木箱子堆满了一面墙,架子上乱七八糟放着些杂物,太久没清理过,白濛濛一层厚灰。
真是货真价实的杂物房啊!墨紫想坐起来,一动就疼得她倒抽冷气,干脆还是维持趴姿。那棘板子,虽然让她装昏逃了七八板,前面十几下却挨得结结实实的。老夫人摆明要让她先松口,才同裘三娘对话,今晚审她的事是不会张扬的。然而,无论怎么想,她对这位老太的想法还是摸不太准。知道裘三娘在做生意,然后又能怎样?这年头的贵妇,凡是娘家有点家底的,有些庄子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裘三娘顶多就是没知会长辈,但也没这个义务要说得天下人皆知吧?
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身上又疼,迷迷糊糊刚要睡过去,却听到门外有点声响,然后窗子一掀,轻巧跳进个影子来。
“小姐。”影子名叫阿好,据说医术挺不错的那位。
“再来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墨紫扯一笑,“有没有什么好药,涂在皮肤上清凉的那种?”
阿好的身影一顿,“小姐身上的伤,以活血药为好,既然活血,势必起热,怎会凉呢?”
“那倒未必。白花油肤感清凉,也有活血化淤的作用,不比红花油差。我现在背上火烧火燎的,不用急着活血,先降温好了。”人犯困的时候,通常容易流露真我,墨紫连白红花油都说出来了。
“…”花油?什么花做的油能有这般用场?阿好求知心盛,但束缚在她思想上的桎梏更严,“小姐,阿好没有白花油,也没有红花油,只有外伤涂药,自制的,粗陋些,起效算快。要不要试试?”
“有总比没有强,而且我相信你的医术,瞧你天天除了跟着我,就是看医书,定然很有心得。我问你,你自觉可比卖大力丸的江湖郎中可靠些?”墨紫不怕得罪人,横竖疼成这样了。
阿好身形再顿,“…应该可靠些。”要不是知道这位主有时说话不挨边,她会以为是瞧不起自己。
“那就麻烦你了。不用跟我说被打成多惨,我还能自歁歁人这是小事一桩,不然,我怕熬不住事实,真正丢人昏死过去。”疼啊疼啊,要不是她性格强,呜哇叫救命,容易得不得了。
“小姐刚才已经昏过去过了。”阿好慢慢走近。
“那不一样,那些人同我又没干系,装昏也不丢人。”墨紫勉强爬起来,牙咬进肉里。
阿好第三回愣了,但这次她不回话,上前帮墨紫脱了析袍,掀起底衣一看,便皱眉,只照月光,还是能见那背上青红一片,鲜红点点,离皮开肉绽就差一板子。
“小姐早些晕才是。”她本想出手,但墨紫在离开鹿角巷前吩咐,没有生命危险,不要轻举妄动,除非出声呼救,她在屋顶上掀了瓦看,见到墨紫挨板子,也明白墨紫不吭一声的意思,只能强自克制。
“这你就没我有经验了。”阿好好像开始上药,墨紫浑身哆嗦,感觉背上让铁犁拉过去一般,刺生生地疼,“装昏,一定要把握准时机。早了,人会怀疑,晚了,我自己倒霉,你想,我是丫头,虽说不是皮糙肉厚,却也娇贵不到哪儿去。那种板子,千金小姐也就是三四板子,粗壮男仆三十板子,发福仆妇二十板子。我就数到十,正正好好。”只是,装昏后,还让人打了几下。
“小姐也是娇贵的千金之躯。”阿好认为,墨紫有时所显的气质极贵。
“我算什么千金啊!”墨紫摇头纠正她,“也许我小时候没挨过穷,但父亲是手艺人,我也是,凭一双手活到今天,说我傲骨,身上还有几根,娇贵?我没资格。”不想娇贵,也做不到娇贵。因为,会把自己活生生憋死的。
阿好给墨紫上好药,又递过去一颗金黄色的丸子,“小姐,这是内服的参丹,补血气和精力。”
墨紫也不多问,听话服了,抬头见阿好望着她,仿佛在出神,就问她怎么了。
“…不怕是毒药么?”她是这人的死士,但她也知道她是十分谨慎的一个人,至今和自己还有阿月两人,闲话很多,当正经事来交待她们做的,没几件。
墨紫看了阿好良久,叹口气,“我防你跟阿月防得太明显了,对不对?其实——”
“小姐并没有错。我二人并不是小姐亲手训练出来的,跟着小姐又时日尚短。再说,我们是死士,小姐不用跟我们太亲近。”阿好将药瓶收好,“这药没有毒。”
“我知道,就算有毒,你也肯定有解药。你要不能我,我会抢的。”元澄说不可跟她们太亲近,那是周全,阿好说不用跟她们太亲近,那是认命。墨紫只当参考意见,怎么做,随心。“你不跟我前后脚,显然在那儿多听了一会儿。可知那老太太打什么主意?孙媳妇的营生跟她们萧家有何冲突,对着我兴师问罪的?”
“小姐可知,大周例,皇室成员和贵族是不可经商的。”阿好说道。
“说是这么说,可敬王府虽是外姓贵族,也就是王爷和王妃不能行商,萧家另外两房却不受此限制。尤其是三房,开着米粮铺子,近来还新开了茶行药店,跟商人无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三房这两个月交不出钱来了。萧三老爷见太陵难民渐多,就高价购了一大批米粮,运到与玉陵相邻的州县,想转手卖出去,没想到官债一放,皇上下令开米仓,不但没赚成这笔灾难财,倒反而赔了,至于茶行药店,三老爷错信管事的,货让人里应外合劫了,本钱也拿不回来,老太太跟王妃说,可以用女子不得在外经商的家规压裘三娘,将你换下来,而由王府里的管事接手。待三娘日后生了儿子,这些产业自然是传给他的,那也就成了萧家的。这是长远打算。近的,就是以允许三娘继续幕后经营的恩惠,让三娘拿出私房钱来贴补这两个月公中的损失,听起来,敬王府虽然家底殷实,现钱却不足,每月收支多扯平。古董珍玩这些不能当银子使,地产田产的收入又是季期的。还听说——”阿好停了停。
“还听说什么?”墨紫心道,看着有钱的,好多都不大方。
“老爷从公中支了三万两银子拿去填补军饷,其中好像牵涉到党派之争,老太太没怎么说,只不过听她的口气,这银子是拿不回来了。后来,老太太还特别提到了红萸,说家中男子多水上之将,便是战船都有可能交给私家船场,此业必定旺家旺族,明日,老太太要打服了你,要你招出裘三娘做生意的事来。因为裘三娘不认,那萧家可是一点好处都拿不到。其实,就我看,金丝的证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你。”前因就是如此。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大周这座金字塔上方的人,代表的是地主阶级。这不是照课本,而是墨紫在这件事之中的深刻体会。像老太太和王妃,她们的陪嫁都是土地,庄子大小十来处,不经营其他营生,也不屑与经营,敬王府本身则有大片封地佃农上千,贵族一旦和商户过于紧密,会让人嘲笑。所以,萧家三房虽然开着铺子帮全家赚日常生活费,并不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特别待见。而萧三老爷也以此为耻。对外从不说哪个铺子是萧家的,全打着家仆的名号,但每年庄子来交帐,那可是极为重视的时刻,不仅老太太要过问,老太爷都要亲自见农庄的管事,该奖的奖,该夸的夸,在他们眼里,只有这些帐交上来的银两,才是能拿得出手的,真正光明正大记入萧家家底中。
在裘府中感受不到经商有何不妥,在敬王府中,经商,而且还是媳妇经商,不但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更给借此从中获利,女子出嫁从夫,嫁妆是女子私有,但说实话,不拿嫁妆贴夫家的女子,这年头还真找不出几个,女子的嫁妆,不是归了丈夫,就是归了儿子,最终逃脱不掉为夫家添砖加瓦,不然,大户人家娶妻,为何要门当户对?如果媳妇的还是媳妇的,为何一定要娶有钱媳妇?不就是理所当然认为,该贡贡献的时候就得往外贡献吗?还扣以伦常的大帽子,进行得有声有色。
鄙视之,又贪图之。这就是上流对商家的态度,没办法,地主阶级最大。
“看来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墨紫自嘲而笑,她没有让阿好救她出去,因为她要等着她的好主子,“阿好,你去默知院一趟,告诉三奶奶,她今夜不来,我当她困了要养精蓄锐,明日不来,我就把她供出来了。毕竟这棘板子不是那么好捱的,我胆子小,身体弱,经不起折腾。”
阿好轻轻应了,推窗跃出。
月光一缕,冷清清。
这台戏,主角不是她,她只不过是个挥大旗的。能呐喊,能沉默,仅此而已。
第282章 清晨热闹
第二天不亮,老夫人院外诮人敲门。
婆子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嘟哝,“谁啊,这时辰扰人好梦?”
拉开一条门缝,婆子立刻满面堆笑,将门打开,“哟,绿碧姑娘。”
绿碧轻盈进来,微笑着,眼睛自自然然打量四周,然后拿聘锭小元宝,“妈妈,绿碧跟您问些事。”
婆子见钱眉开眼笑,忙不迭点头,“绿碧姑娘别客气,但凡老婆子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两人进了门房,婆子泡上热茶,绿碧慢饮。她能损毁主子和下人的喜欢,就是她一贯亲和的魅力,不恃宠而骄,不恃敬而傲,很为人着想。
“我想问昨晚上的事。”绿碧此来,是受人之托。
这个人,自然是萧维。
而经二爷一托,连带绿碧本人都好奇起来,二爷几曾对内宅里头的事上心?听起来就是哪个房的丫头不乖,老夫人要教训教训罢了。这在王府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偏二爷一整晚在书房没阖眼。
萧家有规矩,内宅之事由主母们料理,男子不可多言。因此,二爷不能出面,只好一大早打发她来。
“这个…”看门婆子讪笑,“绿碧姑娘,不是我不说,只是我就看个门,不知道里头的事。”
绿碧在桌上放了第二枚元宝,“妈妈还不知绿碧为人么?你跟我说了,好处是你的,麻烦也找不上你。”
两枚银光灿灿的元宝闪了老婆子的眼,嘴上自然把不牢,把昨晚的事说了个大概,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真正内幕,只说一个叫墨紫的丫头做错了事又不认,让老夫人打了,如今关在杂物房里,等着今日再问。
最后,老婆子悄悄耳语道,“我听小丫头们嚼舌头,好似这倒霉丫头对二爷存了心思,绿碧姑娘,你可防着些,让二爷少接近她。昨夜里,二爷来请安,也是奇怪的很,跟听了风声一样,来帮她的。”
绿碧出了主院,只觉墨紫二字耳熟,经过书阁时,陡然想起那个雨夜,和二爷处在一起的丫头,样貌她记不得了,却对那道美好的身姿还有印象,当时她要给二爷换衣服,那丫头要避,二爷却说衣服不换了,让那丫头不用出去,且抬脚就走,她曾经有过死后的瞬间迷惑,如今想来,二爷显然是维护墨紫,不叫人淋雨,昨晚上,二爷和萧旻吃酒,却坐也坐不住,间中带了岩烟出去过,原来却是来了老夫人这儿,再想起二爷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一番喜欢不喜欢的话,心里扑通扑通就猛跳了起来,烦死人的刁丫头!二爷是那么说的,如果套用在这个叫墨紫的身上,正合适,两人之间显然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啊。
绿碧担心了,却又安心了,无论二爷对墨紫有没有情意,以老夫人的态度来看,是不会把墨紫放到维风居里来的,极可能赶出去,她并不是嫉妒,只是觉得二爷该用真心的人,不应该是个丫头罢了,尤其在新奶奶就快定下来的时候,最得要,她感觉,墨上比虽然同自己和红罗一样是丫头,却很有些不一般,这样的不一般,也许也会成为像卫六娘那种心骄傲而不容人。维风居已经有了卫六,再收一个墨紫,她都头疼,更别说未来的二奶奶了。所以,便是她心好,这一次并不与二爷齐心,而是无声站到了老夫人和王妃那边。萧家的男主子不少,单二房,三子就出色,要不是主母们擅长处理,内宅早就乱套了。至于三爷,那是长辈们宠出来的,但最终还是由她们选对了女子,如今偏宠丝娘。快刀斩乱麻也好,慢条斯理整治也好,总是对的。
“绿碧,打听到了?”维风居那么多间屋子,萧维却仍在门口立着。
绿碧心中又不安起来,面上却笑,“二爷这是怎么了?一个丫头也让您担心得坐立不安。”不知二爷自己有没有察觉,她在那焦急的神色间民身不由己表动的痕迹。
“我问你人如何了?”萧维沉了脸,“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绿碧惊了惊,二爷这是冲她发脾气?自她入了他的房,他不曾跟她红过脸,红罗还有时候会招他说两句不懂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失了男人的心。
于是,她柔和笑道,“二爷真是,把老夫人和王妃娘娘当坏人了?听说那个叫墨紫的丫头做错了事,她们稍稍教训而已,关了杂物房,今日就会放出来的。那丫头是三奶奶陪嫁过来的,看在三奶奶的面上,也不会如何。”
绿碧不会撒谎,萧维听了,心中一定,却又问,“可知是做错了什么事?”应该不会知道墨紫在外头乱跑的事。
“这我没打听到。再说,也不能往深了问,让老夫人知道,还以为二爷你跟那丫头有什么呢。岂不是给丫头添一条罪?”绿碧借玩笑试真意。
萧维是男人,哪有女人心思那么弯绕,把早想好的藉口拿出来对付,“我跟她能有什么?面都没见过几次。不过是接老三媳妇时,知她受弟媳看重,既然是弟媳的丫头,就该由弟媳来教训,见祖母插手,觉得不太妥当。才打发了你去问。只是关杂物房,看来无大事,你让厨房做些祖母爱吃的早点,我等会儿请安带过去。”
绿碧一怔,“二爷今早还要去?”
她用了还字,萧维没听出来,点头说是,“近来忙于兵务,祖母那里疏慢了些,你快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