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上自己的马车,等了老半天的香十一急切问道,“九嫂,他可点了头?”
傅氏神情有些伤怀,叹口气,“好妹子,九嫂无能,帮不了你的事,大人他——”又叹一口气。
“你们帮我出面,他都不肯么?”香十一颓然跌坐,面容惨淡,“我有什么不好的?都说我漂亮,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偏我喜欢的,怎么都不动心!嫂子,你不能再帮我想想辙?难不成,真要生米煮熟饭?”
傅氏听到这儿,眸中厌恶一闪而过,说话语气却轻柔,“大人以为你因胡桃的事才故意接近他,其实要对他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纳你。也是,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跟有心报仇的人同床共枕。”
香十一怔了怔,“胡桃姐姐的事,我没有怪他。都是那个叫墨哥的人不好!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明明对他一片真心。”
“墨哥?”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傅氏捏皱了一方彩帕。
“她是九哥那边的。”想到自己如今仰赖着徐九这边,香十一讨好笑道,“九嫂,过去的事咱都不提了,我不怪元大人,也不怪九哥,是胡桃姐姐的命不好,我真想明白了,女人就得跟九嫂似的,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辈子仰望着他活,好嫂子,再帮帮我吧,只要能让我再见元澄一面,其他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江湖女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傅氏蔑视得笑笑,嘴上却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香十一没什么心计的一个骄蛮女娘,根本看不出傅氏蔑视她,听得这话还大喜,抱着傅氏的胳膊直点头,谢了又谢,说全指望九嫂了。
大风刮,阴冷无比,雪花又飘。
马蹄嗒嗒,从傅氏的马车旁急驰而过,车里心事重重的女人们没在意。
马上跳下一个灰袄汉子,将缰绳丢给元府门房,拿出一块牌子,然后飞也似得奔了进去。
第268章 一个个来
南德陵州籽草郡千民暴动!
十一月,上千被贪官污吏欺压到没活路的农户,挥着锄头镰刀,攻击了郡里县衙,将衙役官差和县官家眷等人当场杀死,活逮县官,剥皮抽骨,曝于衙门口,然后这千人自组草义军,就地盟誓举反旗,杀尽南德贪官。
陵州刺史急调一万官兵前去镇压,全郡老百姓纷纷加入草义军,竟战了个平手,两方死伤惨重,刺史上书南德皇帝,满朝皆惊。新帝和皇太后大怒,再派援兵三万,下旨踏平籽草郡,活口不留。
消息由元澄在南德的眼线传至,元澄看了铭年送进来的字卷后,不得不将船帮的事搁到一边,匆匆送走了徐九等人,只带墨紫和李砚,到了内园书房。
来者来袄一身,破烂不堪,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满手冻疮。一见元澄就跟得了羊颠风似得手抽抖,嘴巴歪来扭去如毛毛虫一条,双膝敲地,磕了个重头,直起后很激动叫元相。
墨紫眼里,看着他很想要去抱元澄大腿的模样。
“张震?”元澄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我以为你已离开南德。”
“天下虽大,却难寻一方净土。元相曾对震说过,清者自清是不错,但整个世道都是浑浊时,一滴清水的坚持又有何用,当年,元相救得性命隐居寺庙这两年,方想明白元相之语,元相受难,我曾欲相助,谁知晚到一步,后听闻元相逃离,便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一日遇到一大周游历南德的学子,说到他援业之师时,竟与元相同名。我想世上怎有这般巧的事,正逢朝廷对籽草郡暴乱慌张之际,连忙逃入大周。打听之下,坚信此元官乃昔日元相是也,急来见君。那时元相给的玉牌还有用,门人一看就放了我进来。”张震又再喊一声元相,“南德强弩之末,病入膏肓,元相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张震原是南德陵州刺史,品行高洁,为人正直,两年前斩杀吴太师作恶作端的堂侄,被扣莫须有的罪名而丢官入狱判秋后斩。张震的家人凑了一笔银子,向元澄施贿,元澄接受,由秋后斩改为流放,后又安排人在流放途中将他救出。
“我已非南德宰相,今后直乎其各就是。”元澄虽然惊讶会再看到张震,但他生性淡薄,一点都不像对方那么激动,“我瞧你这副模样,想来一路吃睡不好,不如先下去休息,等恢复体力,再说以后的事可好?”
“元相…大人,别的不说也罢,张震如今无别处可去,愿跟在大人身边,以报救命之恩,请大人允准。”张震不肯起来。
墨水紫目光敛紧,这是又多一个门客了?
元澄却没给准信,仍往后推,叫铭年带客下去。
张震走后,李砚望着元澄,说道,“大人该知,时不待我,乱世一起,谁能逃得过纷争?然,明明有此大才而不展,岂非便宜那些庸俗之辈?复玉陵也罢,颠南德也罢,都是大丈夫成就天下之径,还望大人三思。”
元澄但笑不语。
李砚摇头,叹息而去。
元澄看向墨紫,就见她微蹙眉心,双唇抿成了一直线,问道,“想什么?”
墨紫重重吐出一口气,“元澄,我的理解力不好的话,你别笑我。那个张震,还有李砚,两人是想捧你当乱世枭雄么?”
烛火在元澄眼里跳跃,“墨紫,枭雄是想捧就捧得出来的么?我在南德下狱之前,想得是如何为元家数百口人讨回公道,下狱之后,想得就只是如何才能逃出生天。然而,一直以来,报仇之外的事,十分随心所欲,在我手上,命拿了不少,也放了不少,但好坏交混。好人死了,我不会难过,坏人死了,我也不会拍手称快。我怎么瞧,自己都不是当枭雄的料。”
墨紫发现他谦虚,笑答,“枭雄,如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枭雄,如刘邦,面上君子,其实什么都得照他的想法走,这两种,你倒是皆有,怎么会不是枭雄的料,分明天生一块好料。”
元澄举起桌上的茶,“送客送客,墨紫姑娘,好走。”
墨紫直乐,还真往外走,却仍有话要说到底,“其实,别人捧不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如何做,我嘛,只记得你一句话,到时我可跟着你,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能保住我的这条小命吧?对我而言,那就行了,其他的,我不管。”
元澄目送她出了门,望着那道纤细的影子在窗棱上一格格攀过去,他轻轻收起笑意,神情完全沉静了下来。
墨紫走北门上马车,无尽的漆黑染灰了正飘落的大雪是。
“阿好阿月,你们跟元氏可是血亲?”这夜,傅氏在席间的所为没有对墨紫产生任何影响,张震带来的南德暴乱的消息,却令她思绪难平。
如果一个国家已经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离改朝换代还能有多远?曾以为乱世只不过就是一说,真正乱起来,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过渡,现在,玉陵被灭,南德内忧致命,大求虎视眈眈,唯一能够制衡的大周外强中干,难道,真应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块分裂的大地要开始走向统一了?
阿好阿月互看一眼,虽不明白原因,由阿好代表回答了,“没有。我们是孤儿,自小由皎姑姑养大,不过即使没有血缘,我们仍感激元氏的抚育之恩,定以死效命。”
那元澄报不报仇跟她们也没太大关系了,墨紫心中这么想着,笑得不由有些轻松,她虽然没资格去劝别人放下仇恨,但少一个为仇恨而活的,挺好。
阿好阿月见墨紫没了下文,感到奇怪,可是不能开口问,只好作罢。她们自然不知道,是墨紫觉得元澄对报仇的态度,似乎可有可无了,而他周围那些人,都帮他把目标往高里定,所以怕她们受刺激,所以才旁敲侧击一下。
这夜的大雪延着下了好几日,整个上都都跟雪砌出来似的晶莹剔透,红萸外的河面还结起了一层冰。
“咱们河面的冰不算厚,你没瞧见各日升湾里的,这么厚。”闽松刚去看过闽榆老爷子回来,一边比划,一边跟墨紫说话,“天冷得完全不能开工,都放着假,老爷子听说咱们穿单衫子干活,直说要来红萸看看,我跟他说,没空招待他,当初,我哪他说船棚子的事,他说什么墨哥到底经验浅,本钱花大了,这会儿想来学?”
墨紫听了哈哈笑,“阿松,你从里到外,都是红萸人了。”
卫庆正好进来听到,“墨哥怎么不说他承认自己来偷师的?”
“谁偷师?”闽松顶卫庆,“我光明正大学,墨哥早知道。”
这两人一见面就抬杠,是红萸最大的特色之一。
墨紫看卫庆手里拿了个信封,就问,“什么事?”
卫庆正色说事,“工部来函。”
墨紫打开一看,“工部让我明日去上都船场一趟,说要问沉船的一些细节。”
萧二的兵部在船沉三日后就已经让其他水寨的船接走了,萧二让她捞船,但后来他并没有找她问,也许是元澄通过中书省那边交待过,后来,上都船场派来一艘大船,将残骸装离。
“事情都了结了还问什么?”卫庆奇怪。
闽松也很不明白,“我们不过救人而已,船沉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也许因为我们当时在场,能给他们更多的线索,毕竟一艘将船漏底可不是小事。”墨紫把文书收好,“阿松,你大匠师考鉴的日子定了没有?”
闽松本来要回本家那边参加当州大匠师考鉴的,但大求和南德的使团要来,工部就把这个考鉴也当成一项迎宾节目,邀请各州最有潜力的匠师来上都参试,闽松就是被邀请的其中一个。
“正月初十,分四日考,元宵就出榜。”提到这件事,闽松就很兴奋,“榆老爷子跟我说,我爹娘还有弟弟们都要来,已经在半路上了。”
卫庆就来唱反调,“万一你过不了关,不但节日变哀日,还在家里人面前丢光脸,我看你今年还是别参加了,连墨哥的工技都比不过。”
闽松黑了脸,确实他的造船术远比墨紫不如。
“不能这么说。匠师考鉴测的是工艺,可以完全同造船无关。”墨紫听闽松说过一些,涉及雕,磨,制等术,材质从木头到金属各种,根据考生不同的擅长领域来出选题,大匠师是一个统称头衔,其实会细分的。
“墨哥!”赞进跑了进来,手里也拿着东西。
“不是说要吃过晚饭才回来?”最近赞进跟着她寸不离太辛苦,她给他放了一天假,他就去望秋楼找岑一郎。
“墨哥,好像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赞进黑俊的脸庞里透露出焦急,“你快瞧瞧这纸上写的。”
那是一张制作粗糙的灰纹纸,上面用正楷工整写了一句话——一句要命的话。
第269章 狡兔三窟
金银钱庄。
墨紫存完银两,回身见到一两老伯。
一两垂手而立,面色肃然,目光却温和,“三公子来得真快。”
“来得快,也不如你们猜得快。”墨紫微微一笑,“我还想呢,上回从金府大门走,大少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不如直接来钱庄,至少每次都是他请我相见。如此看来,真是这么个道理。”
一两示意墨紫跟着他,进内堂却不停步,入了花园,来往仆从对他尊称总管。他点头应着,穿过弯来折去的长廊,越走越僻静,直到一扇门后。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
墨紫看到远处青山,大概是侧门之类的。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两跳上去,搏缰绳扬马鞭,将车头调转,就望着墨紫。
一直跟着墨紫的赞进忍不住问他,“一两伯,这是要去哪儿?”
一两不回答,沉静的神情,然后灰眉扬了扬,抖绳,马儿低嘶要走,又被他勒住。
墨紫拉赞进上车,“都说狡兔三窟。金大少向来多狡,如今出了这事,他是躲起来悠闲去了。我们只管跟一两伯走就是。”
一两笑皱了老脸,“果真瞒不过三公子。不错,这里只是我家公子的一个住处,平时来处理钱庄的事才会小住。”
墨紫抬起一对细细青眉,“那我是交了什么好运道,没来过几回,却回回碰上金大少?”
一两听得她有点哀叹命运不济的语气,再度笑了笑。知道自家公子的两位结拜兄弟说话爱用顶的,其实一有事,真关心公子的也只有这两人。就像元大公子被抓入皇宫,公子动用了很多关系打听他的下落,并花费重金买通天牢里的人和皇帝身边的太监。三个人,性子各异,唯有对结拜之义的做法,倒似亲兄弟,只办实事不肯讨功。
马车绕出了南城门,在墨紫以为金银的另一窟在城外的时候,不想这车又从南城门进去。再回金银坊,驶进金银钱庄对面一条深巷子里,转了几个弯之后在一处大门前停下。
“敢情他就住在钱庄子对面?怪不得来几回碰几回。一个通风报信,他便能赶到了。”墨紫失笑。再想,这法子真不错,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绕这么老半天做什么?”
“打我们一出来,就有人跟着。”赞进帮忙解惑,“可出了城门后,突然便无声息。我看是三公子那边把尾巴给切了。”
“城里动手不方便,城外随便找个没人的林子,也就是三下两下的事。”一两听二人对话,插口打断道:“三公子,咱们到了。”
墨紫跳下去一看,门上无牌无装饰,深棕色木,与一般士绅人家没两样。
一两拍开门,叫出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将马车赶进去,带着墨紫走入门里。
门后是个江南园林式的花园,以廊道和拱门隔成一进进的,红瓦白墙的屋子在其中若隐若现。以金银的财力和爱炫耀的性格而言,这样一处地方实在很朴素,朴素到墨紫以为走错了门。没有俗艳的金光灿灿,没有土渣的富丽堂皇,深木沉香,竹桥石亭,温馨小富是福的感觉。虽说隆冬腊月,水仙临白沙溪桥,梅花傍奇石闲地,装点得刹是动人。
“这园子不似金大少的个性。”墨紫看到花,就想起豆绿。
“三弟看来,我该是什么个性?”灰蓝锦袍子,不亮不闪:十指玉白,无金无宝:乌高髻,一方书生布巾。眼眉笑,绝等面容,因一身素淡反而更贵气逼人。
此时这人,不是金银,而是楚毓。
“你和元澄亲兄弟吧?”一个在泉冢之前穿白衣再现高洁,一个在深宅之内也还本来颜色,真是像得可以。
“三弟见到我,却说起元贪,不怕我伤心难受么?”金银虽然素了,说话还是那个不正经的调。一转身,往园内走去。
“伤心什么?”墨紫笑言,“我跟你,谁说起他的事来就滔滔不绝?”
金银哼了一声,随之反驳,“那些滔滔不绝,可不是夸他。”
“我说你俩亲兄弟,也不是夸他,只是感叹你二人穿衣的品味惊人类似罢了。人前一件衣,人后一件衣。”墨紫一张嘴,三兄弟中排行老二。
面前一方庭院,偏角有屋亭,纸窗拉开了,桌上香炉焚烟,为寒冷空气添一丝暖。?鼎旁一只巴掌大的火炉子,正烹茶,泥壶起盖,突突有声。金银走进去,将茶壶拿下,浇六只摆圆了的小杯,顷刻一泓清绿。
金银端了一杯,仰饮而下,面上有所思。
墨紫不客气,自己动手,喝了就道:“茶是好,却不知烹茶之人是否静心?”
金银凤眸微敛轻佻,“三弟不妨直说我心难静。这茶不好,苦了。”伸手将剩下的四杯茶一口气喝尽,“自己烹的苦茶,只好自己喝。”
墨紫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正是今早赞进给她的,“金大少的心事难不成和它有关?你倒是还有闲情烹茶,我怕来晚一步,见不到我妹妹。”
金银愕然,“就算倒霉,也会是我,你为何见不到九九?”
“九九?”墨紫双颊堆山丘,暗道不会是——
“九十两的小名。你说得有些道理,而且姑娘家叫这名实在费劲,不小心喊太快,还会咬到舌头。”金银好似很无奈地摇摇头“也怪你妹妹,卖六十两多好。六六,六六,比九九好听。”
“六六和九九,都不怎么样。”还小九九,六六大顺呢。
墨紫虽然很受不了这人把自己妹妹的名字越改越奇怪,但正事要紧。手往纸上一拍,她不放松地直问,“金大少打算如何解决?”
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这就是纸上的一句。
人说,怎么要命呢?她说,怎么不是要命呢?
金银与玉陵父兄断绝关系多年,一直以商人身份行走。改名换姓,连穿着服饰都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路子,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他来。玉陵破国,他父已死,皇兄成为大求掌握的人质。只要大家以为玉陵皇室血脉就那么一个了,所谓的三国和谈就是如何瓜分玉陵的谈判。但现在冒出一个自由身的二皇子来,情势就大不同了。古人最重皇室血脉,哪怕是远远远亲,能追溯到一点血缘关系,打着这人的旗号,叛乱就是有理的,动战争就是正义的。
金银的身份暴露,大求作为侵略者,最可能要杀他,而大周和南德也可能想要控制他而在和谈中取得优势。不然,玉陵还有可以继承王位的人,三个国家怎么可以瓜分玉陵?不说大求出兵的理由牵强附会,大周既然总以正义之母国自居,就该支持金银复国才对。
“我还没想明白呢。”金银从书架上拾起好几张纸,“凑上你拿来的,差不多齐了。”
墨紫接过来一张张默念: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玉陵皇血脉仍存,怎可分食其国?二皇子号命,玉陵姓必抗大求。玉陵之国事,当由玉陵人自己决断。大求分明狼子野心,吞玉陵而将逐天下。等等。
每张一句,放到一起就是一篇声讨求援的檄文。
“究竟怎么回事?”一句已经够吓到自己了,谁想还有一长篇。
“似乎昨夜里有人嫌雪下得不够大,把这些纸当雪片散得满城都是。”金银笑得那个妖娆,“我猜今早的景致一定美不胜收,可惜不曾亲眼瞧见。”
“知道你真正身份的,有谁?”墨紫看了纸上的话就立刻赶来见金银。也许,结拜这种事,乐意的也好,不乐意的也好,加诸在身上的,总比对待寻常人多一份关切责任。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自小离开玉陵到大求,尽本分当好质子之后,回去捞了一大笔就溜了。不过,死活没人关心,大概老头子死而复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我。”提到那个时候,金银的笑容就开始冷。
“该不会——”尽管不愿意那么想,墨紫还是说了出来,“上次那个想把你掳回玉陵的老将军,他们做的?”
“暴露我的身份,三国都可能想置我于死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或许是我那个好大哥,自己活不久了,当然见不得我好。”说到这儿,金银眸中幽绿晦闇莫名,“干脆别等大求用完,我先找人杀了他。三弟以为如何?”
墨紫皱眉看他,“金银,你若下得了手,何必等到今天?真恨之入骨,就该留在宫里,伺机待动,将他从太子位挤下来,再从你父皇手里得到帝位,取其命夺其权。可你没有。你只是断绝了和他们的亲情,远走他乡而已。说得不好听,你逃了。逃,就是不忍。既然当日不忍,如今也会不忍。”
金银扯嘴一笑,俊美的脸竟也有极难看的时候,“三弟还是不要这么聪明的好,否则怎么嫁得出去?”
“横竖跟你没太大关系。命都快不保的人,就别想太多了。”轻扬而落,似乎凉,却温的声音。
元澄来了。
第270章 旧梦重来
豆绿在生火。
屋里贴墙放着花架,架上二十多个盆,其中有几盆发了叶子。是牡丹叶。
“是金银不死心,还是你太执着?”墨紫看豆绿忙了好一会儿,估计自己不出声,旧有得等。
豆绿听到墨紫的声音,回头笑得好看,“姐姐你坐坐,等我忙完,再同你说话。”
墨紫脱下冬袍,在窗口旁坐下,“这屋子暖得叫人出汗。”
豆绿这回没听见,加温催花是极精细的活儿,不容分心。
墨紫打量这屋子。屋子不新,却看得出来是最近重整过的,三面红柚格子窗漆香纸白。拉开了一个墙面长的窗子,风吹不进来,只在外头经过,因此里面暖而不闷。
往窗外看,刚才和金银说话的屋亭就在不远,不过这会儿换了元澄去喝金银的苦茶。她没有继续待在那儿,是因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若金银需要她帮忙,知会一声就是,只要她能做到。但她也知,此事太大,根本不是她能够阻止或有力量去干涉的。倒是元澄,也许还可以出份力。藉口看妹妹,她不瞎掺和那两人的对话。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瘦高汉子,手上托了木盘放了点心,见到墨紫,瞬间目如鹰眼,锐利非常。
“你是谁?”他的声音也似藏了刀锋。
“八两叔,这是我姐姐墨紫。”豆绿正好转身过来,脸颊上让烟熏黑了一块。
八两递给豆绿一条半湿的巾子,面无表情说道,“脸黑了,擦擦吧。”
豆绿赶忙谢了,擦干净脸,再抬眼时,发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墨紫,不由说道,“这家里头,大概就我好像最悠闲,其它人都来去匆匆。”
墨紫作为盲目护妹的老姐,对于豆绿这样的抱怨,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她最好金银把豆绿当成菩萨来供着,虽然不太可能。
“豆绿,这个八两只是来给你送点心么?”中年大叔送糕点,墨紫看不太习惯。还有,元澄说过金银身边最厉害的高手叫八两。如果,没被那个取名无能的大少乱来一气的话,那么就该是同一人。武林高手端点心递白巾给一个花匠姑娘,是显示金银对豆绿特殊照顾?
“嗯。平时一般由七两婶送来的,不过七两婶要是忙不开身,就由八两叔送。八两叔是府里杂役,公子不差遣他外出的话,他就各处帮手。”豆绿递给墨紫一块桃酥。
“七两又是谁?”元宝满天飞,抓一个按斤算两。
“八两叔的妻子,也是府里的厨娘,不做饭的时候就管管花草,给府里的人做衣裳…”豆绿想一下,就蹦一个活儿出来。
墨紫看来,这位七两婶一年到头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就好像全能的,什么都会干。豆绿赏花会上的裙子明显过大,如今同样的裙子却正合身,多半是七两的功劳。还有八两,杂役还当马夫,跑腿的,护院,端茶送水的,身兼多职。
“金银这个小气鬼。”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心甘情愿给他打工?“豆绿,改天带你买新衣裙去。”她们不是贵族小姐,可在落难之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自己穿旧穿破无所谓,可看着豆绿裙摆上一个大补丁,视觉上受刺激。
“姐姐,不妨事。我整天待在花屋里,也不常外出。旧衣服好干活,穿得也舒服。说起来,我最想念姐姐亲手给我做的那件裙兜,颜色不显脏,往脖子里一套,背后打个结就能搬花盆,还有口袋能放小剪。可惜。没能来得及带出来。”豆绿从不爱打扮,甚至有些怕,因为以前爹爹和兄长叫侍女来打扮自己,就是带她进宫。她不喜欢玉陵皇宫,藏在佛堂檀香中老太后犀利的目光,皇帝超乎寻常的关心,还有太子像要生吞活剥自己的奸笑,简直让她窒息。有句话,她放在心里很深的地方,不敢跟姐姐说。爹和大哥死了,她一点都不伤心,反而松了口气。
墨紫瞧豆绿有些暗沉的脸色,以为她还在难受那件“工作服”,笑道,“这有什么,我给你再做一件就是,别嫌我手笨。你知道的,女红我一向是马马虎虎。”而且,自从有了绿菊,她就光动嘴皮子了。
豆绿欣然而悦,笑颜比百花还美。
“姐姐,我这一年又开始做那个梦了。”这件事却不想瞒着,“上回不及跟你说。”
豆绿从小就常做同一个梦,梦里大火熊熊,有一双手将她和墨紫推出火海,但她看不清大火后面的那张脸,除了凄厉的叫喊声,也听不到别的。
墨紫自然知道豆绿的这个梦。梦境是人记忆的回现,因此她听豆绿说起之后,很是费了一番脑力,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去问父亲,父亲刚开始很不耐烦打发了她,后来却专门叫了姐妹俩过去,说她俩小时候老家里着过一次火,豆绿当时不过两岁,多半吓到了。
两岁的孩子,一般而言,是没有记忆的。墨紫本来对父亲的说辞有怀疑,可豆绿承认梦里的自己差不多就是两岁大小,而墨紫大约四岁。她只能认为豆绿有不一般的脑细胞,比常人记事早。她又问家中一些老仆,证实了大火一事。于是,自编一套完整的故事讲给豆绿听,豆绿就不再梦了。
“还是瞧不清脸,听不出话音?”墨紫皱皱眉,这场梦未免跟了豆绿太久。有些担心,嘴上却安慰,“可能是咱们遭了这样的大难,让你跟小时候的事想到一起去了。”
“我这次…听到了声音。”豆绿咬唇,眼中对墨紫的安慰抗拒,低头低声,死命盯着桌子,“姐姐,我想──火里的那个人是娘。”
“什么?”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
豆绿突然抬起头,眸光很清澈,“那声音叫我们好女儿,不是娘又是谁?”
墨紫头立刻疼了起来,愣了半晌,说道,“豆绿,娘是在你两岁的时候生病过世的,你不也知道么?可能…可能是你一下子孤苦无依,所以想娘了。梦只是梦,不是真的。”即使有记忆中的一部分,却会歪曲夸大混淆。
“也许,娘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不是病死的。在梦里,我叫娘的时候。那人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让她醒过来都禁不住流泪。
“这个梦,你做了好多年,如今梦境越来越真,只能说明你日有所思。”墨紫往豆绿嘴里塞了一片糕,“我们姐妹如今团聚,以后慢慢就不会再做这个梦了,相信我,别胡思乱想。”
豆绿用力咬着酥糕,眼圈儿却红,真哭,“不论是病还是火,娘总是不在了。我很傻,对吧?”
墨紫也很心酸,一点想不起身体本尊的娘亲,却还想得起重生前的父母,不知接到她的死讯会带给他们多大的伤痛。但身为姐姐,就得坚强,“至少我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能在一起过日子。”
豆绿点头,呜呜吞咽酥糕。
窗外,金银站在那儿,皱了一张脸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金大少府上的点心难吃到让人掉眼泪呢。九九,你本来就丑,哭起来更是不能入目。行行好,别伤我的眼了,赶紧擦干眼泪。按理,你长得一点不似你姐,好歹性子上要接近些。你姐天不怕地不怕的,刀剑架脖子,眼睛都不眨。你晚上哭白天哭,水里捞起来的鬼么?”
豆绿袖子忙着擦泪,擦完才慢慢说道,“我是水鬼,公子就是钱鬼。我姐姐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一株草。可她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你眼红也只能干瞧着。我丑又如何?公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出门有人当你女扮男装,遭人调戏。”
慢吞吞说话,一样让人吃瘪。
墨紫在那儿忍笑,煞有其事得问,“真有人把金大少当了女娘?”
元澄却拍两下手,“谁说姐妹不似?”
金银平日最讨厌有人说他女相,但对着这三个不能来脾气,气到哼也只好往肚子里吞。
形势三比一,一片大好。
偏豆绿本性纯良,逞过口舌之后就道大实话,“其实公子虽好看,也不是女娘之姣美。那登徒子似男女色皆好。又不敢当众承认,才故意指鹿为马。”
金银得了豆绿临时倒戈,立马翘起尾巴,斜眼看元澄,“听到没有?本大少玉树临风,遭人调戏,也是因为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比起某人要看上好几眼才能勉强说斯文的样貌──”把豆绿当同盟军,“九九,你说他是不是差我甚远?”
墨紫笑着摇摇头,水仙花又开了。
“元公子面色如玉,温润不扬,似早月初晨,带露欲放的白牡丹,不为花王且为君子,不沾尘。”说起牡丹,豆绿容颜生光,眸子晶亮。
元澄看一眼墨紫,再对豆绿微笑,“谢豆绿姑娘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