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让我转告一句。”话说回来,“他还有六十六个头要磕,希望你能允他。”
“他一人来大周,妻女留在南德了?”元澄问道。
“你原来还记得很清楚嘛。”墨紫诧异,“只有一两银子,你为何帮他呢?”
“因那是我在南德所收最后一次贿赂。一两银子虽少,却是他身上全部所有,我说过,送礼这事,贵在心意,这话,并非诳语。”墨紫已知前因后果,元澄也不再话留一半,“未及听到回呈,我就入天牢了,不知后事。”
“他去晚了,他妻已遭凌辱,趁人对她看守稍松懈,带着女儿投井自尽。”很悲很苦,很愤怒很无奈的故事。
元澄将目光调向湖面,神情极淡,淡到让墨紫以为是一人出来的,“想来他妻女已遭不测。那我也不算对他恩,他体恤还要磕头?”
“因为你的帮忙,他才得回了他妻女的尸身,能将她们安葬在祖坟,还她们死后安宁。为此,他仍对你感激涕零。”牛皋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不,我向来拿人贿赂,必办成其事。他让我救他妻女,如今人已死,我对他何恩之有?烦你转告,人死不能复生,我虽有负所托,这银子不能白收他的,让他把头留到以后再磕吧。”元澄目光寒洌。
墨紫听得稀里糊涂。
数月后,牛皋屋中妻女的牌位前,多了一个木盒。牛皋打开一年,号啕大哭足足一个时辰。原来那竟他仇人的项上之头,牛皋冲到元府门前,元澄待客不能见,只传出一封信,他就在门口磕六十六个头,皮破血流,同行丁修等人实在不解,苦口婆心拉他起身,唯墨紫知情不劝,归红萸后,牛拜立元澄长生牌位,是年娶一贤妇,再过起日子来。
这话便在此提,今后不表。
铭年匆匆上亭来报,“客人们的车马已到正东门,据门房小厮说,九爷瞧见了,正帮着劝。”
“瞧见什么?又劝什么?”墨紫好奇道。
铭年让草帘子挡着,进来又低着个脑袋,没想到墨紫在,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说话结巴,“没…没…没什么。墨…三…三公子,这么早来啊?”
今天,人人嫌她来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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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徐家新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结巴说话也没关系。墨紫笑容亲善,“铭年弟弟,徐九瞧见什么,又劝什么?”
“铭年,你去迎客。”元澄起身挥袖。
铭年答声是,一溜烟跑了。
墨紫皱着眉,眼睛三角状,手指弹面颊,满脸狐疑,“有鬼!”
元澄叫她的古怪模样逗笑,“哪来什么鬼?一起去看就是了。”
“你让我从北门入。本来还以为你是照顾我,怕敬王府的谁瞅见我进大门,又生事。现在想想,是为了不让我瞧见什么吧?”墨紫脑袋里转风车,呼啦啦。
“三弟真是冰雪聪明。”元澄拉她就走,“光会猜,不会证。”
墨紫甩开他的手,抖掉鸡皮疙瘩,“三弟冰雪聪明?让人听见,以为你断背山我不男不女。”
“上次你就说过这个词。”断背,让他琢磨未果。“我诚心请教,到底是何意?”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意思。”墨紫嘻嘻笑道。
“这双词好懂,到了三弟这儿,怎成断背的山了呢?”完全搭不上的关系。
“…”墨紫眼珠子一转,“外来语。”
元澄点点头,“怪不得。”
墨紫发现他还挺虚心好学的一个人,孺子可教也。
冬天天色暗得很快。出螭亭,过湖岸,走着走着,就发现身旁亮起了光。一看是两个扎著书僮髻的小厮在掌灯。
“你府里的人神出鬼没的。”跟阿拉丁神灯一样,心里想天黑啦,就突然跳出两个照明的来。
“养那么多闲人做什么?人尽其用即可。”灯火将元澄的面容映得半金半暗,“不算门下食客,相府中有仆从护院四百余人。然,真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几人?”
“真不知你以前过得是怎样一种日子?”四百余人伺候他一个主子,还有食客,的确够腐败的。
“一种你要是看到了,就绝不会想救我的日子。”那此刻自己可能就是个死人了。即便不是真死,也是活死人。
墨紫啧啧,本想嘲笑他两句,小厮中的一个却高声报大人到。
前面不远黑暗处立时出现一道门,门里灯火如星火,闪烁不停,在墨漆中说不出来的魅,令人遐思。
墨紫一踏进门,就被清冽梅花香气包围,禁不住深深嗅入,再看灯光竟点在无数梅枝之上。花是灯,灯是花。更让她称奇的是。花中闪金,似真似假。这金,这花,这灯,自梁上垂下,在宴桌四周交织成一片。各桌上也放梅一长枝,青瓣灯,金瓣梅,衬乌木之沉稳,美得妙不可言。
“你请的是徐九吗?”这调调,现代有个词可以很精确来表达,就是浪漫。
“除了徐九,还有卢满,冷六。”元澄上下打量这间宴客堂,“虽说了有女客,让他们稍加修饰些,这亮不亮暗不暗的──”话什么好呢?
“你府上有装点宴席的高人啊。”墨紫终于明白为何官官爱往元澄家跑。这创意,不是复古式的现代装修能比的,倒可谓后现代简约主义。欸?“有女客吗?”
“徐九的新妇和卢满冷六的家眷。”元澄坐上主位,指给墨紫下手的邻桌,“本来我府中没有女眷,不方便招待女客。不过徐九说船帮中人不拘这些,又说我府中好景,要带他新夫人开开眼。”
墨紫喜逐颜开,“徐九娶妻了?”哈哈哈!
元澄藏笑,“以为你该黯然神伤,很失落才是。”徐九和他喝酒时,提到过向墨紫求亲之事。
“元澄,你一次用词不当,算是有情可原。连着两个词胡用,赶紧自罚三杯酒。不说徐九求亲动机不纯,我对他只有兄弟之义,无男女之情。他如今娶到美娇娘。我为他高兴都来不及。神伤个鬼,失落个鬼!”她可没有一点不喜欢对方,也要受对方爱慕的虚荣心。
徐九对感情事这么大方洒脱,她双手鼓掌。本来就该如此,情未深,一面倒,何苦相纠缠?不若看别处风景,照有花香。
元澄连喝三杯,杯底朝下,滴酒不剩。
“不过冷六也是,我数日前去他那儿借船,他竟只字不提。”而且,还想替徐九穿针引线当媒人。
“听说徐九这次是在岳家成了亲回来的,消息不露,到了上都才发喜帖子,冷六恐怕也未能及早得知此事。”元澄见门前小厮打手势,客人将至。
“在岳家成亲?”墨紫盘坐着倒酒,“徐九娶得是了不得的女子吧?”
“他妻子了不了得,我不知道。只知他岳家很了得。说出来,你也认识,傅天。徐九娶的正是傅天长女。”元澄所知甚详。
“哦?!”傅天的女儿?“那个徐九该不会──”
“客人来了。”元澄突然打断她,他知道她的想法,“墨紫,不管徐九是喜欢他的妻还是有其它目的,他这样的汉子,娶了总会负责到底。”
“不能简单点吗?”墨紫承认,她哪怕受过伤,还是会希望遇到真心爱她的男子。
“徐九有野心,不会因儿女私情影响他要走的路,娶妻的决定对他来说很简单,就是心想就动。”哪有她想得那么复杂呢?元澄脸上出现温润的表情,招牌式的。
墨紫站起来,转身向外,看到一行人陆续走了进来,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不是说有女眷?”她等着看的。
“女眷入府作客,不与夫君同席。坐席在西角。徐九既然说了不拘小节,就未加帘子,多半随后进来。”不拘是不拘,但身为主家,仍要有一定礼数。
墨紫身为女人,当然对此法有异,抿直唇线,表示无谓,“既是不拘的船帮子,还跑来你单身大人的家里,你也不放帘子,何不干脆夫妻同席,还显得主家大方。”
元澄听了,默然不语。
这时,冷六卢满上来就是抱拳,叫元大人墨哥。
徐九一身金棕蟒袍,臂环仍是他最亮眼突出的个性饰物,对元澄哈哈一笑,转眼看到墨紫,面色就有些尴尬。
墨紫笑著作揖,又面对冷六说道,“冷六爷,这娶妻何等大事,你家老九居然不声不响就把喜事办了,咱们今日要罚他不醉不归。”
冷六暗叹,这墨哥还真瞧不上老九,面上还笑,“可不是?事先也没个商量没个信,一回来我多了个弟妹。老九,你还真说不过去这事。”
徐九见墨紫嘻笑如常,心里叹息过后就松口气。无论如何和墨哥的兄弟交情不能丢了,当下说话爽快,“我领罚,不醉不归。再说,这喜酒也没什么喝头,不如就咱们几个好兄弟凑一起吃痛快喝痛快。改日,就这几日,我请你们望秋楼吃好的,鲍参翅肚随便点。对了,等一会儿让沁娘给你们斟酒,叫伯子叔子的,认个脸。”
墨紫拍掌,“嫂子的酒自然要喝,不过事情是你瞒的,嫂子问我要红包我可不给。没看到拜天地,也没闹到洞房,怎能乖乖掏这份婚礼?”
元澄来一句,“可等到九爷当了爹,同他儿子的满月礼合起来算一份。”
“这主意好。”墨紫忙附和,“干脆,元澄,我们两人合一份,让九爷以后喜事不大操大办,省那么点小钱,得损失多少大红包啊!”
冷六卢满大声笑,直说他们也要合气凑份子。
徐九的尴尬就在这么一出闹中过去了,他对墨紫的男女之情也悄声无息散了。从此,就是情义。
“嫂子她们呢?怎么不见人?”几方落座后,墨紫问。
“说要赏大人府里的花灯,正好咱们也能说点正事。”徐九坐元澄右下手墨紫对面,把为卢满争帮主位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冯十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强些,不但鲸帮帮主于中的亲妹妹是冯十的嫡妻,更与海鲨帮结成血盟。再加上傅天不想引起船帮自相残杀,最终邀各帮长老监护,双方以平和的方式相谈。“鲭帮如今一分为二,冯十带了一半人自立门户。我和卢大哥,还有老六商量过,想要两帮合并,就能逐冯十出五大船盟。大人,墨哥,你二人以为如何?”
元澄见墨紫发呆,叫她,“墨哥可有话要问?”
墨紫其实听到冯十就想到无忧而已,但在座的都是男子,对一个嫁出去的花魁应该不关心,于是,一出口就说道,“我以为不如何。”
卢满知道墨紫很是聪明,对她的话挺在意,“怎么说?”
“依我所见,五大船盟已经名存实亡。微阳火麟是一股绳,鲭帮冯十,鲸帮和海鲨帮则是另一股绳。两股力相比,虽然是以傅天,也就是九爷你岳家稍胜一筹,但冯十他们的实力亦不可小觑。现在鲭帮分成两支,今后纷争更烈。与其逐冯十出船盟,不如力争解散船盟,九爷和卢大哥联合微阳火麟,结成一帮,不是四帮约盟,就是一个帮,齐心协力,分不出彼此的一个大帮。”墨紫觉得五大船盟各自为政的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照墨哥所言,结成这一大帮之前,我认为干脆设一个弃车保帅的局,让冯十等人因利狗咬狗,闹个天翻地覆,再没什么同盟之意。然后,由你们个个击破,吞而食之。”元澄认为鲭帮分家,全然不够狠。
徐九听得眼睛灼亮,刚想细细详问,就有一道娇美的声音响起。
“徐妻傅氏,来给大人和各位斟酒。”
第266章 针线媒人
梅花灯下看美人。
婷婷袅袅走来一群女子。最前头的,娇小身姿势,霞红迭云起涛裙,银蓝双鲤游说交襟比甲,发绾扇髻,簪珠翠琅,腰间挂金玉。月儿脸敷新妆,颊红唇红,五官似其父,又多纤美,不说沉鱼落雁,却是秀丽佳人。且进来后,低眸望地,腰直手垂,一直保护同样的步速,将裙走得涛涛相依,行若柔枝,而她身后,冷六卢满等人的妻室就显平常得多,衣着富贵有余却精致不足,神色拘谨太过。
墨紫原以为傅天的女儿该是侠女,意气风发,飒爽英姿,没想到跟大家闺秀名门小姐一般的娴静。配徐九这船帮子的范儿,一硬一柔,一动一静,是相得益彰。
傅氏近前来,盈然轻跪,“民妇给大人见礼。”
她这么一来,后面众妇丫环便随之而跪,纷纷行大礼。
元澄抬掌,“诸位夫人请起,今日元某以兄弟之名相邀,实属家宴,不必拘礼。刚经我三弟提醒,众夫人该各自与夫君同席。还请入座,我等聊些家常事,可好?”说罢,民人撤丁角席,在徐九他们桌上添杯加碟。
众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大周礼教颇严,在外多男女分席而座。虽说船帮子里这规矩松垮,但此时在官家,身份有别,即便对方说家宴,也不能客气当真话来听,哪怕对方确实是诚意的。
傅氏再带头起身,“多谢大人抬爱,既是如此,民妇便斗胆了。”
当下,她对众妇说道,“各位嫂嫂,大人既然这般说,那就是家宴了。家宴之上,与夫君同席乃人之常情,嫂嫂们快落座吧,免得误了开席。”
妇人们虽较傅氏年长,却似乎以傅氏马首是瞻,这自然和傅氏的出身及徐九的地位息息相关。于是,各妇带着丫头们寻相公的桌席而坐。
傅氏仍立堂中,唤随身丫头拿来酒壶杯盏,“大人请允民妇斟酒一杯,以谢大人对我夫妇相扶之谊。”
众人皆面露欣赏之色,想此妇行事磊落大方,年纪轻轻,进退得宜,率领群妇,为夫拉拢人心,的确堪当贤内助。
“嫂夫人客气,九父义薄云天,心怀大志。元某能结识九爷,实乃元某之幸,说不上相扶,倒是天南地北聊起来痛快喝起来过瘾的好兄弟。”论说话技巧,元澄更高一筹,把傅氏话里的高低长短变成平等相交,顿然亲近不少。“不过,嫂夫人这酒,元某还是要喝的。贺两位白首之约,秦晋之好,花开常在,子孙福满。”
傅氏笑着谢过,在元澄对面蹲膝,双手斟酒敬上。
元澄满饮后,傅氏就望向了墨紫,定定一瞬间,就微笑道,“这位是墨哥吧?”
墨紫不知傅氏怎会认出她来,点头应是。因她比徐九小,又不是当官的,站起身来,躬身作揖,“给九嫂行礼。”
傅氏持酒上前,“墨哥之名,妇人早有所闻,便是我爹都对人赞不绝口如今亲眼瞧见,才知所言未夸大其实,倒还汲。女儿家堪比堂堂丈夫,一身长袍也掩不了芙蓉花面。真真的,美也是,俊也是。还请墨哥饮下此杯,今后妇人恐会烦你劳多,想着跟你学习见识,你可切莫不耐了妇人。”
其他妇人听了傅氏的话之后,立刻又诧异又轻蔑,诧异墨紫是女子,轻蔑女子混在男人堆里,名节不清。
墨紫看在眼里,并不上心,笑颜绽放,说不敢当,将酒一口饮尽。
傅氏还报一笑,颔首,再去别桌敬酒。
墨紫猜傅氏可能知道徐九跟自己求过亲,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说话似乎有点拈酸沾醋的那个意思,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傅氏作为新妇敬了一圈,坐回徐九身旁,这才真正开席,她端端正正的坐姿,离丈夫不远不近,杯空即倒,碗空即添,除鱼刺撤肉骨,心细如发,除了跟自己的丫环说两句话,和徐九没有言语交流,只有时听他与众人聊得开怀大笑,才随之浅笑,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忙着照看丈夫,以至于没空闲管她自己。
她这么一表现,又令众人暗地羡慕徐九一回,坐在对面的墨紫看得最清楚,心道原来贤妻是这样的,徐九这家伙运气委实不赖。
元澄说是聊家常,但男人嘛,谁会对家长里短唧唧歪歪?说了没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绕到国家大事上头去了,而且越聊情绪激动,尤其对大求的动向十分关切。
墨紫不太在人前论时事,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而是还着千年后的观念,怕一不小心没遮拦。让四座炮轰,至于元澄,他是什么都涌接受的异类,不好算。因此,她故意收敛了,喝酒吃菜,竖耳朵点点头摇摇头,低调参与。
“墨哥平日跟八哥似的,今日怎得话恁少?”却偏又不省心的,徐九非要她吧唧。
她虽是男子眼中值得一交的好兄弟,在女子眼中却是避之不及的轻浮女,太特立独行,归类很难,最终远离三姑六婆,墨紫接收着女人们不屑的笑,又接收着男人们义气的笑,心里骂徐九没事找事。说她像八哥?他的嗓门不知比她大多少!
“想是墨哥嫌我们没信用,讲了聊家事,却又聊国事,让在座的各位夫人无趣,所以懒得开口。”一直掌控全场的元澄目光锐利,怎能看不出众妇神色中对墨紫的排斥,他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刚听说夫人们喜元某府中花灯,若是有看上眼的,自管摘去便是。”
他这话题一挑,众妇便你一言我一语赞起花灯来,有妇提猜灯谜喝罚酒,不管男女,都着实热闹了一番,气氛方融洽,而元澄替墨紫的解围,也为她缓解了被人敌视的状况。
待酒席撤去,众人等茶时,傅氏突然开口,“大人好生风趣,斯文知礼,又温和谦逊,这般照顾我们这些女客。”
墨紫听完那些形容词,立刻仔细看元澄一眼,有那么好吗?而且,傅氏今晚表现那么贤惠,当着丈夫的面,夸一个单身男子,不会不妥?
元澄笑昨好不贵气,“谢嫂夫人如此看得起元某。”
“只是——”傅氏叹口气,“大人待我等如自家人,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原来还有后话。
“嫂夫人请说。”元澄已经让她夸成这样,总不能自砸名声。
“大人这等出色,身边却无解语花,连我们姐妹都替大人着急可惜,不然,今日这宴有元夫人相陪,就是跟月出中天那般圆满了。”傅氏还问其他桌是也不是。
众妇忙附和。
徐九很是一愣,冷六卢满也不知怎么个意思。
“嫂夫人这话,是怪元某照顾不周了。”元澄目光绕场一周,最后停在墨紫脸上,嘴角两头勾起。
墨紫警惕,这人分明心中有数,却故意给傅氏扣帽子。
傅氏果然让他说得一慌,站起身福弯了腰,“大人,妇人绝无此意,只叹大人怎无妻妾相伴,妇人心中有一人,容貌出色,性子率真,出身虽不是大家闺秀,但若与大人为妾,倒也能成一段良缘佳话。”
她说什么来着?元澄年尾开桃花,犯命乎?好命乎?墨紫撑下巴,眯眼。
元澄笑而不语。
这让傅氏有说下去的勇气,“此女大人也见过了,正是我帮中香十一妹——”
徐九冷六变了脸色。
徐九更是没声说了一句,“妇人住嘴!”
刚才那个好像以夫为天的傅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傅天的女儿,绵延呼吸一口气,坚定望着徐九道,“十一妹在元府外跪了三日,路人皆知她对元大人有意。不论过往如何,她如今已无亲人,只有帮中兄弟可以依靠,我与你身为她一帮之兄嫂,怎能看她名节受损而不为她出头说话?”
徐九让妻子的话堵住,从义气而言,不能反驳。
墨紫眨眨眼,香十一在元府门口跪了三天?这就是元澄不让她走正门的理由啊!还一个个嫌她来得早,怕她撞上么?
傅氏满意地见到丈夫不反对,再对元澄说媒,“妇人刚进徐家门,年纪又轻,帮中的事还不十分懂,说实话,十一妹跟我说起此事,我本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妹子心意之决,竟跪于大人门前三日,令妇人不得不厚颜开这个口。大人尚未娶妻,妇人知大人身份高贵,将来正妻必出名门,也不敢贪望,因此只为十一妹求一妾位,虽我们是江湖中人,但十一妹纯性情,对大人一片真心,若能进大人府中,帮里送她的嫁妆绝不输给任何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会成为大人良伴。再说,大人与我们九爷如兄弟,能结成亲家,从此就是真正一家人,水上大小事,大人一句话,我们定然全力相助,这门亲,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大喜之事。妇人深知此举唐突,心中惴惴,但实不忍见十一妹伤心欲绝,又观大人为真君子,能收了我妹子,倒是她的福气。”
众人皆望着元澄。
喜事,得由他一锤定音。
第267章 断背何妨
傅氏一点都不笨。她心里清楚元澄对香十一无意,但她还是大胆提了这个亲,自然有多方考量。
她的认知里,男人对好看的,主动倒贴的女人是来者不拒的,像她父亲一样,就为了无忧那样不要脸的冷落了母亲。母亲顶着正室的名头,却同守活寡无异。
香十一的脾性呛辣,但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又有自知之明只是给元澄为妾,元澄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元澄任香十一跪三日却不理,在她看来,拉不下斯文人的面子罢了。毕竟他尚无妻室,若因女子苦求而出门迎,今后他正妻的脸面往哪儿放。他需要一个台阶,豹帮为香十一出面提亲就最好不过。而且,香十一这么闹了一番,今后就算毁了。她瞧元澄是个聪明人,风流倜傥的模样,哪能真抗拒到底?
再者,她来上都时日虽短,发现豹帮和官府虽然关系良好,但却多为利益往来,若香十一能进中书舍人大人的府里当如夫人,双方的关系便多一层亲厚。这一点,香十一也答应了她,尽力为徐九稳住这个靠山。
还有一个原因,是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却令她下定决心要将香十一打发出豹帮,香十一在帮中任性撒泼,徐九虽嘴上斥责面上不悦,始终态度忍让了。说是过去的兄妹情谊,她也看出徐九确实还没别的意思,然而又不是亲兄妹,这种义的,干的关系变成夫妻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成的事。徐九将来当然可以娶妾,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她就是再闹也无用,她因此必要容人,只是他的妾定得过她的眼。香十一不甘人后争强好胜的性子,她可不想要,收拾起来太麻烦。
傅氏站着等元澄怎么说,眼微抬,就看到对面的墨紫,目光不由有些阴暗,香十一好对付,这个却让她有难以下手之感。徐九竟对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有过求亲之举,不知道男人都什么眼光看女人?长得倒是副妖颜祸水相,偏穿男人衣服,行男人之营生。照她想,未出嫁的大姑娘独自管一船场的汉子,怎么都免不了那些芶且见不得人的事。单瞧夸墨紫的男人就觉得起腻了。
她娘从王叔那儿打听来这事和这女人之后,嘱咐她要小心此女,说她经验浅,不要跟那种狐媚子硬碰硬,面上一定要大方,最好笼络住了,千万不能在徐九面前露出真心思,反令徐九厌恶,倒把他往那儿推。男人其实喜新厌旧,处理得当,她是贤良的,对方就是遭人骂的狐狸精。
女人名声最重要,无忧那个蠢的,被她娘设计一激,就变成了老鸨,如今根本进不了傅家门,她爹冲着祖父母,一年大半载要陪在家里,跟无忧只能两边分着过。等年纪大了,她爹对美色不是那么看重了,无忧也人老花黄,到最后守在她爹身边的,还不是只有她娘?
无论如何,嫁了大丈夫的女人,要会忍耐。选的男人优秀,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嫉妒闹别扭不过是最无用的天真幼稚罢了。待夫无错,妻位才永因,皇帝后宫三千,皇后只有一个,废后后,那是天下皆讨的不可行之事,自古如此。
但傅氏打第一眼看到墨紫就不舒服,努力克制了反感,却不知是不是都藏住。突然,对上一道清亮的视线,一看正是墨紫,她忙低头,最后落入眼帘的,令她有些慌,来自对方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一大通,好笑得是,等元澄真开口了,却没有听清楚。
“大人说什么?”她今年十六,还能有破格的时候,人只以为她在真。
“元某怕死。”元澄并无不耐烦,再说一次。
傅氏蹙柳眉,“大人,这是何意?”
“嫂夫人来上都时日尚短,可能未曾听说。”元澄笑容温煦,“元某在九爷就任帮主之日,令人当场击杀了香姑娘视为亲姐姐的人。”
傅氏只知豹帮前任帮主的女儿曾意图夺位从而毙命,以为是帮内事务,瞧一眼身边的丈夫,他脸色很是沉重,看来是真的。
暗自怪香十一没告诉她这事,傅氏笑得僵硬,“这…这想来是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胡桃罪该当死,十一妹多半想明白,所以仍留在帮里了。不然,她该找我家相公的晦气才是。”
墨紫想,香十一给徐九冷六的晦气还少了不成?想完,就笑,她是笃定元澄不会要香十一,理由和元澄说的一样,香十一到底是痴心还是另有图谋,她看不透,元澄也不可能冒险,真奇怪,几乎所有人好像忘了元澄杀胡桃的事,以为香十一真心真意求妾。
“嫂夫人心地善良,元某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日香姑娘先在台上与胡桃姐妹情义深重,后见胡桃死而咬牙切齿眼含杀机,如今明知元某是害其姐姐的凶手,却一反常态,抛开姑娘家的矜持,连名节都抛开了,非要元某纳她,元某如何想,都觉得比起一往情深来,香姑娘似乎别有所图,真怕解语花没得到,最后让人心口插把刀,岂非很冤枉?那胡桃意图杀人,元某不过执行法道,救无辜者的性命,何错之有呢?”元澄不经意瞥向墨紫。
墨紫眨数眼,表示,是啊是啊,错的是我,枉费你一番好心。
元澄目光调转向傅氏,笑容一发即收,表示,你知道就好。
“…”傅氏呃了一声,“大人…”
“香姑娘如此放言出去,元某也不是不知对她自己清白有损,只是亦不希望在家中都得整日担惊受怕,这三日,元某不能出面劝退,也是考虑香姑娘的名节。以豹帮影响力,就说香姑娘此举另有隐情,想来能有所挽回。”承认自己胆子小,又帮人想好退路,元澄已尽其力。
“九爷,但愿此事不阻我二人交情。”意思是,老兄,你说你老婆两句吧。
徐九豁然起身,拢视抱手,“贱内无知,请大人不知者不怪。十一妹做出这等令人不知羞耻的事来,徐某方才得见。回去后,自当从严管束,再不让大人为难。”
傅氏咬咬唇,却识时务,福身不敢起,“民妇见识浅薄,大人大量,原谅民妇鲁莽。”
正好茶上来了,元澄举杯,算是不计较,也算是送客,最后来段话,“今日之宴,元某尽兴之极,嫂夫人乃是好意,元某怎能责怪?只是娶妻纳妾之事,实不敢劳众人费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元某不求之,但随缘,若无缘,断背又有何妨?”
噗——
墨紫喷出一口茶。
众人还在纳闷断背啥意思,见墨紫这样,就都好奇瞧过来。
元澄笑得很欢,“三弟可是让茶烫了舌头?喝慢些才是,别急着替为兄担心,大嫂进门,总是早晚的事。”
她——靠!
墨紫实在忍不住,爆粗了,在心里。奶奶的,什么话都叫他说了!
宴散,徐九冷六等人还要与元澄说正经事,女眷们先回各家。